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或許就是愛的感覺吧,多少疼痛,都甘之如飴。
豐富多彩的夜生活結束,景安言累壞了,很想躺在**美美地睡到陽光普照,讓她起起落落、不得安歇的心髒好好地休息一下。隻是剛進臥室,她還來不及開燈,景漠宇忽然從背後抱住她。
伴隨著房門關閉的聲響,他將她按在牆壁上,剛毅的身軀緊緊地抵住她的身體,嘴唇也重重吻了下來。一秒鍾的震驚後,她驚喜地摟住他的肩膀,讓他可以吻得更深、更徹底。這或許就是愛的感覺吧,多少疼痛,都甘之如飴。
被抱到**的那一刻,她忽然想起那夜刻骨銘心的觸覺和疼痛,下意識地伸手抵住他的胸口。
他拉下她的手,握在手心裏,目光落在她劇烈起伏的胸口:“怎麽了?”
“我……”她其實就是有些緊張。第一次時,景漠宇喝醉了,一切就像戰爭一樣淩亂,她來不及多想。而此刻,無光的黑暗裏,她依舊看不清他的神情,無法了解他的想法。她不明白他為什麽突然想要她,是生理需要,還是想遂了她的心願?
“你不喜歡我……”他低下頭,唇輕輕靠近她的耳朵,“這麽對你?”
她心跳紊亂,緊緊地抓住他的手,如同抓著一根不會讓她沉溺的浮木,卻不知這塊浮木反而讓她沉溺得更快。
“我希望——我希望你愛我,就像一個男人愛著一個女人。”
他忽然笑了,連眼底也染滿了笑:“你以為我在做什麽?”
“……”她一時語塞,咬著唇別過臉,不再看他,也不再抗拒。
感受到她的順從,他緩緩地俯身吻住她……與第一次一樣,一切在黑暗裏發生了。整個過程,她一直閉著眼睛,不敢看他,畢竟,此刻的景漠宇太陌生了,他不再是記憶中的那個人,那個總是溫柔地揉亂她的頭發,生氣時從不會罵她,隻敲敲她的頭以示不滿的男人,他也不再是新婚時那個冷淡而疏離的丈夫。
他是一個需要她重新去認識、去了解的男人,她的男人。
一切都結束時,景安言睜開眼,看見他坐在她的身邊。她不知該怎麽麵對,急忙又閉上眼睛:“嗯,我有點累了,想睡會兒。”
“洗個澡再睡吧。”
她嚐試著動一動,四肢沉得像灌了鉛:“我沒力氣了,你能扶我一下嗎?”
他抱著她走進臥室,幫她簡單地衝洗了一下,又抱著她回到**。
走出憋悶的浴室,她的身體舒服多了,呼吸好像也通暢了些,她枕著他的手臂,閉上沉沉的眼睛。
她真的很困,很想一直睡下去。
午夜,景安言醒了,看見景漠宇正擁著她沉睡,就像摟著自己最心愛的人。她心滿意足地笑著,盡管她依然想不通,他不愛她,為什麽會與她有一場那麽刻骨銘心的纏綿。
許多年後,她才懂得,那源自於男人本能中原始的征服欲,那是男人腦垂體瞬間分泌出的一種產生快感的激素,聽起來高深莫測。其實,在凡塵俗世的男女眼中,它還有個特別通俗易懂的名字,叫——愛情。
然而,當時她並不懂,她依舊期待又不安著,她害怕有一天美夢會醒,所以用力地貼著他,閉上眼睛繼續她美好的夢。
再次醒來,天已經大亮了,她仍被沉睡中的景漠宇摟在懷裏。她感覺手臂被他壓得有點酸了,悄悄抽出來,又感覺腳有點麻,慢慢曲起腿……“幾點了?”他忽然開口,嚇得她心跳又亂了。
她急忙拉高被子遮住自己,才紅著臉抬頭。明媚的陽光下,他笑著看她,等待著她的答案。
她伸手摸出枕頭邊的手機,看了看時間:“九點半了。”
“時間還不算很晚,再睡會兒吧。”
“呃……”她原本也沒打算起床,隻不過想換個姿勢重新睡,可現在他醒了,還目光灼灼地看著自己……這麽尷尬的情況下,她怎麽可能睡得著?
“我睡不著,不睡了。”她說著,裹著被子爬起來,努力地伸手去夠被丟在床頭櫃上的衣服,突然,他從背後摟住她的腰,將她抱回**。
猝不及防的突襲讓她一驚,下意識地喊了一聲:“啊!”
