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那不是家,那隻是一個令人窒息的空房子。

秋分過後,天氣有了轉涼的趨勢。齊歡在旅途中出了不少汗又吹了一些風,回程時漸漸感到不適,想起齊笑遠的百般叮囑,她趕緊拿出隨身攜帶的感冒藥吃下去。藥效很快開始發揮作用,勉強支撐到家,上下眼皮已是打得不亦樂乎。她把行李隨便一放,顧不得收拾便直奔臥房栽在了綿軟的**。身體像被灌了鉛似的沉重,連翻身的力氣都沒有。

在她躺倒的瞬間,外麵響起了急切的腳步聲,不一會兒便來到床邊。有一隻手撫上她的臉龐:“寶貝,先洗個澡再睡。”

“好困。”她呢喃,眼皮顫動了一下,卻無力掀開。他在家呢,這份認知讓她的心中被安寧填滿。

剛要安然入睡,模糊中卻聽到他走遠,她心頭猛一揪緊,想要抬手拉住他,卻隻是徒勞。幸而他離開時間不長,沒多久又折返來。

隨著陣陣輕柔的觸碰,她的身體慢慢擺脫了束縛,完全舒展開來。她知道,那是他在為她除去衣物。這種私密的事情,也隻有最親密的人可以代勞。涼意還未沁入皮膚,溫熱的毛巾便已覆蓋上來。他在細心、體貼地為她擦拭著身體。她不覺翹起唇角,發出一聲滿足的囈語。

齊笑遠為齊歡擦拭完身體又細心地幫她套上睡衣蓋好被子。坐在床邊端詳了她片刻,他才拿起毛巾去浴室重新浸了熱水,接著為她擦拭臉上的殘妝。望著她那張透著深濃倦意卻因快樂而顯得異常滿足的臉,他隻能在心底發出疼惜的歎息。

齊笑遠本打算補給她一個拖欠已久的蜜月之旅,可即便不用出團的日子裏,她也要參加這樣那樣的培訓,幾個月下來,竟是沒有一日空閑。遺憾、無奈、懊悔,齊笑遠心中滋味雜陳。可一切都比不過她一個滿足的微笑。這是她好不容易尋獲的充實生活,他怎忍心阻攔。

手中的毛巾已經冷卻,他正要起身,卻發現衣袖被她的手指拽緊了。他能感覺到她的不安,就算沉入夢鄉,她依然下意識地挽留,生怕他離開。將毛巾擱在床邊的桌子上,齊笑遠掀開被子躺了上去,小心將手從她頸下繞過,她已習慣性地偎進他的懷裏,找到那個慣常枕住的位置,嘴角彎起一個柔美的弧度。

又是在一陣食物的香味中醒過來。近來總是這樣,每次回家他都在,仿佛專程守在這裏等她回來。不僅如此,他的態度和性情也發生了極大的變化。以前雖然偶爾也有**迸發的時候,但他待她多是溫情脈脈的。現在,齊歡隔三岔五不在家,兩人難免要忍受異地相思之苦。每次她歸來,他便如久旱逢甘露般,堆積了多日的思念之情一觸即發,迫不及待地將她卷入狂風暴雨般的**中。這份熱情幾乎要讓她溺斃。換做從前,她根本想象不出平日嚴肅沉穩的他也有如此狂熱的一麵。

除此之外,她在旅途中也常常收到他的示愛短信,這在以前她是連想都不敢想的。“寶貝,我想你了。”第一次收到這樣的短信時,齊歡差點以為齊笑遠的手機失竊了。以往他很少發短信,而且短信內容總是從簡,最常用的就是“好。”、“是的。”、“知道了。”這樣的語句。自從她當上導遊之後,他便漸漸習慣用短信跟她聯絡。她終日在路上奔忙,直到夜深才有時間看他的信息,收件箱裏早已堆得滿滿。每當看到“寶貝,我睡不著。”“寶貝,我想抱你。”這樣的信息,她總是百感交集。

這是她一直渴望擁有的火熱繾綣,卻在陰差陽錯的時候到來。她深深貪戀卻又充滿了矛盾。曾經覺得他的性格過於清冷,可當他變成她所期盼的那樣粘膩溫存,她又感到愧疚難安,寧願他像之前那樣,一心忙於自己的事業。如果她沒有選擇這條道路,他的情感之火是否還會像現在這樣越燃越烈?她不知道自己的抉擇是否明智,她隻知道目前這種忙碌充實沒有時間去胡思亂想的生活令她感到沉穩踏實。把握好今天才是最重要的,太遠的事情她預測不到,凡事隻能盡量往好處想。

遠航公司新聘的行政主管過生日,眾同事一起為他慶生。席間,該主管向齊笑遠敬酒,有人突然從旁勸阻:“齊總最近好像在為下一代做準備啊,是不是不宜喝酒?”

