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齊歡覺得他的口氣像在托孤一樣。
學校進入了寒假。齊笑遠不必再學校、公司兩頭忙。臨近過年,公司的業務也少了很多,齊笑遠突然清閑下來,有了更多的時間跟齊歡相處。
一個周末,齊笑遠領著齊歡去見一個朋友。
那位朋友住在位於市中心繁華地段的一座高檔公寓裏。齊歡知道這一片區域的房價是全市最貴的,相當於其他區域的好幾倍。她不覺暗自乍舌,真奢侈,有這些錢還不如去郊區買一套大房子。
很快,她便見識到了那個跟他的房子一樣華而不實的人。在見到那個人以前,齊歡壓根沒想到齊笑遠會跟一個與他的個性完全相反的人結下親如兄弟的友誼。她更沒想到,這個人會對她與齊笑遠的關係產生如此深厚的影響。
齊笑遠牽著齊歡,熟門熟路地走到某戶門前,然後徑自從口袋裏掏出一把鑰匙來開門。
齊歡甚感詫異:“你有鑰匙?”
“別指望他來開門。”齊笑遠推開大門,讓她先進。
齊歡的臉上還帶著迷惑,齊笑遠補充解釋道:“這家夥還沒起床。”
“還沒起床!”齊歡驚呼。他們中午出門,在街上逛了大半天才過來。此刻牆上的掛鍾時針已經指向了五點。
“他過的是美國時間。你先坐一會,我去叫他。”
齊歡剛想找個地方坐下,卻發現根本沒位置可坐。正要走向臥室的齊笑遠似乎也意識到了,又回過身來開始收拾客廳。
齊歡站在原地靜靜地打量。整個屋子簡直堪比一間垃圾回收站。地板上隨處可見垃圾紙屑。空酒瓶和易拉罐滾得到處都是。沙發被髒衣服和臭襪子遮得嚴嚴實實,茶幾上的煙頭煙灰已經堆成了小山。唯一沒被垃圾汙染的牆麵上貼滿了性感妖豔的**海報。
齊歡輕皺著眉頭,突然萌生了逃走的念頭。
齊歡看著齊笑遠熟練地把那些垃圾分類堆到牆角,再把沙發和茶幾清理出來,難以想象他這麽整潔的人怎麽能忍受這樣一個髒亂的朋友。
齊笑遠很快整理好了屋子,又去廁所洗了塊抹布出來把皮沙發擦了一下。他招呼齊歡道:“你先坐著,我去叫他起床。”
齊歡斜著身體坐在沙發的邊角上,覺得多待一秒都是煎熬。她禁不住把這間屋子拿來跟齊笑遠的宿舍做對比,越發覺得齊笑遠的生活習慣難能可貴。真是有對比才有發現啊,現在才知道她撿了個多大的寶。
不一會兒,齊笑遠從臥室裏出來,走到齊歡的身邊坐下。
“你朋友呢?”
還沒等齊笑遠答話,就見一個頭發亂得像雞窩,隻穿了一條長睡褲的男人光腳走了出來。他漫不經心地瞟了齊歡一眼,就徑自走到那堆髒衣服裏翻找著。他每翻出一件上衣就拿到鼻子前聞一下,每聞一件就搖搖頭,再翻找下一件。
或許是心理作用,雖然隔了點距離,可齊歡總覺得自己也聞到了那股餿味。
那人翻找了一會,突然大聲地打了個噴嚏,大概是感覺到了冷意,也沒再往下找,隨便抽了一件長袖上衣出來套上。他又加了件毛衣,才來到他們的麵前。
齊笑遠為齊歡介紹道:“邢航。”
原來他就是遠航數碼科技有限公司的另一合夥人。齊歡衝對方點了個頭,然而對方卻沒什麽反應,自顧自大咧咧地坐在了茶幾上,又拿過煙盒拔了一根出來點燃,然後眯著眼開始吞雲吐霧。
齊歡最不喜歡煙味,是以也不喜歡抽煙的男人,可現在是在人家家裏,有意見也隻好往肚子裏吞。實在受不了了,她才捂著鼻子扇了扇麵前的煙霧。齊笑遠注意到了,趕緊搶過邢航手裏的煙摁熄在煙灰缸裏。
“幹嘛?”邢航不滿地斜他一眼。
“別磨磨蹭蹭的,快換衣服去吃飯。”齊笑遠催促道。
或許是感覺到餓了,邢航不再是一副懶洋洋的姿態,快速起身往臥室走去。齊歡望著他那吊兒郎當的背影,不禁鬆了口氣。還好還好,總算可以離開這烏煙瘴氣之地了。
趁著邢航去臥室換衣服的空當,齊歡小聲問齊笑遠:“你這麽愛幹淨的人,怎麽會跟他處得來呢?”
齊笑遠拉過她的手,笑道:“我看人不看外表。他雖然不愛收拾,但是為人很仗義,身上有很多優點,相處久了你就知道了。”
可齊歡怎麽看都覺得他是滿身缺點。而他的那些缺點,條條都襯出齊笑遠更多的優點。不過當著齊笑遠的麵,她沒好把這些話說出來。畢竟他們是最好的哥們,人生得一知己不易。
他們等了很久,邢航才打扮好出來。齊歡掃了他一眼,頭發梳理得很整齊,衣服也很幹淨,看上去整潔度並不亞於齊笑遠。麵子工程做得不錯,走出去倒也能迷倒一大票女生。
邢航似乎感覺到了她的目光,也向她投來了一瞥。這一瞥的含義,齊歡看不分明,但她直覺上認為與好感不沾邊。
三個人進了一家邢航常光顧的菜館,由於時間尚早,顧客不是太多,他們隨意找了處角落落座。齊笑遠知道齊歡不喜歡點菜,於是把菜單丟到邢航的麵前。“你熟悉,你來點。”
然而邢航隻說了幾個菜名,齊笑遠又皺眉阻止了。
邢航不耐道:“不是你讓我點嗎?”
