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陽似火,星南高速公路向陽收費站站前小廣場上,停放著一輛警車和一輛安凱麵包,一行人正站在車外向著收費站方向焦急地張望,每個人臉上汗漬漬的,身上的白襯衣緊貼著後背,露出大片大片暗色的水印。
“來了”,不知什麽人喊了一句,人群的目光迅速聚焦到一處,隻見收費站口緩緩駛來一輛閃著警燈的警車和兩輛日本三菱麵包車。
隨著這兩輛麵包車駛出收費站口,剛才散亂的人群突然變得井然有序起來,大家按次序排列成一隊,為首的是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身材微胖,方臉大耳,此刻他神情顯得十分激動,那厚厚的嘴唇一直微張著,臉上掛著招牌式的微笑。這個人名叫秦威,是向陽縣委書記,站在他旁邊的是一位六十開外的老人,頭發有些斑白,但麵龐紅潤,顯得氣色很好,這是他的父親秦保國。跟在秦威後麵的是向陽縣四大班子的頭頭腦腦。
兩輛麵包車在迎接的隊伍前麵停了下來,從車上依序下來一隊人,為首的是一位五十來歲、和藹可親的老人,他是農業部副部長杜援朝,跟在他後麵的是星江省副省長李江濤、南山市市委書記歐陽健和市長陳大民。
秦保國快步向前迎向杜援朝,向他伸出手去:“杜部長好”。杜援朝忙伸出手來握了握,麵帶微笑地說:“老秦,快別這麽喊,咱們倆是誰跟誰呀,還是像以前一樣叫我援朝,這麽熱的天還要你來迎接真過意不去。”
秦保國滿臉堆笑連說兩聲:“應該的,應該的!”然後他將秦威拉過來,對杜援朝說:“這是犬子小威,我跟你提到過的。”
杜援朝仔細地打量著秦威,目光裏滿是慈愛,他伸手和秦威握了握,哈哈笑著說:“將門出虎子,你可是我看著長大的,想不到現在都當書記了,後生可畏啊。”
秦威滿臉橫肉的臉上擠滿笑容,說:“杜叔叔好!”聲音響亮幹脆,此刻他得意極了,這麽多省市的領導都在看著他父子倆與杜援朝寒暄,說明一個什麽問題:他秦家在北京可是有後台的。
這時,歐陽健在旁邊打了圓場:“秦書記,快來見過李省長。”
秦威連忙過來握住李江濤的手,說:“李省長好,您辛苦!”
李江濤一邊和秦威握手,一邊衝歐陽健說:“小秦不錯,能力很強。”
“謝謝領導誇獎,還請您多多教誨!”秦威的態度極其謙虛和虔誠。
幾個人寒暄完,歐陽健說:“秦書記,天氣太熱,你的班子成員就不一一認識了,回頭在酒店再介紹吧,現在我們上車,你跟我們車子走,順便介紹情況。”
秦威和一名禮儀小姐上了杜援朝所在的車,車隊在引道警車的帶領下按考察的路線行進。
一路上行進的路線進行了交通管製,車隊行駛平穩而緩慢。禮儀小姐用甜美的聲音介紹向陽縣改革開放以來的變化和發展,在座的領導不時頷首,又不時地移目窗外。窗外,一幢幢樓房鱗次櫛比、錯落有致。
秦威麵向杜援朝和李江濤,正襟危坐,一幅恭敬的樣子,像個小學生。
車隊駛出市區,向花山鎮藍湖村而去。藍湖村是這次考察的重點,也是各級領導來向陽縣視察必去的地方。可以說藍湖村就是向陽縣乃至南山市的“華西村”,其地位可想而知。尤其是獲得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頒發的“最佳人居村鎮獎”之後,名揚四海。
公路兩旁突然閃入眼簾的是一簇簇嶄新的圍牆,白色的牆壁上用醒目的紅字寫著標語:“養女不讀書,不如養頭豬;養兒不讀書,就像養頭驢”,“放火燒山,牢底坐穿”,“誰侵犯投資者,誰就是人民的罪人”等等。
