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野朔這副不知道是在乎還是不在乎的模樣, 讓赤井秀一有些摸不準他的態度。

這表現算是重視呢,還是不重視呢?

不過,至少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

赤井秀一深吸口氣, 用陳述的語氣道:“之前我做過的那個夢……就是因為她。”

草野朔糾正道:“其實還有我。”

他看起來隻是隨口一說,接著便抬腳往門內走。

“走吧,是時候去找消失的局長先生了。”

即便這樣說著,草野朔看起來仍走得不急不緩。

“你不擔心她?”赤井秀一眼神深邃, “剛才的情況……我還以為你們兩個是同伴。”

同伴?草野朔莫名笑了笑:“她不會有事的,至少不會出現生命危險。”

早瀨浦宅彥這些年的所有謀劃,都以飛鳥井木記為中心, 如果不想心血功虧一簣,他甚至會反過來保護對方的安全。

比如,根據風戶京介的供詞, 飛鳥井木記明明是被山下千鶴帶走的。

可當他們找到山下千鶴,對方卻不在她身邊,反而在這間隻有局長才有權限進入的房間裏。

無論對方是為了什麽, 從結果上看,讓飛鳥井木記單獨在房間隔離, 比放在外麵跟著沼澤人們瞎摻和要好得多。

“你成長了, 飛鳥井。”

轉角處傳來熟悉的說話聲, 聽音色正是早瀨浦宅彥。

兩人有誌一同地放輕腳步, 鬼鬼祟祟地從牆後探出身形。

離他們不遠的地方,早瀨浦宅彥虛弱地倚靠著牆壁,冷汗從灰白的發間滴落, 浸濕了領口。

西褲的膝蓋部位沾有明顯的灰塵,以及摩擦勾絲的痕跡——與之特征相似的還有手肘部位。

顯然,他這一路走的遠沒有兩人輕鬆。

他是爬過來的。

早瀨浦宅彥沒發現悄無聲息到來的兩人, 他借牆壁支撐身體:“你成長得……比我想象中還要好,看來在東躲西藏的這段日子裏,你學會了很多。”

他的語氣中帶著高高在上的估量意味,飛鳥井木記站在他對麵,眼中浮現出些許厭惡的情緒。

她頭上戴著一頂白色頭盔,幾條灰色的管子連接著頭盔與她身後的儀器。

“還滿意這個裝置嗎?”早瀨浦宅彥扯起嘴角,“這是專門為你研究的、能夠增幅你力量的裝置……隻是沒想到你這麽快就會戴上它,巨量的信息足以讓大多數人因為腦部過載而昏死過去,差點就連我也走不過來。”

頓了頓,他繼續道:“好在這些年的頻繁進入,讓我十分熟悉你的意識,甚至幾乎能融入它……這才勉強支撐我,重新來到你麵前。”

聞言,赤井秀一眸光更加深邃。

在來的路上,他就不動聲色地實驗過,結果發現,隻要站在草野朔身旁,就幾乎完全感受不到這股衝擊精神的波動。

這幾乎讓他誤以為衝擊已經結束,但當離開對方一定距離,大腦中重新浮現的刺痛卻告訴他,事實並不是這麽回事。

這種精神衝擊連他都有些難以深受,草野朔卻仿佛沒事人似的行動自如。

再看早瀨浦宅彥的表現,對方甚至對此一無所知。

飛鳥井木記定定地看著他,沒有說話,臉上殊無表情。

“不必試圖用這種招數對付我,雖然能解決外麵那群礙事的家夥,但它對我的影響會越來越弱。”早瀨浦宅彥寬容地說,“而且,你的身體無法支撐這種長時間的能量釋放,這對以後的維護沒什麽好處。”

他緩緩挺起原本佝僂的腰背,竟是不再需要牆壁的支撐。

“我沒想到你會來主動找我。”早瀨浦宅彥上下打量著對方,“想必你已經明白,既然擁有這種能力,某些事就成了你必然的宿命。”

他的語氣聽起來有些欣慰,眼神卻透出幾分冷漠,仿佛他並不是在看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台沒有生命的儀器。

飛鳥井木記終於緩緩開口:“什麽宿命?”

