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峰和錢亮第二天一早就乘出租車離開海豐賓館,向蓮湖村方向而去。一輛外地牌照的車輛無聲無息地遠遠跟在後麵。
在賓館506房間,黃兵接到跟蹤人員的電話報告後,讓手下將賓館經理楊大龍找來。
楊大龍對黃兵很怵,知道他是公安局名義上的二把手,實際卻擔當著一把手的角色。這年頭,比的不是權力,而是背後的靠山。每個一把手都不想當傀儡,可有時候遇上個當副職的狠角兒,不得不斂了鋒芒,夾起尾巴做人,其實就是明哲保身,這也是生存主義的法則之一。
“楊經理,最近生意不錯嘛。”黃兵見楊大龍進來,故意看著窗外沒有理會。
楊大龍見黃兵愛搭不理,心裏有些著慌。尤其是聽黃兵說“生意不錯”這句話,他一聽就明白了,這是要敲他幾個子兒。
“蒙黃局厚愛,談不上十分好,日子還過得去。”楊大龍從口袋裏掏出一盒中華牌香煙,雙手舉著敬過去。
黃兵視而不見,伸手從自身口袋裏摳出一支煙來。楊大龍一看就明白了,現在這些實權的領導都抽“天價煙”,自從那個倒黴鬼周大局長出事之後,現在的官員都學精了,好煙也不顯擺,放在身上掖著,要抽時掏出一支,手指夾著煙屁股,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楊大龍訕笑了笑,忙替黃兵點著。
黃兵吐出一口煙,對手下遞了個眼色,那兩個人悄悄出去並順手帶上了門。他緩緩轉身,眼睛直盯著楊大龍看。
楊大龍被看得心裏直發毛,不敢和他對視,兩隻手不停地搓著。黃兵或許感覺自己的威風還沒有充分發揮,效果沒有完全達到,於是開口罵道:“你這個鬼東西,現在長誌氣了,老子昨晚上就過來了,沒有人通知你?還要老子派人去請你,你好大的膽子!告訴你楊大龍,老子可以把你拉起來,也可以把你踩在泥裏永世不得翻身。”
“哥哥罵得對,可小弟實在不知道哥哥明察暗訪,罪該萬死,要殺要剮隨您便。”楊大龍之前領教過他多次,知道這一陣暴風驟雨必然要來,自己要做的就是不斷認錯。
“你小子膽大包天,我問你昨天北京來人了你難道不知道?你們賓館還照常做那種‘生意’,你是想往槍口上撞啊。”
“不就是兩個記者麽,他們才不關心這種事呢。要曝光這種問題,就是報紙印成雜誌厚也暴光不盡。”
“什麽記者不記者的,我說的是領導,農業部常務副部長杜援朝、星江省副省長李江濤、還有南山市的書記市長,算不算大幹部,恐怕你這輩子都沒見過。”黃兵正色道。
“電視上見過,我真不知道他們來,也沒接到通知啊。”楊大龍嬉皮笑臉,討好地說道。
“幸好他們是路過,連夜走了,所以沒人通知你。我告訴你要有政治敏銳性,在中國不懂得這一點,你哪裏都混不開,你也就算活不明白。”
“是,是,謹遵哥哥教誨。”
黃兵見楊大龍態度下來了,於是切入正題:“我看你還是不明白,記者就能慢待嗎?尤其是北京來的記者,他們整點材料報紙上不發,在內參上給你捅一下,那可要壞大事的。內參你知道嗎,那可是中央首長看的,首長在上麵批幾個字,下麵就要地震。魯迅先生說文人手中的筆是投槍是匕首,殺人不見血的。遠的不說,就說向陽,前幾任主要領導不就栽在他們手上。輿論引導民意,緊咬著你不放,你就無處可逃。”
楊大龍若有所悟地點頭,輕輕問道:“你說他們是帶著目的來的?”
