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 我……”今春抿唇,想說自己會勉力學習,可夫子說過, 這一道天賦極為重要, 要是誇下海口, 到時還是這般上不得台麵如何是好?
他訥訥地說不出話。
戚寒川看青年一眼, 淡淡道:“無妨,會兩首便可。”
今春的彈奏他聽見了,本就不用今春通曉, 隻要在回京城前有個模樣, 不至於被有心人揪住把柄恥笑就好。
“是。”今春低眉應道。
戚寒川瞟了一眼青年被發絲擋住的側臉上, 若有所思,後者注意到他的視線,往後退了一步, 微微低下頭, 似是想要完全遮住自己的臉。
戚寒川移開視線, 朝幾位夫子頷首,隨意找了顆花樹, 在下人搬來的椅子上坐下, 示意他們繼續教習。
夫子們相視一眼,坐回案幾, 礙於攝政王在這, 沒有再教今春不擅的樂曲, 而是教回詩詞歌賦。
如他們所說, 今春確實有過目不忘的能力, 那些先生隻需要說上一至兩遍, 今春同時看看書, 就能一字不落地準確背出來,甚至學了一段時間,還能舉一反三,自行理解晦澀的詩文意思,說聲天賦異稟一點也不為過。
知道有他在,場上的人都會有些緊張局促,戚寒川沒有一直在看今春學習,讓十三拿了套棋盤,屏退侍從,在一旁自顧自下棋。
在花樹下坐了半個時辰,他已然下過幾盤棋,順手接了幾隻信鴿帶來的信,和從京城王府裏送來的消息。
京城現在動靜不小,影響力極大的攝政王雖然沒如原世界線死去,但也暫時卸下了監國的權柄下了江南,滿朝腥風血雨更甚,為了那個位置人人殺紅了眼。
為防京中有較大的形勢變化,戚寒川提前給遍布京中的眼線下了吩咐,從他離開京城始,需每隔兩日給他送一次信,並且把水攪渾,越渾越好。
出行時間緊湊,臨行前,戚寒川放出去一些消息,把證據送到了一個人手中。
如他所料,那位背後給原主送香的四皇子,他下江南的第二天,便被欣喜若狂的三皇子揪住重大錯處,現今已被誅殺。
三皇子看似贏家,卻被四皇子臨死反撲,不僅費盡心血培養的心腹死了不少,還得了個弑弟的名聲,損失慘重。
老皇帝自然不願意看見這兄弟相殘的畫麵,可重病在床,每日清醒的時間不多,眼睜睜看著曾經個個兄友弟恭的皇子自相殘殺,後宮相伴多年的妃子參與黨爭,更加懷念曾經溫婉賢淑的寵妃給他生的小孩,寄希望於還有個孩子是好的,因此時常催促。
戚寒川掃過一遍,不在意地讓十三拿去燒毀。
那頭教學已經結束,夫子們相互看看,誰也不敢和傳聞中喜怒無常的攝政王說時辰到了。
見戚寒川起身,這才紛紛行禮告退。
桌椅棋盤自有下人收拾。戚寒川看向今春,今春遲疑了一下,上前問道:“王爺?”
“一同用膳吧。”
今春愣了愣,下意識道:“王爺身份尊貴,這怎麽……”
還未說完,一道淡淡低沉的“無妨”讓他心中一跳,默默收了聲,糾結地跟在戚寒川身後進了屋,半天不敢同坐。
直到對上戚寒川望過來的眼神,今春一咬牙,強迫自己坐下。
不消片刻,膳食上桌。
一桌子菜滿滿當當的佳肴美饌,香氣四溢,是南風館內的餐食怎麽也比不過的,有些見都沒見過,饒是今春口腹之欲不重,也不由輕咽了咽口水。
害怕在王爺麵前丟臉,努力克製神色,從麵前的菜上扯開視線。
“吃吧。”戚寒川有心拉近關係,用公筷夾了一筷子今春盯得最久的萬福肉,放入他碗中。
今春受寵若驚,呐呐道:“我自己來便可,多、多謝王爺。”
戚寒川見今春驚嚇得隻坐了半邊的臀都不知不覺坐滿了,頷首,不再給他夾菜。
或許是身份差異太大,今春在他麵前總有些放不開的拘謹,比如此刻,明明很喜歡另一邊的菜,夾菜卻是隻敢夾自己麵前的,不熟練地小口小口進食,偶爾偷偷看他一眼又迅速收回,渾身緊繃,生怕哪裏出了錯。
就像一隻很警惕人類,但還是抗拒不了人類給的食物而靠近的小動物,一邊奮力地吃,一邊時不時抬頭偷偷觀察敵人。
雖然這幅模樣十分可愛,但還是輕鬆舒服些為好。
戚寒川思索著怎麽讓今春在他麵前更放鬆一些。
另一邊的今春,卻在努力維持筆挺的脊背,回憶來南風館貴客們的姿態,故作自以為的優雅矜持,勉力不給王爺留下粗鄙的印象。
王爺對他恩重如山,帶他出火坑、給他治傷、幫他請教習先生,雖然不知道王爺為什麽對他這個身份卑賤的粗使雜役這麽好,但、但他一點也不想讓王爺看見他不堪的一麵。
午膳用完,戚寒川看了眼寢房的方向,問道:“住得可還習慣?”
