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完全顛覆了之前帶給她的印象。

齊歡一直將車速保持在齊笑遠後麵一兩米處,這樣可以免去無話交談的尷尬。到了學校門口附近,齊笑遠突然單腳撐地側轉過頭來:“我們先去把車修好。”

齊歡加快動作到他身邊,下了車:“不用了齊老師,我自己推去修,你去忙吧。”

齊笑遠想了想,指著前方對她說:“往前走幾分鍾就有一家修車鋪,你讓他們把後胎也檢查一下,我覺得好像有點漏氣。”

齊歡暗自在心裏佩服他的細心,向他道了謝,推著車向前走。走了一段,她心有感應地回過頭去,果然看到他還站在原地。見她回頭,他向前揮了下手,示意她繼續往前走。走到修車鋪門前,她再次回頭,校門處已沒了那個藍色的俊挺身影,她的心頭登時閃過一絲失落。

幾日後,發生了一件詭異的事情。齊笑遠批閱完發回來的作業中,少了齊歡的那一份。齊歡睜大雙眼反複查看了多遍,可文件夾裏就是沒有她的名字。明明親眼確認作業拷進了U盤才傳給其他同學,怎麽會不見了呢?她百思不得其解。一開始她懷疑是有人搞的惡作劇,可是仔細想想又否決了。她的人緣在同學當中還是相當不錯的,而且也不會有人卑劣至此,拿別人的作業來開玩笑。到底是怎麽回事,她決定先不要胡思亂想,待下次課聽聽看齊笑遠的說法。

好容易熬到了計算機課,齊歡滿心期待著齊笑遠會就作業給個說法。她事先問過班長,班裏除了她,沒人發生過作業丟失的情況,但是其他班就不清楚了。悲觀的想,或許齊笑遠打算把一些典型的問題收集起來當作反麵教材。樂觀的想,那就是正麵教材了。齊歡還真拿不準齊笑遠的想法,雖說她的分數每回都在女生中拿第一,但也沒得到過任何一次口頭上的表揚。因此,她總是朝著壞的方麵想。是不是這次作業做壞了?抑或是恰巧跟別人的作業過於接近所以被當做抄襲處理了?

就這麽忐忑不安地熬到了下課,齊歡卻沒盼到心中設想的任何一種情況。齊笑遠對上次的作業隻字未提。

課後,齊歡思索了一下,決定重做一份作業交上去。這樣的話,不管是什麽情況應該都能交代過去。事不宜遲,她回到宿舍立刻打開電腦重做了一份作業。趁著下午沒課,她又把做好的作業刻到一張光盤裏,然後拿著光盤去計算機學院的教研室找齊笑遠。

齊笑遠此時不在教研室裏,齊歡過去撲了個空。出門前,她就做好了兩手準備,所以不忘找課代表問了齊笑遠的宿舍地址。她帶著碰運氣的心理,往研究生樓走去。幸好齊笑遠不住在教職工樓裏,這讓她原本惴惴的心情放鬆了幾分。

研究生樓的管理明顯不若本科生樓嚴格,坐在門口的舍監隻瞥了她一眼,就懶洋洋地別過臉去,典型一副不管不問的姿態。

研究生的住宿條件較好,有別於本科生黑暗擁擠的內廊式樓,研究生樓是外廊式的,通風和采光性能都很優越,而且每間宿舍的開間明顯比本科生那邊要寬敞得多。齊歡從一些沒拉窗簾的窗戶裏瞥到,裏麵隻有兩張床,而且還有高大的衣櫃和書櫃。真是天壤之別,她撇了撇嘴,暗下決心一定要努力考上本校研究生。

到了三樓,一眼就望到那個熟悉的身影正站在走廊上打電話。運氣不錯!齊歡的內心湧起了小小的雀躍。她不敢冒然走得太近,腳步停在了離他大約三米遠的地方。

由於齊歡靠牆而立,此刻齊笑遠正背對著她,麵向走廊外麵。她不著痕跡地打量他。他一貫的穿衣風格就是顏色深沉的襯衫配一條牛仔褲。既比一般的學生沉穩,又不會過於老氣,很適合他現在的助教和研究生雙重身份。