他急忙捂住她的嘴,小聲地說:“小聲點,你想讓整個屋子裏的人都知道我們在做什麽?”
“……”
然而,他們都忘了,這個家裏不都是看熱鬧的,還有最疼景安言的親爹。所以,當她的親爹火急火燎地跑上樓,推開房門,看見**的場景,真的太不和諧了!
巨大的開門聲響起,景安言和景漠宇同時看向門口,隻見粗獷了大半輩子的景昊天定在門口,臉漲成了紫紅色,尷尬地咳嗽一聲……空氣仿佛在漫長的尷尬中靜止,沉澱。
麵對這樣突如其來的巨變,景漠宇那麽沉穩的男人也沒法再沉穩了,他清了清嗓子,打破尷尬的沉寂:“爸,您有事嗎?”
景昊天憋了好半天,說了一句:“越來越不像話了!”
說完,他轉身走了兩步,又拐回來關上他們的房門,嘴裏嘟囔著:“現在的年輕人,門也不知道鎖一下,還叫這麽大聲……”嘴裏在責怪著,可他眼角的魚尾紋卻是笑得更深了。
景安言拿被子擋在臉上,恨不得一輩子縮在被子裏不要見人。
“爸爸走了。”景漠宇已恢複淡定,若無其事地伸手扯她的被子。
她用力拽得更緊,太丟人了,從小到大沒有這麽丟人過!
“你怎麽沒鎖門啊!”她抬眼瞪他。
他反倒笑了出來:“我以為你鎖了。”
“我!”她仔細回憶,想起他們一進門發生的事,恨不得去跳樓。
“都怪你,都是你的錯!”她繼續責怪他。
“好好,是我的錯……我今晚一定鎖門!”他硬是把她從被子裏拉出來,安慰著她說,“爸爸這段時間總擔心我冷落你,現在讓他親眼看看,他也就放心了。”
“他是放心了,我以後怎麽見人啊?”
“沒關係,我們是合法的。”
說得也對,他們是合法的,怕誰啊!
經曆一場意外,剛經曆洞房花燭夜的小夫妻再無心纏綿,迅速穿戴整齊下樓。景昊天正坐在沙發上打電話,聊天聊得十分投入,並沒有看見他們下樓。
景漠宇坐在他的旁邊聽了一會兒,聽出他在谘詢去墨爾本旅遊的問題,而且是長期旅遊,不禁有些詫異。
“爸,您要出國旅遊嗎?”等爸爸掛了電話,景漠宇立刻問。
“嗯,你幫我辦一下簽證吧,越快越好!我打算去墨爾本看兩個朋友,好多年沒見了,想去看看他們過得好不好。”
景漠宇豈會不明白他的意思,點點頭:“好的,我給您安排。”
聊了幾句出國的事情,景漠宇接到金助理打來的電話,說省裏的領導聽說景天公司用新穎的合作模式,免費引進了德國的最新技術和設備,想來景天公司參觀,順便了解景天和德國公司合作的方案。
領導來得突然,又很重要,金助理便特意打電話來請示他:“景總,聽說這次來的領導是部級幹部,您能出麵嗎?”
“我現在過去。”他一邊拿了外衣,一邊對景安言說,“我去公司一趟,不吃早飯了。”
“等等。”景安言匆忙地從冰箱裏找出一包餅幹和一盒牛奶,塞到景漠宇手裏,“你抽空吃點東西,不然,會胃疼的。”
“嗯……我晚上盡量早點回來。”
“你忙你的吧,不用惦記我,我打算乘下午三點的飛機回T 市。”
“這麽急?”
“我已經無故曠工兩天了,再不回去,工作就要丟了。”她也是有工作的人,不能再在家裏養尊處優了。
他猶豫了一下:“好吧,我盡量去機場送你。”
她笑著點頭:“嗯,那我買下午五點半的航班。”
“下午五點半的航班太晚了,你到T 市已經天黑了。就還是買下午三點半的航班吧。”
“好吧。”她乖乖地點頭。
時間是個很神奇的東西,它會因沉重的等待而變得漫長,又會因為焦急緊迫而飛速流逝。幾個小時的時間,不知不覺在景安言與親爹的交談中度過。看見時鍾已指向一點的位置,她歎了口氣,拿起收拾好的東西獨自出門。
她在機場等了很久,他沒有來,她走過安檢時,他還是沒有來。她一直等到廣播上響起她的航班登機通知,登機的乘客爭先恐後地排隊登機,他還是沒有出現。
她仍坐在候機的位置雙手捧著手機發呆,並非怪他失約,隻是有些感慨,他真的太忙了,有太多事都是身不由己,如果她能為他分擔一些,他是不是就能有更多的時間休息?