齊笑遠端著酒杯,一時不知該如何解釋。邢航瞥了一眼他的神情,立刻會意,拿起酒杯道:“今天不一樣,咱們是來給壽星公慶生的,不喝就是不給麵子。來,我先幹為敬。”

齊笑遠沒說什麽,緊隨著把酒喝淨。之前眾人都聽說他有造人計劃,為此卸下了不少事務專注於家庭。現在看他似乎並不忌諱,也就放開膽來敬酒。一五一十,你來我往的,瞬間就灌下了不少。待到散席的時候,向來海量的齊笑遠竟也感到了些微熏意。

酒不醉人人自醉,隻有他自己知道,是因為不想清醒著回去麵對那冷清蕭索的家。如今位置互換,他才了解到她那急於逃離冰冷境地的心情。他給了她一個家,卻沒能為它灌注足夠的溫情。一個缺少溫暖的地方,又怎麽能留得住人。那不是家,那隻是一個令人窒息的空房子。

由於喝了酒不便開車,齊笑遠決定走回去。路上,晚風將他僅存的一點酒意也徹底吹醒。在這段除了思考什麽也不能做的路途裏,他想了很多,關於現狀還有未來。

到家時已近午夜,推開門卻不是以為中的那一室冷清。一圈淡薄卻溫馨的光暈籠罩著屋內,他再熟悉不過,那是地燈散發出的光暈,以往他晚歸,她總是為他留著這樣一盞燈光。

真的醉了嗎?他用力眨了眨眼。有一股狂喜在心頭呼之欲出,尚未做出下一步反應,一個輕巧如貓的身影已從一側奔出,迅速投入他的懷裏。

他愣愣地低頭:“你怎麽在家?”

她笑得狡黠:“我要突擊檢查,看你有沒背著我幹壞事。”她故意將回來的日期說遲了一天,為了給他一個驚喜。

“檢吧。”他笑,隨即旋了個身,將房門關上,順勢將她抵在了門上。

想是睡了一覺,她的臉上呈現出兩抹淡淡的紅暈,平添了幾分嬌媚。剛剛被涼風吹散的酒意忽又湧了上來。他微側下頭,吻在了一抹迷人的紅暈上,在那上頭流連不已,攬住她纖腰的手不覺收緊,再收緊。

齊歡閉上眼,鼻尖聞到一股清冽的酒香,當那兩片牽動她心的薄唇終於遊移到她的唇間,她立刻仰首回應,去主動品嚐他口中餘留的芬芳。美酒的甜意隨著糾纏的加深在兩個人的齒間腹地不斷升華,身上的肌膚也在他的愛撫觸碰下迅速燃燒升溫。她睜開迷蒙的雙眼,在玻璃酒櫃的迷離光影上,看到一對旖旎悱惻的身影正在用身體語言向對方表達狂熱的愛戀……

趁著齊笑遠進浴室洗澡之際,齊歡迅速在抽屜裏翻找著那盒藥物。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最近幾次纏綿,齊笑遠都沒有采取防護措施,她隻好自己買了藥來預防。她沒有當著他的麵吃藥。盡管他應允了暫時不要孩子,可並不表示他不想。

聽到浴室的水聲戛然而止,可那盒藥還是沒有找到,齊歡氣餒地停下了動作。

“怎麽了?”散發著熱氣的胸膛貼上她的背脊。

齊歡躊躇片刻,還是冷靜地問:“你有沒看到我那盒藥?”

身後的身體僵了一下,繼而坦然道:“我扔了,這種藥對身體不好。”

齊歡輕咬下唇,“我們不是說好了嗎?”

身後的熱源離開了,一隻手拉著她一起坐在了**。

“順其自然好不好?有了就生下來。”

齊歡沉默不語。齊笑遠低歎,雙手包裹住她冰涼的手。“歡歡,你不累嗎?”

那語氣似乎蘊含了某種說不清的複雜情緒,給人一種山窮水盡的疲憊感。有好一會兒,齊歡懷疑自己的耳朵產生了幻聽。山窮水盡?怎麽可能。他的熱情明明比從前有增無減,還給她發了無數條情意綿綿的短信。他們的婚姻怎麽看都像是走入了柳暗花明的境地,怎麽會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呢?