他的臉側過來幾分,從她的角度看去,他的側臉線條竟比正臉還要硬朗幾分,嚴肅中更帶了幾分淩厲之氣。或許也跟他的心情有關。聽他的語氣,似乎是一段不太愉快的交談。

電話還在沒完沒了的進行。齊歡感慨,他的修養還真是不錯,盡管眉頭蹙得不能再緊,可他仍然竭盡耐心地聽著對方的話。百無聊賴中,齊歡順著他的視線望出去,看到一條通往食堂去的幽靜小路,道路很筆直,道路兩旁栽種的水杉也很筆直。齊歡異常喜愛水杉這種植物,筆挺秀美,很有氣節。曾經有段時間,美術老師喜歡讓他們畫樹,而齊歡的選擇,通常都是水杉。

寧靜悠遠的藍天,美麗詩意的小路。這樣的景色不是應該讓人心情大好嗎,為何她聽到的卻是越來越不善的口氣。

“……你想走就走吧,走了以後就別再回來!”

一句忍無可忍的高聲結語之後,談話終於不歡而散。齊歡並沒有因為等待結束鬆了口氣,反而繃緊了心情。糟糕,居然撞見他生氣的一幕,還是在她有求於他的時候。他結束通話前的最後一句話隻讓她聯想到一個詞,那就是——失戀。難道,他的女朋友跟人跑了?

就在她胡亂揣測之際,齊笑遠已轉過身來,眉頭並沒有放鬆分毫。

“齊老師,我……”她被他陰沉的臉色驚得頓了一下,“我來補交上次的作業。”在他表現出不耐煩之前,她趕緊說下去:“是這樣的,上次的作業,我記得我做好拷進U盤裏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麽,發下來的時候又不見了,我重做了一份,麻煩你再批改一次好嗎?”

齊笑遠瞥了眼她遞過來的光盤,神色漠然。“為什麽現在才交?我說過重做的作業必須在下次課前交上來,今天早上已經上過課了。”

“可我這是特殊情況。”齊歡試著為自己辯解。

“在我這裏沒有特殊情況。”齊笑遠快速打斷她,“每周隻有一次課,你發現問題就該及早說出來。今天可以遲一個星期,明天就可以遲一個學期。如果別人都學你,到了學期末再把那些欠交的作業一次性全交上來豈不亂了套?”

齊歡被他的這番話噎住了。幾天前,他還很善意地把自己的車讓給她騎,沒想到短短的幾日,他就變了個樣,完全顛覆了之前帶給她的印象。她以為解釋清楚後,他會十分通情達理的收下光盤,沒想到卻是這樣一個結果。

更讓她難堪的是,當她還站在原地猶自怔愣的時刻,他卻毫不留情地越過她走進宿舍,然後把門關上。

(2)——他怎麽就單單注意到你了呢?

齊笑遠進了宿舍,呆坐在桌前,意識仍然有點渾噩不清。

剛才的通話似被按了重播鍵,在腦海裏一遍遍地回放。

“笑遠,你一定要好好生活,一定要幸福。”說完這句話,她就可以無牽無掛、了無遺憾地離開了吧?

他突然握緊拳頭,用力砸向桌麵。指骨泛起的痛楚漸漸通過筋絡傳至胸口,震徹心扉。

自從發生家庭不幸之後,他早早的成熟,努力做一個自強自立的人。他習慣了凡事依靠自己,無論遇到任何困難都能從容應對。然而得知她要走的那天,他生平首次感到了恐慌。他拋卻了以往的冷漠,不顧一切去挽留。但她心意已決,他用了很長時間去慢慢接受這個事實。

可是,真的到了她離開的這一天,當她打電話來跟他告別,他還是情緒失控了。從此以後,他跟她隔著一個太平洋的距離,不再頭頂一片藍天,同踏一方土地。

然而,地球不會為了誰停止運轉。天沒有塌下來,生活也仍在繼續。少了她,他還是原來的他。齊笑遠將遊離的意識強製拉回。

頭腦恢複清明以後,他又想起方才發生的另一件事。思及自己的言行,他快速起身走到門前。拉開門一看,走廊上已空無一人。他突然為沒能克製住情緒而羞愧。

他知道來找他的這名女生叫齊歡。他對她最深的印象無疑來源於作業。從她的作業中,可以感覺到她的用功。但他敢肯定,她對這門課的興趣並不濃厚,僅僅是為了要學好而認真。她的作業做得很漂亮,但也隻是剛好在他教授的範圍內,不像一些男生那樣愛顯擺,已超越了所學範疇。其實,他是樂見於顯擺的。這門課靈活性大,隻有開發出興趣,才能很好地掌握和運用。這也是他不按課本來講授的原因。