隔著車窗,領導們都看到了,不時地竊竊私笑起來。杜援朝皺了皺眉頭,說:“秦威同誌,這圍牆很好,隻是這標語有些不太雅。”
秦威神氣十足地說:“杜部長,各位領導,向陽的農村還很貧窮,群眾的思想覺悟不高,整這些通俗易懂,通俗易懂……”果然是通俗易懂,第一幅是講計劃生育的,第二幅是講普法的,最後一幅是保護招商引資的。
大家聽秦威這樣解釋,隻好訕笑著。
“向陽的新農村建設搞得不錯,最近兩年集中進行了村莊規劃,現在的農村與城市區別很小了。”一直沒有作聲的南山市市長陳大民說了一句。
“我們停下來看看,這太讓人振奮了,我記得十多年前路過這裏時這兩邊還是荒灘,老百姓住的都是土坯壘的草屋,唉,十年彈指一揮間,變化太大了……”
秦威聽杜援朝這樣一說,大驚失色,心裏暗罵陳大民多嘴,他想要是領導們下車到牆後一看,什麽都露餡了。連忙指著前麵公路邊上的指示牌說:“杜部長,各位領導,這裏離藍湖村不到一公裏,家父已提前趕回去準備了,這大熱的天,安全第一。”
毒辣的太陽光照在柏油路上亮花花的,車輪輾在路麵上發出撕扯的聲音。歐陽健抬眼看了看窗外的陽光,又看了看地麵,勸告說:“杜部長,還是到藍湖去看吧,到時給您的驚喜會更大的。”
杜援朝沒有再堅持,“藍湖”這個字眼在他的心頭跳躍著,撥動了他心中那根隱秘的弦。時光又仿佛回到四十多年前的知青生涯,有人說那是一段**燃燒的歲月。十七歲的杜援朝高中畢業從上海來到向陽,在花山公社藍湖大隊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那時就住在大隊支書秦保國的家中,和秦保國的妹妹秦小芳有過一段刻骨銘心的戀愛,後來要不是秦小芳在藍湖中救人犧牲,他杜援朝很可能就成了藍湖村的村民,而不是後來符合條件回城,又讀了大學,再後來成了副部級領導幹部。
人的命運就這樣充滿戲劇性,時隔四十多年,他將再一次踏上這片土地,可一切都物是人非,再也不能回到當初的起點了。杜援朝在感歎之餘,心裏充滿了興奮,他不停地在心裏喊:“藍湖,我回來了;小芳,我來看你了。”
車隊離開國道,拐進一條支路,遠遠地就看見一座漢白玉牌坊,上書“藍湖新村”四個字。過牌坊,又向前行駛了半裏多路,車隊來到了一個村落前,中心是個中央廣場,廣場邊上分布著會議中心、村委會辦公樓、露天戲台和藍湖禪寺幾幢建築。在藍湖禪寺的前麵還矗立著一尊十多米高的觀世音菩薩青銅鑄像,隻見她腳踏蓮花,手拿淨瓶柳枝,寶相莊嚴,給人普渡眾生之感。許多香客在佛像前麵燒香叩頭,香霧繚繞彌漫在廣場四周。
杜援朝下得車來,看到這一切,完全是陌生的,昔日那個依山傍水的小漁村不見了,代之而起的是一幢幢西洋式的兩層小樓。他找不著過去的一絲痕跡。
秦保國和一個戴著耳麥的年青漂亮的女解說員過來,那個女解說員一邊解說,一邊引導著人群慢慢移動。
秦威紮在人群中間,一個年輕人跑過來,對他附耳說了一句。這是他的秘書王陽,王陽告訴他公安局副局長黃兵打他手機關機,就打了自己手機說他有重要情況要向秦書記匯報。
“沒看我正忙著嗎?”秦威想這小子怎麽啦,平時可不是這樣的。一定是發生了什麽重要的事,於是故意放慢腳步,落到了隊伍後麵。
“你對黃局長說,我在陪農業部和省市領導調研,讓他晚上到招待所我房間匯報。”秦威交代一句又快步走到隊伍前麵。
這時,杜援朝指著藍湖禪寺問秦保國:“老秦,這個寺廟像是剛落成不久,以前這個地方好像是藍湖碼頭。”
秦保國說:“是啊,援朝,你記得很清楚。不知你對藍湖寺可還有印象?”
