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這些日子以來的等待和退讓竟是給別人製造了趁虛而入的機會。

幾天後,在陳小紅不厭其煩地督促下,齊歡終於跨進了C大的校門。離宿舍樓還有一段距離時,她就遠遠看到齊笑遠手上托著一摞書從樓裏出來。她心下一喜,不由呼喊他的名字。周圍路過的幾個老師紛紛朝她望過來,可對方偏偏沒有聽到她的叫喚,徑直朝著相反的方向走去。齊歡無奈隻好加快步伐追過去。

齊笑遠身高腿長,走路速度偏快,齊歡不得不小跑起來,眼看著彼此之間的距離在縮短,正打算再次喚他的時候,迎麵突然蹦過來一個紮著馬尾的高挑女生,跟他打了招呼之後便與他並肩而行。那個女生穿著純白色的短款棉衣和紅色的長褲,走路時腦後的馬尾一甩一甩,全身洋溢著一股動人的青春活力。齊歡頓覺雙腳像被灌滿了鉛,沉重得邁不開步子。她慢慢停在了原地,目送著那對身影越走越遠。

然而,片刻過後,她又深深鄙視起自己來。那是她的丈夫,是她最親密的人,妻子來找丈夫是天經地義的事,為什麽要心虛?這麽想著她又重新鼓起了勇氣,遠遠地跟在他們後頭,隻等那個女孩走開就上前叫住笑遠。

女孩一路都在興致勃勃地側著臉跟齊笑遠交談,雖然距離遠,但齊歡仿佛能看到她臉上飛揚明動的神采。女人的直覺告訴她,對方也在仰慕著她的丈夫。是啊,一點都不奇怪,她明明最清楚他是多麽優秀的一個人,別人不可能感受不到。她幾乎要忘了,能夠得到這個男人的垂青,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分。

出乎她意料的,那兩個人並沒有在行進一段路程之後就分道揚鑣,反倒雙雙步入了圖書館大樓。那默契而堅決的步調讓齊歡疑心他們並非偶然遇見,而是早就約定好了。這一次是真的不能跟過去了,那是她到不了的地方。她頹然轉身,默默向來路走去。

再次經過單身宿舍樓時,她忽然想起了陳小紅的叮囑。霎時湧上的暖意漸漸將體內的深寒驅逐,有朋如此,夫複何求?她立即拿出手機給陳小紅打了個電話。

陳小紅接到電話即刻從樓裏奔了出來,直奔到齊歡麵前,雙手挽住她的胳膊急切地問:“怎麽樣怎麽樣?見到他了嗎?”

齊歡點點頭,又搖搖頭。

“到底怎麽回事?”陳小紅急得幾乎跳腳,一把拽住齊歡往樓裏拉:“走,我們進去說。”

正值過年期間,宿舍樓裏異常冷清。陳小紅家在本地,隻是離學校太遠,所以平日都住在校內。寒假期間她原該待在家裏,今日是特地為了齊歡的事而來。

進了屋內,兩個人剛坐下,陳小紅又立刻催問:“快說快說,到底見到他沒有?”

“沒,我剛……”

陳小紅氣不打一處來,忍不住高聲打斷她:“那你找我幹嘛?我不是說了今天要是見不著他就別來見我?”

齊歡苦笑:“那也要有機會才行啊。”

她將看見齊笑遠跟那個女生一起上圖書館的經過講述了一遍。陳小紅不但不感到驚訝,反而頗為滿意地說:“我本來還頭疼怎麽跟你說呢,被你撞見了正好。”

齊歡心下一沉,聽起來已經不是一兩次了,連陳小紅也遇到過。痛感伴隨著恐懼源源不斷地襲來,這些日子以來的等待和退讓竟是給別人製造了趁虛而入的機會。她不敢想象齊笑遠將其他女人擁入懷中的情景。光是想到有這個可能她就覺得受不了了。

陳小紅密切留意著她的神色變化,有些於心不忍地說:“你先別胡思亂想,你家笑遠的魅力擺在那兒,有人仰慕不奇怪,肯定是那個女生在一廂情願。不過你再拖下去就不好說了,現在的女孩子可是主動得很。我催你來見他就是因為知道有這麽個危機存在。”

眼見齊歡稍稍定下了心,陳小紅便把自己知道的慢慢講給她聽:“我打聽過了,這個女生叫孟雨霏,是計算機學院的研究生,跟齊笑遠一起在準備博士考試。你也知道計算機學院的情況,以她的外型條件,就算不是院花也稱得上數一數二的美女了。據說她成績優異,普通男生根本不放在眼裏。也就隻有這種自信過度的人才敢覬覦你家笑遠。”

其他的齊歡都可以不放在心上,唯獨那句“跟齊笑遠一起在準備博士考試”令她恍如晴天霹靂,頓時心亂如麻。上一輩的愛怨糾葛又要重演了嗎?“朝夕相處”、“日久生情”、“共同語言”,這都是那個人為自己找的負心借口,是她最黑暗的年少記憶。

齊歡沉浸在痛苦的回憶中,耳邊嗡嗡作響卻聽不到任何聲音,心跳速度越來越快,胸口悶得快要透不過氣來。

猶在滔滔不絕的陳小紅發覺了她的異樣,忍不住伸手在她眼前揮了揮:“你沒事吧?臉色怎麽這麽差?”

齊歡鬆開陷入掌心的指尖,努力定了定神,“沒事。”

陳小紅忽然站起來,輕扯了下她的衣袖,“走,我們去圖書館。夜長夢多,你今天就得去見他。”

齊歡吃了一驚:“我進不去啊。”

“哎呀,這你就別管了,現在人少,我跟管理員打聲招呼沒問題的。都火燒眉毛了你還不急。”

齊歡躊躇道:“還是改天吧。”

“改天?改哪一天?人家都明目張膽挖你的牆角了。”陳小紅越說越來氣,一時控製不住拔高音量:“早知道當初我就不該讓出來,也省得看你這不爭氣的樣。你是不是真不在乎?不在乎的話我去把他搶過來,免得便宜了別人。”

齊歡明白她說的是氣話,也沒在意,隻抱歉地握了握她的手,“我有點不舒服,先回去了。”