他曾經在她的作業中寫過這樣一句評語:“如果學有餘力,可以自行深入研究。”她卻對這個意見視而不見,仍然循規蹈矩,能對付作業就行。不過,她的作業無可挑剔,他也不好過多幹涉。畢竟人家是安分守己的學生,沒有違反過紀律,願不願意深入那是她自己的事情了。

回想起她來的目的,齊笑遠決定開機檢查一下。每次學生交上來的作業,他都在自己的電腦裏做了備份。點進最近一次作業,齊歡的名字赫然在列。

他隱約記起接到那個晴天霹靂的消息時,他似乎正坐在電腦前批改作業。掛斷電話後,他像今天一樣情緒反常,擱在鍵盤上的那隻手有些失控地亂按了一通。或許齊歡的作業就是被這樣無意刪除的。齊笑遠用手捏住額頭,重重地歎了口氣。他一向謹慎穩重,實在不該這樣意氣用事。如今竟然還牽累了學生,他感到愧疚異常。

齊笑遠當即拿起電話打給科代表,請他幫忙轉告齊歡,作業已找到,請她不必擔憂。

原以為事情就這麽過去了,沒料到情況卻比他想象的要複雜。

自那次課以後,齊歡經常請假不來上課。齊笑遠不用猜也知道原因是什麽。然而,事已至此,傷害已造成,隻能想辦法補救,盡快消除隔閡,免得耽誤她的學習。

這天,齊歡依舊沒去上計算機課。放學後,同宿舍的幾名女生一進門就把她圍住了。

“齊歡,今天齊笑遠問起你了。”

齊歡愣了一下,“他說什麽?”

“他問你到底得了什麽病,怎麽老請假。”

“不是他說有能力自學就可以不去上課嗎?”

“問題就出在這啊,全年級那麽多人,經常逃課的也不少吧,他怎麽就單單注意到你了呢?”

齊歡抬眼,發現幾名女生全都一臉壞笑地望住她,心裏有點鬱悶,但又不想將那天的事說出,隻得淡然道:“誰知道,大概看我不順眼吧。”

“沒準就是看你太順眼呢。”

“是啊,這麽關心你的行蹤,會不會是看上你啦?”

“不要不好意思嘛,他比你大不了幾歲,看上你也很正常啊。”

幾個人抓住機會,嘻嘻哈哈地輪番逗弄她。

“別瞎說,他看上誰也不會看上我。”齊歡哭笑不得,臉色又暗淡了幾分。想起他的毫不留情,她就更加沉鬱。

幾名女生察言觀色了一番,終於見好就收。她們拿起飯盒準備出門打飯,臨走前對齊歡說:“齊笑遠讓我們給你帶話,他有事找你,讓你下次課一定要到。”

既然齊笑遠捎話了,齊歡是萬萬不敢再翹課的。她從小就是個遵紀守法的好學生,老師說東,她不敢往西。齊笑遠手中掌握著這門課的生殺大權,跟老師過不去,吃虧的是她。因此,努力沉澱下情緒之後,她還是硬著頭皮上課去了。

不過,大逆不敢,小反還是可為的。她有意過濾掉“齊笑遠有事找她”那條信息,一下課就立馬開溜,那架勢就仿佛身後有人在追殺。

站在講台上的齊笑遠好笑地看著齊歡第一個衝出教室,隻覺萬分無奈。這女生,脾氣也太倔了吧?

幾日後的一天,趁著下午沒課,室友們計劃出門逛街。齊歡正遇上生理周期,身體不適,於是一個人待在宿舍裏睡覺。

不知睡了多久,半夢半醒之間,她似乎隱隱約約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隨著意識的清醒,那把男聲也越加清晰起來。齊歡受到驚嚇,猛然睜眼彈坐起來。定睛一看,宿舍裏根本沒有別人。她籲了口氣,緊張的情緒這才放鬆下來。剛才意識不清,一下子沒反應過來,還以為有男生闖了進來,被嚇得半死。