“……這些年,日本出現的凶殺案實在是太多了。”

早瀨浦宅彥歎了口氣,臉上竟然顯出些悲憫的神色。

“那些蔑視法律的連環殺手,從警方注意到他們的存在,到最終完成抓捕,往往已經又多出了不少受害人。”

“而你,飛鳥井,你能吸收那些因殺意而產生的思想粒子,夢境也會因它們的影響而改變。”他眼中浮現出些許滿意的神色,“我與白駒博士共同開發出能夠承載你力量的裝置,並將其命名為「井」。”

“——而「井」的出現,意味著破案新時代的到來!”

借助飛鳥井木記的力量,就能根據殺人犯的思想粒子,在「井」中構建出對方的潛意識世界。

警方派遣偵探進入「井」,同時安排小組旁觀分析「井」中出現的標誌性特征,借此直接鎖定嫌疑人的身份!

早瀨浦宅彥:“自此,我將成為劃分時代的裏程碑。”

赤井秀一有些咋舌,如果這些話全部屬實,那這還真是……

如對方所說,足以顛覆現代破案手法的壯舉。

隻是,在這樣的前提下,飛鳥井木記卻必定會被迫成為光明前景背後的犧牲品。

飛鳥井木記看著對方:“隻有殺人犯才能進入我的夢境。”

這意味著,同樣隻有殺人犯才能進入「井」。

如果這種方式取代舊破案手法,這意味著警方必須依靠殺人犯來抓捕殺人犯。

聽起來頗有些諷刺。

“哦,正義的殺人犯,相信我,這種人並不少見。”早瀨浦宅彥不在意地道,“如果不是有人跳出來攪局,他早該就位了。”

“那些變成連環殺人犯的人……大多也都是經你挑唆。”飛鳥井木記深深地看著他,“說得冠冕堂皇,你手上卻已經不知道沾了多少條人命。”

“新時代即將開啟,我總得提前準備一些試驗品。”早瀨浦宅彥慢條斯理地說,“不管你怎麽想,事實上,我並沒有親手殺死過任何一個無辜的人。”

這是他為自己認定的正義。

這是真正的正義嗎?還是虛假的偽善呢?

早瀨浦宅彥並不在意這些,無論過程中有多少犧牲,隻要能抵達他想要的結果,這就是他心中的正義。

他所作所為,本質上全是為了警界發展。

草野朔嘖了一聲:“這下麻煩了,果然還是直接殺了這家夥比較方便,你不會還打算攔著我吧?”

“我並沒有阻攔你的意思,隻是公安更需要早瀨浦宅彥活著而已。”麵對指責,赤井秀一不動聲色道,“有什麽問題嗎?說不定我能幫忙想想辦法。”

問題大了。留著早瀨浦宅彥的命,他難道不會向審訊的警方宣揚他的理念?

隻犧牲一個飛鳥井木記,再找到一個合適的殺人犯偵探,就開創警方辦案的新時代……

對於某些高層來說,其中的**太大了。

哪怕一時之間爭論不下,但唯有一點可以確定——在知道真相,他們絕對不會輕易放飛鳥井木記離開。

“研究所並沒有錄入「罔象女」的具體資料,顯然在得手前,這件事隻在小範圍內口頭傳播。”草野朔麵無表情地說,“殺了早瀨浦宅彥,再幹掉那位白駒博士,正好一勞永逸,永絕後患。”

赤井秀一挑眉:“你將計劃都告訴我,難道是打著我不同意就翻臉的主意嗎?”

草野朔嗬嗬兩聲:“你猜?”

赤井秀一不在意地搖搖頭:“或許,你還可以轉移他們的視線……”

“比如,你之前提到過,組織同步研究出來、不需要「罔象女」就能使用的同類型裝置。”他忽然笑起來,“我猜,你當時說的並不是假話,對嗎?”