身邊的空位上,有人坐了下來。伴隨著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手握住了她的手:“又在等我的電話嗎?”
景安言訝然地轉頭,隻見景漠宇深深地望著她,額頭上滲著晶瑩的細汗。
“……”這一刻已無須更多的言語。
“為什麽不打給我?問問我會不會來,什麽時候來?”他問。
她笑笑:“你能來,自然會來;你不能來,我打電話反倒讓你惦記。”
廣播上響起催促登機的聲音,他卻沒有放開她的手:“言言……你什麽時候回來?”
“我什麽時候回來,不是你說了算嗎,景總?”
他也笑了:“那我現在打電話給陳經理,讓他再放你幾天假。”
見他作勢要拿手機,她趕緊阻攔:“別呀,人家還要工作呢!”
隻剩下她一個人沒有登機了,廣播裏一遍又一遍地催促,她站起來,快步走向登機口。景漠宇忽然追了上來,拉住她:“我會盡快安排,讓博信派你來景天。”
她衝他眨眨眼:“怎麽?舍不得我了?”
他笑而不語,拉著她的手指收緊。
“好,我等著。不過,你做得別太明顯,我可不想人家以為我勾引你。”
“你放心,我會讓他們以為是我覬覦你。”
“那算了。”她急忙搖頭,“你還是讓人以為我勾引你吧。我不希望聽到有人說,我景安言的老公覬覦別的女人!”
“絕對不會有那一天。”
她點點頭,快速在他的臉頰上親了一口,便跑進登機口。
登機的一路,景安言沒有回頭,卻在光潔如鏡的通道玻璃上看見他始終站在原地,目送她離開。機艙門關上的時候,她才想起一個重要的問題,送機的人是過不了安檢的,他是怎麽過來的?
她轉念想想,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來了。
也許,這段婚姻的開始並不完美,也許他給不了她想要的愛情,可他願意為這段婚姻付出,能夠顧慮她的感受,努力讓她開心,她已經知足了。她很想為他做點什麽,讓他能夠過得好一點,她該怎麽做呢?
帶著迫切想知道答案的問題,景安言一路飛奔回寢室,一心想找愛情專家谘詢她的感情困惑。不想,她進門卻看見某專家抱著枕頭鬱悶中,身上還有淡淡的酒氣傳來,平時從不離手的手機也被丟在了一邊。
景安言嚇了一跳,來不及放下包包便坐到蘇洛的床前問:“洛洛?
你怎麽了?該不是你的小鄭哥哥——”
提起這個名字,蘇洛立刻捂臉:“別提了,太鬱悶了!”
景安言無聲地朝正在看電視劇的李韻瞟去詢問的眼神,以嘴型問:“什麽情況?!”
李韻毫不避諱地笑出聲來:“咱們洛洛可有出息了,今天約了鄭哥哥出去,跟人家表白。”
某專家立刻糾正李韻的不當言辭:“我才不是去跟他表白,我是去問他,這三年裏,他幹嗎有事沒事給我發信息騷擾我,每次回家,都要約我小聚,是不是喜歡上我了?”
“他怎麽說?”這也是景安言一直以來的困惑。
蘇洛還沒來得及說話,李韻搶著八卦道:“咱們洛洛計劃得可周密了,她約了鄭哥哥喝酒談心,準備在半醉之時,對鄭哥哥酒後吐真言。”
她滿心讚同地點頭。男人和女人喝酒談心,即便沒有火花也可能擦出火花,不愧是愛情專家的作風。
“可惜呀,他們喝酒談心了兩個小時,一打啤酒見了底,咱們家洛洛一點醉意都沒有,鄭哥哥醉得人事不知嘍!”
“不是吧!這男人什麽酒量啊!”
蘇洛鬱悶地歎了又歎:“不是他酒量差。唉!是我沒選好時機。
我給他打電話時他正和朋友喝酒呢。他聽說我一個人在酒吧喝酒,以為我有心事,特意跑來安慰我。他本就喝了不少,一打啤酒他又搶著喝了八九瓶,不醉才怪呢。”
景安言也憋不住笑了出來:“鄭哥哥這麽心疼你,你還鬱悶什麽?”
