一周後在另一片原野上,子安將手放到一隻母鹿的臀上,另一手則摸到了她那斑點毛皮的小鹿,兩隻鹿都被這突然的動作嚇得跳走,但蒙特裏遠在一百碼外都可以"看見"子安的笑容。

夏天即將結束,子安的課程離完成還有很長的一段距離,但蒙特裏已不再花許多時間指導他。子安已經學得足以讓他出外自我學習,傾聽、觀察樹木與動物,便能聽到寧靜的聲音,見到隱含的指示。由於子安正專心致力於學習,以致於他幾乎沒注意到蒙特裏的巨大改變。遊俠覺得自己老了很多。在寒冷的早晨裏,他幾乎無法挺直背,手也常發麻。蒙特裏漠視這些現象,但很少人能不自悲自憐。

哀歎於即將麵臨的事。

他已經活得夠久,也夠豐盛了。他完成了許多事,也遠比一般人體驗了更有活力的人生。

"你接下來要怎麽辦?"某個晚上他們一起用晚餐的時候,他突然這樣問道,這時子安正在燉蔬菜湯。

這個問題重重地打擊了子安。他對今後沒有任何的打算,為什麽要打算?現在的生活如此快活自在,對一個走投無路的黑暗精靈叛徒來說,夫複何求?子安真的很不想思考這個問題,他將小餅丟給關海法以轉移話題。黑豹正舒服地躲在子安的鋪蓋卷裏,全身都包著毯子!子安心想,若想把關海法弄出來,恐怕得把他送回星界才有可能。

蒙特裏並不死心。"你今後有什麽計劃,子安。法爾?"老遊俠再次堅決地說道。"你今後要去哪兒?要靠什麽維生?"

"你要把我趕走嗎?"子安問。

"當然不會。"

"那麽我要跟你在一起,"子安平靜地回答。

"我是說在那以後,"蒙特裏開始有些激動。

"在什麽以後?"子安覺得蒙特裏似乎在瞞著他什麽。

蒙特裏的笑聲消除了他的疑慮。"我是個老人,"遊俠解釋著。

"而你是個年輕的精靈。我年歲比你大,但即使我是個嬰兒,你的人生依舊比我長很多。當蒙特裏。迪布洛奇不複存在時,子安。法爾接下來有什麽計劃呢?"

子安轉過身去。"我沒有……"他開始猶豫不決。"我要留在這裏。"

"不行,"蒙特裏堅定地說道。"你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我也但願如此。這種生活不適合你。"

"但是適合你啊,"子安反駁著,語氣比他預期的還要強硬。

"那是隻待五年的情況,"蒙特裏平靜地、不帶攻擊地說道。"在曆經了許多冒險與刺激之後的五年。"

"我過去的人生並不算平和,"子安提醒他。

'狠你還是個孩子啊,"蒙特裏說,"五年不等於五百年,而你的人生還有五百年要過。現在就答應我,在我走了以後,你會重新考慮自己的人生旅途。我的好友,外麵的世界如此寬闊,充滿痛苦卻也洋溢喜樂,前者使你成長,後者則讓你的旅途不至於無法忍受。

"現在就答應我,"蒙特裏說道,"當蒙奇不複存在時,子安會去尋找屬於自己的歸宿。"

子安試著要辯駁,他想告訴遊俠自己是多麽確定小樹林就是"歸宿"。這時他的心情七上八下,他憶起在馬多巴的事、農人們的死、在這之前他所曆經的旅程以及總是如影隨形的邪惡力量。與之抗衡的是在他心中對外麵世界的向往。他還能遇見幾個蒙奇?能有多少朋友?如果小樹林裏隻剩下他與關海法,那又是多麽的空虛寂寞?

蒙特裏了解黑暗精靈的困惑,並接受他的沉默。"至少答應我,在我走了以後,你會重新考慮我所說過的話。"