“印象不是太深了,好像是個土地廟吧。”
秦保國笑著說:“你不是本地人,對藍湖寺印象可能不太深,這寺廟也有二百多年曆史了,始建於康熙年間,在太平天國的時候毀於戰火,民國初年重建了兩座大殿,解放後破四舊的時候又被拆除了,這是第三次重建,真正恢複了過去的規模。”
在康居新村,杜援朝看到一幢幢村民居住的房子排列整齊,心裏歡喜,信步走進一戶居民家中,隻見這戶居民家裏各種電器一應俱全,寬敞的大客廳裏櫃式空調器正將一股股冷氣輸送出來,清涼如秋。
秦保國介紹說藍湖村共有400餘戶村民,2000年一期規劃安置了100戶,以後逐年安置60戶,2004年所有村民遷入安居新村。每戶村民以成本價10萬元就可以購買這樣的別墅一幢,家庭經濟困難的可以照顧。村裏興建了醫院、幼兒園、敬老院、體育健身中心,還興建了藍湖公園,徹底改善了村民的居住生活環境。七十歲以上的老人生活費全部由村集體負擔,孩子上學、村民就醫全部免費。
向陽縣長吳常師笑著向杜部長和李省長介紹說:“這個老秦可不得了,他比我這個縣長還有錢,賬麵上可支配的資金就有兩個多億,我還時常向他化緣呢!”
大家又笑了起來,杜援朝滿意地說:“藍湖村是提前進入了全麵小康社會,要是全國的農村都像藍湖村這樣,我們的國家就富強了,人民的生活就幸福了。”
杜援朝一邊參觀,一邊對秦保國表示,再有年把他就要退下來了,到時他想每年到藍湖來居住一段時間。
秦保國知道他心裏的那一段藍湖情結,笑著表示熱烈歡迎。
考察完藍湖村,接下來又安排參觀了蓮湖鎮萬畝蛋鴨生產基地和龍頭企業蓮湖集團,這是公司加農戶的經營模式,農戶養鴨後鴨肉、鴨蛋進行副食品深加工,鴨毛賣給蓮湖集團進行羽絨加工。現在的蓮湖集團是星江省最大的農業產業化龍頭企業,擁有員工近三千人。
杜部長及省市的領導對這次考察十分滿意,其實秦威知道,這也就是向陽縣能端上桌麵的兩道大菜而已,其他方麵很一般甚至是落後。
車隊駛回市區,拐進一條寬闊的大街,行駛了五六分鍾,來到一個廣場前,中央巨大的噴泉噴出高大的水柱,廣場正麵是座圓形穹頂的五層樓房,酷似美國總統的辦公大樓白宮。白宮的兩邊矗立著兩幢房子,西洋式的,一座仿白金漢宮,另一座仿盧浮宮。
車隊直接開進樓前的過道中,一行人下了車,邁進“白宮”,進門是一個門廳,足有三層樓高,頂上垂著一隻水晶大吊燈,燈長十多米,燈柱是金色的,上麵綴著的水晶珠子數不勝數,在燈光的輝映下顯得金碧輝煌。
杜援朝和李江濤幾個人走在前麵,除了一群記者在前麵拍照外,其餘的人故意落下一段距離,遠遠地跟在後麵。杜援朝邊走邊看,唏噓地說:“向陽的經濟實力很不錯嘛,你們的辦公條件比起中南海不知好上多少倍。”
秦威跨前一步討好地說:“杜部長,這是企業讚助的,政府並沒有拿多少錢。”
杜援朝“哦”了一聲,用帶有疑惑的語氣問道:“看這辦公樓,應該才落成不久吧?”
歐陽健插話說:“今年元月份才落成的,您是新樓落成以後來檢查工作的最高級別領導。”
杜援朝又“哦”了一聲,依然不解地問道:“前年下半年開始全球遭遇百年未遇的金融危機,中央三令五申不準建設樓堂館所,你們這是不是有些‘越軌’啊?”