齊笑遠搶回菜單:“我不吃辣。”
“麻煩。”邢航低聲嘀咕一句,從口袋裏掏出煙來點上。認識齊笑遠這麽久,從沒見他挑過食,辣不辣都沒見他吭過聲,這次的動機不用猜也知道是為了誰。
齊歡百無聊賴地梭巡著店裏的裝修,忽然感到有一股強烈的視線聚焦在自己的身上。她朝桌對麵望去,就見邢航正隔著一縷煙霧默默地打量著她。那目光讓她覺得極不自在。她不知道,為何他會對她持著一種不友善的態度,或許是氣場不合吧,正如她對他毫無好感一樣。她決心以後離他遠一點。
點完菜,齊笑遠留意到了微妙的氣氛,於是對邢航道:“你小子平時話挺多的,今天怎麽不吭聲?”
邢航靜靜地抽著煙,視線轉向了天花板。齊笑遠衝齊歡尷尬地笑笑,拿起茶壺給她添茶。
一頓飯吃得甚是沉悶。齊笑遠去洗手間的間隙,邢航才開口對齊歡說了第一句話。
“他父親忌日那天,有沒找過你?”
齊歡有點不明就裏,“他父親忌日是哪天?”
邢航說了個日期。齊歡想了好一會才憶起正是她經曆初吻的那一天,於是點了點頭。
邢航的表情中透著了然,他連吐了幾口煙圈,才道:“以前都是我陪他喝酒,以後就靠你了。”
齊歡覺得他的口氣像在托孤一樣,竟帶著股寂寥的味道。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一個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隔著桌子傳了過來。
“老齊吃了很多苦,對他好一點。”
齊歡望向他,卻見他閉著眼,在用夾著煙的手按揉太陽穴。她有刹那怔忪,疑心那句話並非出自他的口,而是她的幻覺。
(2)——天氣太冷,就讓我們互相取暖吧。
後來,齊笑遠又帶著齊歡跟邢航見過幾次麵。邢航對她的態度仍是不冷不熱的,難得跟她說上一句話,而且總是眯著眼瞧她,讓她感到渾身不舒服。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齊歡覺得他總在用眼神暗示她:“你們倆不合適。”
尤其是齊笑遠周到體貼地為她倒茶添菜時,邢航那副不屑的神情,仿佛在說:“為什麽總是他在照顧你,而不是你在照顧他?”
或許是受到了身邊人的一些影響,齊歡認為男人照顧女人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哪個女人不希望被人疼呢?如果是為了給對方當保姆,那還不如自己一個人過呢。而且她認為這也是衡量一個人有多愛你的標準。不肯付出就代表不愛對方。
這樣一對比,齊歡越發覺得邢航沒風度。她心想,你看不慣我們,我就讓你看看我們的感情有多好;你認為我們不合適,我就讓你看看我們能不能走到最後。
起初齊笑遠在邢航的麵前照顧她,她還感到有些不安,後來就索性放開了。吃東西弄得滿手油漬時,她就把手往齊笑遠麵前一伸,任他為她擦去油汙。想吃的菜離得比較遠時,她就悄悄告訴齊笑遠,任他長臂一伸為她夾過來。被人疼愛的感覺實在是太好了,特別是在她意識到不是每個男人都能這麽周到體貼之後。
有一次,邢航不知從哪弄來了幾張演唱會的門票。齊笑遠帶著齊歡一起去湊熱鬧。那天,邢航破天荒的帶了一個女伴。齊歡剛看到他的女伴時,還挺高興的,心想這下他不會再陰陽怪氣了吧?
哪知道比陰陽怪氣更可怕。他跟女伴當眾卿卿我我秀恩愛秀肉麻也就算了,還要擺出一副被人伺候的大老爺們姿態。吃飯時,女伴動不動就要站起來為他盛飯布菜,在他喝湯前要幫他先試一下熱度。而他則翹著二郎腿安然地享受著,那樣子要多欠扁就有多欠扁。
齊歡覺得邢航是故意做給她看的。每當她向他投去不讚同的一瞥,他總是回以一個挑釁的眼神:“看到了吧,學著點,這才是女人該有的樣子。”
演唱會在某個體育館內舉行,主角是幾支小有名氣的搖滾樂隊。齊歡早年也曾迷過重金屬搖滾樂,一時興起還去學過架子鼓,如今重溫不免有幾分激動。齊笑遠雖然好靜,畢竟也是叛逆時代過來的人,聽到熱血沸騰的音樂時會拉著齊歡的手合著拍子踩踏一下節奏。
但是另一對就跟現場的氣氛有些格格不入了。當現場的人潮不停地站起來揮舞著雙手時,邢航依舊是那副懶相,毫無興致地坐在椅子上,等著女伴偶爾將零食和飲料送到嘴邊。要不是他的椅子周圍有一堆不雅的垃圾,齊歡會覺得那種聽起來讓人昏昏欲睡的交響音樂會更適合他。總之跟這種人在一起就是幹什麽事都沒勁,下次說什麽也不跟他一塊玩了。
散場後,齊笑遠雙手環住齊歡,將她護在懷裏,為她擋去周邊的人流。兩個人依偎著慢慢向出口挪動。齊歡忽然為自己前段時間的心思感到內疚。她低頭看著那雙牢牢圈住自己的手臂,有一股熱流湧進了心裏。幸好沒有錯過。
他們在出口外邊站了很久,才看到邢航一個人慢悠悠地晃出來。
“你朋友呢?”齊笑遠問。
邢航漫不經心地回頭望了望:“走散了。”
齊歡有些擔憂:“那怎麽辦,要不要回去找她?”
“找什麽啊,她自己有手有腳不會回去嗎?”邢航點了根煙,率先邁開步子往車場走去。
齊笑遠拽住了他:“給她打個電話,看她在哪裏。”
邢航叼著煙不動,齊笑遠加大音量吼了句:“叫你打電話!大晚上的把人家女孩子扔下,你還是不是男人?”