黃兵點了點頭:“虧你到現在才明白過來,你把隔壁房間門開一下,我要檢查一下。”
楊大龍找來樓層客房服務員,把門打開了,對服務員說:“你先到別處忙,我檢查一下衛生。”
服務員走後,黃兵悄悄進去,讓楊大龍留在外麵望風,不讓其他人進來。
房間裏有些淩亂,黃兵戴上白手套,四處翻找。他打開記者帶來的皮箱,裏麵除了一些換洗衣服外,沒有其他東西。他又打開記者放在桌子上的筆記本電腦,電腦提示需要密碼才能進入。他判斷這幫記者不可能馬上回來,就打電話將局裏的電腦工程師叫來,讓他破譯電腦密碼,查看裏麵是否有對向陽不利的材料,尤其是葉誌的那些材料有沒有錄入電腦傳送到北京。電腦工程師忙活一陣,很快就打開了電腦,經過仔細查看,他們一無所獲。
電腦工程師走後,黃兵仔細搜尋每個角落,也沒有找到葉誌送來的那個文件袋,難道是他們帶在身上了?看來這個東西一定很重要,否則他們不會帶在身上的,這樣想時,黃兵感覺一股冷氣直衝脊梁。
他不動身色地出來,進了自己房間,對楊大龍囑咐幾句。楊大龍又喊來服務員,批評道:“客人不在房間,要立即搞好衛生,這樣讓客人回來有個舒適幹爽的環境。回頭我對你們經理說,扣你這個月的獎金。”
那個服務員紅著臉,委屈地進去搞衛生了。
楊大龍複又來到黃兵麵前,見黃兵悶頭抽煙,討好地說:“黃局,需要兄弟我做什麽您隻管吩咐?”
黃兵狠勁掐滅煙頭,嘴裏喃喃說:“也隻有如此了,你去找兩個小姐,人要外地的,臉蛋身材要好的。”
楊大龍會意地笑了,拍胸脯說:“包在我身上,我手上可有高級貨,黃局現在就要嗎?”
黃兵白了他一眼,說:“不是我要,晚上讓她們去侍候這兩個客人。”
“那不是往槍口上撞嗎?這我有點不明白。”
“記者先生也是人,再說出差在外很辛苦,老婆又不在身邊照顧,做點出格之事也是人之常情。”
“要是他們拒絕怎麽辦?”楊大龍感覺這種事不靠譜,擔心地問道。
“到時我自有辦法,此事隻有你知我知,如果泄露出去,我們倆在向陽就呆不下去了,背井離鄉的滋味我可不想嚐。”黃兵一邊說一邊拿眼瞧楊大龍。
楊大龍趕緊說:“我也是,一切聽哥哥吩咐。”
在黃兵的眼裏,楊大龍就是一條可以隨時使喚的狗,對自己不僅言聽計從,更是忠貞不二。他並沒有說出自己的計劃,這可是他心中的秘密,既然是秘密,自己一個人知道最保險。
黃兵讓楊大龍將劉峰房間裏的礦泉水和飲料全部換成自己帶來的,楊大龍有些不解,說:“房間裏不是有了嗎?幹嗎要換?”
黃兵罵道:“哪那麽多屁話,叫你換就換。有些事情知道多了對你不好,不過,他們走後這個房間先不要住客,要等我檢查過後再對外使用。”
其實黃兵一開始想到用迷魂香省事,中國的電影裏經常有這樣的場麵:一個江洋大盜捅破窗戶紙,用一支竹管朝裏麵吹了一些煙霧,房間裏的人就暈倒了。要是有這樣的迷魂香或迷魂煙多省事,將他們熏倒,直接進去將材料拿走,神不知鬼不覺的。黃兵參與打擊過“治理城市牛皮癬”行動,也抓了幾個在電線杆上貼“售迷魂香一百元一支”小廣告的人,那些人說:“迷魂香是騙人的,其實是用粘土和木屑製的,連蚊子都熏不倒。”黃兵用收繳來的東西拿老鼠試驗了一下午,老鼠比以前更活潑了。
卻說劉峰和錢亮二人來到花山鎮,他們看到公路兩邊豎起了鮮亮整潔的高牆,於是停了車查看。在圍牆後麵,他們大吃一驚,映入他們眼簾的是整片整片破舊低矮的磚瓦房,比電視上播放的棚戶區還要髒亂不堪。他們明白這又是“形象工程”惹的禍,這些工程的“政治”意義表現為它們要被裝扮得冠冕堂皇以便如期迎接上級領導的視察。
兩人拍了一些照片,又乘車趕回市區。
在回城的車內,劉峰和司機拉起家常:“師傅,向陽這幾年發展很快呀,你看縣委縣政府的辦公大樓多氣派,簡直趕上美國的‘白宮’了。”
司機是個青年人,屬於憤青的那種,笑著說:“這不都是當官的搞政績嘛,四大班子屁股下麵坐著全縣一年的財政收入呢。”
錢亮插話說:“那說明你們縣有錢嘛,要不然也不會建這麽氣派的辦公場所。”
司機辯駁說:“你們是外地來的,當然不知道內情了。向陽是個窮縣,到現在還戴著國家級貧困縣的帽子呢。國家每年幾千萬的扶貧資金都用在這些‘政績工程’上麵了,剛才那些牆你們也看到了,我們老百姓稱它們是‘遮羞牆’,碰上這麽些個領導,老百姓可苦了。”
劉峰話題一轉問道:“聽說秦威書記很有魄力,你們怎麽看他?”