蘇洛欲哭無淚地扯著她的袖子:“問題是……我問他為什麽經常發信息騷擾我,他回答我——因為和我聊天很有趣,每次他覺得心煩意亂,和我聊一會兒就不煩了。你們說,他這是什麽意思啊?”
這個意思,還真是……很有意思。
作為愛情弱智,景安言經過一番冥思苦想,還是沒搞懂,最後決定不要誤導某專家,誠實地回答:“連你這個愛情專家都不明白什麽意思,我們哪能領會小鄭哥哥的用心呀!專家,你還是用你的專業素養,好好剖析一下吧。”
“唉!”“專家”一聲長歎,“其實我知道,他的意思就是不喜歡我,如果他喜歡,就不會隻有心煩意亂時才想起我。”
“說得有道理。”李韻讚同地點頭,在接收到景安言警告的目光後,急忙捂住嘴。然而,已經太遲了,受到傷害的蘇洛一頭栽倒在枕頭上,一臉痛不欲生。
“洛洛,愛情是要爭取的,你看我當年追我……景漠宇,追得多艱難,現在不是也夫妻恩愛了嗎!”景安言正安慰被愛情搞得暈頭轉向的“愛情專家”,與她“夫妻恩愛”的老公又打來電話。考慮到某人正在為感情問題困惑,她捂著手機走到走廊才接通。
“言言——”他的聲音似乎從嘈雜的環境中傳來,有些模糊。
“嗯,找我有事嗎?”剛剛下飛機的時候,她已經發了安全到達的短信給他,他也回複了。
“沒什麽事。”
“……該不是想我了吧?”
電話那邊靜默了一下,傳來他微微幹澀的聲音:“我想告訴你,你如果想打電話給我,隨時都可以打……不管我在做什麽,你都不會打擾到我。”
走廊裏人來人往,景安言站在那裏不知傻笑了多久,直到嘴角笑得抽筋,臉頰笑得酸疼,她才回過神來,拍了拍微酸的臉頰,說:“哦,我知道了。”
仲夏的午夜,月色如流水般傾瀉,一片寂靜的夜色被淺淺的鼾聲打亂。她和蘇洛擠在她窄小的單人**,聊著彼此的心事。
“為什麽突然跟鄭哥哥表白?”她問蘇洛。
蘇洛說,她不想再這樣曖昧下去了,女人美好的時光就那麽幾年,她不想耗在預知不到結果的單相思裏。
景安言又問:“如果他從未愛過你,隻把你當成朋友,你會怎麽做?”
蘇洛回答得毫不猶豫:“當然是灑脫地放手了,感情這種事,勉強不了。喜歡過、勇敢過、爭取過,我對得起自己,就夠了。這世上又不隻有他一個男人,我幹嗎非在他這一棵歪脖子樹上吊死。”
景安言覺得自己要是有她這份灑脫就好了:“洛洛,你說我是不是有點太不灑脫了,明知他把我當妹妹,我還是要嫁給他。他娶了我,我又得寸進尺地想他愛我,隻愛我一個人。”
“這就是人性啊。”洛洛感歎著,“可能以後他愛上了你,你又會嫌他愛得不夠深、不夠濃烈……”
“是嗎?”景安言試著問自己,假如時間再回到多年前,你最想要的是什麽?其實,她想要的,不過是每天都能看見他。原來,不是他給她的太少,是她索要的太多。
“洛洛,你說娶一個自己不愛的人,是不是很鬱悶?”景安言問道。
“你可以試著代入一下,假如你嫁給那個追了你很多年都沒追上的齊霖,會是什麽感受?”
景安言試想了一下,假如和她結婚的人是齊霖,每天和她一起吃飯、睡覺、打電話的人是齊霖,她瞬間雞皮疙瘩掉了一地,這豈止是不舒服,簡直是不堪忍受。她不禁感歎:“真不是一般鬱悶,我終於明白為什麽新婚那幾日,景漠宇要躲著我了。洛洛,你說我是不是錯了,隻想著自己開心,卻未顧及他的感受?”