齊歡從沒見齊笑遠吼過人,當即嚇了一跳,隻呆呆地看著他們倆不作聲。
“老子就不是男人怎麽了?”邢航瞪大了眼:“你是男人,你TM給一個女人呼來喚去的……”
還沒等他說完,齊笑遠就把他的衣領揪了起來。氣氛頓時劍拔弩張。齊歡趕在他們動手之前去拉齊笑遠,“算了算了,有話好好說。”她對齊笑遠道:“我們去找她吧。”
齊笑遠鬆了手,邢航也不整理衣服,對著地麵泄憤地罵了幾句,最後還是不情不願地掏出手機來打電話。
等到那個女孩過來跟他們聚合,齊笑遠才帶著齊歡離開。
齊歡緊緊地挽住齊笑遠的手臂,他拍了拍她的手:“是不是被我嚇到了?”
齊歡搖搖頭:“你做得對。”
兩個人相視一笑。
齊歡問道:“你準備在哪過年?”
“就在這裏。”
“那我也在這裏陪你。”
“你不回家看父母嗎?”
“沒事,他們都各自有家。”
齊笑遠明顯怔了一下,但他沒有追問什麽,隻是靜靜地抱住她。她把頭更深地埋入他的懷中。天氣太冷,就讓我們互相取暖吧。
除夕那天,齊歡睡了個大懶覺,快到中午才跑去找齊笑遠。齊笑遠早就去超市大采購回來了。
齊歡看到廚房裏堆滿了食物,直嚷著餓死了。
齊笑遠捏捏她的臉:“想吃什麽?”
“隨便,你做什麽都好吃。中午先隨便對付一頓吧,晚上你再好好表現。”
人們總說“情人眼裏出西施”,齊歡是“情人胃裏出廚師”,她覺得齊笑遠做的菜別有一番風味,比她吃過的任何一家菜館都好吃。這段時間她天天吃他做的飯,把胃口都給養叼了。
“問題是……”齊笑遠麵有難色:“我不會做‘隨便’這道菜啊,你能不能寫個菜譜給我?”
“去你的!”齊歡推了下他的胸口。兩個人開心大笑。
齊笑遠弄了些肉類、香菇和青菜,給她做了碗三鮮麵。齊歡擠在廚房裏看他煮麵,饞得口水直流。
“笑遠,我覺得你好像孫悟空。”齊歡從身後環住他的腰。
“為什麽?”
“你跟他一樣神通廣大,什麽都會。”
“如來佛不更厲害?”
“那你就是如來佛。”
齊笑遠笑著把她扯到身前,“做飯一點都不難,你這麽聰明,肯定一學就會,我來教你。”
齊歡拚命往後退:“不學,我怕火。”
“學會了你就可以自己做好吃的。”
“我學會了你不就沒有用武之地了?”
“我不一定天天有空做。”
“你沒空我就去吃食堂。”
“食堂哪有自己做的好?”
齊歡板起臉:“我就不學。”
齊笑遠隻好暫時放棄了勸說。她這副脾氣,跟某個人還真有點像呢。他一時陷入了回憶。
(3)——那道線條讓她的神經末梢也隨之繃到了極點。
齊笑遠準備了一桌豐盛的年夜飯。齊歡吃得不亦樂乎,得了便宜還賣乖:“這樣下去,我非變成一隻小豬不可。”
齊笑遠縱容地笑:“沒事,你變什麽樣我都不嫌棄。”
齊歡扁嘴瞪了他一眼。
“要不要喝一點?”齊笑遠把事先準備好的香檳打開,作勢要往她麵前的杯子裏倒。
齊歡趕緊雙手捂住杯口:“不要不要,我一喝就醉。”
齊笑遠向來不勉強她,這次卻難得的堅持:“喝一點吧,大過年的。”
齊歡見他心情極好,不忍掃他的興,便點頭同意了,可視線仍然緊張地盯著杯子,酒液才剛漫過底端,就喊:“夠了夠了。”
齊笑遠笑睨著她:“怕我把你灌醉?”
“怕我喝醉了出醜。”
“不怕我做壞事?”
齊歡斜眼瞧他:“你敢嗎?”
齊笑遠不置可否地晃了晃杯子,“不做壞事不是因為不敢。”
齊歡心下一動,屏息期待著下一句,卻見他不再作聲,仰頭品起酒來。她也拿起杯子放到鼻端嗅了嗅,一股香甜的味道立刻撲鼻而來。她一直覺得香檳是酒中的浪漫之品,沒想到齊笑遠對此也有著共鳴。
“你喜歡喝香檳?”齊歡輕啜了一點,酸酸甜甜,香醇可口。
“過得去吧,我沒什麽講究。”齊笑遠指了指她麵前的那道菜:“你沒吃出來嗎?”
齊歡瞥了一眼,恍然大悟道:“這是香檳鴨?”
原來他買香檳是為了做菜。浪漫程度頓時大打折扣。轉念一想,齊笑遠也的確不是浪漫之人。否則,他做的就不會是中式菜肴,而是牛排配香檳,麵前再擺一個燭台和一束怒放的玫瑰。
不過齊歡倒是迷上了這種味道,她把杯子遞過去,讓齊笑遠又給她斟了小半杯。
她一邊品著美酒一邊嚐著佳肴,不經意地問道:“你以前除夕都在哪裏過?”
“一個人過。”
他答得滿不在乎,齊歡卻停下了筷子。她原以為他會去親戚家,沒想到竟然是一個人。她的眼前突然浮現出那一年在森林公園的湖邊看到他的情景,那個和喧鬧的背景形成鮮明對比的孑然身影。一個人過年是什麽滋味,她從未體會過。盡管她的父母已離異多年,但是每年過年她都會輪流住在其中一方的家裏。哪怕有些拘謹,也比一個人孤零零要好。她最怕的就是一個人。尤其是千家萬戶團圓的時刻,那種落單的滋味簡直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齊歡極力壓製住湧動的情緒,故作輕鬆地說:“那你一個人做這一桌子菜要吃幾天啊?”
“我一個人的時候不做菜。”他笑了笑,“這道香檳鴨是第一次做,你覺得味道怎麽樣?”