晚上,齊歡反反複複想著那對協調的背影輾轉難眠。還有陳小紅的那些話,總是在耳邊縈繞。她會那麽激動,除了站在一個朋友的角度為她著急,還有一部分原因是齊歡一直在逃避的。陳小紅對齊笑遠的心思,她不是不明白,正因為明白,她才將陳小紅視為無話不談的知己。這是一個真心為她著想的朋友,她格外珍惜,恨不得把自己所擁有的一切分她一半。可惜什麽都能分一半,唯有愛人不能。陳小紅在愛情跟友情中選擇了後者,甘心退讓,是為了看著她幸福。可她卻辜負了別人的一番好意,把一切搞砸了。如果當初齊笑遠選擇的是陳小紅,或是任何一個別的女子或許都比她今天的狀況要好得多。

不知不覺,她竟憶起了第一次跟齊笑遠逛街的情形。他們手牽著手走過一條又一條街道,接收到許多旁人豔羨的眼神。路過一家冷飲店時,齊歡覺得有點口渴想喝珍珠奶茶,齊笑遠囑咐她在原地等候,隻身擠入了冷飲店內。街道上人潮洶湧,齊歡為防跟他走散,不敢挪動分毫,耐心地守在原地。仿佛等了有一個世紀那麽長,齊歡站得腿都酸麻了仍不見他出來,她顧不得多想便走入店內尋他,可裏麵哪裏還有齊笑遠的身影。她大驚失色,不禁一邊扯著嗓子喚他一邊奔出了冷飲店。

冥冥中似有一股力量牽引著她踏進一家電影院,盡管放映廳內漆黑一片,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齊笑遠。他坐在最後一排靠邊的位置上,懷裏擁著一個女子。齊歡走近一點,赫然發現他們正在熱烈地親吻,吻得那樣投入,以致她就站在旁邊眼睜睜看著,他們都沒有察覺。過了一會,女子發現了齊歡,害羞地低下了頭。齊笑遠轉過頭來看了看她,又麵無表情地轉過臉去對身旁的女子說:“別理她,我們繼續。”

一股前所未有的憤怒和恐慌感迅猛地襲擊了她,心中立時被尖銳難耐的痛楚狠狠蠶食著。整個世界就這樣在她麵前轟然倒塌,恍惚中,她聽到媽媽那熟悉的幽怨嗓音:“我勸過你的,你不聽,現在好了,你也嚐到比死還痛苦的滋味了。”

她受不住這刺激捂著耳朵尖叫起來,抬眼卻見整個放映廳的人都在用同情的眼神望著她,而齊笑遠和那個女子已不在座位上,不知何時離開了,隻剩下她一個人還傻傻地站在原地。她捧著巨痛難擋的胸口,仰麵倒了下去。

(2)——若是他的心裏有了新的選擇該怎麽辦?

次日清晨,齊歡早早便從被窩中爬起梳洗整齊。經過夜裏那場噩夢,她的心態發生了不小變化。與失去笑遠相比,主動一點又算得了什麽?何況本來就是她有愧在先。她為自己之前的頑固感到羞慚。她迅速到廚房開火燉上一盅湯,決意趕在齊笑遠去圖書館的時間點前將湯送過去。

趁著湯在爐火上慢熬的間隙,她又趕緊奔進臥室拉開衣櫥挑選衣服。這段時間以來她已習慣了簡潔休閑的裝扮,因而挑選衣服時也以此為考量拿了一件短裝外套和牛仔褲。紮好馬尾後,她對著鏡子裏活力頓顯的自己露出了滿意的笑容。這樣的麵貌應該會帶給他驚喜吧?然而她很快又想起那個青春洋溢的刺眼身影。論活力怎麽可能比得過人家?居然還敢奢望他驚喜的眼神。鏡中的笑顏漸漸暗淡下來。她解開馬尾,撫摸著眼下淡淡的青影,打開了化妝盒。

齊歡萬萬沒想到,有人比她更早。當她提著保溫壺敲開齊笑遠的宿舍門時,裏麵已經坐著兩個人,其中一個就是孟雨霏。她立刻想到了“陰魂不散”這個詞。孟雨霏今天梳了個小巧的斜發髻,穿了件紅色的短外套和格子褲,更顯得清純可愛。這是齊歡第一次看到她的正臉,但她就是能在第一眼就認出對方來。她的五官談不上多美麗,但勝在會打扮凸顯自己的氣質。如此會討巧的女生在計算機學院裏並不多見,因此更襯出她的特別。

齊歡在暗暗打量孟雨霏的同時,對方其實也在細細地觀察著她。為了遮掩黑眼圈,她在眼周掃了點淡粉色的眼影,頭發自然地披泄在肩頭,身上是一條玫紅色的冬裙和一雙黑色的長靴。她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在情敵的眼中是多麽明豔動人。

兩個女人各自在心裏有著計較,皆因對方的優秀失了少許底氣。齊歡暗自壓下內心翻滾的不安,努力扯出一個自然的微笑:“我給你送了點湯來。”她明白自己的處境,並不會因為身為齊笑遠的妻子就處於優勢,但凡細心點的人都不難猜出,關係好的夫妻斷不會舍家跑回單身宿舍來住。

齊笑遠接過保溫壺,“這麽冷的天不待在家裏還跑這一趟。”

他語氣中淡淡的埋怨讓心中一直充滿忐忑的齊歡驀然感到溫暖。不管他內心的真實想法是什麽,幸好他說出來的不是客氣淡漠的話語,不至於讓外人看出端倪。

有了他這句話,她的勇氣頓時呈直線上升,俏皮地吐了吐舌頭,跟著他進了屋子。屋內的一男一女已隨著她的踏入站了起來。

齊笑遠將保溫壺放在茶幾上,為雙方做介紹:“這是我愛人齊歡,這兩位是我們院裏的研究生。”

齊歡跟他們一一握手問好,孟雨霏也不扭捏作態,甜甜地笑道:“我們跟師兄報了同一個博導,所以經常來請教問題。”

校內的人大多稱齊笑遠為齊老師,她倒是有創意,隻稱他為師兄。齊歡如何看不出她心裏的小九九,齊笑遠絕對不會在自己的宿舍裏單獨接待女生,因此她便拉了一個人來做幌子。

“聽說您也是我們學校畢業的,我稱您為師姐您不介意吧?”