那把男聲還在斷斷續續地傳來,伴隨著一些女生的哄鬧聲。她坐在**仔細聆聽了一下,辨認出聲音來自對麵宿舍。不過,怎麽感覺這麽耳熟?如果她沒猜錯,這個聲音是……

(3)——她覺得他真是一個難以琢磨的人。

齊歡快速穿戴整齊來到門邊,隻開了一條門縫朝對麵張望。隻見對麵宿舍的房門完全敞開著,齊笑遠果然在那裏,一群女生正圍在他身邊。

齊歡悄悄觀察了一會,看情形好象是某個女生的電腦出了問題,齊笑遠在幫她修理。他氣定神閑地坐在桌前,一邊檢修還一邊給她們講解電腦硬件知識,教她們何種情況該如何處理。

他的動作很嫻熟,沒多大會就弄好了。一名女生趁機說道:“齊老師,我的電腦好象也有問題,你來幫我看看吧?”

其他女生見勢紛紛開口。

“齊老師,我每次開機都會發出一些怪音,你也一並幫我看看行嗎?”

“我的電腦也有很多毛病。”

“還有我……”

“齊老師,聽說你建模速度奇快,待會演示一下,讓我們開開眼界嘛。”

難得帥哥老師親臨宿舍指導,一幹女生自然不願錯過近距離接觸的機會。

然而,帥哥卻不怎麽肯合作。“這裏是女生宿舍,我不方便待太久,你們如果想學建模,改天約在男生宿舍吧。或者讓男生教你們也行,我去男生宿舍看過,有幾個可以稱得上高手級別。”

他性格清冷,通常跟女生比較疏遠,女生宿舍更是極少踏足。隻是先前恰好在路上遇到一名他的女學生正搬著機箱吃力地往前走。那名女生本打算把機箱搬到電腦城去修,見了他後如遇救星,殷勤懇切地把他請到了宿舍。沒想到,其他女生也蜂擁而來,就像找到了免費修理工,輪流請他檢修電腦,恨不得連鼠標這樣的小玩意也讓他修上一修。

一眾女生圍著齊笑遠嘰嘰喳喳的畫麵讓齊歡覺得反感。她輕輕把門關上,回到書桌前看書。不知是不是隔音效果不太好,齊歡總覺得關了門跟沒關一樣,那些聲音不時地飄進來,且音量不小。她被吵得根本無法靜下心來看書,隻能無奈地趴在桌上,重重的歎氣。

齊歡維持趴著的動作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聽到對麵傳來一陣喝彩,聲音大得有些刺耳。伴隨著這陣聲浪而來的,還有一聲高過一聲的驚歎。

“齊老師太厲害了!”

“是啊,這速度我就是練一輩子也趕不上啊!”

“看來男生的話一點也沒誇張!”

“齊老師簡直是高手中的高手,連握鼠標的姿勢都跟咱們不一樣。”

“老師,你快教教我們,我的姿勢不標準,速度快不起來。”

“齊老師,你建模的樣子真是帥呆了!”

那些誇大其辭的讚歎聲讓齊歡倍感煩躁,她覺得在這宿舍裏多待一秒鍾都是煎熬,索性動手將書放進包裏,準備到教室去上自習。

齊歡背著包出來,然後鎖上門離開,整個過程沒有往對門看上一眼,仿佛根本不知道那群人的存在。

去教學樓的路上,她的腦中不禁又浮現出先前的情景。據她所知,平日裏齊笑遠似乎更喜歡與男生交流,對女生的態度總是淡漠疏離。方才雖然他表現得謙遜有禮,但是被這樣一群青春美少女膜拜誇讚,難保他不會虛榮心膨脹,在心裏暗自得意。知人知麵不知心,她覺得他真是一個難以琢磨的人。就在不久以前,他還曾主動向她伸出援助之手,並且細致周到。可是轉眼,他卻仿佛換了個人,那麽冷麵無情,讓她簡直無地自容。

那天的事,齊歡總是拒絕去回想。她聰明好學,從小到大都是師長眼裏的模範學生,從沒挨過半句訓斥。然而這次,卻被一個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年輕老師批評,雖然話語不是十分尖刻,卻也足以讓她羞愧至極。“恨不得找一條地縫鑽下去”已不能形容她當時的心情。最讓她難受的是,有冤訴不出,比啞巴吃黃連還委屈。

