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後, 依舊刻苦學習的虞今春忽然發覺王爺身邊的侍衛們,看他的眼神似乎不一樣了,態度更為恭敬。

往常見他隻是淡淡點頭做打招呼, 如今見他, 會開口問安, 關照備至。

虞今春有些受寵若驚, 王爺身邊的近衛可不是普通人,赤陽衛舉世聞名,驍勇善戰, 個個是將才, 都是曾經保家衛國的大英雄。

他惴惴了數日, 見王爺對他沒什麽異樣,這才放了下心。

戚寒川來時,授業的夫子們已經離開, 虞今春一人坐在樹下撫琴, 花瓣飄落至發頂也不曾知曉。

戚寒川替他撚走花瓣, 佩戴著鎏金麵具的青年抬眸,眨眼間流露出欣喜的神色:“王爺來了。”

“嗯。”戚寒川製止他要起身的動作, 在另一處坐下:“練得如何?”

虞今春眨了眨眼, 要說什麽,末了改口道:“我給王爺撫琴, 王爺幫我聽聽好不好?”

他說得小聲, 似是怕戚寒川不答應, 語調軟乎乎的。

若是原先還怕他的時候, 今春定不會這樣。

柔情綽態戚寒川盡收眼底, 唇角浮現一點笑, 輕輕頷首。

虞今春靦腆地笑了笑, 垂眸起勢,青蔥瑩白的指尖挑動琴弦。

與曾經大不相同的悅耳音律從指尖傾瀉而出,飽含熱烈的情感,雖不至於繞梁三日,卻也讓人刮目相看。

一曲畢,虞今春手指微蜷,脊背僵硬地挺得筆直,悄悄看向戚寒川,嗓音裏是掩飾不住緊張:“王爺覺得如何?”

他彈的是鳳求凰。

戚寒川睜開眼,道:“有幾處,彈錯了。”

“學藝不精,讓王爺見笑了。”虞今春抿唇,懊喪地低下頭,不敢對上戚寒川的視線。

戚寒川起身,走至青年身側坐下。

袍袖挨著袍袖,衣角相疊,意中人側顏近在眼前,虞今春登時心跳不止,手腳都不知道怎麽放了。

戚寒川彈了幾個音試了試手感,繼而垂眸撫琴。琴是君子雅士之道,原主能上陣殺敵,卻也精通琴藝,他便練了會兒。

與虞今春的彈奏不同,他的琴音清耳悅心,流暢至極。

鳳求凰是一首表達奏曲者傾心愛慕的戀歌,韻律明快,想彈好,也需夾雜著炙熱的情感。

曲畢,戚寒川收手,去看一側的虞今春。

虞今春好似沉浸在樂曲中,失神地望著他,等樹梢傳來一聲清脆的鳥鳴,方才回神,麵色倏然通紅,結結巴巴地讚美道:“王爺彈、彈得真好!”

餘音嫋嫋,比他好聽多了!

對比之下他就相形見絀,虞今春羞愧極了,卻還是想著剛剛那場彈奏。王爺明明跟他說哪裏彈錯了就好,但是王爺居然、居然給他彈了一整首。

夫子教了如何鑒賞,他能聽得出,王爺的樂曲裏,有彈奏鳳求凰需要的情感。

是……是對誰的呢?

虞今春心尖難以自抑地輕顫了一下。

王爺若真有一絲絲喜歡他,他定是無比歡喜雀躍的。

戚寒川淡淡笑了笑。活得時間長了,什麽都會一些,他學過樂器,樂器之間有共通之處,找準技巧,會容易許多。

“王爺。”戚寒川站起身時,虞今春扯了扯他的袖子。

戚寒川低頭,青年仰著頭望他,漂亮的鳳眸裏好似盛著一汪瀲灩著情愫的清泉。

他看見虞今春好像深吸了一口氣,唇瓣輕輕動了動,問他:“王爺,有心上人嗎?”

戚寒川一頓,道:“有。”

虞今春驀然收緊手,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問道:“是……是誰?”

戚寒川看著他,並不言語。

虞今春心髒狂跳,數萬頭小鹿自心頭欣喜地躍動,他想問是他嗎?又覺得好像不需要詢問了。

王爺……王爺真的對他有心。

胸腔的喜不自勝快溢出來了,虞今春努力平複呼吸,才沒有在王爺麵前丟臉。

他身份卑微,身有殘疾,應當是無論如何都配不上王爺,可是、可是他不想因此負了王爺的心意……

大夫說他的臉和腿傷勢有明顯好轉,好好治療很大可能能好全,他今後一定會努力塗藥治臉、會喝很多湯藥治腿,等去了京城,也會拚命幫助王爺,竭盡全力成為對王爺有用的人。

隻要能在王爺身邊就好,隻要王爺能保持對他的這一絲絲喜歡就好。

虞今春仰著頭,眼中熠熠生輝,唇邊的笑容璀璨耀眼。

戚寒川見此鬆了心神,他還以為這個世界的戀人膽子小,尊卑觀念重,發覺後會被嚇到,從而開始躲他。

沒有便好。

戚寒川拂過他的眼尾,低聲道:“此心永不移。”

此心永不負。

虞今春默默在心中道。

下一刻,眉心便被印下一個溫熱的吻,一觸即分。

虞今春麵色酡紅,傻傻地碰了碰眉心,笑眼彎彎。

這一次不是無意,是王爺主動的。

青年的歡欣溢於言表,戚寒川淺淺勾了下唇,就見虞今春屏住呼吸,紅著臉,手指試探地來碰他的手。

戚寒川直接扣住他的手,溫聲道:“想做什麽都可,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虞今春笑容愈大,輕輕點頭,兩手相牽,如做夢般場景才有了幾分實感,一直懸著的心也緩緩落下。

他真的,和王爺兩情相悅。

不遠處候著的十一看著這一幕,目光透出幾分憐憫,看向戚寒川時,又透出幾分困惑。

依他看,不用欺騙這小公子,小公子也對王爺死心塌地了,王爺何至如此?