“當然不介意。”齊歡淺笑著回答,心裏暗道:果然很熱情。

孟雨霏絲毫不介意齊歡探究的眼神,猶然自來熟地說:“師姐好像是藝術專業的?老聽人說學藝術的女生都特別有氣質,今天見了果然名不虛傳。”

齊歡沒想到孟雨霏竟連自己學什麽專業都知道,不由看了看齊笑遠,卻見他神色坦然,好似對這句恭維話聞所未聞。齊歡在心裏輕歎一聲,將保溫壺的蓋子旋開,“快趁熱喝吧。”

孟雨霏好奇地探過頭去一瞥,即刻讚道:“哇,聽說這種湯最補腦了,師姐可真賢惠啊。”

齊笑遠當即邀請兩個客人一起喝,齊歡適時拿出女主人該有的熱情來主動為他們盛湯。因為宿舍裏沒有多餘的碗具,她隻好用杯子來分裝。

孟雨霏捧住杯子輕啜了一口,不禁豎起拇指:“真好喝!如果師兄師姐不嫌棄,改天我也獻個醜請你們嚐一下我的手藝。”

果真是個自信精明的女孩,總是懂得抓住時機展現自己的優點。齊歡發現齊笑遠在喝了幾口湯後向她投來含義複雜的目光。也難怪,他離開家前她還是個對廚藝一竅不通的人,怎會不懷疑這道湯的由來。自己種下的因,就得自己去承擔果。希望他能夠看到她的努力,欣慰於她的改變。

喝完湯,齊笑遠看了看表,對孟雨霏二人說:“我們繼續討論剛才的問題。”

話題重新回歸到專業上。孟雨霏顯然是主導者,就自己的看法侃侃而談,齊笑遠不時讚許地點點頭,另一個名男生則聚精會神地聆聽。齊歡陪坐在一旁插不上話,隻好從書架裏拿了一本書來翻弄著。然而身處於這樣的環境,怎麽可能看得進去。手裏捧著書,思緒卻不覺遊離。

笑遠曾經說過她的笑容讓他感到溫暖。可那溫暖隻停留在表麵,並沒有真正暖透他的心。在那眩惑他的笑容背後,是一顆自私任性而又缺乏安全感的心。他需要的應該是孟雨霏那種活潑開朗、熱情奔放、博學多才,且跟他有共同語言的女孩。或許孟雨霏再早出現個兩年,齊笑遠的選擇不一定會是她齊歡。如果當初他娶了那樣一個女孩,現在也不會弄得這樣狼狽,有家不想回。他該沉浸在家庭溫暖中,享受著妻子全心全意地照顧。若是他的心裏有了新的選擇該怎麽辦?齊歡這樣問自己。

她忽然覺得手足冰涼,似有一股徹骨的寒風嗖嗖地從裙底灌進來。她忍不住放下書本站起來,打斷了他們的談話,“你們慢慢聊,我先回去了。”

齊笑遠也跟著站起來,“等我一下,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打車回去。”

齊笑遠將她送至門口,仍有些不放心,“以後天氣冷別穿這麽少。”

齊歡微不可見地點了下頭,倏然想起一件事,“媽過幾天就回去了,你有空的話去跟她道個別吧。讓她走得安心點,你其實也不想她難過吧,去見見她,哪怕什麽都不說對她也是種安慰。不要留下遺憾。”

齊笑遠徹底怔在了原地,這時孟雨霏突然追出來,站在齊笑遠的身旁對齊歡說:“師姐,我們約好後天去獅山燒烤,你也一起來吧。”她頓了下又補充道:“師兄也去哦。”

齊歡勉強笑笑:“謝謝,我那天有事就不去了,你們玩得開心點。”

“哦,那下次吧。”孟雨霏一臉惋惜。

齊歡又看了那對並肩站著的身影一眼,揮了揮手離開。孟雨霏如女主人般站在門內邀請她時的燦爛笑顏深深刺痛了她的眼。他不喜歡參加她朋友的聚會,卻樂意跟孟雨霏他們一起去燒烤,這難道還不能說明問題?不要再想,不要再想!齊歡握緊冰冷顫抖的手心,盡力讓自己離開的背影看起來平靜自然。

(3)——那每一筆線條中傾注的愛意。

齊歡上網投了幾份簡曆,過完年後,她接到一家雜誌社的通知去麵試,並順利過關成為這家雜誌社的美編。雜誌社規模不大,人員結構簡單,同事之間相處融洽。工作內容對於學設計和美術出身的齊歡來說沒有任何難度。除了偶爾配合一些進度落下的欄目趕做插圖,基本不用加班。這對她來說無疑是一份較為理想的職業。

她很滿足於目前的生活狀態。每天朝九晚五做著穩定的工作,下班後順路到超市買菜回去做飯吃,然後看看電視、上上網,一個晚上很快過去。周末用一天時間來打掃和整理屋子,另外一天則跟朋友相約小聚或是獨自在家看書。日子過得還算瀟灑愜意。

自從那天之後,她沒再找過齊笑遠。她想,他需要時間去冷靜和考慮。她願意給他時間,就像從前他等候她一樣。無論結果如何,她都毫無怨尤。如果他願意重新開始,她會努力做一個令他滿意的妻子。如果他選擇另覓良緣,她也會真心祝福。經過這段時間的反思,她已領悟到許多之前沒明白的道理。

二月十四日,又是一年一度的西洋情人節。辦公室裏的年輕人一整天都處於亢奮狀態中,從進門的一刻起就開始盼著下班。齊歡隻是漠不關己地笑笑,埋頭認真處理好手頭的工作。時間在她這種毫無期盼的人眼中反而流逝得最快。下班時間剛剛過去十分鍾,辦公室裏已走得不見人影。齊歡慢慢收拾好東西,悠閑地晃出去。

門口停著一輛再熟悉不過的車子,驚喜來得如此突然,她幾乎要懷疑是自己的幻覺。她想到過他會來找她,卻沒想到是今天。這個麗影成雙、花好月圓的日子。

齊歡深吸一口氣,齊笑遠已經從車裏出來。兩個人互相凝視片刻,相視一笑。

齊笑遠來到她麵前:“我們找個地方吃飯。”

“回家吃吧,我來做。”天曉得她等這為他洗手做羹湯的一刻已經等了多久,等得她幾乎要絕望。

他們像所有的夫妻情侶一樣共推一個車在超市裏購物。齊歡差點控製不住淚濕眼眶。距離上次一起逛超市有多長時間了?她已經記不起確切的日子。過去都是由他挑選她愛吃的食材,買回家做給她吃。這次她要反過來好好表現一下,也許以後再沒有機會了。她默默揀著他愛吃的種類,心如刀割。

齊笑遠見她動作熟練地挑選著肉類果蔬,著實驚訝不小,而且還是以他的喜好為主。他欲將她不愛吃的冬瓜、胡蘿卜等幾樣從購物車裏拿出來,卻被她執拗地擋了回去。

到家後,齊歡拿出拖鞋來給他換上,又去忙著泡茉莉花茶。齊笑遠對白開水情有獨鍾,甚少喝飲料、咖啡和茶,惟獨茉莉花茶例外,或許是對茉莉愛屋及屋的緣故。

自從做了翻導之後,齊歡已經很久沒有親手為他泡茶。齊笑遠自她手中接過杯子,飲了一口,那是記憶中熟悉的味道,令他懷念的味道。環視著闊別了月餘的家,胸中似有感慨萬千,卻隻化作一縷低不可聞的歎息。

齊歡也捧了一杯茶在他對麵坐下,“你去送媽了?”