一股酸意衝上了眼眶,齊歡想用力點頭,又怕眼淚飆了出來,隻得拚命忍住,輕聲道:“好吃,真好吃。”
“那你多吃點,留到下一頓就不好吃了。”
齊笑遠剛想再倒一杯,立刻又想起齊歡很喜歡這個酒,於是放下酒瓶,進廚房另拿了一瓶茅台出來。
齊歡驚訝地望著他:“你還喝白酒?”
“我什麽酒不能喝。”
北方人確實酒量海涵,齊歡忽然記起一個早就想問的問題:“你們那邊也有姓齊的嗎?”
齊笑遠喝起白酒來要豪爽得多,他一口飲盡,然後搖著頭說:“我跟我媽姓,她不是內蒙的。”
齊歡有很多話想對他說,但一時又不知該從何說起,唯有把手伸過去覆在他的手背上,“以後過年我都陪著你。”
他聞言表情有些激動,反手執起她的手,在手背上印下一吻,即而將她的手背貼在臉上輕輕地摩挲。
飯後,齊笑遠讓齊歡去挑張影碟來看。齊歡給自己倒了一杯香檳,悠閑地坐在CD架前挑選。可是挑來挑去都沒有她想看的。這時,她瞥到了上次看見過的那幾部情色電影,心髒開始不受控製地砰砰砰亂跳。要不要拿出來跟他一塊兒分享?她既緊張又期待。
她深呼吸了幾下,又猛喝了一口酒,接著把心一橫,伸手抽了一張出來。
齊笑遠接過碟片,都沒細看就放進了機子裏。齊歡坐在沙發上忐忑不安地等待著,腦海中閃過一幕幕接下來有可能會發生的畫麵。她感覺到自己的臉迅速發熱變紅,雙手不安地絞在了一起。然而,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想象中的情景並沒有發生,屏幕上依舊黑暗一片。
齊笑遠把碟片拿出來擦拭了一下,再重新放進去,仍然毫無反應。
“這張碟不行,換一張。”
齊歡懊惱地咬住唇,頓時失了再找一部同類電影的勇氣。她發現齊笑遠正站在電視機前笑望著她,那笑容裏似乎帶著點揶揄的味道。她賭氣地說:“不看了,聽歌吧。”
“想聽什麽?”
“隨便。”
“我這裏沒有‘隨便’。”
齊歡恨恨地瞪了他一眼。齊笑遠笑著隨意抽了張碟出來。
好巧不巧,音響裏飄出的是那首《紅河穀》。
“笑遠,能跟我說說你父母的事嗎?”
齊笑遠仰靠在沙發裏,表情有幾分茫然。伴隨著這首歌曲,他十分輕易地打開了回憶之門。
“我父親生長在鄂爾多斯的一個山村裏。我母親是江蘇人,三歲那年因為一場變故舉家遷往鄂爾多斯,在那裏認識了我父親。他們從小青梅竹馬一起長大。我母親對我父親說,如果他能考上大學,長大以後就嫁給他。為了這句話,我父親念書很用功。功夫不負有心人,他終於如願成為村子裏第一個考上大學的人。畢業後他立刻履行諾言,回去迎娶了我母親。他們在一起經曆了很多事,再大的波折也不能把他們分開。要不是那場車禍……”
齊笑遠突然頓住,兩道濃眉深深糾葛在一起。齊歡急忙握住他的手,將臉擱在他的胸口。
他伸出一隻手來將她攬住,極力避開那段最不堪的回憶。“我父親喜歡拉手風琴,我母親最喜歡聽他拉這首《紅河穀》。”
齊歡瞅準機會將話題引開:“你會拉手風琴嗎?”
齊笑遠搖搖頭,齊歡又搶著道:“我會敲架子鼓,以後有機會敲給你聽。”
齊笑遠微笑著撥弄了一下她垂在肩頭的長發。齊歡打了個哈欠,“好悶啊,我們還是找張碟來看吧。”
沒找到喜劇片,她隻好找了張槍戰片湊合。許是喝了酒的緣故,盡管槍聲震天,她還是靠在齊笑遠的懷裏直打瞌睡。迷糊中,她感到脖子周圍癢癢的,似有什麽東西在撩撥著她。她笑著躲了一下,很快便意識不清進入了夢鄉。
次日醒來,齊歡感到腦袋有些暈沉,她用手敲了敲腦門,眯著眼看到自己躺在一個溫暖的被窩裏。被褥裏有著陽光的味道,清爽幹淨。她知道這是齊笑遠的床。她用力嗅了下枕頭上的氣息,想辨別出昨夜他是否躺在這裏。
還沒聞到什麽特殊的味道,身上的被子就被人掀了開來。
“醒了?頭疼不疼?”
齊歡把頭擱到他的腿上,指了指腦袋:“疼。”
齊笑遠即刻用拇指在她的太陽穴兩側輕輕地按揉。齊歡禁不住發出一聲滿足的歎息。
“好點沒?”
她用力地點頭。
“快去洗漱吃東西。”
齊歡洗漱完走到客廳,卻見齊笑遠背對著她站在陽台上。她悄然走過去打開陽台門,這才發現他是在打電話。她從他微側的臉龐上看到了一道冷峻的線條。那道線條讓她的神經末梢也隨之繃到了極點。
“……我現在過得很好,不勞你記掛……”
不帶溫度的語言被吹散在寒風中。齊歡不覺打了個冷戰。這一刻的齊笑遠對她來說是全然陌生的。她很想知道,對方究竟有什麽魔力,竟能讓一個素來寬厚溫和的男人變得如此冷漠決然。
(4)——有個辦法能速戰速決。
齊歡回到自己的宿舍,神情尚有幾分恍惚。此刻,她覺得心亂如麻。
待她完全鎮定下來,剛才的一幕開始在腦海裏回放。
齊笑遠打完電話進來,她已經端坐在沙發前吃著他為她準備的早餐。她以為他會受那個電話的影響,繼續冷著一張臉。可他卻若無其事地在她身邊坐下,眼神柔和地看著她,仿佛先前的景象隻是她的錯覺。她幾乎有些佩服他變臉的速度。
依情形來看,跟他通話的人,十有八九就是幾年前讓他情緒失控的那個人。正所謂愛之深責之切,這個人必定曾經對他造成過很深的傷害,而且這傷痛至今仍未平複。
如此一琢磨,齊歡的心裏更不是滋味,吃起東西來也味同嚼蠟。沒吃幾口,她就放下了碗筷。
“不好吃?”齊笑遠略微感到詫異,他記得之前也下過一次餃子,她吃了之後誇個沒完。
齊歡還沉浸在紛亂的思緒中默不作聲。齊笑遠伸手探了下她的額頭:“不舒服?是不是昨晚沒睡好?”