她垂頭喪氣地想著那段人生中最尷尬的場麵,絲毫沒注意到身後有人叫她。

“齊歡!”齊笑遠快步追上去,攔在了她的麵前。她隻顧著低頭走路,他一連叫了她三聲,她都沒有反應。或許是不想回應。

“齊歡,我們聊幾句吧。”

齊歡抬頭,看到一張異常嚴肅的臉,心情頓時緊繃起來。她有幾次課沒去聽,作業質量大不如前。此時,她覺得自己像個做錯事的小孩,半低著頭,靜候著家長的訓話。

見她有低頭服軟的意思,他稍稍鬆了口氣。其實他也很緊張,怕她像先前那樣不買他的賬。他一直希望能跟她把誤會解開。所以,當他看到她鎖上宿舍門離開,他就立刻跟一眾女生告別追了出來。

齊笑遠神情肅穆地看著她,以一種極為鄭重的語氣對她說:“那天我心情不好,沒弄清事情的原委就亂下判斷,還說了一些過分的話,請你別介意。”

聞言,齊歡略略吃了一驚。他不是該指責她這陣子情緒消極,曠了他的課又不認真寫作業嗎?可是他說了什麽,他竟然在跟她道歉?!這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一時不知該做何反應。

然而,沒等她做出反應,他又繼續說下去:“你那份作業大概是我不小心弄掉的,不過你別擔心,我電腦裏有備份,成績已經記錄下來了。我保證以後不會再發生這樣的事情,希望你能忘掉之前的不愉快,把心思放回到這門課上來,行嗎?”

老師主動來跟學生坦誠錯誤,這幾乎是絕無僅有的事。齊歡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一番話,驚訝之餘,心中同時升騰起一股無法言說的感動。她注視著那副夾雜了一份小心翼翼的誠懇麵容,隔了好一會,才輕聲說道:“謝謝你,齊老師。”

聽到這句話,齊笑遠明顯籲了口氣,然後咧了咧嘴,露出了他那招牌式的靦腆笑容。這一刻,齊歡麵對的仿佛不是講台上那個威嚴的老師,而是一個親切的同齡大男孩。她的唇角也在這份氣氛的感染下,悄悄揚起了一個弧度。

她的笑容就像春風滋潤下的鮮花一樣甜美,齊笑遠不覺愣了一下。隨即,他再次提出內心的想法:“其實你在這門課上挺有天分的,我建議你可以學得再深入一點,對你今後的工作有利。”

“老師,謝謝你的鼓勵,可是這門課對我來說,也許用處不大。”

齊笑遠很是訝異,“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齊歡笑望著他:“我打算考研,換個專業。”

(4)——她的臉此刻大概堪比熟透的番茄。

齊歡的學習生活又回到了正軌,她不再曠課,也重新認真地對待起作業。盡管她對這門課依然興趣不大,但她決心聽從齊笑遠的建議,多用點心。多掌握一門專業技能總沒壞處。

齊笑遠說她在這門課上有天分,那真是抬舉她了。其實她一向沒覺得自己在哪方麵有天分,也沒有對哪門課業產生過特別的興趣。隻是因為傳承了父輩的一些造詣,在繪畫方麵稍微有點天賦,所以選擇了藝術專業。

齊歡從小就被美其名曰神童。人人都羨慕她的父母,說她不僅秀色可人,而且聰明伶俐,特別有靈性。那些人也沒誇大,她的確很給父母爭麵子,任何東西都是一學就會,甚至有過目不忘的本領。然而外人隻看到她風光的一麵,卻不了解她的煩惱。她做任何事隻是憑著要做就做最好的心態去對待,卻未曾對哪項事物產生過特別的興趣。唱歌比賽得第一、繪畫比賽得第一、作文比賽得第一,僅僅是為了要得第一而下苦功。在別人眼裏,她無疑是一個才華橫溢的女孩,但是在她自己的眼裏,她是個沒有特殊愛好跟專長的人。

好友薑黎曾經戲謔她:“別人特別感興趣的東西都未必能學好,你不感興趣的都能拿第一,還敢說苦惱?真是飽漢不知餓漢饑,天才果然煩惱多啊!”