她猛然驚醒,抬眸望入他漆黑的眼瞳,問得小心翼翼:“你覺得累嗎?”

她的一雙明眸此刻寫滿了驚慌,他於心不忍,勉強笑道:“傻瓜,我是擔心你。”

“我沒事。”她在心裏說,兩年時間很快就會過去。

(2)——那些傳情短信也漸漸石沉大海。

時間確實過得很快,彈指一歲就這麽悄悄溜走。

這天,正吹著口哨走出辦公室的邢航感到有些不對勁。

“還不走?”往常這個時間他不是已經回家了?自從公司招了幾名新主管,他們倆便輕鬆了一大截。何況今年受經濟危機的影響,建築、園林、裝飾裝潢等相關行業亦處於蕭條期,公司的業務量也隨之大幅減少。今天若不是忘了東西返來拿,他還不知道齊笑遠會待在公司。

齊笑遠被那兩道堪比紅外線的目光盯得極不自在,悶聲答道:“現在塞車,晚點再走。”

邢航恍然想起齊歡此時應不在家,頓生幾分同情,於是打了個響指對他說:“走,哥們帶你找樂子去。”

齊笑遠置若罔聞,眼皮都沒抬一下。

邢航這才發現他正捧著一本厚重的專業書籍在讀,不禁驚訝道:“嘿,齊笑遠不著痕跡地皺了下眉。你看這玩意幹啥?”

“多學點知識總沒壞處。”

波瀾不興的語調讓他瞧不出端倪。邢航不由分說繞到他的桌前將書一合,“腦子沒病吧你,這兒又不是教研處,擺一副用功樣給誰看呢。別看了,跟哥們走。”

齊笑遠拂開那隻揪住他胳膊的手,重新打開書,淡漠地說:“走你的,別管我。”

邢航歎了口氣,倚桌而立,從兜裏掏了根煙出來塞進嘴裏,說話聲音有些含糊不清。“我說過,你早晚把她給慣壞。現在好了吧,天天獨守空房,這婚不結也罷。”

齊笑遠蹙眉不予理睬。邢航最見不得他那副清心寡欲的樣子,立貞潔牌坊給誰看呢。他再度無奈地大歎了一口氣。瞅瞅自己,再瞧瞧他。邢航到現在仍有些想不明白,性格大相徑庭的兩個人,當年是怎麽建立起革命友誼來的。

“你有時間不如好好想想公司該怎麽辦。”

最近業務量縮水得厲害,不少規模較小的同行公司都撐不住關了門,一向對業績漠不關心的邢航也開始擔憂起來。

“能怎麽辦,船到橋頭自然直。”

邢航見他還有心思看書,稍稍安下了心。繼而又感到好奇,“要評職稱了?”

齊笑遠不明所以地抬眼,邢航指了指他麵前的那本書。

齊笑遠把封麵攤在他麵前,邢航探頭仔細一瞧,不覺瞪大了雙眼。

齊笑遠一路上都在想事情,幾乎忘了今天是齊歡回來的日子,所以當他甫一進門察覺到那絲怪異氣氛的時候,不禁有幾分愕然。屋子裏沒有開燈,卻有一抹暗淡的光暈,隱約間還能聽到一點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他快步踏入客廳,果然看到那個纖細的身影正窩在沙發裏。電視的音量被調到極低,此刻的陰森氛圍竟與畫麵上驚人的相似。光影迷離的客廳,被風微微吹動的落地窗紗,讓人仿佛身臨其境。齊笑遠這才注意到,沙發邊的小幾上擺著一個紙糊的燈籠,裏麵有一小團光焰,忽閃忽閃的好似鬼火。以前沒見過這盞燈,大概是她新買的。她怕黑,無論任何時候總記得留一盞小燈。

他無奈又好笑地看著那個縮在抱枕後頭,正在屏住呼吸期待故事後續的人。想是心裏的弦已經繃到了極點,他一隻手剛觸上她的肩,她便立刻反射性地彈了起來。

“嚇死我了,你進來怎麽一點聲音都沒有?”齊歡拍著胸口責問。

齊笑遠在她身邊坐下,不以為然地盯著電視:“這麽怕還看。”

“今天是萬聖節,應個景嘛。有人送了我一隻南瓜。”她從沙發的另一頭拿過一隻畫著猙獰鬼臉的南瓜抱枕,獻寶似地遞給他。

齊笑遠接過來,打量了兩眼。“你怎麽沒跟他們出去玩?”