齊歡回過神來,借著搖頭避開他的手:“我沒事,倒是你,害你睡了一晚上的沙發。”
“我睡沙發幹嘛?”齊笑遠好笑地盱著她。
她心裏一咯噔,慶幸昨晚睡得不醒人事,沒有發生什麽。她不想在他與過往還有糾葛的時候發生點什麽。
齊笑遠顯然沒看出她的想法,雙手執住她的手,用拇指在那雙柔滑的手背上輕摩。他低頭斟酌片刻,說:“歡歡,你願不願意跟我一起生活?”
齊歡愣愣地看住他,腦子裏一片空白。齊笑遠雙眼熱切地直視她,“我是說結婚。”
霎那間,齊歡的大腦有種缺氧的感覺,不知該做何反應。她絲毫沒有被求婚時應有的興奮之情,有的隻是茫然。
她記得自己好像問他要了個理由,可過後卻對他的答案沒有任何印象。因為她已在心中替他做了回答,他忽然想結婚的原因,跟那個電話有關。也許是對方結了婚,也許是其他方麵的刺激,總之那個原因跟她無關。
這一切太過突然,她說需要時間考慮,然後隨便扯了個借口跑了出來。
她這一考慮,就是一個多月。
春暖花開的時節,係裏安排了一次寫生。於是,齊歡跟隨李重琛老師一起領著學生們登上了去往江西的渡輪。
上船前,齊笑遠把她當成孩子一樣叮囑了半天,還塞給她一大包零食。學生們都在旁邊偷偷地笑。齊歡覺得不好意思,沒等船開就跑進了船艙。可是,隨著渡輪的啟動和漸漸遠行,她又奔回到船舷上。
當碼頭上那個身影慢慢變小變模糊,她隻覺心裏像被挖去了一塊似的難受。雖然隻是短暫的別離,她卻陡然生出了一種莫名的恐慌。就好象一件隨身攜帶已久的物品突然離身,讓她充滿了不安全感。她不得不承認,自己對齊笑遠的依賴比她想象中的還要深。原來,在她尚未意識到以前,已是如此的在乎。
學生們站在圍欄邊,一邊欣賞著岸邊的風景,一邊興奮地聊天嬉鬧,齊歡卻覺得索然無味。她回到船艙裏,坐在**靜靜地品嚐思念的滋味。這種寧靜的時刻,特別適合回憶。她從他們初識開始,像鑒賞一部經典的老舊電影那樣,一點一滴地回味起來。
時間在記憶的進程中快速流逝,天色逐漸暗沉下來。不知多久過去,一個清甜的聲音喚醒了她。“齊老師,要不要跟我們一起玩牌?”
她有點恍惚地說:“你們玩吧,我不玩。”
那名女生又走近一些問:“老師,你還沒吃飯吧?”待她看清齊歡的臉,忽然“呀”了一聲,連忙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巾遞給她:“快擦擦臉吧。”
齊歡這才驚覺自己的臉上不知何時淌滿了淚水,立時尷尬無比,趕緊接過紙巾來擦拭。
“齊老師,要不要我幫你去買飯?”女生還站在她的跟前。
齊歡感激地笑笑:“謝謝你,我不餓。一會兒我自己去。”
別人喊了她無數次“齊老師”,可是這一次,她卻生出一種不一樣的感受來,心裏似有一股熱流在湍湍湧動。“齊老師”,這是她和齊笑遠共有的稱呼,這個稱呼將他們緊密的、親密的聯係在了一起。聽到別人喊“齊老師”,就仿佛齊笑遠正在她的身旁,片刻不曾分離。
此時此刻,端坐於辦公室裏的齊笑遠同樣也在記掛著幾小時前剛剛分別的女友。想念讓人無心工作,他倒了杯茶,悠閑地靠在窗前欣賞那怡人的月色。
古語說,月有陰晴圓缺。此刻,月亮又到了缺的時候。別人多喜歡飽滿的圓月,他卻更喜歡這彎彎的弦月。讓他不自覺想起齊歡的笑容。彎彎的眉眼,彎彎的嘴角。
不知道她這個愛挑食的小丫頭吃不吃得慣外邊的東西。她這次要出門半個月,他買了很多既能補充熱量又不膩嘴的零食給她。鄉村裏大概買不到這些東西,夜裏肚子餓的時候可以用來充饑。
“嘖嘖!”有人敲擊著桌麵,“興致不錯嘛。”
齊笑遠回過頭去,不出意外看到了那張不正經的笑臉。
邢航扔了根煙給他,又把夾在耳朵上的香煙拿下來放進嘴裏,含著煙咕噥:“怎麽一個人在這裏懷春,你那個小甜心呢?”
齊笑遠將煙丟了回去,“帶學生寫生去了。”
邢航拾起煙,詫異道:“怎麽,煙都不讓抽了?”
“本來就沒癮。”
“我說你也別寵得太過了,以後有你的苦頭吃。”
齊笑遠微微皺眉:“這是我的事。”
邢航吐了口煙圈,眯著眼說:“別忘了你爸是怎麽死的。要不是你那無能的媽什麽都不會做,他會因為趕回去做飯出車禍嗎?”
“別說了!”齊笑遠斷喝一聲。
“我就要說!”邢航把夾在指間的香煙往地上一擲,“你他媽在走你爸的老路知不知道!”