齊笑遠點點頭。今天去機場送別,才發現母親蒼老了許多,那隻是一個渴望得到兒子諒解的老人。盡管他從頭至尾沒說什麽話,可母親的眼裏卻閃爍著激動欣慰的淚花。齊歡說得對,何必讓對方走得不安心呢?就讓她在國外開開心心地安享餘年,不要讓彼此都留下遺憾。

他的視線忽然被茶幾上的一張物業管理費發票定住了,恍然自責起來:“對不起,我把這事給忘了。”

齊歡笑了笑:“沒事,該說對不起的是我,以前都是你一個人操心這些事。”

齊笑遠深深看住她,隻覺得今時的她就像完全變了個人,與往日差別極大。

“一直以來我都在心安理得享受你的付出。我也是活該,擁有的時候不懂得珍惜,失去以後才知道可貴。我時常在想,如果當初你沒有跟我在一起,也許就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我從來沒有關心過你的想法,連你公司出了這麽大的事都不知道。我很抱歉也很慚愧,你應該找一個懂你的人,不是像我這樣……”

“歡歡……”

“真像檢討大會。”齊歡自嘲地笑笑,側頭望了眼牆上的掛鍾,起身說道:“我去做飯,你先坐一會。”

齊笑遠在客廳待了一陣,等到心情完全平複之後才走進廚房。她已經把買回來的食材分類擺好,並把洗好米的飯鍋擱到了爐子上。接下來,她又快速將瘦肉、冬瓜、胡蘿卜和玉米一一放到洗菜池中刷洗,再動作麻利地切好倒入湯鍋,另一個爐子也開工了。趁著兩個爐子都在工作的間隙,她又趕緊準備其他需要翻炒的菜。

齊笑遠走過去站在她身邊,打算幫她摘一下青菜。不想齊歡卻一把奪過他手裏的菜將他驅逐出境:“去去去,好容易有個表現機會,還想搶占我的功勞。”

無事可幹的齊笑遠隻好到各個房間走走看看。臥室跟他走之前基本沒有什麽分別,變化最大的要屬書房。迎麵進去,最先吸引他目光的是飄窗台上那些小巧可愛的盆栽們。在隨風擺動的窗紗映襯下,它們擺著各種造型,欣欣向榮、搖曳生姿。盡管春天隻悄悄露了個頭,但它們已迫不及待地煥發出勃勃生氣。他心下一動,忍不住坐到窗台上,輕撫那些生機盎然的嫩葉。

斜對著窗台的那麵牆上,新添了幾幅用畫框裱起的畫。他眯起眼定睛瞧了瞧,身軀猛然一震。一顆心在胸腔裏越跳越烈,他屏住呼吸走過去,近距離地細品著這些畫。

最上麵兩張是素描,筆觸很細膩,一張是他的側臉,一張是他的正臉。沒想到自己在她的筆下是這樣溫柔。下麵三張是鋼筆速寫,一張是微笑的他,一張是嚴肅的他,還有一張是沉思的他。誰也不會懷疑,那每一筆線條中傾注的愛意。

五張畫的右下角都標識有日期,他凝神想了想,記起是她帶學生去婺源寫生的時候。如果不是從陳小紅那裏得知她換工作的消息之後想起去看看她,他不會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麽。或許冥冥中真有那麽一根線,牽引著所有人的命運和緣分。

一小時後,三菜一湯上桌,就連跟餐廳連通的客廳都溢滿了令人垂涎三尺的香味。清蒸魚鮮嫩的肉上撒滿翠綠的蔥花,油淋茄子閃著誘人的淺紫色光澤,就連最普通的一道炒青菜都嫩得似能滴出水來。沒想到短短一個多月,她的廚藝竟已達到爐火純青的境界。齊笑遠覷著眼前色香味俱全的佳肴,不禁食指大動。

齊歡則不忙著開動,而是跑到酒櫃前取出一瓶酒來。齊笑遠無奈地笑笑,這傻丫頭還喝上癮了。

齊歡給彼此各倒了一杯,並用自己的杯子碰了碰他的,“Cheers,先喝點開胃酒。”

齊笑遠及時提醒:“別喝太多,小心傷胃。”

“你知道嗎?香檳是讓女人喝下去變得漂亮的唯一一種酒。”齊歡晃了晃杯子道。

這是法王路易十五的女友龐巴度夫人說的,巴黎人因此斷言:“香檳是一個年輕男子在做第一件錯事時所喝的酒。”因為,女人喝香檳會變得更美麗,而男人則被美麗所惑。

可是,眼前的男人還會被她迷惑嗎?她沉鬱地望著他,像是走入了一條死胡同,看不到出路。

酒入愁腸,不知不覺,一瓶香檳被齊歡喝掉了大半。齊笑遠看她興致高漲不忍勸阻,隻好不斷夾菜給她吃,以避免刺激到她的胃。酒不醉人人自醉,何況齊歡平時並不嗜酒,突然增量難免不太適應,沒多久便感到有點微醺,腦子裏飄飄然的。

她閉眼捶著發漲的腦袋,表情傷感地說:“笑遠,你坦白告訴我,你是不是喜歡那個孟雨霏?”等了一會,等不到他的答案,她有些不耐:“如果你喜歡她,直接告訴我沒關係的。她漂亮聰明對你又主動,跟你有共同語言,還會做飯。不像我……”她說著說著就哽咽起來:“我隻會讓你失望。”心中的憂慮像決堤的洪水一觸即發,她忍不住將整張臉埋入手臂中。

看著她那瘦弱的雙肩不停地顫動,齊笑遠的胸口不覺湧上一股鈍痛。他走過去將她的臉扶起來按入懷中,輕拍著她的肩安慰:“別哭了,我沒有喜歡別人。”

齊歡在他懷裏哭得像個孩子,“我都…改好了,你怎麽…還不…回來?我知道…我很失敗,你有什麽…不滿意…就跟我說,為什麽…一聲不吭…走掉?我很想你,我不想…失去…你……”

齊笑遠聽得心酸不已,將她抱得更緊,愧疚地說:“是我不好,你沒有錯,你不用改。乖,別哭了。”