秦威一聽這話立馬傻了眼,急中生智說:“杜部長,我們這辦公樓是2005年就立項了,上麵也審批了,一直沒有建。這次全球遭遇金融危機,中國經濟也受到很大影響,但主要是出口那塊。向陽縣一直注重發展基礎工業和農業經濟,外向型經濟的比例很小,因而所受的影響就小。現在中央提倡拉動內需,我們適時建設辦公樓也是拉動內需的一個重要方麵。”
杜援朝皺了皺眉,李江濤看在眼裏,他知道向陽的“白宮”事件網絡報紙傳得沸沸揚揚,罵聲一片,連忙嚴厲地說:“秦威同誌,真菩薩麵前不燒假香,杜部長可是搞經濟出身的。別說我批評你,你那套‘拉動內需’的高調對下麵唱唱可以,在老領導麵前可蒙混不過去的。”
歐陽健看這情形,連忙檢討說:“杜部長、李省長,關於辦公樓的問題秦威同誌已向南山市委、市政府作出了書麵檢查。考慮向陽原來的辦公樓確實太破舊也不安全,2006年底的時候省發改委同意立項建設,那時秦威同誌還是縣長,書記是毛致用。辦公樓建成後,下麵反映強烈,上級經調查後認定辦公樓違規建設,主要是超標準了。毛致用因負領導責任被調任南山市人大秘書長,現在因經濟問題被移送到司法機關處理。在這件事上,秦威同誌也有一定的責任,組織上讓他作了書麵檢查。”
秦保國見歐陽健打了圓場,也解釋說:“援朝啊,孩子們的做法也有道理啊。我們國家規劃起步遲,在這上麵交了不少學費呀。許多農村和城市的房子才建了不久,因為規劃滯後,拆了重建,造成的浪費巨大。政府的辦公樓雖說投入的是真金白銀,可那還是政府的財產啊,設計上起點高些,效果自然要好些,也是代表了政府的形象和品位。要確保幾十年不能落後,否則下一任或下下一任領導看不順眼了,又要拆了重建,那時才是真正的浪費呢。”
杜援朝聽了秦保國的一番話,點了點頭,說:“老秦,想不到你眼光看得很長遠呀,不過該爭論的還是要爭論。我們還處在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國家還不富裕,人民群眾對我們幹部鋪張浪費很反感的。如果把有限的錢用在刀刃上,用於發展經濟,那將是倍加效應。好了,不說了,我又不是紀委書記,今天我主要是來考察向陽縣的農業經濟發展的,這方麵我可要好好‘檢查’一下。”
大家鬆了一口氣,都笑了起來,魚貫進入會場。
會場的大屏幕電子顯示屏上用紅字打出了橫幅:“熱烈歡迎中央及省市領導蒞臨我縣檢查指導工作”。
主席台每個座位前麵放著水果、礦泉水、擦汗的濕巾和匯報材料,茶杯也已續上水,一縷縷茶葉的清香在會場上飄**。
杜援朝在“首長”的席卡前麵就坐,然後李江濤、歐陽健等依次在各自的席卡前麵坐下來。
秦威代表向陽縣委、縣政府進行工作匯報,他說,向陽縣委、政府這幾年緊緊圍繞保增長、保民生、保穩定,緊緊扣住當前經濟運行中的新情況、新趨勢、新問題,抓住薄弱環節,狠抓以下重點:突出企業翻番,推動工業經濟提速增效;突出城鄉統籌,加快新農村建設步伐;突出載體建設,夯實經濟發展平台;突出責任落實,推動招商引資工作再掀新**;突出增收減支,著力提升發展的支撐保障能力;突出重點工程,全力推進城市建設;突出民生改善,著力維護社會和諧穩定。
秦威匯報完,杜援朝笑著對大家說:“這次我到向陽來,距上次來相隔十多年了,三十年功名塵與土,八千裏路雲和月。向陽的變化很大,今天通過實地察看,是眼見為實啊。向陽是個農業大縣,也是個農業強縣,自從實行農業聯產承包責任製以來,向陽的農業發展始終走在全省的前列,有許多成功的經驗和做法,這次來召開這個座談會,就是進一步總結經驗加以推廣,今天來參會的同誌有許多是長期工作在農業一線的,希望大家暢所欲言。”
秦保國和一些邀請來的農業種植大戶激動地侃侃而談,與會的領導有的認真傾聽,有的四下環顧,有的低頭喝水,還有的和工作人員一樣匆匆忙忙地在筆記本上記錄著。在座談期間,一些領導外出上洗手間,秦威有前列腺的毛病,實在挨不住,也去了一趟洗手間。從洗手間出來,王陽在過道上堵住了他:“秦書記,我有事向您匯報。”
秦威感覺這個王陽今天特別煩人,心想難道又發生了什麽大事?他駐足不前,王陽湊近他低聲說:“秦書記,宣傳部那邊匯報說一些群眾跑到《正義報》記者那裏,好像是蓮花村的那批拆遷戶。”
秦威一聽這事,生氣地說:“你告訴朱海寶,問他是怎麽搞的,這點小事都處理不好。”王陽應了一聲,匆匆走了。