今春小雞啄米般點頭:“多謝王爺,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他倒不是想讓他記恩德,戚寒川沉默須臾,站起身。
見他要走,今春餘光瞄見昨晚的木桌,急急道:“王爺,可有看見昨日放在此處的書?”
“嗯?”戚寒川回頭。
逆光下,不似他特意控製身體顯出來的筆直,那道龍章鳳姿的身影自然而挺拔,極為俊美的五官被陰影覆蓋,輪廓被身後的光芒勾勒出金邊,明明神情始終保持平靜,滿身渾厚的上位者氣勢卻讓人不敢有絲毫冒犯。
今春隻看了一眼,被灼傷般匆匆低下頭,心髒砰砰直跳,雙頰控製不止有些發燙。
戚寒川記起那本書,昨夜因擔心那本書有什麽對今春不好的玄機,譬如有人暗中傳信利用支使今春,便拿回去看了一眼,本想讓十三悄悄還給今春,看過後卻忘了此事。
他道:“我讓十三去我房內拿。”
今春剛在心底告誡自己怎麽可以覺得王爺好看,那是褻瀆!聞言驀然睜大眼。
去、去房內拿?
原來……真是王爺拿走的?那王爺看了嗎?
“看了一眼。”戚寒川頷首。
今春這才發現自己不小心把心中的話給說了出來,隨即驚恐萬狀,呆呆地站在原地。
……王爺說什麽?
一想到王爺從他這拿走了那本龍陽圖,還看了!這會兒今春的心跳已然不是如小鹿亂撞,而是差點撞死在樹上,臉頰直接燒紅,耳尖紅得滴血。
他還是褻瀆了王爺。
瞧見今春這幅羞憤欲死恨不得以頭撞牆的模樣,戚寒川有些忍俊不禁,清咳一聲壓下喉間的悶笑,說道:“無事,人之常情。”
今春在南風館呆了數年,有這個很正常。
戚寒川話音剛落,就見今春臉更紅了。
怕再紅下去那薄薄的臉皮會煮熟,戚寒川沒再開口,避免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火上澆油。
他身邊個個高手,十三輕功了得,得到命令早已迅速動身,幾句話說完,便已經捧著書本恭恭敬敬地遞給了戚寒川。
戚寒川將之放在桌上,看向看都不敢往桌上看的今春:“抱歉,動了你的書,今後再不會如此。”
今春渾身僵硬,欲哭無淚。
王爺,那真不是他的書啊!
“王、王爺,這是管……”今春還未說完,有下人匆匆進門,在戚寒川身邊低聲道:“王爺,知州大人晚間想請您赴宴,在萬鮮樓。”
戚寒川剛來奚州城的第一天,這位知州也曾來請過他,隻是被想盡快見到任務對象,知道是不是那個人的他回絕了。
奚州城的楊知州,不是大奸大惡的大貪官,卻也不是什麽清正廉潔的好官,這一次的宴請無非是官場那點事,沒見到上頭來的人,看到他的態度就不安心。
但攝政王位高權重,哪需要在乎一個知州的想法。
戚寒川神情淡淡,本仍想拒絕,看了眼麵皮薄的今春,改口道:“可。”
雖然拿了今春的賣身契,但奴籍未消,正好借此機會支會一聲楊知州,也讓今春緩一緩。
下人應諾。
戚寒川看向今春,問道:“你方才可有說什麽?”
今春訥訥地搖搖頭,低聲道:“王爺去忙吧。”
與王爺往來的都是知州那類大官,亦或是皇親國戚。他這等身份,能與王爺一同用一次膳,已經是三十修來的福氣,王爺日理萬機,何必再去增添麻煩?
既然王爺對他沒有那種意思,他這樣的,也配不上王爺,管家也會歇了心思,不會再來送些什麽。
今春默默告誡自己,不能貪心,要知足常樂。
但不知為何,心中總有些悶悶的酸澀。
戚寒川離開南苑時,眼前晃過今春那張黯然的美人麵,思索青年的情緒為何會忽然低落下來。
難道真是被他拿了那本龍陽圖的緣故?惹他那樣不高興?
戚寒川反思了下,調頭回去書房,在書房內執起毛筆細思許久才下筆。
花費半日功夫,廢了許多張幾張紙繪好圖紙,喚十三進來,讓其立刻交給奚州城內最好的工匠。
看看時間,也該去赴宴了。
十三小心翼翼接過圖紙,說道:“王爺,十一回來了,讓他陪您去萬鮮樓?”
“嗯。”
戚寒川起身,門口的十一朝他行禮:“屬下慚愧,暫時未尋到蛛絲馬跡。”
“無妨。”戚寒川淡淡道:“三個月後再回京城,時間尚夠。”
他讓十一去找皇子,除了做給有心人看,也是打算等十一找到那戶人家和人牙子,封了他們的嘴,隻說今春被一戶富庶人家所救,徹底斷絕上一世那些不堪入耳的傳言。
他會是虞今朝最強大的後盾,和最鋒利的那把柄劍,將那些不利因素盡數扼殺。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