草野朔在心裏哇哦了一聲。

原來這家夥在這裏等著他呢!

赤井秀一主動跑來幫公安辦事,秘密潛入研究所,可不僅是為了躲避組織的眼線。

還是為了近距離接觸這位代號為科涅克,隸屬朗姆麾下的高級幹部。

在赤井秀一看來,對方的行事風格透著不少矛盾之處:

僅從對臥底知情不報、與前叛徒私下接觸的角度來看,這無疑是對組織的背叛。

可要說對方是別的勢力派來的臥底吧……

感覺也不太像。

說真的,臥底可不敢像他那麽囂張,換句話說,對方敢如此行事,便是篤定自己在組織裏的身份沒有任何破綻。

所以,赤井秀一起了試探的心思——如果價碼合適,說不定能談成一筆合作?

至於與敵人合作……

他不是什麽清高的人,FBI可也不是什麽幹淨正義的組織。

他似笑非笑道:“你想讓我主動背叛組織?”

這話赤井秀一就不好接了,或者說,聽到這句話,之前一閃而過的疑惑瞬間放大,在他心中不斷刷屏。

對波本的臥底身份知情不報,私下和公安接觸聯絡,毫不猶豫地和他這位前叛徒合作,先前更是在任務上對組織有所欺瞞……

究竟是什麽讓你覺得,你還沒有背叛組織啊??

這個思路其實很好理解,如果安室透將草野朔曾經發過的豪言壯語轉告赤井秀一的話:

——比起組織的利益,當然是他自己的利益更重要了!

總之,赤井秀一明智地沒有試圖和草野朔討論這個問題。

“如果你願意合作,FBI也會幫忙——隻要將水攪渾,也就沒人有心思注意這個女人了吧?”

說完,他適時地安靜下來,將思考的時間留給對方。

草野朔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你的確提供了一個好思路。”

說完,他卻沒有給出任何明確的答複,而是直接加重腳步,走出了拐角後。

赤井秀一有些莫名,但還是抬腳跟了上去。

他可沒有衝擊免疫,之前的頭痛和精神汙染,完全不想再體驗第二遍。

“誰?!”早瀨浦宅彥警惕地回過頭,看見草野朔的臉,頓時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是怎麽過來的?”

“走過來啊。”草野朔上來就拉滿了嘲諷,“難道你以為大家都會像你一樣,隻能爬過來嗎?”

隨即,他看向飛鳥井木記:“頭盔摘下來吧,反正局長先生跑不掉,外麵的沼澤人也已經都死完了。”

怎麽可能?

早瀨浦宅彥瞳孔緊縮,隨即他便注意到,兩人行動自如的姿態。

他是因為曾經多次出入飛鳥井木記的夢境,意識有些許融合,才得到些許豁免——即便如此,他一開始也走得很是艱難。

但這兩個人,他們怎麽可能完全不受任何影響?!

飛鳥井木記沉默不語地看了草野朔一眼,垂下眼眸,伸手取下了頭盔。

足以將普通人震**暈厥的強烈衝擊霎時煙消雲散,早瀨浦宅彥渾身一輕,內心卻愈發沉重。

門外,仿佛無人存活的寬闊房間內,有人痛苦地呻.吟出聲。

身上層層疊疊壓了三四個成年壯漢,189剛睜眼就感到一陣強烈的窒息,他連忙手腳並用,折騰好半天,才終於從人堆裏掙紮出來。

“咳、咳咳……”

他大口大口地補充新鮮空氣,好容易平靜下來,茫然地掃視整個房間。

……人呢?都死了?

眼前這些都是屍體嗎?

他小心翼翼地伸手去碰離他最近的一具屍體。

距對方死亡時間顯然沒過多久,手指下的皮膚仍然柔軟溫熱。

一陣刻骨銘心的饑餓感忽然從他的內心升起。

189微微晃神,再定睛一看,嚇得他差點直接原地跳起。

——那具剛剛被他觸碰的身體突兀消失,原地隻留下一灘新鮮的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