秦威心事重重地回到座位上,直至會議結束。最近媒體對向陽特別關注,尤其是《正義報》的記者,三天兩頭地捅婁子,向陽縣的幾任主要領導出事都是由他們最先報道的。想到這些,秦威恨得有些咬牙切齒,可這是中央級報紙,不歸自己管。秦威想他們表麵上是行使輿論監督,實際上就是跟向陽過不去,跟向陽過不去就是跟他本人過不去。
晚宴安排在向陽大酒店就餐,場麵十分隆重熱鬧,秦威使出渾身解數,喝得有些高。最後,他還是堅持將杜部長及省市領導送到高速公路路口才回到招待所101房間。
公安局副局長黃兵見秦威進屋,從角落裏閃了進來,輕輕地帶上門。
“老大,今天許多領導過來,您一定喝了不少,要不您早點休息,我明天再來匯報。”黃兵見秦威麵色酡紅,走路步子有些搖晃,擔心地問道。
“不礙事,你說吧,什麽事這麽急?”秦威擺了擺手,打了一個響亮的飽嗝。
“還不是葉誌的事,今天我親眼看見他進了海豐賓館《正義報》劉記者的房間,呆了許久才出來。進去的時候看他夾著一個公文袋,出來的時候兩手空空。”
秦威怔了一下,想起上次歐陽健的秘書梁海偷偷截留給他的一封舉報信,信中反映他與開發商勾結貪汙受賄、浪費財力搞“白宮”工程等情況,他仔細研究了好幾天,發現這口吻與葉誌有些相近,懷疑是葉誌寫的。現在葉誌居然向北京來的記者遞交“材料”,這就更加印證他的看法,秦威氣得拍了一下桌子,罵道:“這個老狗日的,剛摘了帽子就翻臉不認人,怪我瞎了眼。”過了一會,他平息怒氣輕聲問道:“什麽時間?”
“中午十二點的時候,我碰巧在海豐賓館吃飯,中途我上衛生間,在過道上看見葉誌鬼鬼祟祟地從電梯裏出來,我悄悄跟在後麵,發現他進了505房間,許久才出來。之後我查了那個房間的住宿登記,是北京來的《正義報》中國聲音欄目的記者劉峰和錢亮。”
“他們什麽時候到的?”
“是今天淩晨2時才登記的,10時許他們出來吃了飯,然後就一直待在賓館裏。”
“還有沒有其他人到過他們房間?”
“我發現這件事之後,就安排手下對房間進行了監控,下午發現幾個蓮花村的老上訪戶進去。”
秦威點了點頭,這與王陽匯報的一致。蓮花村的那幾個拆遷戶倒不足懼,他們大不了是利益訴求沒有得到滿足,想多要點補償沒什麽大不了的事。倒是葉誌是個棘手的問題,他曾是向陽縣經濟開發區管委會的常務副主任,和自己共事多年,對自己的底細十分清楚。如果要是他抖出個什麽事,那又是向陽官場上的一場地震。想到這,秦威不寒而栗。
沉思良久,秦威問道:“你說葉誌會反映個什麽事呢?”
“要我說,不外乎是反映您鋪張浪費搞形象工程的事。”黃兵明知秦威還有經濟上的問題,但眼前的這個人是上級,這種事情大家心知肚明,絕不能說破,於是避重就輕地說道。
“要真是按你所說的這樣就好了。黃兵啦,咱們是一條船上的人,絕不能蒙在鼓裏任他們胡作非為,當務之急是要摸清他們的底細,背後有沒有人指使?從現在起,你要給我長四個眼睛,把他們的一舉一動仔仔細細看清楚。要安排得力的人監視他們的舉動、監聽他們的電話,一切要秘密進行,不要顯山露水,你是老公安知道怎麽做的,有什麽情況及時向我匯報。”
“老大放心,在向陽的地盤上,隻要有我在,保準翻不了船。”黃兵信誓旦旦地說。
秦威拍了拍黃兵的肩膀,臉上擠出一絲笑容:“黃兵哪,過去你在花山鎮派出所的時候就為我們家出力不少,老爺子讓我一再關照你,就是沒拿你當外人啊。”
黃兵知道在現實生活中,從古到今,丫鬟對少主子、妓女對嫖客都希望得到平等的愛,但都是以悲劇收場,就像杜十娘和李甲那樣。任何時候在領導麵前都要謙虛得像他的學生和晚輩,一個部下絕不能奢望與領導享有平等的友情。曆史上就有很多這樣的故事:在沒有發達之前,苟富貴無相忘,大家都一起耕田,一起打江山。但是幾十年以後,一旦變了,有上下、有尊卑,甚至是君臣之別,那個時候你還要跟皇帝拉交情,那時很有可能就有殺身之禍,漢朝的韓信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而且縱觀數千年中華曆史,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黃兵知道要是在以前和秦威稱兄道弟可以,但現在他是領導了,是向陽的“太爺”,自己就隻有當奴才的份了,這個時候可不敢亂了層次,他知道秦威這樣說是他的客氣,於是表忠心說:“老大,你們家對我恩重如山,我一定會知恩圖報的,就是讓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也決不推辭!”
