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壽節當日, 皇宮內已有不少人。

戚寒川在前,身後是挺直脊背跟著他的虞今春。在場所有人的目光似有似無地落在他們身上,虞今春記著王爺的叮囑, 目不斜視地往前, 與他一同在高台之上落座。

十二皇子虞禮坐在虞今春的下首, 見此有些不敢相信, 低聲問道:“你怎麽來了!”

他看著虞今春露出的完好的臉,眉頭緊皺,質疑道:“你臉上的麵具呢?”

虞今春遞給了他一個虛假的微笑。

宴席開場, 老皇帝姍姍來遲, 麵龐層層的皺紋舒展不少, 帶著笑免了群臣的禮,說了些場麵話,隨後看向戚寒川的方向。

戚寒川微微頷首, 借著案幾的遮蓋, 輕輕拍了拍身邊暗藏緊張的青年交疊在腿上的手。

“今日還有一件喜事。”皇帝笑道:“九皇子失蹤多年, 恰好被數月前下江南巡查的攝政王尋回,眾位卿家, 今日可謂是喜上加喜, 合蓋大飲才是!”

除了早有消息的丞相,群臣麵麵相覷, 顯然在意料之外。

李太傅險些打翻了酒杯, 定晴看向虞今春, 每一處地方看得仔仔細細, 輕易從那張臉上看出淑貴妃的影子, 須臾後看著他潸然淚下。

反應快的大臣已然舉著酒盞站起, 笑著祝賀:“是大喜!恭喜陛下!”

也有不敢置信的大臣, 想提出疑問,被身邊的同僚攔下,道:“你看清楚,他坐在攝政王邊上。”

既然皇帝已然這麽說了,攝政王亦擺出了態度,兩座大山都承認了皇子的身份。

無論是真皇子還是假皇子,誰敢跳出去質詢?怕是不要命了。

虞禮眼睛睜圓,難以置信地看著虞今春,失聲道:“你?九皇子?”

戚寒川放下替虞今春布菜的長筷,瞥他一眼,不鹹不淡道:“他是你皇兄,要叫皇兄。”

虞禮滿眼不信,對上戚寒川看似淡淡,實則充滿壓迫感的視線,暗自咬牙,憋屈地似蚊呐般輕聲喊:“皇兄。”

虞今春總算找到當這個皇子的好處了,唇角牽出一抹笑,溫聲應道:“好皇弟。”

看著小少年別過頭,察覺身邊人的目光,虞今春眨了眨眼,唇角的笑意愈大,回頭耳語道:“謝謝王爺給我撐腰。”

戚寒川把夾好菜的碗放在虞今春麵前,開口道:“慶典過完,我會讓十一與你一同留在皇宮,若是有什麽需要都可告訴他。”

虞今春想起自己答應皇帝的話,忽然有些懊惱,他不應該答應的。

可事情已定,等他站穩腳跟,還是可以找機會搬離皇宮,隻是會少見王爺罷了。

……可他連這點時間都不願意少。

虞今春怏怏地垂下了頭。

戚寒川似有所覺,沉吟片刻,道:“你若是後悔——”

就在此時,齊刷刷的刀劍聲音從場上舞姬身上發出,扯掉身上的偽裝,伴隨著厲喝:“攝政王霍亂朝綱,皇帝昏庸無能,殺奸臣!殺昏君!”

群臣大驚失色,紛紛亂作一團。

刺殺乍起,坐在最上首的皇帝喊道:“護駕!護駕!”

戚寒川起身,護住身旁的虞今春,拔出身後侍衛的佩劍,眸光冷厲地斬殺一個衝上來的舞姬。

“王爺。”虞今春著急地不行:“他們的目標是你,你別管我,先走才是。”

虞禮嚇白了臉,下意識躲去最近的虞今春身後,聞言勉強生出幾分理智,說道:“是啊皇叔,你快走吧。”

戚寒川看了眼他們的小身板,無奈道:“都不用走。”

他話音剛落,殿外湧進來大批禁衛軍,將刺客團團圍住。

刺客們見狀,不約而同地衝向戚寒川。

不知何時偷偷離戚寒川極近的太監抬手,凶相畢露,手中寒光閃爍。

戚寒川眸光一暗,還未動手,鋒銳的劍光先一步從眼前晃過,鮮血四濺,他回眸,就見虞今春臉色微白,稠麗的臉龐沾上了幾滴殷紅血珠,看起來尚算冷靜,隻有不斷發抖的手泄露出真正的情緒。

被劈手奪過刀劍的十一表情錯愕,不敢信一個從沒練過武的人居然從他手中奪走了劍柄。

“王爺!”

禁衛軍們很快反應過來,混亂的局勢瞬息間平靜。

戚寒川留了兩個活口,讓人帶下去審,視線若有似無地瞄了幾眼上首的老皇帝。

這場慶典他親自督察,這些舞姬都排查過家世經曆,都清清白白,卻被動手腳調換了,還有這些後麵冒出來的刺客,都是哪來的?

誰能越過他安插人手?

若不是他防患於未然留了一手,想來今日是沒辦法這麽容易解決。

戚寒川斂下思緒,看向逐漸冷靜下來的虞今春,揉了揉他的發:“多謝。”

虞今春緩緩吐出一口氣,搖了搖頭,緊張地問道:“王爺沒事吧?”