齊笑遠猛然站起來用力拍了桌麵一掌,然後指著他吼道:“我叫你別說了!”
兩個人你瞪著我,我瞪著你,空氣裏瞬時充滿了一股火藥的味道。
他們是最好的兄弟,怎麽會搞到動不動就紅眼的地步?
齊笑遠重新坐回到椅子裏,臉部表情依然緊繃。
邢航低聲歎息:“我是為你好。聽哥們一句,別搞得像你爸跟你媽那樣,我不想你有事。”
“不會的。”齊笑遠堅定地說。
“你究竟喜歡她哪一點?”
齊笑遠一手擱在座椅扶手上撐住額頭,閉了閉眼,眼前浮現的是她那明媚溫暖的笑容。“她給我‘家’的感覺。”
邢航愣了一下,重新燃起一根香煙。沒人比他更清楚,齊笑遠需要的是什麽。
“這麽快就定下是她了?”
他點頭:“她父母離異了,我想照顧她。”
“她怎麽說?”
“還在考慮。”
“考慮就是沒戲。”邢航憤憤地說:“要是真想嫁你,還用得著考慮?到底願不願意,讓她給句痛苦話。”
“我不想逼她。”
“那你等她回來說分手吧。”
齊笑遠的表情有了一絲動容。
邢航思索少許,忽然難得認真地看著他:“有個辦法能速戰速決。”
(5)——在這一天見證了他們最美麗的誓言。
如果思念是一種病,那麽齊歡顯然病得不輕。向來酷愛出遊的她一路上都情緒懨懨的,提不起精神來。
他們由水路轉成公路,車子駛入村莊,沿途可見淳樸的鄉村自然風貌。然而,齊歡卻對窗外的美景視而不見,窗玻璃上倒映出來的都是齊笑遠的影子。
時值春天,正是多雨的季節,路上盡是水窪,車子顛簸得非常厲害,車輪所過之處泥花四濺。靠窗而坐的齊歡卻恍若未覺,倒是坐在身旁的同學看不過去了,伸手替她把窗子推緊,以免被泥水濺到。
齊歡還是被這個舉止驚動了。隨著同學們驚豔的呼聲,她的視線終於被那明媚的春光吸引了去。在春雨的滋潤下,綠樹和草地都青翠得鮮嫩欲滴,路邊的野花都在爭奇鬥豔、競相開放,牛羊們甩著尾巴在歡快地吃草。這些景象是他們這群嬌養在城市裏的孩子不曾見過的。
李教授一邊欣賞風景一邊情不自禁地感歎:“還是春天最漂亮。”
以往寫生都被安排在七月份,那個時間暑期逼人,學生們都不願意坐在毒辣的太陽底下畫畫,寫生的意義幾乎形同虛設。他們的作業基本都是回家以後照著相片臨摹出來,這樣的作品極度缺乏靈氣和生氣。所以今年李教授特地向學校申請改為春天出來寫生,希望到時可以多看到幾幅讓人滿意的作品。
有人好奇地問:“李老師,您每年都帶學生去同一個地方嗎?”
李教授笑道:“年輕的時候喜歡帶學生去一些危險刺激的地方。現在年紀大了,體力上有點吃不消,所以就固定去一個地方。”
“李老師,你們寫生時有沒遇到過特別有趣的事?”
“當然有,多得數不清。”
“能不能給我們講講?”
“好啊,不過在我講故事之前,大家最好能唱一首歌來活躍一下氣氛。”
有人立刻積極響應:“就唱樸樹的《那些花兒》。”
提議卻遭到了部分人的反對:“這首歌太傷感了,不適合。”
大家為唱什麽歌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李教授看著那一張張青春洋溢的麵龐,臉上浮現出慈祥的笑容。好一會過去,他才說:“都別爭了,還是由齊老師來決定吧。”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掃向齊歡。她正有些神思不屬,冷不防被點了名,發現大家都在用期待的眼神望著她,一時間有些懵懂。在旁人的提醒下,才弄明白怎麽回事。她有點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道:“我唱歌不好聽,你們唱吧。”
有男生不依:“俗話說,人美歌甜。齊老師唱歌肯定好聽。”
大家聽了都紛紛起哄:“齊老師,唱一個。齊老師,唱一個。”
齊歡見躲不過,隻好側頭思考唱什麽歌曲。視線掠過窗外原滋原味的鄉村風情,她突然靈光一閃,想起剛才在隨身聽裏聽到的一首《原鄉情濃》。
於是,在齊歡的領唱下,大夥興致高昂地唱起了這首最是應景的《原鄉情濃》。
“山上有路路難行咧,彎彎曲曲一層又一層咧,小哥要去看小妹咧,不怕山高路不平咧。山上石頭大又硬咧,歪歪倒倒一層又一層咧,小哥不怕硬石頭咧,隻怕小妹心腸硬咧。路邊椰樹高又高咧,風吹椰樹一搖又一搖咧,小妹愛哥身體壯咧,哥愛小妹身苗條咧。香蕉樹上結香蕉咧,樹上香蕉一條又一條咧,哥和小妹一條心咧,小妹和哥心一條咧……”
歡快的氣氛中,李老師講起了當年到各地寫生時的見聞。那些經曆驚險又不乏生趣,大夥聽得津津有味且心生向往。
一路說說笑笑,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六個多小時的車程即將結束。在和學生們的嬉笑逗樂中,齊歡的心底深處始終有一絲無法排遣的落寞。沒有他在身邊,總覺得少了點什麽,快樂也變得不再純粹。
這就是戀愛之後發生的變化。不管走到哪裏,心裏總是裝著一個人,像被一根線拴住了,無法再跟從前一樣了無牽掛。
終於到了落腳的村子,天色已經暗沉下來,一座座民居在燈光的掩映下散發出一種異樣的朦朧美感。一行人巡視著眼前這座異常古樸的村落,頓時感到新奇無比。但是很快他們就高興不起來了。
他們居住的旅店是一棟三層的外廊式平房。一樓是飯廳和店家的房間,二樓和三樓是客房。大夥沿著狹窄的樓梯往上走,進了屋子才發現,所謂的客房就跟學校裏的宿舍差不多,床是上下鋪的,一間房住八個人。衛生間在走廊的盡頭,總共隻有兩間。然而跟學校比起來,這裏的環境顯然要簡陋不少。四壁和天花板因為年代久遠已經有些斑駁,床鋪的支架上都是鐵鏽。屋內正中央懸掛著一盞光線暗淡的燈泡,那光暈使得整間屋子又寒磣了幾分。
李教授盱著學生們那一張張呆若木雞的臉,笑著勸慰:“鄉下環境就是這樣的,大家入鄉隨俗吧,就當下鄉鍛煉來了。”
旅店老板也在旁邊陪著笑:“咱們這裏窮鄉僻壤的,比不得城裏,還請多多擔待。樓下廚房有開水供應,我就不打擾各位休息了。明兒早上六點準時供應早飯。”
安置好行李後,女生們便結伴下樓去買零食。可是不到一刻鍾,她們就一個個麵帶沮喪地回來了。
有人忍不住尖聲抱怨:“我的媽呀,我們這是到了哪個原始部落啊!”