“別說那些見外的話,傷了我們兄弟感情。有老大在,也不會讓你受委屈。對了,你的人要是不方便的話,我跟老爺子稟報,另外給你安排人手。”
“也好,畢竟我不是一把手,雖說手下有幾個刎頸之交的忠誠之士,但就怕萬一出了紕漏,傳出去影響不好,還是老大考慮周全。”黃兵佩服地說。
秦威笑了笑,說:“你雖不是一把手,可你的權力不小於他啊。有我在,你就是向陽的公安局長。不過,小心行得萬年船,你的人不到萬不得已不要用,別讓人抓住口舌。”
黃兵走後,秦威在屋子裏來回踱了會步,突然感到腹中一陣饑餓。在那種應酬的大場合,像他這種級別的幹部就隻有喝酒的份,他不記得自己灌了多少杯酒,反正菜隻是淺嚐輒止。
他掏出手機,撥了一串數字:“老萬,陪我吃個夜宵,地點你定。”
“向陽春苑,那裏安靜,要不要我接你?”電話那頭問道。
“不用,我自己開車去,你先去安排。”秦威掛斷手機,出了房間,王陽過來問道:“書記出去嗎?要不要叫司機?”
“你早點回去休息吧,我自己開車。”
向陽春苑離市委招待所不遠,秦威開車十分鍾後就到了。他沒有急於下車,熄了火坐在車裏等待。
很快,萬承疇從裏麵一幢小樓出來,走到秦威車前,輕聲說:“老板,安排好了。”
秦威戴著墨鏡下了車,隨萬承疇進到小樓。
此時已是飯店打烊的時刻,小樓裏已沒有人。秦威緊隨萬承疇進到一間臨水的小包間,桌上已擺了幾碟精致的菜肴,旁邊是一瓶路易十六。
這個萬承疇是向陽縣檢察院的檢察長,與秦威是南山市委黨校青幹班的同學。秦威從南山市委副秘書長調任向陽縣長,萬承疇還是南山市檢察院反貪局的一名副局長。因毛致用出事,秦威升任縣委書記,剛好檢察院換屆,秦威通過組織部門的關係將萬承疇要了過來,萬承疇從正科提了副處,自然感激不盡。
萬承疇被人譽為“萬精油”,能文善武。在秦威看來,他既是個好打手,又是個好師爺。打個不恰當的比喻,他好比國民黨在位時的軍統特務頭子戴笠,手段十分厲害。
果然,萬承疇到向陽任職不久,就充分發揮了才能,做到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很快就將向陽官場上的風吹草動摸得一清二楚。因此,秦威對他十分倚重。
“老板,有什麽煩心事麽?”萬承疇一邊倒酒,一邊問道。
“你看出來了?是有一件事,幾個拆遷戶跑到記者那去告狀。”秦威從口袋裏掏出一盒煙,黃鶴樓1916牌的,價格不菲。他遞了一支給萬承疇,然後自己點了一支。
萬承疇吸了一口煙,輕聲說:“老板,這點小事何勞你煩神呢,讓宣傳部和信訪局他們去辦就行了。”
秦威黯然點了點頭,默不作聲抽煙。
“老板,我聽說葉誌四處搜集你的材料,恐怕這才是大問題呢。這個人跟你多年,不可不防啊。”
秦威見萬承疇一下子說到自己的痛處,這正是他所關心的,立馬來了精神,問道:“你可有什麽發現?他手裏有多少籌碼?”