他真是偏執得可以,總以為自己的所作所為都是在為她好,卻沒想過偏偏傷她最深。他怎麽能忽略了她內心的不安,從一開始這段婚姻就沒有給予她足夠的安全感,他曾不斷提醒自己要多付出點耐心守護好她,結果卻半途而廢,讓好端端一個自信開朗的人變得患得患失。他才是一個失敗的丈夫。

齊笑遠輕柔地捧起她的臉,用指腹將兩行清淚抹去,然後俯下頭小心翼翼地輕觸她的唇瓣,像在嗬護一件極其貴重的珍寶。齊歡呆愣了片刻,有些不敢置信,待她反應過來立刻雙手環上他修長的頸項,像是怕他反悔似的用力吻住他。

齊笑遠被她的主動熱情驚了一下,隨即歎息著深入回應。齊歡纏繞得更緊,兩個人似在爭搶著表達誰的感情更熾烈,動作愈加激動熱烈。火熱的夜,漫漫無邊……

(4)——無論你的決定會是什麽我都不後悔遇見了你。

齊歡醒來的時候,腦袋似有千斤重,還伴隨著隱隱跳動的痛。身側空落落的,她的心也不由跟著一陣失落。昨晚她豁出去了,借著幾分酒意一口氣倒出了平日裏不敢透露的心底話。然而醉酒隻是短暫沉淪的借口,一旦清醒過來便失去了放縱的勇氣。他一時迷亂跟她陷入了糾葛,並不代表他們之間的問題已經解決。齊歡猜不透他此刻是一種什麽心情,或許更多的是懊惱,不然怎會一聲不響地離開。

她看了眼床頭的鬧鍾,驚覺時間已接近晌午,顧不得思考太多,即刻起床穿衣梳洗。前幾天母親在電話中告知她準備二度離婚的消息,令她再次震驚。她跟社裏請好了假,去買了今天的火車票。現在距火車開車時間還有一個小時,齊歡隨意撿了幾件衣服塞進包裏便快跑出了門。

齊歡一個勁催著司機開快點,直到她聽到自己的名字出現在收音機中。

“今天收到的第三張卡片是來自一名叫齊歡的朋友。她說她要把這首歌送給她永遠的愛人。嗬嗬,還特別強調了‘永遠’兩個字。她要說的一句話是:‘無論你的決定會是什麽,我都不後悔遇見了你。’她點播的歌曲是張學友的《一路上有你》,下麵我們就來聽這首非常深情的歌曲。”

齊笑遠開車時喜歡聽收音機,尤其熱衷於聽這類點歌節目。幾天前,齊歡按照節目規則把自己想說的一句話寫在卡片上寄去電台,沒想到這麽巧,居然會在一輛陌生的車上聽到。司機從觀後鏡裏瞄了她一眼,很好奇剛才還在念叨讓他加速的女子為何突然變得如此安靜。

當齊歡坐上出租車趕往火車站時,齊笑遠也正開著車往家的方向來,因此他沒有辜負齊歡的苦心,正好聽到了這檔他常聽的節目。

一向專注於開車,隻把音樂當作背景的他第一次仔細地聆聽起歌詞。

“你知道嗎?愛你並不容易,還需要更多勇氣。

是天意吧,好多話說不出去,就是怕你負擔不起。

你相信嗎?這輩子遇見你,是上輩子我欠你的。

是天意吧,讓我愛上你,才又讓你離我而去。

也許,輪回中早已注定,今生就該我還給你。

一顆心在風雨裏,飄來飄去,都是為你。

一路上有你,苦一點也願意,就算是為了分離與我相遇。

一路上有你,痛一點也願意,就算是今生注定要和你分離……”

齊歡按了半晌門鈴,母親才拖拖拉拉地來給她開門。她一進門就被母親蓬頭垢麵的憔悴模樣給驚住了,母親卻不理會她,徑自回到**麵朝裏邊躺下。

齊歡坐在床沿上,輕聲問道:“您吃東西了嗎?有沒哪裏不舒服?”

母親冷哼了一聲:“氣都氣飽了還用得著吃,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齊歡歎了口氣,“我去給您做點吃的吧。”

母親回頭瞥了她一眼,翻身坐起。“我不餓,你陪我說會話吧。”

“到底怎麽回事?”齊歡印象中的繼父是個老實沉默的人,平日裏母親說什麽就聽什麽,兩個人極少發生爭吵。這些年也都順利過來了,沒想到年紀已過半百還能走到末路。

“他說忍了我很久,早就受夠了。這叫什麽話?是我逼他的嗎,還不是他自己貼過來的,現在倒怪起我來了。一個兩個都不是好東西。你對他太好,他嫌你賤。對他沒那麽好嘛,哼,又說你沒人情味。到底想要我怎樣?早知道自己一個人過算了,還落得清靜。”

齊歡耐著性子聽她發泄完,再三斟酌道:“媽,您有沒想過這兩次婚姻問題出在哪裏?”

母親一下子怔住了,隻呆呆地等著她說下去。

“其實我跟笑遠之間最近也出了點問題。我們分居一個多月,我一直在想問題到底出在哪裏。”齊歡深深看著沉靜下來的母親,“從一開始,我就沒有主動過。如果不是他堅持,我們不可能走得到今天。一直以來都是他在付出,是他在包容我遷就我。我是個自私的膽小鬼,遇到問題隻會逃避,總是盲目去揮霍他的愛。耐性再好的人也有累的時候,我終於得到報應了。”

“媽……”,齊歡神情懊悔地說:“其實問題不出在誰付出得多,而是一邊付出一邊又計較自己付出了多少。我現在才體會到,付出本身就是一種幸福。如果我能夠早一點明白這個道理,也不會把婚姻弄得一團糟。”

她記得有一首歌的歌詞非常準確地概括出了她此刻的心境:等待著別人給幸福的人往往過得都不怎麽幸福。

“趁現在還來得及,您再試著跟叔叔溝通一下好嗎?這些年來他對你怎麽樣您心裏最清楚,不要為了一點氣話搞得不能挽回。”

勸服母親吃了點東西後,齊歡才得空瞧了下手機。屏幕上顯示有幾通未接來電和一條短信,都是來自於齊笑遠。她回了條短信報平安,不到一分鍾對方便打了過來。

“你現在在哪?”

“在我媽家。不好意思,火車上太吵,沒聽到電話響。”

“沒關係,家裏還好吧?”

“還好。”

“需要我過去嗎?”