“早知道你不在家,我就去了。”她打趣地說。

做了導遊之後,因為工作關係,齊歡結識了不少外國朋友,有些在中國長住,還跟她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誼,不時邀請她去做客。一來二往,受他們的影響,齊歡也開始喜歡過一些洋節。萬聖節便是其中之一。然而,她身上的變化又豈止這一方麵,或許連她自己都沒意識到。齊笑遠不著痕跡地皺了下眉。

“你今天怎麽這麽晚才回,最近公司很忙嗎?”他有一段時間沒加過班了。齊歡把電視關掉,對他說:“早點休息吧。”

“你先睡吧,我還有點事。”說完,徑自起身朝書房走去。

齊歡忽然覺得心裏像被堵了一塊大石頭,沉悶得有點喘不過氣來。她憶起有一回,也是這樣一個獨自在家的夜晚,各種類型的碟片已被看厭,於是挑了一張恐怖片來鍛煉一下自己的膽量。遮遮掩掩地看了一大半,正至**處,肩膀忽然被人輕輕一拍。她的反應跟今晚如出一轍。

當時,他明知她怕得要死,卻還雪上加霜,指著她的身後突然道:“快看,你身後那個是什麽?”

齊歡被嚇得不輕,哪裏還敢看,隻趕緊閉上眼睛撲入他的懷裏,頭埋在他的胸前久久不敢抬起來。

“膽小鬼,我逗你的,什麽都沒有。”齊笑遠笑著摸了摸她的頭。

“怎麽辦,我害怕,今晚要做噩夢了。”

他雙眸熠熠地看著她,“我有辦法讓你不做噩夢。”

“什麽辦法?”

他不答,隻是打橫將她抱起,然後快步走入臥室……

從回憶切換回現實,齊歡的眼神漸漸有了焦點。然而,那個讓她不會做噩夢的人卻沒有像上次那樣將她牢牢納入懷中。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最初。齊歡每每踏著輕快的步伐進家,卻再沒看到那張守候的笑臉。迎接她的,是一室清冷。齊笑遠依然猶如忙得停不下來的陀螺。一切又有所不同,齊歡也有了讓自己為之奮鬥的事業軌道。隨著忙碌,那些傳情短信也漸漸石沉大海。

(3)——想起她那失望的表情就覺得有點透不過氣來。

由於工作關係,齊歡結識了很多愛玩的朋友。他們分別來自五湖四海、世界各地,大多是一些熱情爽朗的人。不用出團的日子裏,她常常受邀參加他們舉辦的各種聚會。這樣一來,著家的時間又大大減少。

齊笑遠不是不清楚她的動向,隻是沒有心力去理會。這次經濟危機所帶來的影響已遠遠超過了他的估量。不少小有名氣的業內公司因為難以為繼而瀕臨倒閉。“遠航”也不例外,業務量急劇緊縮,長此下去將不堪負荷,裁員是目前為止唯一能夠起到緩衝作用的辦法。麵對那一雙雙焦慮慌張的臉孔,他和邢航都被深深的無力感糾纏著。那都是公司擴大之初,由他們滿懷著喜悅之心親自挑選的行業精英。一路風雨同舟並肩走來,無論割舍誰都叫人於心不忍。在這樣的景況下,怎可能再像從前那樣鎮定自如。齊歡也慢慢從細微末梢裏發現了他情緒上的轉變。

不知不覺又到了齊歡的生日。等到中午也沒見齊笑遠有任何表示,齊歡隻好歎了口氣,主動給他撥了個電話。

“晚上有空嗎?”

“什麽事?”

他還真是忘得徹底,齊歡不由苦笑:“有點事,早點回家吧。”

“好。”

電話隻剩下了盲音,齊歡仍維持著聽電話的姿勢,猶自呆愣中。他看不到她那失望以極的表情,當然也不會了解她此刻的心情。他生性好靜,與她那些愛鬧的朋友相處不來。因此,她從未逼迫他融入她的社交圈子。然而今天,為了活躍氣氛,為了緩解他近日的陰鬱,她決定辦一個熱鬧的Party。

傍晚,齊笑遠放下電話,習慣性地捏了下眉頭。他不是個善於跟人套交情拉關係的人,但現在是非常時期,隻能采取積極主動的方式盡量多爭取業務。他知道公司裏的每一個人都在做著跟他一樣的努力,這使他感到欣慰,至少他不是一個人在奮鬥。胃部有些小小的反應,提醒他晚飯時間到了。腦子裏忽然閃過午時的那通電話,他迅速整理了一下桌麵,關上電腦離開。

齊笑遠開門步入屋內,觸目卻是一片黑暗。就在他愕然的同時,一個纖巧的身影突然撲過來,敏捷地跳到他的身上,像隻無尾熊一樣攀在他的背上。淡香拂來,暖暖的氣息吹入他的耳中:“我的禮物呢?”