十一冥思苦想,隨後恍然大悟。

王爺心思縝密,此舉定有他的道理,定是在讓今春放下戒備!卸下心防!今後再動手易如反掌!

十一崇拜地看著王爺。

*

三月之期一晃而過,轉眼間,奚洲城便入了夏,回京也提上了日程。

虞今春出師的那一天,鄭重地請了四位夫子一同用膳、拜別。

見他送走夫子們的神情有幾分不舍,戚寒川道:“到時若有空閑,可回奚洲城。”

虞今春點點頭,最後留戀地看了眼屋簷上輕響的風鈴,隨戚寒川離開南苑。

兔子燈的燈燭早已燃盡,綴了一串小鈴鐺,懸掛在南苑角簷,隨風輕晃,發出清脆的聲響。

回京的事宜早已打理好,戚寒川拒絕了奚洲城大小官員的送別,輕車簡從上路。

此處坐馬車到京城,有七八日路程。

他們抵達京城時,朝堂上看不見硝煙的戰爭已然結束,和上一世相差無幾,五位成年的皇子無一幸免,死的死囚的囚,都失去了繼位資格。

現今皇宮內,隻剩下一位生母是宮女、完全不得寵的小皇子,堪堪十三歲。

得知攝政王回了京城,心急如焚的老皇帝立刻下旨傳召。

戚寒川剛帶著虞今春回王府,還未進門,下一刻拿著聖旨的太監總管就匆匆趕來。

他瞥了眼滿頭冷汗的太監總管,後者擦了擦汗,諂媚笑道:“王爺,皇上那邊還等著呢。”

現今要說朝堂哪一方勢力大,那必然是攝政王獨占鼇頭,皇帝年邁,或許過不了多久,連那一人之下都去了。

戚寒川回頭,看了眼身側的虞今春,“我去去就回。”

又叮囑十一:“護好他。”

十一肯定地點點頭。

戚寒川這才離開,去了皇宮。

老皇帝前些日子被三皇子氣得吐了血,現今臥病在床,戚寒川到時,聞見了殿中濃濃的苦澀藥味。

**老態龍鍾的人,一看見他,拂開伺候喝藥的宮女,讓殿內的人全部下去後,顫顫巍巍地坐起來,死死盯著戚寒川,開口就問:“朕的皇兒找到了嗎?”

戚寒川頷首。

他沒有行禮,老皇帝也不在意,急急問道:“他在哪?現在如何?為什麽不帶他來見朕?”

戚寒川不答,淡淡道:“七皇子丟失十八年,皇上難道打算草草公布身份?”

老皇帝收斂表情,眯了眯眼,探究地打量戚寒川,“愛卿有何想法?”

“臣以為,二月後的萬壽節,是個好時機。”戚寒川道。

虞今春的臉和腿還未好全,暫時不適宜出現在人前,也該慢慢告訴他他的身世了,萬壽節的時間正好。

另一頭的王府。

剛進王府,虞今春心情從一開始的歡喜激動,到不可置信,到極度低落,再到渾身發抖,不過兩個時辰。

這兩個時辰,他見了除下人外不下十人。

第一個是管家,習以為常地安排他住進王府後院,習以為常地詢問他生活習性,習以為常地告訴他如何伺候王爺,避免惹王爺不喜。

第二個是個花枝招展的女人,打量他幾眼,嗤笑一聲走了。

第三個是個柔柔弱弱的男人,眼神輕飄飄地望他一眼,歎了句又是個可憐人,拉著他話家常,說了半晌,話裏話外問他什麽上家。

第四個人,一來就哭哭啼啼地問王爺在哪,怎麽不來看他。

……

除了管家,來得整整九人,都是容貌頂尖的美人。

他問受命保護他、在他身邊隨行的十一,十一猶豫許久,說這些都是王爺後院裏的人,但王爺隻是和他們玩玩,沒有碰過他們。

玩玩?

那些人中所有人都比他身份貴重,與他不同,容貌完好,腿腳完好,尚且隻是玩玩。

那他呢?

虞今春眼前陣陣發黑,手腳冰冷,全身血液像是凝固了一般,心髒細細密密針紮一般疼。

為什麽這麽疼?

他忍不住彎腰,發抖的雙臂環著自己,想要遏止這種疼痛,可痛一點也沒有緩解,鼻間酸澀極了,眼眶也好酸。

王爺……

那些話,那些事,都是和他玩玩嗎?

戚寒川回來時,看見了麵無人色的青年。

他微微一怔,快步上前。

十一剛想為王爺的計劃思考怎麽安撫虞今春,就見王爺回來了,大大鬆了口氣,連忙迎上去,低聲快速把事情經過講了一遍。

戚寒川擰了下眉,揮手讓他退下。

十一走後,戚寒川在虞今春身前蹲下.身,伸手去握他的手,卻被後者避開。

他一頓,青年低頭沒看他,隻能看見一顆一顆淚珠滾落,接連砸在地上,嗓音近乎沙啞地顫抖地問他:“王爺,你帶我回來,也隻是,想玩玩、我嗎?”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