“嗯。”戚寒川牽過他的手,看著掌心處的紅痕,和因為爆發巨大的力量而脫離不斷微顫的手,唇線抿得平直。

虞今春身後的虞禮鬆開拉著他衣服的手,看著這一幕有些呐呐。

剛剛那一瞬間,他害怕的完全沒反應過來,可他看得清清楚楚,這個他看不上眼的所謂皇兄,是如何毅然決然地將自身性命拋之腦後上前的。

“你……還好嗎?”匆匆趕來的李太傅動了動嘴,問虞今春。

虞今春認出他的官袍,點了點頭:“多謝李大人。”

“我是你外祖父,你應該叫我外祖父的。”李太傅扯出一個似哭非哭的笑,喃喃道:“你和你母親真像。”

虞今春看向戚寒川,戚寒川朝他微微頷首,虞今春便道:“外祖父。”

“哎。”李太傅笑容好看了許多。

“小九。”剛讓群臣回家壓壓驚的老皇帝走過來,和諧的氣氛頓時變了樣。

虞今春看著眼前兩位年齡看起來差不多的老人家,唇角微抽,對老皇帝的不喜愈濃。

他敷衍幾句,李太傅也麵色淡淡,告訴他有空來太傅府上坐坐便告退離開。

“剛嚇到了吧?小九,去朕給你準備的殿內歇會兒。”老皇帝又看向戚寒川,說道:“攝政王,這次慶典出了這樣的事,是不是該去徹查一番?”

“臣正有此意。”戚寒川深深看他一眼,道:“不過此次事關重大,也許不是一兩天能解決,也許需在皇宮待段時日。”

老皇帝的笑容有點僵硬,說了聲好,帶著按捺著不舍的虞今春離開。

戚寒川看著十一跟虞今春的背影,眼底暗流湧動,轉身朝羈押刺客的天牢走去。

……

夜涼如水。

剛從天牢出來的戚寒川在皇宮裏的住處沐浴一番,換了身衣物,待除去身上血腥,這才趁著夜色悄無聲息地離開。

他去了虞今春所在的宮殿。

宮殿內下人早已被屏退,虞今春坐在殿內,不知在看著什麽出神。

戚寒川翻窗而入時,正巧看見他匆匆把一方繡著王府字眼的眼熟絲帕收入袍袖,小跑過來,亮晶晶的眼眸眸光閃爍,小聲道:“王爺終於來了。”

“審得晚了些。”戚寒川摸了摸他的頭,對他方才的動作恍若未覺,不過不需要計較的小事罷了。

“王爺今日真的沒事嗎?”虞今春還是有些擔心,繞著戚寒川轉了一圈,左看看右看看,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番。

戚寒川任由他檢查完,等確認沒有傷勢,看著人鬆了口氣,這才彎腰將人抱起,穩穩地放去**,掏出藥瓶,將虞今春的手掌攤開。

白日沒檢查仔細,現今看果不其然瞧見幾處輕微破皮的傷口。

“怎麽不上藥?”戚寒川小心地替他抹藥。

虞今春眼也不眨地望著垂眸專注的男人,心髒暖洋洋的,耳尖微紅,彎唇小聲道:“一點小傷,我都沒有發現。”

這種微小的傷,曾經在南風館幹粗活的他都不稀得看,沒想到此刻卻有人如此上心地記掛,為他塗藥。

虞今春沉浸在幸福裏,忍不住低頭,吻了下男人的唇角。

戚寒川塗完藥,叮囑道:“你沒有武功,刀劍無眼,下次不要逞強,那些我能應付。”

虞今春乖巧地點頭,他從不會否認王爺,至多嘴上答應,下次還敢。

“對了,王爺可審出什麽來了?是誰想害王爺?”虞今春麵容嚴肅,眼神浮現一點凶狠,偏偏兩隻手包紮得嚴嚴實實,看起來就像虛張聲勢的花架子。

戚寒川看得好笑,上床抱著人親了親,撚著虞今春的柔順的墨發,道:“刺客招的是三皇子,據說是知道自己被我算計,這才策劃了這場刺殺,打算殺了皇帝和我上位。”

虞今春雖然不知道前後始末,但堅信肯定是三皇子不好,聞言沉思片刻,聽出什麽,疑惑問:“據說?”

“三皇子失勢,不可能做成,背後應有皇帝暗中幫扶。”戚寒川放下散發著幽香的發,低聲道:“我安插的太醫遞信,皇帝的病藥石無醫,現今服用了禁藥,暫時回光返照,身體撐不住兩個月便會徹底垮掉,他應該是想趁此機會除掉我,又不敢被我發現,便假借他人之手。”

虞今春瞬間提起了心,抓著戚寒川的手微微用力,腦中思緒萬千,許許多多雜亂的想法掠過腦海。

戚寒川拍了拍他的手,沒說老皇帝扣住他相當於在扣人質,安慰道:“放心,我還不至於敗在這昏君手上。”

虞今春望著他,拋棄掉那些諸如私奔逃跑或者陰暗地殺了老皇帝的想法,鄭重點頭,承諾道:“我相信王爺。”

戚寒川應聲,看著眨了眨眼,轉眼間不知想到什麽雙頰緋紅起來的青年,好笑地問道:“又在想什麽?”

虞今春湊到戚寒川耳畔,紅著臉悄聲道:“王爺覺不覺得,我們現在這樣好像在……偷/情呀。”

最後幾個字,他說得異常輕,尾音綿長,繾綣蠱惑,又好像是故意的。

戚寒川似笑非笑地低眸看他,狀似思索:“嗯,那就試試吧。”

虞今春微微睜大眼眸。

一夜良宵。

直到天色微亮,枝頭剛沾露水,饜足的某人方才再度翻窗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