禮物?他眉頭一蹙,這才想起今天是她的生日。眼前驀然一亮,客廳正中的吊燈被人打開,滿室響起熱烈的掌聲。不同發色膚色的人圍了一屋子,開始唱生日歌,陳小紅手捧著一個大蛋糕向他們走來。齊笑遠在心裏低咒一聲,居然把這麽重要的日子給忘了。

齊歡看到他愧疚的表情,原本有些失望的心情漸漸平複下來。她親密地挽住他的手臂,麵向眾人,先後用法意英三種語言介紹:“這位是我的丈夫齊笑遠。”大家再次歡呼和鼓掌。

有人提議:“不如先拆禮物吧。”

齊歡眼睛一亮:“好,讓我來看看你們都給我準備了什麽驚喜。”

齊歡一一拆開包裝精美的禮物,各式各樣的物品呈現在眼前,吃的玩的,五花八門應有盡有,令在場的人大開眼界。隻有想不到的,沒有送不出的。甚至有思想前衛的人送了一套閨房情趣用具,引來陣陣口哨聲。齊笑遠忍不住皺起了眉。

越到後麵,東西越離譜,情趣內衣、比基尼、各種香味質地的安全套,齊笑遠看不下去了,默默走出興致全在禮物上的人群。身旁又傳來女子的低語:“她老公可真不像話,連禮物都沒帶,八成把老婆的生日給忘了。”

齊笑遠放眼望去,除了陳小紅,皆是不認識的人。窒悶的感覺更甚。

到了切蛋糕的時間,齊歡才發覺齊笑遠不知何時離開了身邊,於是抬頭尋找。然而視線所及之處都未能見到那個修長挺拔的身影。她隻好在眾人殷切的目光下自己動手切開蛋糕。分好蛋糕後,她尋得一個空隙去了臥室,找了半天的人果然就在這裏。

齊笑遠閉著眼倚靠在床頭,眉頭微蹙,神情倦怠。齊歡走進去坐在床邊,“很累?”

“沒事,你去招呼朋友,不用管我。”

一絲委屈湧上心頭,今天可是她的生日啊,他不但沒有任何表示,還顯得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你到底怎麽了?”

“我想休息一下。”他低聲道,眼睛依然閉著。

她心裏一窒,靜靜端詳他片刻,然後轉身走開。

Party結束後,齊歡看著滿屋的狼藉,隻覺得頭疼。正準備打掃,就見齊笑遠從臥室裏出來,拿過她手中的掃把:“我來處理,你去洗澡。”

“還是我來吧。”

“不用。”見她不動,他又催促道:“去吧,你也累了,早點休息。”

好容易打掃完像被颶風席卷過的場地,齊笑遠隻覺得整個身體被深濃的疲憊所包圍。正打算坐在沙發上休息片刻,一雙手突然從後麵環住了他的腰,沐浴過後的幽香沁入鼻尖。她從身後轉到了他的身前,環在腰間的手並未鬆開。她特地穿上了那件新買的睡衣,柔軟的絲綢質地,將曲線勾勒得異常柔美。若是往常,見此情景他難免會心**神馳。隻可惜在接連多日的勞心勞力之後,身心的疲憊無法勾起情緒上的激**。

他安撫地輕拍了下她的手:“不早了,去睡吧。”

“你還沒給我生日禮物。”

“明天補上。”

她用期待的眼神暗示他:“你就是我的生日禮物。”

他皺眉閉了閉眼:“對不起,我今天有點累。你也累了,早點睡吧。”

齊歡垂下手,麵無表情地進了臥室。

齊笑遠在沙發上坐了一會,想起她那失望的表情就覺得有點透不過氣來。他沉思片刻,還是起身出了門。

(4)——有一個人比她更留戀那樣的時光。

齊笑遠雙手插在褲袋裏,在街上踱著步子,漫無目的地遊**。他也不知道要去哪裏,隻是單純地想出來透透氣。他貪婪地呼吸著夜晚純淨而清新的空氣,腦子裏卻猶如置身於一片迷霧中,看不清前路的方向。

不知不覺到了一家影院門口,裏麵正在上映午夜最後一場電影。他很少有機會看電影,僅有的幾次都是跟齊歡一起。今天,他忽然想獨自看一場電影。或許,想看的並不是電影。放映廳裏的人不多,最近沒什麽轟動叫座的大片。有人交頭接耳地說著甜言蜜語,也有人縮在椅子裏孤單垂淚。反正這裏漆黑一片,每個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誰也不會注意你。黑暗,是最好的沉思場所。