“前幾天有人看見他在你爺爺墳前大哭,他好好的為什麽跑那去哭我百思不得其解?目前我正在調查這件事。”
秦威點點頭,說:“老萬,葉誌今天中午秘密去見中國聲音的記者劉峰,給他送去了一個文件袋,我看這裏麵有名堂。”說完拿眼睛盯著萬承疇,看他是什麽反應。
“這個老狗看來要與我們對著幹了。老板,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我們要先下手為強,要弄明白這材料裏麵都有些啥?如果對我們不利,這些記者拿到報紙上一捅或者發個內參,到時我們就很被動。”
秦威想起禍起蕭牆這個故事,自從黃兵告訴他這個神秘的“材料”後,種下了心結,一晚上都被它搞得心煩意亂,現在聽萬承疇這麽一說,也感到事態重大,或許這是一個隨時可以爆炸的“重磅炸彈”。他想起前不久葉誌與他近乎“翻臉”的一次談話,那是一個天氣陰沉的下午,他在辦公室裏批閱文件,葉誌推門進來,要是在以往他必定起身招呼、笑臉相迎,因為這個葉誌與他及他家的關係不一般,是他的“叔叔”,又差點成了他的“嶽父”大人。秦威在調任向陽縣長後不久,當時全國各地都紛紛成立經濟開發區,向陽縣也不例外。秦威作為縣長,兼任經濟開發區的主任,他力主提拔當時在農委任副主任的葉誌擔任新成立的經濟開發區的常務副主任,做自己的助手,這在當時算是破格提拔,因此許多人指責秦威是任人唯親,可秦威在常委會研究人事任命的時候放出話:“葉誌同誌懂經濟,為人又公道正派,不提拔這樣的幹部提拔誰?就是我這個縣長當不成,也要把他提上去”。葉誌到經濟開發區工作後,兢兢業業,幹得很出色,人們對秦威的非議也漸漸少了,反而認為他用人正確,做到了“內舉不避親、外舉不避仇”。兩人在一起工作後,分歧越來越大,意見也越來越不統一,葉誌是個注重長遠發展的幹部,而秦威隻想搞“短平快”的政績工程。兩人之間為工作的事發生了幾次齟齬,鬧得不歡而散。但真正導致兩人關係破裂的導火索是秦威拆遷蓮花村三個村民組的土地,由三鑫開發集團建“白宮”豪華辦公樓建築群,葉誌說他不顧向陽縣情、鋪張浪費搞形象工程,是向陽老百姓的罪人。而且秦威當上書記後,葉誌再也不大事小事向他匯報,反而往吳常師那跑得勤,這本是很合常理的事,但引起了秦威的不滿。秦威說了他幾次,他不但不接受,反而批評秦威作為書記要擺正位置,秦威年輕氣盛,對這個挑戰他權威的“下級”不能視若無睹,便在一次人事調整中將葉誌改任為主任科員,終止了他的政治生命。按說葉誌可以在家頤養天年,可他偏偏是個不愛閑的人,對秦威的工作“指三道四”,尤其是“白宮”建成後,葉誌時時拿這個說事,秦威覺得他越來越“放肆”,對他也越來越冷淡,兩人的關係劍拔弩張。
葉誌見秦威端坐在大班椅上沒有動,冷眼看著自己,弄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秦書記,三鑫開發集團那塊土地沒有經過招拍掛是違法的,我跟吳縣長反映過,吳縣長說那是你手上的事。”
秦威火冒三丈,強壓怒火冷言相譏:“你到我這來是匯報工作呢還是算什麽?如果是匯報工作我看沒有必要,你也沒有這個資格;如果是因為其他的事,我這裏不歡迎你。我很忙,請你自便吧!”
葉誌感到心中一陣愀痛,古人說“哀莫大於心死”,現在他已經對麵前的這個人徹底失望了,他來之前就隱約感到這可能是他們之間的最後一次談話。“秦威,你變了,你變得寡情薄義了。我原以為你是一個好官,看來你不是,你以前一直是在作秀,現在我算看清你的麵目了,你就是一隻白眼狼。”
秦威聞聽到此,氣急敗壞,抓起桌上的茶杯擲在葉誌麵前,歇斯底裏地罵道:“滾,你給我滾,我再也不要見到你!”
葉誌見秦威如此待他,有些站立不穩,他一字一頓地說:“秦威,我告訴你,我不會讓你胡作非為的,絕不允許,隻要有一口氣在,我就不會讓你得逞。”
他踉踉蹌蹌地摔門而去,從此,他再也沒有走進過那道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