司機笑得更響了:“有魄力,真搞笑,你們不知道我們老百姓背地裏喊他什麽,說出來雷死你!”
“是什麽?”
“秦始皇,向陽的秦始皇!”
劉峰知道司機的意思,就是說秦威在向陽很霸道,是個土皇帝。他好奇地請求司機講講關於秦威的故事。
司機見這兩個人對他的話很感興趣,於是口無遮攔地講起了秦威的趣事。秦威認為把向陽縣搞成經濟強縣難度太大,就把目光盯在縣城創“三優”上,為此不惜血本,營造“南國風光”。早在2006年,秦威在向陽人民沒有穩定脫貧的情況下,就耗資1900萬元,在4平方公裏的城區搞起了夜景工程、綠化工程、隔離帶工程、人行道鋪花磚工程等10個重點建設項目。在這些工程中,群眾意見最大的是綠化工程。所謂的綠化工程就是在縣城裏建7條不同風格的街道,把過去幾十年已長大的梧桐樹一律砍掉,代之以棕櫚樹一條街、雲杉一條街、垂柳一條街、法桐一條街、翠竹一條街、黃楊一條街、四季桂一條街。據當地群眾反映,這些花木大多數是從秦威老家藍湖村購買的,不僅價格高得驚人,而且成活率較低。幾百元一棵的棕櫚樹死了刨,刨了再植,植了再死。
秦威還喜歡在公路上做些文章,在他的安排下,縣直各單位在途經向陽的國道、省道上樹起了近百個“龍門架”,上麵書寫著一些標語口號,如“中國某某先進縣、中國某某第一縣”之類的東西。每個龍門架耗資幾十萬元,總的算下來,也是一筆不小的數目。還有就是剛才看到的“遮羞牆”,每堵牆花費至少幾萬元。
秦威喜歡開現場會,一開現場會,電視台的人就忙亂起來。有一次他在前呼後擁下繞城巡視創“三優”工作,他手舞足蹈,把“三優”創得不好的單位頭頭大罵一頓,被縣電視台的記者們一一錄入鏡頭,爾後,記者們風風火火返回台裏,中斷正常節目播出,打出“重要新聞”字樣,接著,向陽縣80萬老百姓就能看到秦威頤指氣使的“風采”。這樣的“重要新聞”的播出,有時是白天,有時是晚上,總之,是秦威隨到隨拍,隨拍隨播,而且是滾動播出,當地百姓有一民謠說:向陽新聞不用看,裏麵全是“秦始皇”。
劉峰和錢亮哭笑不得,他們知道老百姓的這種民謠在一定程度說明了一些問題。“春江水暖鴨先知,百姓冷暖官先知。”如果當官的不考慮百姓的感覺,不替百姓著想,就會得不到百姓的擁護,百姓就會編些民謠之類的順口溜來諷刺他。
劉峰想起昨天中午葉誌送來的那些反映秦威搞“形象工程”、貪汙受賄的檢舉材料,那裏麵不僅提到“白宮”形象工程,還提交了秦威非法倒賣土地、賺取巨額錢財的相關證據。劉峰告訴葉誌,他們記者不是辦案人員,隻能幫助他將這些證據材料轉交上級紀檢監察機關或檢察機關。
葉誌一再央求他們轉交中紀委,希望能引起上麵重視,並說如果上麵批轉下麵處理,自己就是死路一條。
劉峰答應了他,並說自己盡全力幫忙,這樣葉誌才放心地離開了。
劉峰和錢亮回到海豐賓館,在一樓大廳裏,遠遠的一個矮胖的中年人迎了過來,笑著問道:“是北京來的記者吧?有失遠迎,望請恕罪。”
劉峰不認識這個人,正考慮怎麽回答。這時,跟在胖子後麵的一個年輕人上前介紹說:“這是我們向陽縣委常委、宣傳部長朱海寶同誌。”
劉峰忙伸過手去握了握,笑著說:“在下劉峰,朱部長客氣,本不想驚擾您,哪知還是讓您操心了。”
朱海寶手上暗暗加了點勁,顯得極其誠懇地說:“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能結識你們這些中央媒體的記者,是在下的造化,還請多多指教。”
“不敢當,我們的工作還要靠朱部長大力支持呢!”