眼前是流光溢彩精彩紛呈的電影畫麵,而他看到的卻是專屬於自己的記憶畫麵。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重演,他永遠記得,對她的貪戀始於她眉眼間的笑顏,自然、溫暖、明媚,猶如清晨灑在身上的第一縷陽光。早就知道他們是兩種完全相悖的性格,盡管家庭背景相似。她愛熱鬧,不喜歡獨處和拘束,安全感來源於身邊熙攘的人群。而他則習慣於靜謐孑然的空間。他一向清楚自己的目標,並且按部就班地去完成。她則隨性灑脫,隨遇而安。可當她終於確定自己的理想,過上向往的生活,他卻生出了對現狀無法掌控的無奈。他曾經很自信,能夠安排好生活,給予她幸福。然而現在,他不那麽確定了。她的快樂並非來自於他的給予。他忽然感到有點迷茫,究竟是他們變了,還是從一開始就不適合。之前他似乎有些盲目樂觀了。他沒想到自己忽略了很關鍵的一點。在多重煩惱的侵襲下,人的冷靜程度會大大降低,往往愛把問題朝悲觀的方向上引導。

齊笑遠到家的時候已是淩晨三點。當他看到齊歡穿著那件單薄的睡衣坐在客廳裏,臉上寫滿了焦慮時,內疚感頓時席卷了他的胸腔。方才出門時隻顧著沉浸在自己的煩躁情緒中,完全忘了她會擔憂。

齊歡在看到他的瞬間大大吐了口氣,緊繃的肩膀立時鬆垮下來。齊笑遠快步走過去,用雙臂裹住她那瘦弱的雙肩。她的肌膚冰涼一片,可見已經在這裏坐了很久。他的心裏湧上一股鈍痛,立刻將她打橫抱起送進臥室,用絲被把她包裹嚴實。

先前齊笑遠一聲不吭出了門,齊歡大大吃了一驚。他從不會不打招呼就走的。本想追出門去,想起自己身上穿的是睡衣又隻得作罷。她拿起手機撥他的電話,卻聽到鈴聲在客廳響起。她想,既然手機沒帶走,應該很快就會回來吧。可是,半個小時過去,一個小時過去,仍然不見他的蹤影。她開始著急慌張,拿起電話給所有認識的人都打了一遍。他既不在學校,也不在公司。據她了解,除了這兩個地方,他很少涉足它處。他到底去了哪裏?她也不知道該怎麽辦,隻好坐在客廳裏等待。

等待的時間越長,就越是不安。在這思緒紛擾的時候,各種猜測各種擔憂也接踵而來。她不禁努力回想,他的反常是從何時開始的。

那些清晨,他就算比她先醒來,也會靜靜抱著她等她睜開眼睛,然後兩個人一起擠在浴室裏刷牙洗臉,在鏡子裏凝視著對方。他會穿她為他挑選的衣服上班,繼而微笑著吻別。下班後,她會站在廚房門口看著他忙碌的身影,對他講述聽來的八卦趣聞。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曾幾何時,她醒來已不見他的身影,身旁隻有微陷的枕頭和空落的被子。有時能聽到他在浴室裏洗漱,有時他已出門。她甚至沒看到他穿了件什麽衣服出門。那段完美無缺的生活竟如此短暫。後來,他們各自忙碌,交集的時間越來越短。後來……

她並不知道,在她回憶這些過往的時候,有一個人也在仔細地回味,並且比她更留戀那樣的時光。

“笑遠,你別瞞我,是不是有什麽煩心事?”

“沒有,你別多想。”

她仔細盯住他的臉,不放過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很棘手?”

齊笑遠歎了口氣:“就是有點累,休息一下就好了。”

一陣清脆悅耳的鈴音打破了短暫的沉默,齊歡拿起手機。

聽筒裏蹦出陳小紅激動的聲音:“齊笑遠回去了沒?”

