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在漸漸沉睡啊,蘇葉並不是沒感覺,像是連續熬了三個大夜的清晨,大腦異常清醒,身體卻不再配合,仿佛靈魂要撕開肉體掙脫束縛,思想逐漸清明,身體卻在緩慢死去。
隻是不想再繼續了,雖說總說著自在隨心,可人生在世又如何能做到自在隨心呢?在這片天地裏她很孤獨,比現代時還孤獨。她周圍似乎總有人出現,可她的心被困在一片荒蕪裏,冰天雪地無花無草,天地之間仿若隻有她自己。
她本就不屬於這個世界,她也影響不了這個世界,可這個世界卻似乎總有隻無形的手,一次次將她推向既定的命運,她蘇葉向來是個渾人,既然這局牌不由自己控製,那麽她選擇退出下桌。
蘇葉的臉色愈發蒼白,手卻動得飛快,一個個法陣自她的指尖誕生,熠熠生輝。
最後進來的人見蘇葉氣息不穩的樣子想要離開,卻被蘇葉強行召回畫完了陣法。
“喝一杯嗎?衣大夫。”蘇葉一如往常加班完的樣子,伸了個懶腰突然對著衣白岐發出邀請。
眼前這位三公主怕是早已心存死誌,衣白岐看著蘇葉有些滯後的動作,開口回道:“三殿下,確實要喝嗎?”你知道你已經是強弩之末了嗎?
“要喝的,醉仙居的桃花釀難得,喝一回足以。”看來這位衣大夫深藏不露啊,隻是與其後來成為女主的墊腳石,不如將自己的精神力送給他人,也好給自己來世積些功德,投身成個山間的花也好,草也好,隨風即可。
這世間之事同山間的草木生長並無不同,無機閣的態度向來是任由其自在生長,隻觀其形態,不做過多幹涉,故而衣白岐欣然應約,“庭院之中即可,聽說這山核桃樹還是方懷特意上山挖回來的。”
蘿白自從來了芸府就被蘇葉派去打理瑣事,重整芸府的條條框框,至今未歸,身邊隻留著個衛十三看顧蘇葉。
蘇葉又借口將芸府眾人都打發了出去,隻留衣白岐和自己品酒,故而等二人喝光了一壇桃花釀話匣子大開之時也未曾有人發現蘇葉的異常。
蘇葉的臉因為酒氣泛著紅,身體卻愈發沉重,靈魂更是仿佛隨時要破土而出。
“三殿下,您這樣值嗎?”衣白岐望著天邊掛著的圓月突然開口,像問蘇葉,又像在問自己。
蘇葉深吸了一口氣,放任自己的身體後仰跌進躺椅裏,初夏的空氣中已帶了絲絲甜味,草木的香氣混合這桃花釀,醉得讓她分不清方向。
當初加班時她也偶爾會偷個懶,趁著天色還亮特意下樓點杯咖啡,在夏天的傍晚,寫字樓下絲絲縷縷的涼風帶著自由的味道衝進她的心底。
那時她總想,等有時間了,她要一定穿著最舒服的T恤和大半褲,踩著拖鞋散著頭發,在這吹著涼風的傍晚散著步去菜市場,去買最新鮮的水果和蔬菜,她可以不必在意時間,也無任何安排,隻是隨心所欲地逛著,走著,散漫但自由。
可到她離開那個世界,這仍然隻是一個想法,從未付諸實踐,如今又到了這裏,這個想法就更加遙遠了。旁人隻道她為了救人,隻有她知道,她也是為了救己。
“我不後悔。”值不值得的蘇葉也不知道,人心易變,今日這滿府的人得了新生,個個發誓向善,他日心生變數,作惡也未必不可能。
不後悔,衣白岐低頭神色不明,隻是低低笑了幾聲,抬手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你可知南蜀的白衣卿相?”
“不知,但願一聽。”蘇葉不恥下問,立刻回複。
衣白岐娓娓道來。
南蜀有一白家,曾出過三位公卿,育兩代王後,可謂世家大族之首,到了這一代出了位白七永,七歲能作詩,十三歲隨手作詞二首驚豔南蜀。精神力也是百年難得一遇,據說這位白七一雙慧眼,不管是何種精神力何種法陣,他隻要一眼便可看透。
這樣的才氣和能力,縱使白氏一族早已在南蜀朝堂紮根已久,也不敢將其輕易暴露在外,故而托了雲遊的醫仙將這孩子帶去遊曆四方,磨煉其心性的同時也能保護這孩子的安全。
誰知白七永跟著醫仙學了一身詭秘醫術,不僅醫毒雙全,還常年宿在煙花柳巷,不肯再回白府。
他稱這世間之人並無不同,不過是些世俗強加的身份罷了。於是,一首首詠歎風塵男女的詞流傳了出來,凡有井水出,皆可歌白詞,世人謂之白衣卿相。
這一呆,就是四年,直到白老夫人以死相逼,白七永才返回家中,準備重返朝堂。
奈何白七永的詞流傳甚廣,其中一句“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早已傳至蜀王耳中,見白七永入仕,親自開口,“且去淺斟低唱,何要浮名。”將其從名冊上劃去,白七永曾給白家帶來過多少榮耀,此時就有多少惡意朝著白家而去。
從前白七永寫詞有白家撐腰,無人敢言。如今蜀王親自開口,白家百年氏族,清貴人家的臉麵被狠狠撕下來丟在地上踩。
白家宗族龐大,為了家族興盛任何人都可以被犧牲,更何況隻是一個白七永,白七永被逐出家門,無處可去。以男子之身在白家祖宅留下最後一個守護法陣後便不知所蹤。
“那他一定很孤獨。”蘇葉在聽完衣白岐講的故事後,腦袋裏蹦出的第一個想法便是如此。
衣白岐聞言哈哈大笑,“這世間之人皆是赤條條的來,又全都獨自離開,誰人不孤獨。”
這位衣大夫倒是很合自己胃口,來世可以一起做個小花小草,一同曬太陽。蘇葉喝了杯中最後一口酒,朝著等候已久的蘿白走去,“他不一樣,他心裏裝著太多,所以孤獨。”
正要送酒入口的手猛地停滯,衣白岐望著蘇葉動作遲緩的背影,心中裝的太多啊,這位三殿下,你又何嚐不是呢?
一滴眼淚似乎從他的眼角落下,又沒入衣領,他抬頭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酒杯重重地摔在桌上,飛身衝向府外。
三殿下,既然你我都是一樣的人,那你就同我一樣,好好的在這世間看看,到底值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