“你不是自私,你付出得太多,愛得太深,執念太深……既然你們已經結婚了,你就別想那麽多了,感情也可以慢慢培養,隻要他心裏沒有別的女人,他早晚會接受你的。”
“如果他有呢?”景安言又想起許小諾自殺的場景,想起從景漠宇手心滴落的鮮血,“如果他有一個深愛的女人,因為我……不得不分開。”
蘇洛思考許久,沒有回答,最後翻了個身:“你別胡思亂想了。我們聊點別的吧。嗯……你們從小一起長大,一定經曆過很多充滿愛的事吧,說給我聽聽。”
“充滿愛的事?那有很多,比如,我還是嬰兒的時候,特別喜歡吸著他的手指睡覺,他其實最怕我用舌頭舔他的手指,無奈我哭起來震耳欲聾……”
景安言給蘇洛講了很多小時候的事,講著講著,漸漸沒了聲音。她望著被月色染得朦朧的白色窗簾,毫無睡意,輾轉反側了不知多少遍,還是無法入睡。她的耳邊又響起他說的話:“不管我做什麽,你都不會打擾到我。”
腦子一熱,她摸出手機,躡手躡腳地溜出寢室。無人的走廊裏,昏暗的燈光零零落落,空氣散發著潮濕的洗衣液的味道,景安言準備撥號的手指因為手機上顯示的時間有些猶豫,淩晨兩點十分,他一定正在熟睡吧。可是,她特別想問他一句,是不是真的不管她什麽時候打電話,都不會打擾他?
索性放任自己一次,她撥通了景漠宇的電話。本打算嘟嘟的聲音響三聲他還不接,她就掛斷,可才響了一聲,聽筒裏就傳來了他清晰的關切聲:“這麽晚還沒睡?”
這樣的靜夜,最想聽的聲音響徹耳畔,她頓覺全身的骨頭酥成了渣子,身子軟軟地靠在冷硬的牆壁上:“嗯,睡不著。我打擾你睡覺了吧?”
“沒有,我還沒睡。”
“怎麽還沒睡?是不是公司遇到什麽麻煩?”
“不是什麽大麻煩,青叔的兒子偷偷從公司賬上劃走一筆資金去炒黃金,賠得一分不剩,財務部的人見事情瞞不住了才告訴我。我去見了青叔,他說他什麽都不管,任由我處理。”
“啊?他這算什麽態度啊!”
景漠宇沒有回答,景安言卻隱隱聽見他的呼吸沉了一下。這些年,她雖不多問家裏生意上的事,但也多少了解一些。景昊天生性重情重義,他的兄弟朋友攀交情介紹人來景天公司做事,他幾乎從不回絕。所以,他管理時的景天公司,各個部門塞滿了靠關係進來、無所事事的閑人。
礙於麵子,他明知那些人就像蛀蟲一樣啃噬著他的公司,還是裝作毫不知情。
後來,景漠宇接手了景天公司,一番不留情麵的清理之後,情況改善了不少。可有些時候,他也不得不顧著景昊天的麵子,留下幾個養尊處優的閑人,青叔的兒子正是其中最悠閑的一個。
“爸爸知道了嗎?”她問。
“告訴他又怎麽樣?青叔是跟著他一路打拚的兄弟,也是公司裏最支持他的股東,他還能把青叔的兒子送進監獄嗎?我已經把事情壓下來了,沒讓其他股東知道,那筆資金我想辦法補上吧。”
“我知道你不想讓爸爸為難,可你也不能總是為難你自己呀!”她了解景漠宇的個性,他向來不是姑息養奸的人,這次選擇把事情壓下來,並非他看不出利害關係,而是他不想爸爸夾在中間為難。
“不為難。都是些小事,很容易處理。”他說。
容易處理,他又怎麽會半夜兩點多還無法入睡?可她卻什麽都幫不了他:“不如,我畢業之後去景天工作,幫你分憂解難吧?”
“好啊!”他的語調裏多了幾分暖暖的笑意,“到時候你可別怪我這個老板壓榨員工。”
“壓榨我不怕,你別潛規則員工就成。”
“潛規則?”他的聲音忽然變得有些曖昧,“這個想法,聽起來不錯。”
這個想法,聽起來真的不錯。景安言的大腦不受控製地出現了一幕很和諧的畫麵,嚴肅的會議室裏,他沉著冷靜地坐在會議桌前,聽著各部門經理匯報工作,她穿著得體的職業裝坐在他的旁邊認真做著會議記錄。無聲無息地,他的手在辦公桌的下麵伸到她的腿上……她忙用文件遮住眾人的視線,繼續做記錄……想到此處,她咬著手指,傻傻地笑了出來。
“你在笑什麽?”他問。
“呃……沒什麽,我忽然想起一些有趣的事。”
“什麽事?”
