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寒冬之季, 像夜鶯這種候鳥往往會南下遷徙,故而鳥市裏鮮少見到它們的蹤跡,倒是些富貴子弟家中豢養著些。如今江愁予的身價與以前大不相同了, 做這些事情倒容易, 不過是費些時間的事兒,便將此事交給了安白去辦。

待整頓好府上的各項事宜後, 江愁予神色自若地走進了二人的臥房。

夜色昏昏,影影綽綽裏似能看到帳中伊人推枕而眠。她在這一月裏天一擦黑便懨懨躺下了,從來不等他,也從不給他好臉色看。即便是二人抵□□纏的時候, 她也是側臥著, 極力地憋住噯噯嬌音,自始自終將前額死死地抵在床柱上。

不知出於什麽心態,她不肯發出聲音, 他偏要她發出聲音。

江愁予脫靴入帳,大掌揉著她的腰線。

“腓腓、腓腓……”

感受到身邊身軀戰栗, 他挑開她的衣襟。

大抵是白日裏的冷遇使他心中空**, 或者是他所付諸的熱烈感情不能從她身上得到對等的回報, 江愁予總是想在夜裏、在她身上討要一些彌補, 仿佛這樣便能填飽他的空虛。

“白日裏惹你生氣是我的不是……”他浸在她的淙淙暖意中, 聲音恍惚而又癡纏, “你便當做是被狗咬了, 別生我氣……”

江晚寧咬著唇, 鼻裏發出紊亂的氣息。

總覺得他是個陰沉暴戾和脆弱易碎的融合體,若非她親身體驗了白日裏他對她的恐嚇與威脅, 還有他現在正在做的事情, 江晚寧可能真的被他這麽一副樣子給騙了去。

江晚寧慢慢闔目, 想任他作弄,身子卻漸漸被他挑起。

萬籟俱寂的夜晚裏水聲潺潺,偶爾傳來幾聲細碎耳喃。卻不知怎麽的外頭傳來幾聲淩亂的腳步,似乎有個人語調急促地在和安白說些什麽,而一向守規矩的安白似乎也慌了神,顧不得房間裏尷尬的聲響,過來拍門。

江晚寧借機推搡他的胸膛:“外麵……”

江愁予順勢握住她的柔荑,低喃:“不必管他們。”

安白屢次的敲門反倒是讓他的興致更為高漲,待屋裏銀燭漸漸熄滅後,他才意興闌珊地起身,叫水為她擦拭完身子後,方懶懶散散地披衣出門。

經這一連番的折騰,江晚寧的睡意去了大半。

她擁被而起,麵色驚疑地豎起耳朵。

外麵似乎有個人正絮絮地和江愁予說些什麽,聽起來斯斯文文的,一聽便讓人覺得是個儒雅的讀書人。江晚寧的腦海中一一濾過自己認識的郎君,沒有一個人的聲音和外邊的這人對上,卻讓人莫名地讓人覺得耳熟。

屋外落雪簌簌,江愁予眼尾仍帶紅潮。

他身邊站立的青年麵容略消瘦,一身鴉青斜襟寬袖直綴,儼然一副書生打扮。書生潘布尷尬地不敢直視江愁予,強迫自己冷靜道:“這會子聖上已灌下了三帖湯藥,現在還醒著,眼睛已僵死在那不動了……陳典先生說郎君醫術得先生指點,或許還有法子……”

“我已別無他法。”江愁予如實道。

聖上晚年喜得一道士,每月都會為聖上調製數枚“延年金丹”,明麵上說這藥丹能讓人長生不老,實際上卻在慢慢地毒患身子。聖上現服的方子正是江愁予調製的,現在他既說了藥石無醫,恐怕聖上這一回是真的撐不過去了。

二人沉默間,忽而察覺腳下青磚顫動。整座京畿一片亂顫,有種地震山搖之感。

院裏幾人的神色均變得嚴峻起來。

古往今來,皇帝駕崩,京師戒嚴。

恐怕宮裏的那位,已撐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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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愁予返回屋中陪江晚寧入睡後,隨即去了寧王府上。

即便現下是後半夜,寧王府外依舊人頭攢動,不少官員得知聖上駕崩後嗅著味兒來到這兒。原因無他,聖上駕崩前尚未傳下立儲君的消息,東宮廢太子不成氣候,端王如今身陷囹圄,這寧王府裏呆著的可是日後的皇帝呐。