“應該的,需要什麽直接吩咐,朱某當效鞍馬之勞。”說到這時,朱海寶才鬆開握著的手,拿眼看著錢亮,問道:“這位是……”
劉峰連忙介紹說:“這是我同事錢亮,快來見過朱部長。”
朱海寶又用力地握住錢亮的手,說:“歡迎,歡迎!”
錢亮說:“朱部長好,真不好意思驚動您的大駕。”
朱海寶謙虛地說:“錢記者快別這麽說,朱某真是慚愧得很。要說我們是一家,接待好上麵來的客人是我們這些地方宣傳部門的責任,照顧不周,多多見諒!”
接下來朱海寶向劉峰和錢亮介紹了身邊的那位年輕人,是向陽縣委宣傳部新聞科的程一鳴科長。
程一鳴過來寒暄幾句,將自己的名片分送給兩位記者,又向他們要了名片。
朱海寶說:“劉記者、錢記者,我已在二樓餐廳備下薄酒,請二位賞光一聚。二位貴客初來敝縣,讓朱某略盡地主之誼。”
劉峰連忙推辭說:“不勞破費,我們可是有紀律的,這樣不好。”
朱海寶麵露不悅之色,但他馬上又堆起笑容說:“劉記者,咱們是一家人不犯紀律,今晚沒有外人,就我們四位,我以私人名義請二位,還請二位成全朱某這點薄麵。”
劉峰見朱海寶話說到這份上,如果再不答應就會傷了和氣,何況今後采訪工作還要他支持,於是爽快地笑應說:“朱部長太盛情了,我們再不答應就顯得不近人情了,那好吧,恭敬不如從命!”
程一鳴過來幫忙拿劉峰身上的背包,被劉峰禮貌地謝絕了:“謝謝,我們當記者的習慣了。”程一鳴也就沒再堅持。
朱海寶把這一切看在眼裏,連忙說了聲:“請!樓上請!”