她開始給他講室友們的愛情故事,他耐心地聽著……聊完了蘇洛,他們一個接著一個話題聊,從大學聊到中學,從小學聊到幼稚園。她的腳都站麻了,還是有很多話想說。
生物鍾混亂的結果就是第二天上班時,景安言的眼圈黑得跟化了煙熏妝一樣,一進銷售部的門,嚇壞了不少同事。百忙之中的楊瑩看見她,立刻滿臉關切地問她身體怎麽樣,她隨口應付了一句:“沒事兒。”
看出她不想多言,楊瑩也不多問,在辦公桌上找出一份文件給她,說是景天那個項目的相關文件,讓她盡快熟悉一下。
“瑩姐,景天這個項目怎麽樣了?”
楊瑩告訴她,景天那邊好像出了點事,景漠宇十萬火急地趕回了A 市。
這兩天博信公司高層開會研究了一下,為了表示重視,程總決定親自帶著陳經理和技術部兩位員工去景天公司洽談合作的具體事宜。等洽談好了,簽訂了合同,再派楊瑩和她過去,跟進這個項目。
景安言迫不及待地問:“我們什麽時候能去?”
“要看老大談得怎麽樣,順利的話,我們可能下周過去。”
一周並不久,可對於正愛得神魂顛倒的某位少婦而言,一分一秒的分離都是漫長的:“哦,我知道了。”
為了掩飾心底的失落,景安言低頭抱著資料回到座位,聚精會神地、一頁一頁地翻著資料。看資料的時候,她恍惚記起自己好像有什麽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偏偏又想不起來。直到午休時,一個剛結婚不久的女同事提起要寶寶的事情,她才猛然想起,她該去醫院好好檢查一下身體,確定一下她現在是否可以給她老爸生個白白胖胖的孫子。
第二天剛好是周末,景安言早上五點鍾就爬起來去T 市最權威的醫院排隊掛專家號。這年頭專家遍地都是,想見到一位有真才實學的專家卻難上加難。她在候診的椅子上不知瞌睡了多久,終於喊到了她的名字,她立刻滿懷敬仰地去見老專家。
在醫生辦公室裏,一位溫文爾雅的年輕醫生坐在辦公桌前,雖然被口罩遮了大半張臉,但從他清澈的眼眸和眼角細膩光潔的肌膚推斷,他沒比她大幾歲。她滿心疑惑地往裏麵的診療室瞄一眼,盼著能看見老專家的身影,結果,裏麵隻有個更年輕的小護士。
“很遺憾地告訴你,我是今天出診的醫生。”對麵的年輕醫生對她說,“如果你不信任我的醫術,明天的王教授年紀大一些。”
偷瞄了一眼他的名牌,她念道:“副主任醫師,文哲磊。”她滿臉堆笑地回應,“就憑您這在心理學上的造詣,醫術絕對差不了。”
他理所當然地笑笑:“謝謝。你哪裏不舒服?”
她把發病的過程詳細給他講述了一遍,順便也提了句從醫院偷跑的事情,他聚精會神地聽完,又把她從頭到腳徹底檢查了一遍。等他看完厚厚一遝檢查結果,神色已不似剛剛那般輕鬆:“你患有先天性心髒病,ASD,房間隔缺損,你知道嗎?”
景安言點點頭:“我知道,上次檢查的時候醫生跟我說了。我的病情不嚴重吧?”
“嗯,不嚴重。”不嚴重就好,景安言拍拍胸口,剛鬆了口氣,隻聽他繼續說,“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但如果你再不積極治療,隨時可能威脅生命。”
“啊!這……叫不嚴重!那什麽病情算是嚴重的?”
他將視線移到受驚的臉上:“上午有個病人心力衰竭,三個月內必須做心髒移植手術。”
如此看來,她的病確實不算嚴重。
“我一定積極治療。我需要吃藥嗎?”
“你的病依靠藥物沒有治愈的可能,最好的治療方法就是手術。不過,從你的心髒缺損部位看來,手術風險性很大。”
“啊?除了手術,就沒有別的辦法嗎?”
“沒有更好的方法。不過,以你現在的情況,也不是必須手術,可以先服用一些藥物控製病情。我先給你開些藥,你按時按量服用,每隔三到四周過來複診一次。”他一邊低頭寫著病曆,一邊細致地為她講解著心髒病患者的禁忌。
“那麽,我可以要孩子嗎?”為了避免他誤會,她解釋說,“我已經結婚了,我爸爸想要早點抱孫子……不,是外孫!”
“以你目前的情況,妊娠會有猝死的可能,我建議你先服藥治療六至八個月,再進行十二個月適當的體能鍛煉,等心髒功能基本恢複正常,再準備要孩子。”
“哦。”景安言認真地點頭。
他停下筆,又問了一句:“你老公知道你的病情嗎?”