可惜神童隻是個傳說,一旦長大,她身上的光環也隨之褪盡。如今,除了學習起來比別人多了一份領悟力,誰還能看出她曾經被譽為神童?就連決定考研轉專業,也是因為她對設計實在提不起興趣,不想再蹉跎下去。

日子一成不變地流走,幾乎沒有什麽起伏,隻除了計算機課的主講老師回到了課堂。他理所當然地接過了齊笑遠手中的棒子,但是教學模式依然延續了齊笑遠的風格。這種情況實屬難得,齊歡不難想象到,齊笑遠為此做出的努力。許多女生為不能再領略到齊笑遠講課的風采而感到失落。好在他雖然不再涉足講台,卻仍然每堂課準時出現,坐在教室的第一排,同大家一起聽講。課間,他依舊耐心地同男生們一起探討深奧的電腦技術問題。而且,齊歡欣慰地發現,他們的作業評分還是出自齊笑遠之手。

一日,齊歡趁著課間休息騎上自行車去圖書館還書。因為不是放學時間,所以路上人不太多。為了第三節課不遲到,齊歡加快了蹬車的速度。行至一個轉彎路口時,她沒想到那邊正好有人快步走來,待她發現有人時,已來不及刹車。為了躲開那人,她迅速把車頭扭向一邊。由於車速太快,車子撞上了一棵行道樹,齊歡反應不及摔到了地上。

她有一瞬間的遲鈍,好幾秒鍾過去才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麽。手掌上傳來熱辣辣的痛感,小腿和膝蓋處也在隱隱作痛。還沒來得及哀怨自己的狼狽,她就被一雙有力的手扶了起來。在她完全站好後,那人還用雙手穩穩地托住她,並且關切地詢問:“你怎麽樣,有沒摔傷?”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齊歡更是懊惱不堪。她甚至不敢抬起頭來麵對他焦慮的眼神。“我沒事,齊老師。”

“除了手掌擦傷,還有哪裏難受?能走路嗎?”

齊歡試著邁了幾步。雖然有點痛,但好在走路不成問題,沒有出現骨折。她搖了搖頭。

齊笑遠放下心,過去扶起她的自行車,把歪掉的車頭校準,又檢查了一下有沒其他問題。他跨上車子,然後扭頭對她說:“快坐上來,我帶你去校醫院上點藥。”

齊歡急忙擺手:“不用了,你忙你的,我自己能去。”

“你的手破了這麽大塊皮,騎車有點困難,我這會沒什麽事,上來吧。”

齊歡隻好坐到了車後座上。他支在地上的那隻腳十分有力,待她完全坐穩後,他才往前騎。

齊歡望著他寬闊挺直的背,感激地說:“不好意思,齊老師,又麻煩你一次。”

“不好意思的是我才對,要不是我,你也不會摔跤。”

他的聲音本就低沉,從前麵傳來,有些混淆在風中,但她還是聽懂了他的意思。

“是我騎得太快了,不該貪那一兩秒的時間。”

他似乎低低笑了一聲,“我們都別謙讓了,反正都有責任。”

齊歡感到齊笑遠騎車的速度比她還快上一些,麵前的景物匆匆掠過。但他騎得很穩,如果前方突然有人閃現出來,他會反應極快的單腳著地避讓開來。

兩人靜默了片刻,齊歡聽到他在前方再度開口。她把頭向前偏了一點,盡力聽清他說的每一個字。原來他是在教她騎車方法。

“上次在森林公園我就發現了,你騎車時喜歡兩隻手都握住車刹。其實這個習慣不好,你用了兩個手指去捏車刹,隻有三個手指抓車把,這樣車頭就難以握牢,容易失去平衡。”

騎車近十年,齊歡現在才知道,原來自己的方法存在這麽大的弊病。

“我看你個子不矮,不妨練習一下用腳著地。下坡的時候,隻用左手去捏車刹就好,右手還是盡量握穩車把。”

齊歡點了點頭,突然發覺齊笑遠的背好像有點僵硬。她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什麽時候把臉貼到了他的背上。雖然現在是冬天,他穿了毛衣和外套,可是背後有東西貼住還是能感覺得出來。齊歡窘迫不已,雙頰熱度攀升,她急忙坐直了身體。好在他看不到,她的臉此刻大概堪比熟透的番茄。

接下來,氣氛有些微妙,兩個人都不再說話。

到了校醫院,醫生給齊歡的手掌消毒上藥之際,齊笑遠去幫她交了費。

他回來的時候還遞給她一瓶化瘀血的藥酒,“腿上也有不少挫傷吧?回到宿舍讓同學用藥水給你揉一下。”

齊歡再次被齊笑遠的細心感動。她的腿被厚重的牛仔褲包裹住,但他還是猜到了裏麵有挫傷。

“謝謝你,齊老師。”齊歡接過藥酒,感激之意明顯寫在臉上。

“你今天已經謝了我無數次了。”齊笑遠看她拚命地吹著手掌,問道:“很痛吧?”