“還是朱部長先請!”劉峰常在下麵跑,知道底下的一些禮節,他知道這些官員級別雖然不高,但都很看重這些。比如在班子中的排位先後、在報紙上的圖片大小和電視裏麵鏡頭的多少,這些象征著權力,是絕不能含糊的。一次他聽說這樣一個故事,某縣召開一次工作會議,一位常委因為工作人員把席卡位置擺錯了,一位排在他後麵的人席卡擺在他前麵,他氣得拂袖而去。
朱海寶不再謙讓,大搖大擺地走在前麵,那神態那表情一副舍我其誰的樣子。就像模特一走上T型台,步伐自然就變成了台步,這是一種長期形成的習慣。
進了餐廳,朱海寶習慣性地坐在了主賓的位置上,他讓劉峰和錢亮坐在自己兩側。因為是四個人,也就不需要為座位的事客套,要是在往常大的應酬場合,為座位的事至少要拉拉扯扯耽誤不少時間。有主要領導在場的話,先等主要領導坐定,其他人才能入座。好在每級機關裏都有專門負責接待的人員,他們對這些繁文縟節諳熟於心,總能弄得井然有序。
二個漂亮的服務員在包間服務,一個負責上菜,另一個就站在他們身邊倒酒。
劉峰推托不會喝酒,朱海寶笑著說:“晚上你又不工作,喝一點舒筋活血,睡覺也香。再說無酒不成宴,不喝酒也沒氣氛。我們這個小地方比不上你們北京,菜上不了檔次,但酒卻不差。今天晚上就喝我們本地產的向陽春,品質不輸茅台五糧液。來,我給你倒一杯,總得給我個薄麵吧。”
其實劉峰酒量不小,也愛點酒,但他清楚自己有采訪任務在身,一旦貪杯很容易誤事。他知道下麵的人總是想方設法陪酒,有時是車輪戰術,一個一個圍著敬你;有時是在酒水中做手腳,他們喝的是涼開水,你喝的是白酒,目的就是要把你灌倒。
劉峰見朱海寶嘴上說得一套一套的,又親自倒酒,想一點不喝是不行的了,好在他們那邊隻有兩個人,就是一對一自己和錢亮也不含糊。於是說:“朱部長太盛情了,那就嚐一點向陽的名酒,不過我事先申明一點,我酒量有限,僅此一杯。”
朱海寶表麵答應,心想到時就由不得你。於是將四人麵前的杯子全部倒滿,一瓶酒也就沒了。
菜陸續端上來了,有金鮑銀翅、烏雞甲魚、木瓜燕窩等等,琳琅滿目。劉峰想中國的吃喝風真不得了,要說在北京吃這些東西很平常,可這是個貧困縣,居然什麽都有。
四個人邊吃邊喝,朱海寶殷勤勸酒,不知不覺大家又幹了一杯,朱海寶讓開了第三瓶酒。
這時酒桌上氣氛已與一開始時的拘謹完全不同,朱海寶挽起袖子,開口閉口“兄弟兄弟”的叫著。劉峰沒想到這個部長這麽能喝,這也是自己這麽多年在基層中沒見到過的。怪不得人說有些幹部是“酒精考驗”的,還真不假,工作上無精打采,一到酒桌上就精神亢奮。
四個人當中數程一鳴酒量差些,劉峰注意到他麵前放著一杯茶,他每喝一口酒就喝一口茶,本來隻有半杯茶的茶杯水位不知不覺地升高了。他一直暗中留意,等機會點破,然後就可以借口不喝了。這時,久不說話的程一鳴站起來要和劉峰炸雷子,劉峰知道炸雷子是指將杯中的酒一口幹了,於是說了一個故事:“朱部長、程科長,小弟一次在東北采訪,席中幾位公安的領導輪番敬酒,當時我們說好是一輪一輪清,一位派出所長麵前放了半杯茶,他喝一口酒馬上喝一口茶,漸漸地茶杯中的茶水不但沒有少反而多了起來,我就說這樣喝不行,我就提了一個要求讓那位所長將茶喝幹了我就再喝,那位所長不好意思隻好將茶喝幹了。”
程一鳴聽劉峰說了這個故事麵紅耳赤,他端起茶杯尷尬地說:“劉老師,在下一直有這個習慣,喝酒時喝茶是為了稀釋酒精,為了避嫌,我將這杯茶幹了。”說完將杯中的茶連同茶葉一起吞了下去。
劉峰見目的達到,連忙假裝勸阻說:“我並不是影射程科長你,那件事確實是發生在兄弟身上,你千萬不要有顧慮,你怎麽……唉,怪我酒多話多。”
朱海寶見程一鳴露餡,連忙站起來打圓場,將麵前的一滿杯酒敬劉峰喝幹了。
“朱部長,您是海量,我真不能喝了。”
“哪裏話,你老弟才是海量呢,看你麵不改色心不跳,一定是個中高手,隻怕哥哥沒量陪你。老哥酒喝多了,在還沒醉之前鬥膽問兄弟一句,哥哥想求你件事,不知你願意不願意幫忙?”