“我沒告訴他,我不想讓他太擔心。”在她身體健康的二十年裏,她從未得過什麽大病,偶爾有幾次感冒發熱,自己沒覺得有什麽,該吃吃、該喝喝,她老爸和景漠宇守在病房寸步不離,跟她得了什麽絕症似的。
這次要讓他們知道她遺傳了老媽的心髒病,她後半生估計要躺在**度過了。
文醫生想了想,尊重了她的意見:“嗯,看來你們夫妻感情不錯。
我給你開些養心丸,**之前服用,可以舒張血管、預防心絞痛。不過,以你目前的病情,**盡可能減少……”
“……”減少?人家才新婚!
本著純粹對學術性問題的探討,她低著頭小聲地問正在寫病曆的醫生:“要減少到什麽程度?”
他筆耕不輟:“每周一次吧。”
景安言掰著手指計算了一下,暗暗在心裏推斷一番景漠宇對於一周一次這個頻率的反應,她最終做了個明智的決定,厚著臉皮對文醫生說:“那個……養心丸,麻煩您多開點,呃,按照一年的量給我開吧。”
他抬眼看看她,又垂首在養心丸的數量後麵加了個零:“要注意一下活動量,不能太大。”
“怎麽注意?”她一時沒明白他指什麽,下意識地問。
“比如,”他清了清嗓子,“選擇省力的姿勢,動作幅度不宜過大,最好讓你老公縮短一下時間……”
不等他說完,她拿著病曆本和處方單,頭也不回地奔出了專家辦公室。
景安言在醫院拿了整整一大袋子的藥,又去藥店買了多種維生素和保健藥, 帶著兩種藥回到寢室已經是午後。她關上門,悄悄將心髒病的藥放進維生素的藥瓶裏,正換到一半,蘇洛推門進來。她急忙把藥瓶藏好,轉頭再看蘇洛,發現蘇洛根本沒注意她在做什麽,甚至根本沒看她一眼就躺倒在**。
昨晚,鄭哥哥為了挽回男人的顏麵,主動約蘇洛去上次的酒吧聊聊。
蘇洛興高采烈地換上最喜歡的裙子赴約,臨走前還下定了決心,寧可自己喝得爛醉如泥,也絕對不會讓鄭哥哥喝醉。
到了十一點多,景安言見蘇洛還沒回來,有些擔心,於是打電話給蘇洛問問情況,蘇洛接電話時的聲音含混不清,夾雜著不穩的呼吸,一聽就是如願以償地喝醉了。她怕打擾了人家表白,趕緊掛斷。
而此刻,見蘇洛一言不發,景安言又瞄了一眼她身上的衣服,回想起昨晚電話裏的聲音,少兒不宜的場景不自覺地出現在腦海。
她走到蘇洛的床邊,笑嘻嘻地問:“我說專家啊,你昨天一夜未歸,跟鄭哥哥鑽研出什麽愛情真理呀?嘿嘿,看來是鑽研得挺深入……我還是不問了,免得問出什麽不該問的……”
蘇洛睜開泛紅的眼睛,一骨碌從**爬起來:“以後別再跟我提這個渾蛋,我是瞎了眼,才會喜歡上他。”
她的表情一點都不像開玩笑。景安言不禁暗自思忖,該不會是鄭哥哥拒絕了她?那麽她昨晚一夜未歸是去了哪裏?
景安言正猶豫著要不要繼續追問個人隱私,蘇洛翻出手機撥電話,電話通了,她立刻說:“老媽,前幾天劉阿姨的兒子把你捎來的東西給我了,我看他挺不錯,斯斯文文的,挺有涵養的。”
因為離得近,景安言聽見了電話裏傳來愉悅的聲音:“是嗎?你劉阿姨這兩天都跟我提了好幾次,說她兒子想約你吃飯,我看你沒回話,也不好答應。”
“我沒意見,全聽你們大人的。”
“這就對了嘛!等你放假回來,我們兩家人吃個飯,聚一聚。”
“嗯。”蘇洛的眼角有些濕潤,聲音卻還是一貫的平靜,“媽,我還有事,晚上再給你打電話。”
蘇洛打電話時,景安言已急得手心都出汗了,又不好打斷,終於等到蘇洛掛了電話,她趕緊追問:“洛洛,你搞什麽啊!就算鄭哥哥不愛你,你也犯不著這麽隨便抓一個湊數。你可千萬要冷靜啊!”