“不用,沒什麽事。”

兩端都陷入了沉默。

半晌,他說:“我先回學校了,你回來記得跟我聯係,有事打我電話。”

“好。”

晚上躺在從小居住的房間裏,齊歡隻覺得無比陌生。在這裏,她曾經無數遍聽母親嘮叨婚姻的不幸,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直到她終於翅膀長硬從這仿若桎梏的房子裏逃離出去。這一刻,她分外想念笑遠的懷抱。有他溫暖的體溫包裹著她,她就不會感到冰冷。是他讓她明白什麽是愛,是他讓她體會到什麽叫幸福。

夜裏,她又斷斷續續做了些夢。一會兒是母親幽怨的眼神,一會兒又是笑遠溫厚的笑容,醒來時卻什麽也抓不住,從身體冷到了心裏。盡管對這個早已不能稱之為家的地方幾乎全無感情,可她卻不想回到C市去。她不想回去麵對他的選擇,更怕麵對失去他的現實。

然而,時間不留人,該走的時候還是要走。這幾天她充當中間人在母親和繼父之間做了一些調解,終於暫時將他們勸服,沒再吵著要離婚。往後的日子就隻能靠他們自己去維係了。自己的路終須自己去走,別人代替不了。生活中的酸甜苦辣,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不管怎樣,隻要努力過爭取過,也就無悔了。

(5)——她會緊緊抓住他的手直到此生的盡頭。

回到C市後,齊歡隻發了條短信給齊笑遠,囑咐他好好複習。她說過要給他時間,多久都願意等候,他現在正忙於準備三月份的考試,已經忙得焦頭爛額,她不想再給他增加任何困擾。

沒想到,還未等到齊笑遠,先等來了邢航。那天,邢航到雜誌社來找一個朋友,兩人就這麽打了個照麵。與往日的點頭而過不同,這次邢航特意等到齊歡下班,約她去附近的咖啡館坐坐。齊歡猜他有話要說,於是爽快地應承了。

咖啡館的好處在於,環境優雅、情調小資,飯點不會像中式飯館那樣擁擠嘈雜,非常適合談話。邢航隨便走到一張桌前坐下,因被女人寵慣了,所以不會像齊笑遠那樣去征求女士的意見。他隻管隨口點了自己愛喝的口味,剩下的就由齊歡自便。

以前齊歡有些不耐齊笑遠的風度修養太過周全,現在方體味到他的好處。

邢航將手擱在桌上,食指和中指毫無規律地敲擊著桌麵。“齊歡,還記得第一次見麵我說過的話嗎?”

齊歡心頭一震,隨即怔怔地點了下頭。當然記得,他說:“老齊吃了很多苦,對他好一點。”

記得,卻沒有履行。她痛苦地垂下雙眼。

“你也不用太自責。這些年,我就隻有他這一個掏心掏肺的朋友。我對他及不上他對我的一半。他就是這種人,你對他好一寸,他對你好一丈,永遠讓人覺得在虧欠他。”

齊歡聞言頓時懷疑耳朵出現了幻聽,這是向來視她為眼中釘的邢航會說的話嗎?

邢航卻目視著窗外繼續道:“你也別怨他,他離家也是為了你好。看他那性格就知道了,這家夥肯定是以為自己沒辦法讓你開心,以為你離了他更自由才會傻乎乎的走掉。”

齊歡的鼻尖湧上一陣酸楚。其實她也曾往這方麵想過,隻是感情的事沒個準,容易讓人變得盲目,辨不清事實。

“你變了很多。”邢航突然將視線從窗外收回,若有深意地覷著她。“以前你總是一副自以為是的樣子。”

“彼此彼此。”

邢航哈哈大笑,不過很快又斂了笑容,“你現在比以前可愛多了。”

他心裏想的卻是:現在你的眼中寫滿了落寞,無助得叫人心疼。

“怎麽樣?有沒覺得我比過去順眼?”邢航以手支臉,雙目炯炯地注視著她:“其實咱倆還挺像的。你跟老齊不合適,要不考慮一下我吧?”

齊歡被他的話嚇了一跳,差點打翻手中的咖啡,抬眼注視他,卻見他的表情竟是從未有過的認真,仿佛那根本不是一個玩笑。她輕拍了下胸口斜他一眼:“別開這種玩笑好不好。”

邢航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早就知道會是這個反應,不過說出來也讓自己鬆了口氣。

“既然這麽專一,幹嘛還窩在這裏不去找他?”

“我不想把他逼太緊。”

邢航冷哼,不愧是夫妻,連說話口氣都如出一轍。他眉頭一蹙,臉色忽然變得異常嚴肅起來:“不想逼太緊,也要看時間等不等人。”

齊歡心頭騰起一股不祥的預感,“什麽意思?”

“有件事要告訴你,老齊的身體可能出了點問題。”

“怎麽回事,你快把話說清楚。”齊歡急得冷汗直冒,心跳幾乎漏跳半拍。

“前幾天我去他宿舍,看到一份體檢報告,如果我沒看錯的話,他的肝部好像有一個腫瘤。”

“嘭!”的一聲,這次齊歡是真的撞翻了咖啡杯。她猛然站了起來,隻覺大腦嗡嗡作響,眼前的一切陷入了天旋地轉之中。

邢航看她臉色慘白,身體搖搖欲墜,趕緊越過桌子想要扶住她。手還沒觸到,就見她的身體似是產生了一股極大的爆發力,迅疾地向外奔去。邢航趕緊把買單錢丟在桌上追了出去,剛出門口就見她已攔住了一輛出租車,車子在她的催促下快速絕塵而去。

邢航目送著那輛車子消失在視線中,臉上隻餘一抹無奈。他抬頭望了望天,心道:祝你好運,girl!

齊歡馬不停蹄地趕到齊笑遠的宿舍門口,一口氣差點吊不上來,隻得扶住牆大口地喘氣。待氣息慢慢平穩,她才舉起手來敲門。就在這時,她注意到門邊貼了張課表。大概是怕別人有急事找他,所以用這張課表來告訴別人他的去向。如此心細,令齊歡的心頭又是一陣翻滾。她再次以百米衝刺的速度拔足狂奔。這一輩子從沒像現在這樣急迫的想要見一個人。一路上她的大腦幾乎一片空白,她不願多想,也不敢去想。心中隻有一個念頭,就是快點找到他。無論如何,此生再不能浪費一分一秒與他共度的時間。

當她氣喘籲籲地站定在多媒體教室外,透過窗戶遠遠望見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挺拔身影時,她的心終於從懸著的半空落回了原地。為了保證投影的亮度,室內拉上了窗簾。她隻能從一處窗簾沒到位的窗邊角上瞥到室內的情景。他的動作表情根本看不真切,然而隻是隱隱聽到他那低沉溫潤的聲音就能讓她的心莫名安定下來,仿佛漂泊已久的船隻找到了可以放心停靠的港口。

