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寒川目光穿過重重阻礙, 鎖定人群中慌忙低下頭的青年,在那半張可怖的側顏停留片刻。
館主聽見意料之外的答案一愣,頭上的冷汗更多, 忙問道:“王爺找他作何?可是他什麽時候衝撞了王爺?”
他身後的十一冷冷道:“找來便是, 莫要多問。”
“是、是。”館主擦了擦汗, 剛要差身邊人去尋, 卻聽上首的攝政王低聲輕語:“找到了。”
戚寒川站起身,行至青年麵前。
今春垂落的視線內先是出現了一雙墨色長靴,繼而是一隻寬厚的大掌, 手指骨節分明, 微帶薄繭的掌心朝上, 遞在他眼前。
這是一雙習武之人的手掌。
今春神色茫然地遲滯一會兒,對上那雙若寒星、眼底卻透出些許溫和的眼,鬼使神差地將手搭了上去, 任由對方拉著自己起來。
館主回頭一望, 發覺這位攝政王不似與今春有仇, 反而主動扶今春起來,神情態度可比對他們溫和多了, 似是相識。
這比有仇更可怕!今春那隻跛腳從眼前晃過, 館主隻覺頭暈目眩,軟倒在地。
“王、王爺。”今春站起身後神智回籠, 那隻搭過去的手便僵硬非常。
戚寒川把人拉起便鬆開了手, 微帶涼意的視線掃過地上的館主, 使之頭皮發麻。
館主想起曾經對今春做下的事, 汗如雨下, 急忙磕頭哀聲求饒:“王爺饒命!草民不知今春認識您這位貴人啊, 他是自己劃傷了臉——”
“十一。”戚寒川打斷他話, 等十一利落地塞住館主的嘴讓人帶走,方才再看向惶恐的眾人,開口道:“記住,本館內從沒有過一個叫今春的人。”
“王爺說得是!”館內眾人會意,齊聲道。
……
喜好美人的攝政王頭一天來奚州城就去逛了南風館,沒見頭牌,反倒懲處館主,帶走一個不知名美人的事不消片刻傳遍整座奚洲城。
猜測紛紜,唯有攝政王的寵妾和人私奔至江南,攝政王抓人來了的流言最多,甚囂塵上。
此刻,戚寒川便坐在書房內,聽處置館主回來的十一跟他說那些流言。
“王爺,定是那日館內有人沒管好自己的嘴,要不要?”十一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今春的名字特征可有流出?”戚寒川看著京城傳來的信,得到十一猶豫過後否定的回答,淡淡道:“沒有便可,無需多慮。”
他一目十行看完手裏老皇帝明裏詢問他在奚州城可適應否、實則暗自催促他快點找到皇子回宮的信,放進油燈裏燒毀,火舌迅速燃起,吞噬整張密信。
戚寒川命令道:“過幾日回信告知京城,尋找皇子線索不多,尚需一段時日。”
十一點點頭,對王爺拖延找皇子的行為早有預料:“找尋皇子之事屬下來便是,王爺可在江南多尋些美人。”
戚寒川一頓,倒是提醒了他,原主喜好美人人盡皆知,雖說隻是當做寵物一般用來取樂,但也不能一夕之間變了口味。
戚寒川問道:“他那邊,大夫如何說?”
十一知道王爺指的是剛帶回來的今春,搖頭道:“腿腳可以醫治好,但臉上的傷太深,動手之人太狠,要看後續恢複如何。”
戚寒川垂眸沉思,須臾說道:“用最好的藥,明日再去請幾個教導詩書禮樂的夫子來。”
十一從來不會質疑主子的命令,即使疑惑,仍舊低頭恭敬應下。
等人退下後,戚寒川坐了一會兒,在係統商城購買了一支治愈藥劑,起身離開書房。
屋外夜色深重,戚寒川製止了提著燈籠的仆從跟隨,一路朝今春的院落走去。
這棟宅院是知州聽聞攝政王來南巡,特意安置,朱甍碧瓦,樓閣台榭華麗非常,開得正豔的桃花樹穿插期間,堪稱一步一景。
今春住的院子距離他的主院有段距離,位於最清淨的南苑。
戚寒川走到南苑時,知州安排的管家正巧從正廳出來,看見他後愣了一下,朝他行禮。
戚寒川步入正廳,今春果然在裏麵,手裏捧著一本書,桌上放著一塊麵紗,呆呆地坐著,瞧見他進來,手裏的書頓時和燙手山芋一樣,似是想要藏起來,凝白如玉的耳朵尖紅得滴血。
“王爺。”今春緊攥著書,行完禮,看著戚寒川的眼神泛出困惑。
戚寒川不由得定在他手中那本書上,問道:“在看什麽?”
他記得,今春似乎不識字。
“沒什麽。”今春僵硬地收起書本,略有幾分不自在,試探地問道:“王爺……為何帶我回來?”