“嗯。”

“讓他接電話。”

齊笑遠不明所以地接過手機,還沒開口便遭到了連番轟炸:“你上哪去了?知不知道齊歡有多擔心你?你嚇死她了。有什麽事不能好好商量,非要搞一出離家出走?我原本覺得你還蠻穩重的,沒想到你也會做出這麽不理智的事來。不管什麽理由,讓人擔驚受怕就是你不對……”

齊笑遠默默應承下來,待她的指控歸於平靜,才把電話還給齊歡。

“歡啊,跟他好好聊聊吧,看看是不是有什麽事堵在心裏咯得慌。”

“嗯,我知道。”

“那你們早點休息。”

掛斷電話,齊笑遠已不在跟前,浴室裏傳來水聲。齊歡隻能苦笑,她也想好好聊聊,但也要他肯給她這個機會才行。他總是不肯表露心事,她再追問也不得其果。

次日,齊笑遠特地去買了精致的禮物和鮮美的花束,並帶著齊歡來到一家情調浪漫的餐廳補過生日。

齊歡在餐桌上拆開了禮物,是一個百合花形狀的鑽石吊墜。齊笑遠站起來走到她的身後,為她把吊墜換上。他俯下頭輕聲說:“昨天對不起。”

想到昨日,齊歡的心裏仍有些委屈:“你的生日我從不會忘記。”

他想了想,還是解釋道:“你跟我說過生日那天要出團,我就沒顧上準備。”

齊歡想起是有這麽回事,用手輕撫了下脖子上的吊墜,不由歎了口氣,“以後有什麽不開心的就跟我說,別再一聲不吭的走掉好嗎?”

齊笑遠輕點了下頭。

生活似乎又恢複了表麵上的平靜。她會在旅途中頻繁地給他打電話發短信,跟他講旅行中的見聞軼事。散團那天,他會做一桌子的好菜等她回來。他們很有默契地維持著一種小心翼翼的相處方式,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會打破這份寧靜,顛覆原有的生活狀態。

(5)——認識至今還從沒見他臉色這麽難看過。

這天,齊歡的一個老外朋友剛買了套房準備裝修,因為齊歡生日那天登過門,對她家的裝修風格甚是喜愛,於是打算叫上幾個朋友再到她家去仔細參觀一下取點經。齊歡原本有些猶豫,畢竟上次帶了一群人回家,跟齊笑遠鬧得不太開心。然而拒絕別人不太禮貌,而且轉念想想齊笑遠這個時間應該不在家,所以還是點頭應下了。

一行人邊聊邊侃,鬧哄哄地進了門。換鞋的時候,齊歡立刻傻眼了,這玄關處擺著的,不正是齊笑遠穿出門的那雙鞋嗎?他慣常穿的拖鞋此刻也不在鞋櫃裏。難得他這個時間點在家,居然就給她撞上了。無論如何,既來之,則安之。總不能現在把客人趕出去吧。她隻得在心中默默祈禱今天別再惹他心煩。

這時,齊笑遠聞聲從書房裏踱了出來。齊歡有些局促不安地解釋:“Jhon最近家裏要裝修,想來參觀一下。”

齊笑遠點頭跟他們打了招呼,隨即便轉身回到書房。就在齊歡想要鬆一口氣時,卻見齊笑遠背了個挎包走出來。

“你上哪去?”她焦急地問。

“去學校,你好好招呼客人。”齊笑遠對他們歉意地笑笑,然後換鞋出門。

齊歡跟出來,把門掩上,低聲道:“你生氣了?”

“沒有,你快進去,別怠慢人家。”

真的沒有生氣?齊歡將信將疑地瞅著他。齊笑遠拉開門,把她輕推進去:“去吧。”

齊笑遠早上到公司後看到桌麵上有幾封辭職報告。追問之下才知道原來他們不想給公司增添負擔,因此主動請辭。這幾個人是最早進入公司的一批員工,跟著他從一間小小的工作室發展至今,感情比其他人要來得深厚。奈何到了非常時期,最應該保住的幾個人還要反過來為他著想分憂。他隻覺得在辦公室裏坐不住了,於是便回了家。本打算在家裏安安靜靜地看一天書,沒想到齊歡竟帶了幾個老外回來。他一時無處可去,隻好帶了幾本書回學校。眼看考試時間越來越近,還有很多複習資料沒看,他不禁有些著急。

讀博的想法是在發生經濟危機之前就已明確的。這幾年忙於公司事務,他在學術上幾乎沒有什麽建樹。當初開設工作室,主要是為了在經濟上更寬裕一些。沒想到這支團隊會壯大得如此之快,幾乎占用了他三分之二的時間和精力。對於一個學術工作者來說,這是不適宜的,是發展事業的阻礙。他麵臨一個抉擇,要麽辭去教師的職務專心發展公司,要麽脫離公司。他慎重地考慮了一下,覺得自己還是更適合教師這份職業。於是萌生了退意,打算把公司業務全部移交給邢航。他則開始著手準備考博,隻有拿到博士學位才有可能晉升為副教授。