齊歡不禁感到莫名,細問之後才知道,原來樓下的小賣部裏隻有一些廉價的餅幹和方便麵出售。那些食品的包裝全都髒兮兮的,看起來就像堆放已久的過期產品。
齊歡不得不感慨,還是齊笑遠有先見之明。她當下便把他買的那一大包零食拿出來分給她們。
“哇,果凍、巧克力、威化餅,還有蛋黃派!”
女生們邊吃邊誇:“齊老師好幸福哦。”
第二天一早,天還未全亮,大夥就被旅店老板叫醒。早餐過後,他們便帶上畫具踏著晨霧出門去了。
因為下過雨,空氣中夾雜著清新的泥土芬芳,令人倍感精神振奮。一行人沿著山路向前走,放眼望去盡是濃密蔥綠,層層疊疊,蒼翠欲滴,就像一瓣瓣層次豐實的花朵在綻開。此情此景,齊歡忽然想起了一句詩詞:“卻顧所來徑,蒼蒼橫翠微。”
據說這裏是植被覆蓋率最高,綠色濃度最飽滿的山區。如此靈動秀美,非其他地域可比,難怪婺源被譽為中國最美的鄉村。滿眼的綠色令人心情愉悅,齊歡悠閑地走在隊伍最後,忍不住伸展開手臂,享受著這舒暢的感覺。
一段路程之後,視野內浮現了一座白牆黑瓦的村落,以及伴隨著村落一起出現的油菜花田。原以為那片濃重而富有活力的綠色已是不需要點綴。可是真正看到花田和村子的那一刻,齊歡才知道,什麽叫做完美的點綴。仿佛望不到邊際的黃色花海,以及散落在村子周圍的白色梨花、粉色桃花和星星點點密布於田間的野花,叫人目不暇接,美不勝收。學生們一個個張大了口,驚豔而貪婪地欣賞著眼前的景致,第一次體會到了什麽叫做人間天堂。
他們又步行了一陣,村落已是近在眼前,呈現出一幅“小橋、流水、人家”的優美畫麵。彎曲的羊腸小道蜿蜒淹沒在路的盡頭,跳入眼簾的都是承載了厚重曆史的古樸民居,呈現出未經修繕裝飾的最原始麵貌。他們走進村子,踏著青石板路,巡著路邊細小的溪流,一邊抬頭仰望高大斑駁的馬頭牆和木雕門窗,一邊找尋適合自己的最佳畫境。
找好位置,他們便各自坐在自帶的小板凳上,將畫具鋪開,把畫夾擱在膝上投入到忘我的創作中。村民們對這些外來的寫生者早已見慣不怪。他們不僅不會橫加幹擾,甚至還會端上一碗熱乎乎的清粥小菜出來招呼客人。大夥都被村民們的熱情好客深深感動了。
齊歡先繞著整個村莊拍了一些照片,然後回到學生們比較集中的地方尋了一處石階坐下,把包裏的速寫本拿出來,取了一些比較有感覺的細部勾勒起來。
勾畫了一會兒,她的腦子裏忽然閃過了一個念頭,於是鬼使神差地翻到新的一頁,開始描繪那個時刻占據著腦海的影像。他有著剛毅的臉部線條,一雙形狀極好的劍眉。他的眼窩有點兒深,鼻梁異常挺直,兩片薄唇大小適中。他雙唇緊抿的時候,唇形會微微下彎,看起來格外嚴肅,卻也極富英氣。但是當他微笑的時候,那微微上翹的弧度又使得他的整張臉瞬間變得再柔和不過,讓你的心也跟著柔軟得一塌糊塗。
齊歡連著勾勒了幾張都覺得不滿意,不是氣質不對就是神情不對,總感覺差了點什麽。她就像個正在練習基本功的新畫手一樣畫了一張又一張,直到得出一張最神似的,才滿意地擱下了筆。
午後,完成畫作的學生們終於偷得空閑出來遊山玩水。充實的一天很快過去。入夜之後,村子裏基本就沉寂下來,大夥便窩在旅店裏打牌聊天。
齊歡的消遣就是跟齊笑遠互通短信。兩個人你來我往,幾乎發到手機沒電才罷休。臨睡前,她發送最後一條短信:“你想我嗎?”對方很快回複:“想。”她握著手機喃喃自語:“要是你在這裏就好了。”
幾日下來,大夥漸漸喜歡上了這個民風淳樸、山清水秀的地方,不再抱怨環境的簡陋落後。齊歡也很欣賞這裏的安寧和沉靜,每天畫畫速寫,跟學生們到周邊去爬山溯溪,飽覽田園風光,心境也變得平和無比。快樂是如此簡單,一點小樂趣就可以讓人感到滿足。難怪有那麽多人向往世外桃源的生活。
在婺源的第六天,齊歡受學生所托,向李教授請示道:“李老師,我看作業都完成得挺好的,能不能給兩天時間讓他們到附近的三清山去轉轉?”