“朱部長客氣,有話直說。”
朱海寶說自己想了解劉峰他們這次來向陽的目的,采訪了哪些人,手頭上有什麽材料,還有下一步的采訪計劃等等,並表示宣傳部可以配合搞好采訪工作。
劉峰想這話不是要挾自己嗎?自己的使命就是揭露下麵的一些違規的東西,讓它暴露在陽光下,在任何情況下自己都不會作無原則的支持,於是說:“哥哥說哪裏話,隻要是符合中央政策、符合人民利益的,我一定會支持並不遺餘力地宣傳,隻是我們的采訪情況要請示領導後才可以與你們通氣,這一點請理解。”
朱海寶剛才是拿話試探,見劉峰絲毫沒鬆口,直接把話挑明說:“兄弟,下麵工作難哪。向陽是個農業大縣,這年頭越是農業為主的地方就越窮。因為窮,幹部上不去,有些領導一急就走點捷徑,難免不出問題。這幾年媒體對向陽的報道一直是負麵的,弄得向陽的幹部都被妖魔化了,這對向陽的發展很不利,我作為宣傳部長感到痛心哪!”說完,朱海寶拿起桌上的紙巾擦了擦眼睛。
劉峰想向陽窮是不假,但窮則思變,千萬不能再搞假大空。“數字出官、官出數字”隻會貽害無窮,隻會越來越窮。當然,媒體的炒作是有一定的負麵影響,但也是可以杜絕的。地方政府隻有拿出勇於接受媒體監督的勇氣,以案說法,對幹部群眾進行一次深刻而生動的警示教育,實行陽光政治,可以化不利因素為有利因素。如果繼續態度曖昧、遮遮掩掩,隻怕還會造成更惡劣的影響。現在朱海寶在自己麵前掩麵而泣,這是演的哪一出戲,他到底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於是說:“除了我們的采訪計劃暫時不能透露外,其他能夠為朱部長做的盡我所能。”
朱海寶向程一鳴使了個眼色,程一鳴會意地支走服務員,然後從皮包裏掏出兩個信封,放在劉峰和錢亮麵前。
朱海寶說:“兩位老弟,這是我們主要領導的一點心意,小小意思不成敬意,還請高抬貴手網開一麵。”
劉峰瞟了一眼,知道那裏麵是錢,卻裝作酒喝高了,故意問道:“我不知道朱部長是什麽意思?”
朱海寶以為劉峰他們嫌少,直白地說:“兩位,向陽是個窮縣,但再窮不能虧待你們。主要領導囑咐我們給兩位一人準備兩萬元,我知道這在北京隻能夠一餐飯錢,隻能算是聊表心意了,還請二位不要報道對向陽發展不利的新聞。當然,如果兩位能正麵報道向陽近幾年的發展成就,我向主要領導匯報後再多多表示感謝!”
劉峰知道朱海寶口口聲聲所說的主要領導是指秦威,他明白他們這樣做是要堵自己的口。時下一些不良的記者確實存在“有償新聞”的現象,但自己決不會搞。劉峰和錢亮不約而同地將錢擲還給程一鳴,劉峰正色道:“朱部長、程科長,兩位不是要陷我於不義之地吧?盛情領了,我們會客觀報道的。感謝款待,我們要回去休息了。”
朱海寶弄了個沒趣,臉上皮笑肉不笑地說:“其實這沒什麽,主要是考慮二位鞍馬勞頓辛苦,隻是一點小意思,犯不著上綱上線的。既然不入二位法眼,那咱們不談這個,來,繼續喝酒。”
劉峰被他們一鬧,心想來者不善,千萬不能再掉以輕心。於是推托晚上還要跟領導匯報工作,今天就到這裏了。
朱海寶見二人要走,便挽留說:“酒不喝了,總得吃了主食再走不遲。”
劉峰說:“二位領導盛情款待,這麽多菜已將肚子填飽了,再也吃不下了,要是再吃就撐破肚皮了。”
劉峰和錢亮兩人分別與朱海寶和程一鳴握了手,說了些感謝的話,告辭回房間了。
朱海寶目睹兩人離去,氣得將手中杯子摔了,罵道:“媽的個雞巴子,別敬酒不吃吃罰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