攝政王第一次下江南,他敢肯定他們此前從未見過,為何那時候能說出他的名字?……怕是專程來找他。
戚寒川微抬手,室內候著的侍女紛紛退下,門窗也被順勢關好。
今春想起管家的話,手指倏然收緊,警惕地悄悄後退了一步。
“自是有我的原因。”
戚寒川沒有說出真相,從雜役到皇子身份跨度太大,今春什麽都不懂,需一步步引導,待成長起來再說也不遲。
他漫步到桌前,背對今春倒了半杯茶水,把治愈藥劑倒進去混合,隨後遞給今春:“數月後我會帶你回京,到時你便知道,明日會有幾位夫子來教導你禮樂詩書,用心學。”
今春盯著茶水半晌,又看了眼戚寒川。
戚寒川挑眉看他:“口幹也不知道?”
今春這才發現自己的唇瓣幹澀無比,可今日跌宕起伏,心髒七上八下,念頭無數,哪還有心思喝水?
自知人在屋簷拒絕不了,今春咬了咬牙,接過茶水一口飲下,若這茶水真是……
他眼中閃過決絕,就算是死,他也不會讓人隨意褻玩。
茶水清甜,喝過後喉間潤澤,沒有半點口幹舌燥之感。
是普通的水。
今春鬆了口氣,又有一絲誤會人的心虛。
戚寒川若有所思地看他,又瞄了一眼放起的書本和桌上的麵紗,問道:“可是管家說了什麽?”
今春張了張口又尷尬地閉上:“……沒有。”
管家是說了不少,說王爺酷愛美人,或許是喜歡上他的身段、雙眼才帶他回來,特意來送特製能遮擋半邊臉的漂亮麵紗,和一本避火圖。
其實那圖他不用看,這些年在館內什麽花樣沒見過?更別說被當成頭牌培養了幾年,早已爛熟於心。
但一想到這些要用在這位威勢極重的王爺身上,就莫名讓人紅了臉。
他知曉攝政王風流之名,可初時一見,並不覺得王爺是傳聞中那樣的人,許是謠傳。
現下今春肯定,王爺果然不是那種人,他冤枉了人,不想讓這些事再汙了王爺的耳。
今春把茶盞放去桌上,羞愧地再度行禮:“多謝王爺。”
戚寒川頷首:“你多休息。”
他轉身離開,順手拿走了桌上的那本書。
等人走遠,今春才緩緩鬆了氣,拍了下發燙的臉頰,低語道:“王爺為何要請人教我?”
“真是奇怪。”王爺都那樣說了,擺明了是回京才會告訴他,他一無所有,那樣金尊玉貴的人也不至於來戲耍玩弄他一個雜役,應該……應該不會害他,到底是什麽事呢?
今春搖搖頭,把想不明白的事晃出腦海,反正他現在脫離了苦海,再怎麽也不會比在南風館更差了吧。
“咦?”今春眨了眨眼,快步上前仔仔細細地翻找了一遍桌椅和地板,在確定放至在此的書消失後,心中重重一跳。
下意識看向門外。
……
翌日,戚寒川在書房練字。
雖然有原主的記憶,但字如其人,每個人的字都不一樣,他的字沉穩內斂,原主卻鋒銳非常,在回京城前,需練得和原主一般無二。
窗外有清脆鳥鳴,緊接著,便是不知從哪飄來的隱約樂聲。
戚寒川放下筆,走出書房。
十一被他派去找皇子的線索,今日當值的是侍衛十三。
十三看見出來的戚寒川,行禮後說道:“王爺,是南苑那邊的夫子在教習。”
“去看看。”
戚寒川不緊不慢地走去南苑,還未進門,下一刻魔音穿耳,尖銳的聲音讓人聽了牙疼。
他腳步一頓。
再提步進去時,看見了一副樹下撫琴的美人圖。
今春坐在桃花樹下,一襲白錦袍,外罩一件淡青色紗衣,姣好的眉眼低垂,長發用玉簪簪住,搭在身前,如水青絲垂下,遮掩住半張臉,當是溫潤如玉的矜貴公子。
偏偏那雙纖纖素手撥弄琴弦,彈出來的樂聲讓一旁的夫子皺緊了眉頭,萬念俱灰,恨不得堵住耳朵。
“王爺萬安。”看見戚寒川,滿院落的人瞬間跪了一地。
“王爺?”今春驚訝地看著拱門下的人,停下撫琴,正要行禮,被戚寒川扶起。
“學得如何?可吃力?”
想起昨夜不知怎得丟失的書,今春麵色一紅,緊接著心中惴惴,有幾分緊張地搖了搖頭。
戚寒川頷首,又去看幾位夫子。
四位夫子麵麵相覷一會兒,其中一位上前,斟酌地回答道:“小今公子在禮、詩、書三道上天賦異稟,見之不忘,短短半日卓有成效,可樂之一道……”
夫子看了眼今春,憋了許久,吐出一句:“尚可。”
其它幾位夫子掩了掩麵。
哪是尚可,簡直不堪入耳!
今春赧顏,在南風館數年,館主培養他時隻教過一點詩詞歌賦的皮毛,確保他能聽懂達官貴人說的話,但在樂之一道,他僅會唱曲,唱的還是豔、豔曲。
但此話在王爺麵前,是褻瀆,是萬萬不能說的。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