他相信子安,所以也不需要看見他好友的堅定頷首。

今年的初雪落得早,輕柔的棉絮破雲而出,與滿月玩著捉迷藏。

子安與關海法在外出時發現了季節的變化,倘佯於這無止盡的循環之中。子安興高采烈地回到小樹叢,在進入洞穴前順道抖落鬆枝上的積雪。

營火微弱地燃燒著,霍特蹲距在低矮的樹枝上,風似乎也噤住了它的聲音。子安望向關海法,希望他能給予解釋,但黑豹隻是安靜地坐在營火旁,陰鬱地一動也不動。

恐懼是一種奇特的情緒,太多曖昧不明的跡象所帶來的困惑,轉化為恐懼。

"蒙奇?"子安輕聲喚著,慢慢走近者遊俠的洞穴。他將毯子拉到麵前,遮住營火餘燼所發出的光線,讓他的視力進入紅外線的範圍。

他在那兒愣了好久,看著最後一絲溫度從遊俠的身體裏消失。但即使蒙奇身體已冷,他的笑容卻依舊溫暖。

子安接連好幾天都在強忍淚水,但當他想到蒙特裏最後的微笑,老人在人生終點所享有的安寧,他便提醒自己,眼淚是為了自己而流,並非為了蒙奇。

子安在與小樹林相鄰的石堆處火化遊俠,並安靜地度過這個冬天,他每日做著例行的工作並思考著。霍特越來越少來這裏,在某次離開時,霍特將目光投向子安,黑暗精靈知道它再也不會回小樹林了。

當春天來臨時,子安才了解霍特的心情。過去幾十年來,他一直在找尋自己的歸宿,而在蒙特裏這兒找到了。但隨著遊俠隕逝,小樹林已經不如從前那樣適合居住。這兒是蒙特裏的家,不是子安的。

"我會遵守約定,"某天早晨子安這樣喃喃自語著。蒙特裏要求子安在他走了以後,重新考慮自己的人生,現在他必須實踐這個諾言。他在小樹林裏過得相當自在,也依舊喜歡這裏,但此處已不再是他的家了。他知道,他的家在外麵,那個蒙特裏曾告訴他的"充滿痛苦卻也洋溢喜樂"的廣闊世界。

子安收拾行李,帶著必要的裝備以及遊俠最喜歡看的書,他將彎刀係在腰間,將長弓扛上肩膀,繞著小樹林走最後一趟。繩橋、武器庫、白蘭地酒桶、水槽、他與巨人作戰時所站的樹根、以及蒙奇站過的隱匿瀑布。他召來關海法,黑豹到達之後便明白了。

他們頭也不回地沿著小徑下山,走向悲喜交織的遼闊世界。

位於西橋鎮的豐收旅店是相當受到旅客們青睞的地方,旅人們大多沿著大路來往於北邊的兩大城市,深水城與米拉巴。豐收旅店除了有舒適的床鋪、合理的價位之外,其內的達瑞酒吧、餐館亦為著名的情報站,不論是在哪一天,這裏總是充斥著許多來自各地,像是路斯坎或桑達已的冒險者。這裏的爐火明亮且溫暖,各式飲料也不虞匾乏,而從這裏流出的傳奇軼事,將會一傳十、十傳百地散播到整個大陸上。

羅狄一麵拉低他那破舊的鬥蓬,蓋住滿是疤痕的臉,一麵剝著手中的羊肉與小麵包。老黃狗趴在他身旁的地上低著,羅狄則心不在焉地不時丟些碎肉給它。

賞金獵人狼春虎咽著食物,很少從盤子裏抬起頭來,但他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卻不時從帽簷向外掃視,對外界投以懷疑的眼神。他知道今晚會有些惡棍聚集到達瑞酒吧,由於他們的信譽不佳,他不相信這些人,正如同這些人也不會信任他一樣,如果他們夠聰明的話。

一個高大的男人在經過羅狄桌旁時認出他的狗,想對這位賞金獵人打個招呼。然而這個人卻沉默地離開了,因為他發現可悲的麥葛斯特根本不值得他浪費力氣去招呼。沒有人知道前幾年在馬多巴附近的山上發生了什麽事,但羅狄從那兒回來時,身心都嚴重受創。可以確定的是,現在羅狄甚至少與人交談,卻常常獨自喃喃自語。

在羅狄咀嚼一陣後,便將吃剩的大骨頭丟給黃狗,然後將他那油膩的雙手抹在鬥篷上,這個動作意外地把鬥篷向後拂去,露出了他刻意遮掩的傷疤。羅狄迅速地將外衣拉回,並四處觀望著是否有人注意到他。

曾有些人對羅狄的傷疤投以好奇的眼光,卻因此丟了性命。

不過這次似乎沒有人注意到。大部分的人要不就忙著吃東西,要不就聚集在吧台,大聲爭論著。

"沒這回事!"男人吼著。

"我說的是親眼看到的!"另一個人吼回去,"而且是真的!"