齊歡突然起了一點調皮的心思,裝出一副快哭出來的可憐樣子:“疼死了,從來沒摔這麽慘過。”

齊笑遠果然上當,皺著眉站起來:“我去問問醫生有沒什麽止痛藥粉。”

齊歡趕緊扯住他的袖子,怕手上的藥沾上他的衣服,又急忙放開。“齊老師,你別忙了,我逗你玩的。我從小到大摔過無數次,這點小傷對我來說不算什麽。”說完,還眨眨眼吐了吐舌頭。

齊笑遠心中一動,被她那鬼靈精怪的樣子給逗笑了。

稍事休息之後,齊笑遠又騎車把齊歡送了回去,臨走前不忘叮囑她,別讓傷口沾到水。齊歡站在教學樓前望著他遠走的背影,心中思緒複雜。

在發生作業遺失事件以前,齊歡跟其他女生一樣,對強健俊朗而又溫和謙遜的齊笑遠產生了強烈的好感。可是現在,這種對異性的傾慕之意卻徹底升華成了一種更為崇高的敬仰之情。她欣賞和敬佩他的為人,不再隻是把他看成一位優秀的異性,而是打從心底把他當做一名品格高尚的師長來尊敬。

那時,她怎麽也想不到,她與齊笑遠之間竟會有著如此深厚的緣分和深重的糾葛。

(5)——她是一個極端矛盾的女孩。

齊歡下了課才想起在校醫院的所有花費都是齊笑遠出的。盡管錢數不多,可是如果不還給他,她總覺得心裏不安。她沒有齊笑遠的電話號碼,所以依然選在沒課的時候到研究生樓去碰運氣。

近樓情怯,上次過來雖說沒有撲空,但也絕對稱不上好運。齊歡還深深記得那次從這裏離開時的懊喪心情,因此再次踏入這棟樓裏,她仍然心有餘悸,生怕再遇到什麽意外情況。

好不容易一步一忐忑地挪到了齊笑遠的宿舍門前,齊歡第一時間便捕捉到了從屋內飄出來的悠揚樂聲。那是一首著名的加拿大民歌《紅河穀》。

“Come and sit by my side if you love me,

Do not hasten to bid me adieu,

But remember the Red River Valley,

And the girl that has loved you so true.

Won't you think of the valley you're leaving?

Oh how lonely, how sad it will be,

Oh think of the fond heart you're breaking,

And the grief you are causing me. ”

隨著輕快婉轉而又略帶傷感的歌聲在耳畔回響,齊笑遠的眼前,漸漸浮現出一個令人向往的美好景象。

年輕英俊的男子即將離開生長了十幾載的村莊,去大城市裏求學。有著一頭烏黑長發的美麗女子依依不舍地依偎在他的懷裏撒嬌。

“你什麽時候走?”

“後天。”

“這麽快?”

“你說過,如果我能考上大學,將來就嫁給我,說話可要算話。”

“還早著呢,誰知道你能不能經受得住外界的**,沒準還沒畢業你就喜歡上別人了呢。”

“不可能,我們認識了十幾年,我是什麽樣的人你還不清楚嗎?”

“總之,等你大學畢業參加工作再說吧。”

男子將懷中的女子摟得更緊,信心滿滿地說:“我們一定會在一起的,誰都不能把我們分開。”

接下來,畫麵又模模糊糊地跳轉成了另一副景象。

年輕英俊的男子坐在一張高凳上,一邊拉著手風琴,一邊以那獨特的磁性嗓音深情地唱著:“走過來坐在我的身旁,

不要離別得這樣匆忙,

想一想你走後我的痛苦,

還有那熱愛你的朋友……”

美麗的長發女子則坐在他身側的矮凳上,將頭輕輕靠在他的椅背上,陶醉依戀地傾聽著。

一曲完畢,男子放下手風琴,將女子拉入懷裏。

“我已經大學畢業了,你什麽時候嫁給我?”