他本就是計算機學院炙手可熱的搶手人物,得知他的想法後,許多導師紛紛找上門來,讓他受寵若驚,從而更堅定了意念。

這事他曾跟齊歡說過一回,齊歡沒有任何異議,對此也不太上心,他便沒有再提。直到公司發生危機,他又把注意力集中到渡過難關上。為了不讓齊歡擔心,他對公司的事隻字未提。

值得慶幸的是,原來那間單身宿舍還為他保留著,供他午休時用。他在宿舍裏看了一下午的書,感覺複習效率還不錯。看看表,已經快到晚飯時間,不知道那群老外走了沒有。想想自己撇下客人這麽走掉,舉止多少有點不太禮貌。回家路上,他順道去買了一些菜。

回到家裏,發現客人仍坐在客廳裏高聲討論問題,他走過去對齊歡耳語,讓她留他們在家吃晚飯。齊歡不敢置信地望著他,繼而流露出欣喜感動的表情。他笑了笑,提著菜進了廚房。

轉眼間,聖誕節又將至。齊歡的那群老外朋友陸續開起了Party慶賀新年的到來。齊歡本想推掉那些邀請,在齊笑遠的鼓動下又接受了。盛情難卻,齊笑遠偶爾也會陪齊歡參加。更多時候,他還是待在學校的宿舍裏爭分奪秒地複習。

平安夜本是一個歡樂祥和的日子,齊笑遠卻過得並不太平。上午他在學校裏上課,中午接到邢航的電話才得知公司出了大事。因為業務量急速萎縮,員工熬不住先後請辭,幾個月內已經走得隻剩下二十餘人。可就在公司接下幾筆能夠救急的業務之後,突然發生了十幾人一起辭職的事件。對於他們這種主要靠人力技術支撐的公司,這個打擊無疑是空前絕後的。短期內不可能招得到人手,好不容易爭取來的訂單等於打了水漂。

“他媽的肯定有人在背後搗鬼。”邢航咬著煙忿忿地罵了一句。以他的性格,這罵聲稍嫌弱了一些。或許是接二連三的打擊已讓他見怪不怪。

齊笑遠疲憊地用手敲了敲頭:“現在最重要是想想解決辦法。”

“想個屁,直接散夥。”邢航把嘴裏的煙吐掉,“反正你也不想幹了,我也折騰累了,就這麽著吧。”

“你以後怎麽辦?”

“反正餓不死,想那麽遠幹嘛,等市場好了再說。你考你的試,我正好休息一下。”

說得輕鬆,可齊笑遠知道,幾年的事業不是說放就放得下的。他們從學生時期就開始聯手創建工作室,邢航主外,他主內。邢航主要負責業務,他則負責技術管理。若說付出,邢航其實比他更甚。他一直把公司當做副業,而邢航是當做自己的事業在做,投入了百分之百的心血。

從公司出來,兩個人隨便找了家餐館坐下,點了兩盤菜和一瓶茅台,杯碰杯喝了個痛快。

都說酒能解憂,齊笑遠卻不以為然,喝的時候暢快,喝完之後本該散去的煩悶依舊鬱結於心。此刻,他隻想回家好好睡上一覺。可惜他一心期盼的好眠注定要被攪和。

弗進家門,他幾乎懷疑自己入錯了別人的家,亦或是喝酒喝出了幻覺。此刻屋子裏的雜亂程度簡直堪比垃圾場,地上橫七豎八的鋪滿了彩帶和禮品包裝紙,茶幾上、餐桌上七零八落的堆滿了吃剩的糕點零食。幾個孩童在各個房間內穿梭打鬧,不時發出刺耳的尖叫。還有幾個年紀稍小的在沙發上蹦跳,沙發套幾乎被他們**成了一團麻花。

麵對這樣的情景,齊笑遠隻覺得腦子裏的血液在加速流動,額上的青筋在突突的跳,心理承受能力快要達到了極限,關門的手勁也不覺大起來。

“砰!”的一聲,孩子們被這聲音震懾住了,不由停下了追逐的腳步。齊歡正領著一群人在書房裏看相片,聽到聲音趕緊奔到了客廳。瞥見齊笑遠陰沉的臉色時,不由怔住了:“怎麽了,你喝酒了?”

齊笑遠不答,徑自走向臥房。客人們見此情景,也不敢再待下去,匆匆識趣退場。齊歡尷尬地賠著不是送走眾人。直到客廳裏靜悄悄的一片,她仍感到心有餘悸,他到底怎麽了,認識至今還從沒見他臉色這麽難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