李教授笑歎,“我說他們怎麽這麽積極呢,到了吃飯時間還沒回村,原來是早有預謀啊。去玩可以,不過我聽天氣預報說馬上又有寒流來襲,讓他們早去早回,注意安全。這屆學生總體水平還不錯,就是拔尖的少,要是個個都有你的靈氣就好了。”
“怎麽會呢,長江後浪推前浪,您的得意門生隻會越來越多。”
“我看你每天都在畫速寫,畫了些什麽,拿給我看看。”
齊歡心下一跳,頓時有點不好意思:“沒畫什麽,都是隨手亂畫的。”
李教授卻仿佛猜到些什麽,笑得有些意味深長。
齊歡略感窘迫地說:“我去叫他們回來吃飯。”然後便轉身跑掉了。
李教授年紀大了,不宜多走,大部分時間都在旅店裏休息。齊歡通常早上陪學生們出去選景,下午則待在旅店裏跟李教授一起批閱前一天的作業,有時也會四處去走走。為了安全著想,學生們一般都集中待在一處作畫。是以齊歡找起來很方便。
然而,這一次卻沒有這麽順利。她剛走到半路就看到溪邊有兩夥人正在發生激烈的爭吵,其中有幾名是她的學生,另幾名則是別校的學生。她見狀趕緊跑過去詢問緣由。
一名男生向她解釋:“他們在溪裏洗畫具,還把用過的髒水往溪水裏倒。”
齊歡聞言也用不讚同的眼光瞥向對方。
可是,對方不但不覺得自己有錯,態度還很囂張:“少管閑事,這裏又不是你家!”
那名男生氣憤地對齊歡道:“你看,他們就這種態度!”
“老子就倒了怎麽了。”
“我去檢舉你!”
“有種你去啊!”
男生罵了句粗話,對方立刻不耐地推了他一下。
男生也用力地推了回去。
“想打架?”對方惡狠狠地揪住了男生胸前的衣服。
齊歡焦急地喊道:“快放手,你想幹什麽?”
對方指著齊歡:“沒你的事,一邊去。”
齊歡上前扯住他的手臂:“我叫你放手,聽見沒有?”
對方不但不放手,還用勁甩開她。齊歡不防他的動作,一時站立不穩,向後退了兩步。就在她失去平衡的時候,身後突然有一雙手穩穩地扶住了她。
熟悉的氣息撲麵而來,齊歡驚喜地側過頭去,看到了朝思暮想的人就站在身旁。她幾乎以為是自己的幻覺,不禁用力眨了幾下眼睛。那個人依然屹立原地,眉頭緊蹙在一起。
還沒等她開口,齊笑遠便越過她,快速出手抓住了那隻正在作亂的手臂。出其不意的力道竟讓對方痛吸了一口氣。
齊笑遠麵色平靜地說:“出手之前最好先想想後果,不怕被學校處分就盡管動手。”
對方憤恨地瞪著他,氣焰終是漸漸冷靜了下來。
齊笑遠鬆了手,對方一邊揉著手腕,一邊低聲咒罵了一句,跟其他兩個人快速收拾了東西,繼而罵罵咧咧地離去。
齊歡尚未從驚喜中回過神來,待學生們走遠,她才怔忪地問:“你怎麽來了?”
齊笑遠笑著牽起她的手,往油菜花田那邊走。
兩個人踏著夕陽,停在了那片嫩黃色的花海前。春風麗色,最是撩人心弦。齊歡輕輕將頭靠在他的肩上,跟他一起並肩看斜陽。她從未想過,如此浪漫的情景也會發生在她的身上。一生中能有一次這樣的時刻,就已了無遺憾。
齊笑遠一手攬住她的肩,微傾著臉問:“歡歡,你考慮得怎麽樣了?”
齊歡愣了一下,隨即便明白過來他說的是什麽。她抬起頭來看著他:“你就是為這個事來的?”
齊笑遠搖搖頭:“想見你就來了。”
齊歡低下了頭:“如果說我還沒考慮好呢?”
“我會等你,慢慢考慮。”
“笑遠,你真的準備好了?”齊歡麵帶豫色地說:“我比較自私,我希望我的另一伴,心裏隻有我一個人。你是不是確定拋得開過去?”
“過去?什麽過去?”
“你的前女友。”齊歡蹙著眉提醒。
齊笑遠的神情由迷惑轉為肅然:“我在你之前沒有交過女友,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麽?”
齊歡吃了一驚,心情頓時變得複雜起來。“年初一那天,我看到你接了一個電話,還以為……”她思緒一轉,忽然領悟道:“是你媽媽?”
齊笑遠微不可見地點了下頭。
齊歡怔住了,她居然沒往這方麵想。停頓片刻,她又躊躇著問:“你跟你媽媽……關係不太好?”
齊笑遠自嘲地扯了下嘴角,“談不上好壞,我十四歲以後就很少見到她。”
這麽說,他從十四歲開始就已過著沒有親人關照的生活。齊歡心頭一緊,一股心疼的情緒瞬間充溢了胸口。 “你恨她嗎?”
“恨”?驀然聽到這個字,齊笑遠禁不住身軀一震。他恨她嗎?他也不知道。那種感覺早已不是三言兩語能夠說得清楚。或許愛與恨本身根本就沒有界限。這些年來,他努力讓記憶停留在父母最恩愛的那段時光。他永遠記得父親死的時候,她是如此悲絕,幾次想要追隨而去。
回憶太過沉痛,齊笑遠極力擺脫掉那些畫麵,握住齊歡的雙手,麵對著她:“歡歡,那些事以後我會慢慢跟你說。現在先回答我的問題。我不是一個浪漫的人,但我會盡我所能保護你照顧你。你願不願意跟我一起生活?”
齊歡仔細盯著他的雙眼,她從他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占得滿滿的自己。
在這美得讓人心醉的景致麵前,“我能說不嗎?”她甜甜地笑了。
齊笑遠握緊了她的手,也跟著笑了。
這片美麗的花海,這個世界上最美麗的村落,在這一天見證了他們最美麗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