“我年紀還小呢,等我長大再說吧。”

“好啊,你存心捉弄我是不是,看我怎麽收拾你。”

女子反應靈敏地彈跳起來,邊笑著邊躲。男子窮追不舍,興致盎然地陪她玩起貓捉老鼠的遊戲……

“篤篤篤,篤篤篤……”一陣敲門聲打斷了齊笑遠的思緒。

他收拾好心情,關掉音樂過去開門。

那張熟悉的甜美笑顏出現在眼前,當中還夾雜了幾縷不易察覺的不安情緒在裏麵。“齊老師,有沒打擾到你?”

齊笑遠側身讓開:“沒有,進來吧。”

不安的情緒很快消失,齊歡走進屋內,在禮貌的範圍內不著痕跡地打量了一眼,室內環境一如他的外表,幹淨整潔。

“坐吧。”齊笑遠指了下電腦桌前的靠背椅,走到飲水機前用一次性杯子接水。

齊歡發現,他細心的品質再次顯而易見的體現出來。他先接了小半杯冷水,再接了大半杯熱水,然後把一杯溫熱的水放到她的麵前。

“謝謝。”齊歡從口袋裏掏出事先準備好的錢放在桌上推到他麵前,“齊老師,謝謝你幫我墊付藥費。”

齊笑遠早猜到她來的目的,把錢推了回去:“不用了,沒多少錢。”

齊歡咬著唇說:“齊老師,我知道這樣做很小家子氣,可你不收下的話我會覺得不安心。要不我請你吃頓飯?”

吃頓飯更誇張,齊笑遠無奈隻有收下。“手還疼得厲害嗎?”

齊歡把手掌麵向他晃了晃:“不疼了,昨天去換了紗布。”

齊笑遠少有跟女生單獨交談的經驗,屋內一時靜謐下來。齊歡轉了轉腦子,找到一個話題:“你剛才在聽歌嗎?怎麽現在不聽了?”

齊笑遠走到電腦前點開播放器,《紅河穀》的旋律再度響起,他迅速換了首歌曲。

“其實剛才那首歌挺好聽的,我很喜歡。”

齊笑遠笑笑,轉移了話題:“你上次說打算考研換個專業,考慮好選什麽專業了嗎?”

齊歡點了點頭。她比較傾向於教師這個職業。跟家裏人商量之後,他們一致認為進高校當老師是個不錯的選擇。再則她從小就擅長畫畫,因此決定報考美術學專業。

其實,她憑著記憶力的優勢,在語言學習上也是強項。入學以來,她報的選修課幾乎全是外語,尤其偏愛法語和意大利語。但是由於專業跨度過大,所以被排除在了考慮範圍之外。

齊歡把內心的想法告訴齊笑遠,不出意外贏得了他的讚同。“隻要你能認定目標,我相信沒有什麽能難得倒你。”

他早就發現齊歡有一個得天獨厚的聰明頭腦,哪怕她對一切事物總是懷揣著一種提不起勁的漠然之態,可是隻要下點功夫就能取得驚人的好成績。在對萬物漠然的同時,她卻又是一個極度喜歡熱鬧的人,幾乎每次見到她,都是跟一群女生在一起,鮮少有形單影隻的時候。在他眼中,她是一個極端矛盾的女孩。然而,也就是這份矛盾體現出了她的與眾不同。他希望她能早日確認自己感興趣的事物,並為之奮鬥。他深信她能在那個領域做出一番成就,實現自我的最大價值。

齊笑遠一番鼓舞的話聽得齊歡熱血沸騰,與上次的懊惱和沮喪相悖,這次她帶著他的祝福心花怒放地離開了。

接下來的時間,她便毫不猶豫地一心朝著目標邁進。確認導師,收集資料,再就是起早貪黑地複習備考。

下半學年開學時,齊歡震驚地發現計算機課換了一名助教。聽劉老師說,齊笑遠因為課講得好,被推薦去給建築係的學生上課。

齊歡為此失落了很久。校園如此之大,迎麵遇見齊笑遠的幾率近乎於零。隻有幾次,遠遠看到一個肖似他的背影。後來,考上研究生的巨大喜悅和豐富多彩的校園生活終將她的這份失落漸漸衝淡掩蓋,再後來終於完全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