門口的內侍將過來探望的人一個個擋了回去,見到江愁予,卻恭敬地將他迎了進去:“郎君快請,咱們王爺正等著您。”

書房裏一豆青燭幽幽燃燒,江愁予進屋時寧王還在那兒捂著袖子潸然落淚。

若是寧王在一眾後妃麵前哭、在皇親貴族麵前哭、在文武百官麵前哭,或許存了幾分作秀的成分。然而寧王孤身一人縮在書房裏啜聲落淚,大抵是對聖上存了幾分繾綣情感的。

而他隻漠然地看著寧王低泣,兀自飲茶。

二十多年來,楚國公對他從未有過舐犢之情,江愁予也從未對他有過反哺之意。如今看著寧王為了聖上暗自垂落,他覺得旁人在惺惺作態的同時,心中閃過一絲煩悶之感。

過了許久,他問道:“王爺接下來是作何打算的?”

寧王漸漸從悲慟中緩過神,結鬱的眉目中浮現出幾分猶豫,他艱澀地道:“我想……”

見他如此,江愁予心中便明了了。

“將端王從輕發落?”

寧王身形稍頓,緩緩頷首。

“王爺是打算怎麽個從輕發落法?”

“端王與我乃是手足,我想將他發配到鄢地便罷了。那地方窮鄉僻壤的,山間有許多凶獸出沒,活下去都是個問題……”寧王避開江愁予的視線,繼續道,“至於端王同黨,男子十五以上便流放至邊關、巴蜀一地,女子及幼年男童則貶為賤籍,關押在永巷這輩子都不得跨足而出……”

江愁予支頤靠於桌邊,臉上並無詫色。

“去疾知道王爺跟隨去陳淵先生研習儒學教義,亦受過先生傳道解惑,怎麽竟不知四書中還有以德報怨這一說?”江愁予嘲弄一般地扯唇道,“曆朝曆代,弑兄弑父的皇子最終都不得好死,如今端王卻能在鄉間老死,想必王爺能以仁君之名被載入青史罷?”

他的陰陽怪氣,寧王怎會聽不出。

“那牢獄之中關押的,可是你的兄弟!你的雙親!難不成你叫本王以曆代之發治之,誅殺二十以上男子,將府中女眷貶作妓子?”寧王無奈痛呼道,“去疾,你仔細想想!”

不料麵前郎君反問:“有何不可?”

“試問誰家父母會在寒冬臘月給孩兒泡冰水,又有誰家父母任由自家孩兒被兄弟欺淩,逼得他高熱不退、雙肺水腫,無可奈何下年五歲時背井離鄉?”江愁予目中閃過冷芒,“他們可曾有一日盡到父母的責任,他們可曾有過作為兄長的擔待?”

寧王張了張嘴,被他駁得啞口無聲。

他最終還是緩和語氣道:“江杜二府不僅是世代簪纓之家,亦是朝中舉足輕重的人物。若以雷霆手段處置了他們,怕會導致君臣不睦。”

“王爺難道拎不清,到底是一時的君臣和睦重要,還是斬草不除根留下隱患得好?”

江愁予步步緊逼,分毫不給寧王駁斥的機會。

寧王苦勸無果,有些無奈了:“去疾,這一回你聽我的。”

“當真無回旋的餘地了?”

寧王看著他,搖搖頭。

“既然王爺執意如此,去疾便不多說了。”

江愁予對他微微一作揖,挾袖離去。

寧王府外的一座石獅子邊,毛色順滑的烏騅馬在茫茫雪色中打著響鼻。一片晶瑩的寒酥落在江愁予的睫目,墨睫出神地眨動,被體溫融化成一道水痕。

按照他原本的想法,是江、杜二府闔家被抄斬,這樣她便不會再有閑心去掛念旁的人。天知道每一回她同侍女們談及江府上的父母兄弟、杜府的那個人,都讓他心口堵塞得難以呼吸。

然而寧王執意要留下這些人的性命,那麽原本的計劃便行不通了。

不過眼下他有了個更好的主意。

不僅能讓她徹底地和江府的人割斷聯係,而且分毫不影響他與她之前的情誼。

江愁予翻身上馬,朝金墉城策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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