"你眼花啦,"前麵的人又吼回去,這時有另一個人加入了,"就等你親眼看到,恐怕還認不出來呢!"幾個人又圍了過來,互相挑釁推擠著。

"安靜下來,"一個男人穿過群眾走出來,直直指向羅狄。並不認識這個人的羅狄,下意識地將手放到他的愛斧——嗜血上頭。

"問問麥葛斯特吧!"男人大喊。"羅狄。麥葛斯特,他比誰都清楚黑暗精靈的事。"

群眾議論紛紛,他們就像一個不定形的物體般,逐漸向羅狄這兒靠攏。羅狄把手從嗜血上移開,交握在他麵前的桌上。

"你是麥葛斯特,對吧?"男人語帶敬意地對羅狄問道。

"大概是吧,"羅狄平靜地回答,享受著受人注目的感覺。自從李斯特登一家人遇害以來,從來沒有一群人對他說的話如此感興趣。

"唉,"一個不悅的聲音從後方傳來。"他懂個屁!"

羅狄憤怒的目光使站在前排的人不禁退後了幾步,而他也注意到了這些人的反應。他喜歡被人重視、受人尊敬的感覺。

"卓爾精靈殺了我的狗,"他憤恨地說道。羅狄把手伸向下,硬拉起那隻黃色獵犬的頭,展示其上的疤痕。"然後打傷了這隻的頭,那該死的黑暗精靈……"他緩緩說道,一麵掀起他遮住臉的帽子,"給了我這些傷疤。"平常羅狄會遮掩著這些醜陋的疤痕。但此時群眾的驚歎與低語,令這個卑劣的賞金獵人感到無比的滿足。他轉過身去讓所有人都能看到,並慢慢回味著群眾的反應。

"黑皮膚,白頭發對吧?"一個矮胖的啤酒勝男人問著,就是他說了關於黑暗精靈的事,而在吧台引起這場爭論。

"吉他是黑暗精靈就必定有這些特征。"羅秋不屑地說著。矮胖的男人看來有些得意的樣子。

"我先前就是這麽講的,"他對羅狄說。"他們居然說我是看到一個肮髒的精靈,或是半獸人,但我很清楚那絕對是個卓爾精靈!"

"若你見過黑暗精靈,"羅狄獰笑著緩緩說道,故意加重每個字的語氣,以顯示其重要性。"那麽你就是會知道他是,而且你絕不會忘記!

讓那些膽敢懷疑你所說的話的人自己去找個黑暗精靈來看,待他回來後必定會與你道歉!"

"嗯,我確實見過一個黑暗精靈,"男人說著。"那時我在葛倫瓦北方的潛行森林裏紮營,我認為那晚相當平靜,所以便將營火燒旺些,來抵禦寒風。接著,一個陌生人就這麽毫無預警地出現在我麵前!"

由於有被黑暗精靈所傷的人證實了這個故事,現在每個人都更為全神貫注地聽著。

"無聲無息,沒有發出半點兒聲音!"啤酒肚男人繼續說著。"他的鬥篷拉得相當低,這實在很可疑,所以我問他:你來做什麽?"

"幫我和同伴們找個地方紮營過夜。"他平靜地回答我的話,聽起來很合理,但他那拉低的鬥蓬讓我感到不太舒服。"

"那麽掀開你的鬥篷吧,我可不跟這著臉的人打交道。'我這樣回答他,他考慮了一會兒我的話,然後慢慢地抬起頭來……"男人誇張地模仿著黑暗精靈的動作,四處觀望著以確定所有人都在看著這裏。

"真是太可怕啦!"男人突然大喊,每個人都嚇得向後退了一步,雖然他們在幾分鍾以前才聽過同樣的故事。"他的手像煤炭一樣黑,又像精靈那樣瘦長。這時我突然明白,但我不知道為何能如此確定,眼前的家夥必定是個黑暗精靈!一個卓爾精靈,那些敢質疑我所說的人,自己去親眼確認吧!"

當啤酒肚男人怒視著先前懷疑他的人時,羅狄讚同地向他點點頭。

"看來我最近聽了太多關於黑暗精靈的事啦,"賞金獵人喃喃自語著。

"我可是第一次聽到呢,"另一個男人叫囂著。"在我們與你交談,嘔,我是說,耳聞您那場戰役之後,這是第一次。六年內就出現了兩個黑暗精靈。"

"所以我說嘛,"羅狄獰笑著,"我跟黑暗精靈實在很有緣……"羅狄的話被群眾爆出的笑聲給打斷,他覺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往日美好的時光,那時候每個人都會注意聽他說話。

惟一沒有笑的便是那個啤酒肚男人。回想起自己與黑暗精靈會麵的場景,似乎令他相當震撼。"直到現在,"他在這片**中大聲說著,"我覺得那對紫色的眼睛還從鬥篷下瞪著我呢!"

羅狄的笑容在一瞬間消失。"紫色的眼睛?"他幾乎要停止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