她靠在窗邊靜靜凝望著他的身影,腦中驀然憶起初見他時的樣子。那是他初次走上講台,跟現在比起來,猶有幾分青澀之感。或許那時,在他嚴肅沉穩的外表下,掩藏的是一顆緊張不安的心?無論如何,屬於他們的青蔥歲月已一去不返。

這一刻,齊歡的心頭再度湧上深深的懊悔和自責。要不是從邢航口中聽到這一震懾心脾的消息,她不知還要虛擲多少光陰,錯過多少廝守相伴的日子。痛悔的淚水順著雙頰滾落,她不敢想像,若是身邊沒有他,這條漫長的人生之路從此該如何走下去。在變換無常的命運麵前,那些所謂的自尊和安全感顯得多麽渺小可笑。她咬緊雙唇,任淚水打濕了麵頰,心中所想卻是前所未有的堅定。不管等待他們的將會是多麽殘酷的事實,她都不會再有絲毫的逃避。她會陪著他,不離不棄,直到此生的盡頭。

一縷春日的陽光照在了齊歡的臉上,她迎著這縷光線微微仰起了頭。這是一個春暖花開、萬物複蘇的季節,這是一個生機勃勃、充滿希望的季節。她相信,隻要他們握緊彼此的手不放,無論多麽艱難的坎都能邁過去……

尾聲——遲到的蜜月

這年夏天,齊笑遠終於帶著妻子踏上了遲來的蜜月之旅。

遙想那一日,齊笑遠從教室裏出來,驀然闖入眼底的便是她那一臉燦若春花的笑容。刹那間,時光恍如倒轉回心動的一刻。就是這樣的笑容,令他甘願沉溺。他眯起了眼,分不清究竟是她的巧笑嫣然還是那明媚的午後陽光眩惑得叫他睜不開眼。一切又回到了原點,他們注定都逃不過那份牽絆。

邢航透露給齊歡的那條重磅消息並非空穴來風。齊笑遠的確在做體檢時檢測出肝部有一枚直徑不足兩厘米的血管瘤。這是一種先天性的血管疾病,一般出生時就有。隻是因為體積太小,所以從前並未發現它的存在。隻要懂得保養,通常不會有病發的危險。齊歡跑了好幾家醫院,再三從醫生口中確認沒有大礙之後才算是鬆了口氣。

齊笑遠眼見她為此焦慮憂急,臉頰又消瘦了幾分,不禁感到心疼內疚。然而,遭到他的責備後,邢航不但沒有絲毫愧意,反而自得地說:“你應該感謝我才對,要不是我給她下了一劑狠藥,你們倆還不知道要磨嘰到什麽時候。”

天時、地利、人合。他不由再一次慨歎緣分的奧妙。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透過樣式繁複的雕花鐵窗照射在相擁而眠的愛侶身上。圈在腰上的結實手臂告訴她,這次不是夢。她微側過臉,迷戀地巡視著他的睡顏。從微蹙的濃眉,到高挺的鼻梁,再到緊抿的雙唇,她很想伸出手去撫平他額上的皺褶。如今,她已能認清自己對他的感情,遠遠超過了所能想象的程度。因為太愛,所以承受不起失去。

仿佛有心電感應,齊笑遠在她的專注凝視下緩緩睜開了雙眼。目光在接觸到懷裏像貓一樣慵懶的女人時,不由溫柔一笑,在她額前落下蜻蜓點水的一吻。

“睡得好嗎?”尚未清醒的聲音低沉中略略帶著沙啞,分外性感迷人,她忍不住調皮地伸手玩弄他下巴上新冒的胡渣。

耳鬢廝磨中,他們都聞到了那一捧鮮花所散發出來的馥鬱香氣。她曾經說過不喜歡一枝花,要收就收一大捧。這個盛產鮮花的國度滿足了她的美麗願望。此刻,他們的蜜月套房內擺放著他為她獻上的“愛情之花”。她的眼內心內盛載著滿滿的幸福。沒有失去過的人是不會明白失而複得的心情,有多麽感恩和珍視。

蜜月之旅的第一站是羅馬,這是一座被稱為建築在石頭之上的城市。有書中描述,在羅馬旅行,就是一種迷失的遊戲。走在鬥獸場邊的小路上,一邊是近兩千年前的古跡,一邊是21世紀的車馬喧囂。這時心裏總會產生不可抑製的恍惚:我這是在哪裏?羅馬就是充滿這樣一種氣氛的城市。它像時間與空間交織成的迷宮,在裏麵,迷失就是存在的理由。

齊歡是學藝術的,對這樣一個文藝複興的發源地自然充滿了濃厚的興趣。同時作為一個普通的小女人,她最想去的景點當然少不了許願泉。這處著名的景點吸引了許多世界各地慕名而來的遊人,擠得馬路上幾乎一點空隙也沒有。許願泉水嘩嘩大聲流著,和著遊客的歡笑聲。宮殿前潔白的海神雕像仿佛隨時會從水裏走出來,帶著羅馬人的氣宇軒昂。

噴泉邊有無數的人在重複著從背後拋硬幣的動作,臉上微笑或大笑著,似乎美夢在那一刻已經成真。有人用照相機記錄下了他們那一瞬的滿足,還有人站在外圍擠不到噴泉邊,就舉起手高高地把硬幣擲入水中。無論許下的願望是否實現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借著許願泉來釋放一下自己的心願。齊笑遠抓穩齊歡的手,跟那些來自各個國度的人一起分享著這激動喜悅的一刻。不用說出來,隻一個默契的眼神,他們就知道彼此許下的是什麽心願。

掌燈時分,他們登上半山,羅馬城的麵貌盡收眼底。夕陽餘輝下,羅馬好似一片燈光的海洋,波濤起伏,金色的浪頭裏閃現著教堂銀灰的穹頂。遠古、巴洛克、新古典和現代之風重重疊疊,交相輝映,統領著全城。這種迷離的美,令人深深沉醉。羅馬並不時髦,也不繁華,但卻恢宏大氣。真正的偉大是不需要靠外觀表現出來的,正如古語所說:大象無形,大音希聲。

齊歡忽然想到影片《羅馬假日》裏男女主角的對話。

“您對訪問過的城市中哪個印象最深呢?”