這時, 蘇洛的手機響了,上麵閃爍著鄭哥哥的名字。看她遲遲不接,景安言想幫她接通,卻被她搶過手機,直接掛斷,把手機丟在一邊。過了半分鍾,她又把手機拿回來,發了條短信:“對不起,我正和我喜歡的人在一起,不太方便接你的電話。”
不等對方回信息,蘇洛取出手機卡,掰得扭曲變形,還繼續掰,直到手機卡在她手中斷裂,那樣凶狠,完全不給自己和對方留一絲的餘地,這從來不是她的作風。
景安言也顧不上尊重個人隱私了,直接問:“到底怎麽了?你要是還把我當朋友,就告訴我發生了什麽!”
蘇洛看著她,眼淚一下子湧出來:“昨天晚上,他約了幾個哥們兒吃飯,也叫上了我,我本來想找機會跟他表白……沒想到,我跟他的朋友互相存手機號碼的時候,發現了一件事……”她仰起頭,眼淚卻落得更猛烈,“言言,你知道我的手機號碼在他朋友的手機上顯示出誰的什麽名字嗎?”
景安言努力在想,她甚至想到了無數種傷害女人尊嚴的綽號,可她萬萬沒有想到蘇洛說的答案——
“白淩淩,鄭明皓暗戀多年的女孩……”
雖然晚了幾屆,景安言和蘇洛也聽過T 大流傳已久的八卦傳聞,鄭明皓愛了白淩淩很多年,甚至在BBS 上公然承認他愛白淩淩。可他們以為那不過是他年少時的愛戀,早已被歲月抹去了痕跡,成了一種美好的過往,雲淡風輕。
結果,原來三年前那條意外的短信發送到蘇洛新辦的手機卡,並不是一場浪漫的邂逅,電話中一來一往的調侃暢談和相交三年的朋友之情,也不是心與心的靠近,那不過是一個男人困在了走不出的愛戀中。
蘇洛繼續說著:“在他朋友眼裏,他會帶出來一起聚的女人,肯定是深愛的白淩淩,所以存我的號碼時,便以為我就是白淩淩。那麽在他心裏呢,是不是容得下的,也隻有一個白淩淩?所以後來他喝醉了,脫口而出的也是‘白淩淩’!”
“……”靜默許久,景安言才說出話來:“洛洛,不管他多可恨,你也不該隨便找個男人去報複他。”
“報複?”蘇洛搖頭,“我沒想報複他。我隻是想讓他知道……我們都有各自的生活,他對我不需要心存愧疚。”
景安言也愛過,所以懂蘇洛的心意——麵對自己真心愛過的男人,即便心中傷痕累累,也總想為自己留下最後的尊嚴,為他留下最後一條退路。
別無他話,景安言問:“你吃午飯了嗎?我去給你買點吃的。”
蘇洛搖頭:“我困了,想睡會兒。”
“好吧,那你睡吧。睡醒了,我們去好好大吃一頓,一切就過去了!”
“嗯。”蘇洛真的累壞了,一覺睡到第二天中午。
醒來後,她像是什麽事都沒發生過,辦了一張新的電話卡,給每個朋友打電話,笑著談理想、談人生,唯獨不談愛情。
景安言實在看不下去,拉著她去飯館吃飯。
蘇洛點了好多菜,一邊吃,一邊談笑風生。
景安言問:“你真要跟那什麽劉阿姨的兒子交往?”
蘇洛笑答:“嗯,家裏介紹的,知根知底,多好。”
“可你根本不喜歡那個男人!”
蘇洛仍在笑:“他現在也不喜歡我……相親而已,合則聚,不合則散。”
景安言歎氣,再也說不出話來。
窗外的樹被風吹落一片黃葉,景安言轉過臉去看,在蘇洛的臉上,再也看不到大一時那個讀遍了言情小說、自以為看透愛情、自詡為愛情專家的女孩;那個不在意裸婚、不在乎男人的外表,隻求找個真心愛她的男人一生相伴的女孩;那個有一點天真迷糊、有一點倔強執著,笑容特別甜,會甜到人心裏的女孩……蘇洛說:“勇敢喜歡過,也努力爭取過,我對得起自己,我不後悔——雖然,這個男人根本不值得我愛。”
蘇洛還說:“我現在發現網上有一句話說得特別對——上帝賜予女人美麗的外表,是為了讓男人愛女人,而上帝賜予女人愚蠢的大腦,是為了讓女人能愛上男人……”
蘇洛一直在笑,但笑容特別苦澀,會讓人看了忍不住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