“羅馬,當然是羅馬。我會珍惜在這裏的記憶,直到永遠。”

她輕輕將臉倚靠在齊笑遠的肩頭,在心裏默默地說:我也會永遠珍惜——你,和所有的記憶。

新婚時,她曾經無數次幻想過他們去巴黎度蜜月的情景。沿著盧浮宮——香榭麗舍大街——協和廣場——凱旋門這條完美的中軸線開始他們的旅行。她就像一個好奇的孩子,對一切事物都充滿了興趣,拉著他在大街上東轉轉西瞧瞧,樂此不疲地探索著新鮮的異域風情。而他隻是微笑著任她牽著走,偶爾在她停駐時輕吻她因為奔跑而泛著紅暈的臉頰。

華燈初上時,他們悠閑地坐在街頭長椅上看夜景,聊聊彼此在異國的感受,或是什麽都不說,間或像其他情侶那樣親吻一下對方,然後相視一笑。

他們還會去遊塞納河,站在遊船邊瀏覽兩岸的風景。他從身後環抱住她,薄唇貼著她的耳朵竊竊私語。最後以一記悠長的法式熱吻結束他們的**之旅。

然而,這些幻想沒能變為現實。當她獨自踏上巴黎的土地時,內心的失望簡直無法用任何言語來形容。幸好她特意保留的意大利之行最終沒有落空。

接下來,他們前往米蘭。火車沿著阿爾卑斯山腳蛇行。車移景換,山貌像一幅幅的畫卷以滾軸的方式變換。有時如一麵被斧劈出的巨型屏障,屹立在目光所及之處;有時整座山頭通體翠綠,宛如一塊璞玉;漸漸地,還可以看到山下出現了湖,水光瀲灩,一望無際,湖麵上有點點白色的小遊艇破浪而過。他們都被應接不暇的美景牢牢定住了目光。

到達期盼已久的國際時裝之都米蘭,齊歡興奮得直想尖叫。滿大街光彩奪目的女人,幾乎個個都化著濃烈的彩妝,穿著誘人的裙子,酥胸細腰格外引人垂涎,就跟時尚雜誌裏看到的模特一樣。難怪這裏被譽為全球十大美女城市之一,男人留戀的溫柔鄉,好似全世界的美女都集中在了這裏。當然,男人也沒令人失望。意大利盛產陽光帥哥,處處盡是一米八以上的挺拔男子,他們的臉部輪廓就像用刀削出來的希臘雕塑,濃眉如墨,眼亮如星。

不過,在齊歡眼裏,他們都比不過走在她身旁的這一位。她親密地挽住他的胳膊,仿佛在向那些擦肩而過對他頻放電眼的美女宣示著主權。

同為時尚之都,相比於巴黎,米蘭更具有親和力。這裏的時尚是大眾化的,服裝款式簡潔,線條流暢,但極強調品質,且顏色緊跟每一季的國際服裝流行趨勢。每家精品店的塑料模特身上從款式、顏色到鞋帽拎包都搭配得活色生香,令人叫絕。齊歡忍不住在那些美輪美奐的櫥窗前流連忘返。與過往的逛街經曆相異,齊笑遠不僅沒有默默等在一旁,反而在選擇衣服及配飾上給了她許多中肯意見,讓她不禁受寵若驚。

齊歡在興致勃勃為自己大肆采購的同時,也為齊笑遠精心挑選了不少服飾。齊笑遠臉部輪廓剛毅,擁有肩寬腿長的完美身形,是個難得的衣架子。每每從試衣間裏出來總會讓人誤以為是模特在走show。齊歡用讚賞的眼光打量著麵前這個千變萬化的齊笑遠,情不自禁在心裏為他吆喝,麵子上真可謂大放異彩。

除了時尚,米蘭享譽國際的還有足球和美食。足球比賽是沒時間去看了,美食卻是不能錯過的。冰淇淋和批薩是隨處都能遇到的街頭美食,齊歡與齊笑遠每種隻買了一份,你一口我一口分著吃,無形中就像在接吻。

這樣想著,齊歡的唇邊不覺掛上了恍惚的笑意。真希望以後他都能像今天一樣。

齊笑遠細心留意到了,問明她緣由後,看著她的眼神不覺變得疼惜。這一瞬,他不及多想隻由著自己的心意來行事。溫暖的唇移過來以吻封緘。他靈活的舌尖勾住她的一起舞動,她覺得似有一股電流通便了全身,頓時酥麻得不能動彈,隻能由著他熱情的擺布,渾然忘了身在何處。直至周圍響起了口哨聲,她才不好意思地低頭躲開。

齊笑遠在她的頭頂悶笑了幾聲。齊歡抬頭斜他一眼:“你還笑得出來。”

他卻毫不在意地大手一攬,將她收歸懷裏,“沒事,這裏沒人認識我們。”

齊歡深深地覷著他,總覺得有什麽不一樣了。

旅行的最後一站是威尼斯,一座美得令人窒息的城市,它建築在最虛無縹緲的地方,因而當仁不讓的成為世界上最獨一無二的城市。這裏有毀於火中又重生的鳳凰歌劇院,徐誌摩筆下憂傷的太息橋,偉大的文藝複興和拜占庭式建築,世界上最美的廣場,還有令人驚歎不止的回廊。

這座水中之城,路線是你想象不出的複雜,稍稍走神就能從一條熙熙攘攘熱鬧非凡的街道鑽進一條幽靜無人的小巷。齊歡與齊笑遠在記不得第幾次迷路之後,不得不踏上載客的小遊船“剛朵拉”,任由船夫引領著他們繞城遊行。

隨著“剛朵拉”輕輕的飄**,建築的美奐絕倫,曆史的凝重,藝術的華麗,水的靈氣,橋的精致,在在都讓齊歡陶醉不已。

齊笑遠在她耳邊低問:“玩得開心麽?”

齊歡順勢枕在他的胸前,帶著極大的愉悅重重點頭。

齊笑遠輕撫著她的頭發,在她的發頂印下溫情的一吻,並在心底道了聲:“謝謝你!”

謝謝你為我做出的改變,謝謝你在我陷入迷茫的時候邁出了這主動的一步。

誰沒有迷茫的時候?所幸命運畢竟還是眷顧著他們,讓他們及時看到了自己的不足,並且願意為了對方去改變。他們都在彼此的熱情裏找回了自信,這一生不會再有猶疑。

兩情繾綣的畫麵就連上帝也心生妒忌,在他們的二人世界中製造了一個“第三者”。不過上帝也有估計失誤的時候,他或許不知道,這個“第三者”正是他們目前最期待的禮物,是他們在許願泉許下的共同心願。有一顆愛情的結晶在齊歡的體內悄悄地孕育生長著,不久之後,就會有一個大大的驚喜在他們身邊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