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久遠的事情,沒想到你這都還能記住。”沈三無奈一笑,伸手輕敲了一下沈綰笛的頭:“你要是把這些心思用在讀書上,我看我們沈府就會馬上就會出一個狀元了!”

沈綰笛吐吐舌頭,朝沈三討好地笑了一下,沒有說話。

讓她看那些四書五經、之乎者也的東西,還不如多看兩本醫書好了。

沈三沒有否認的態度,在眾人看來就是默認。

“那……那就是說。”班主激動地看著沈三:“你確定你可以上台唱富家小姐的戲?”

沈三嘴角習慣性地勾起一抹笑,一旁的沈綰笛看到他這副表情,就知道他是要拒絕的,急忙開口喊道:“三哥!”

沈三被沈綰笛突然的呼喊一愣,想要拒絕的話停在了嘴邊。

沈綰笛繼續說道:“今天書院的送別宴,台下是來自各個地方的人。也許這次是他們第一次來紫霄書院,也可能是他們此生最後一次。在這裏,他們根本不認識你,也不知曉你是誰,隻知道你是這台上一出戲中的一名戲子。”

“你真的不想在這樣的台上,為人唱一出戲嗎?”

滿室亮堂堂的燭火中,沈綰笛看向沈三的表情尤為的認真。

她拿著戲本,遞到沈三麵前:“三哥,你看著這個戲本,真的不想嗎?”

沈三垂眸看著被遞到麵前的戲本,默然不語。

戲本不厚,紙張與尋常書冊不一樣,因為戲班子常年到處漂泊,舟車勞頓,跑完一個地方去另一個地方,所以戲本的紙張中摻雜了某種蠶絲和布絹,輕薄易攜帶且防水,上麵的字跡不容易模糊,能夠保存很久。

沈三雖然從來沒有在一個戲班子裏待過,但這樣的書冊,他卻摸過很多很多。

在沈府無人知道的角落,在夜深人靜坐在自己的床榻上,還有他在外麵收集編撰古書時一同收進自己的書箱中……

當他知道自己被沈父發現偷學唱戲之後,第一反應不是自己是否會受到懲罰,而是想到還好那些戲本材料特殊,不會被沈父一氣之下全都撕毀。

沈綰笛的問話反複回**在他的心裏。

你想嗎?

他也在問他自己。

沈綰笛看著麵前的三哥,內心隻覺無比心疼。

從她在茶館發現那唱戲的花旦是沈三的時候,她就明白,三哥從來都沒有放棄過唱戲。所以從客棧回來之時,她讓客棧的小二將房間留著,能夠讓沈三之後有時間回來帶著滿屋子的戲本和戲服。

倘若是前一世的她,或許同沈父一樣,認為戲子不過是個下三濫的職業,沈三有大好的前途,何必把自己浪費在那小小的三尺木台之上,供人觀賞和玩樂。

可重活一世,她突然就明白了沈三對於唱戲的堅持。

那不僅僅隻是出於一種單純的愛好亦或是喜歡,而是沈三對自己人生的一個抉擇。

他不想做沈府衣食無憂的少爺,他要做台上引吭高歌的戲中人。

所以沈綰笛才會在這個時候提到沈三。

這可能是沈三第一個,台下有這麽多觀眾的高台,也可能是最後一個。

無論最後結果會怎麽樣,她都希望沈三能夠把握住這次機會。

門外傳來台下觀眾的喝彩,有些模糊,但在寂靜的房間卻又那般清晰。

眾人都屏住呼吸,看著站在中間的那人。

沈三接過沈綰笛手中的戲本,卻沒有翻開,隻輕輕開嗓。

與之前說話完全不一樣的女子聲音從他嘴中傳出,聲音柔美清澈,音調婉轉悠揚,帶著幾分待字閨中的姑娘對自己心上人的欲拒還迎和試探。

正是戲本中富家小姐同窮書生互通心意的那一段戲。

在場的眾人仿佛已經看到一個從來都知書達理、恪守女德的富家小姐在明白自己內心中的真實想法後,勇敢向心上人表達愛意的場景。

就連地上原本因為疼痛還在默默流淚的女子都忘記了哭泣,隻抬頭呆呆地看著沈三。

幾句戲腔唱畢,沈三沒有選擇看沈綰笛,而是看向戲班子的班主。

顯而易見,他剛剛那幾句,正是回應班主之前所問的“你確定你可以上台唱富家小姐的戲?”這個問題。

他不僅可以,甚至能唱得更好。

沈綰笛欣喜地看著自家三哥,她就知道他會做這樣的選擇!

“好!好!好!”

班主激動得連聲說了三個好字,在原地手足無措地轉了一圈,然後大手一揮:“還愣著做什麽?快!該上台的準備上台!把富家小姐的服飾都給我拿出來,給這個小哥換上!”

班主的大嗓門將眾人從剛才如癡如醉的場景中拉扯出來,一下子所有人都動了起來,補妝的補妝,換衣服的換衣服。

一個戲子將一堆衣物拿過來,正打算告訴沈三怎麽穿。沈三卻一把接過繁瑣的戲服,說了一句:“我知曉。”便帶著衣物去了裏室的屏風內。

隻短短一會兒,沈三就穿好了戲服,從屏風後走了出來。

為了使自己更像女子,他微微收斂自己的肩胛骨,使其看起來體型更為嬌小,走路也多了幾分弱風扶柳之姿,卻又不失大家閨秀的端莊和典雅。

眾人眼前皆是一亮,覺得戲本中的富家小姐活了過來,就站在他們麵前。

隻是……

一個戲子提醒班主:“班主,現在塗抹麵譜趕不上了。”

經由這麽一提醒,班主這才想起來:“對啊!這富家小姐的妝肯定來不及上了啊!”

戲子臉上的麵譜對於唱戲也尤為重要,所以一般大家都會提前很久就在臉上塗抹好,就是怕來不及。但今天事出有因,沈三又是臨時頂替,麵上幹幹淨淨,什麽都沒有。

沒想到,解決了人,卻忘記了麵譜這一回事。

班主覺得今晚他歎氣的次數比過往數十年都要多。

這時,一直在旁邊默默看著一切,一句話都沒說的褚昀降抽出一旁用作唱戲道具的長劍。

唰——

長劍出鞘的聲音吸引了眾人的目光,大家隻看見褚昀降手臂輕展,握著長劍靈巧地挽了一個劍花,將掛在一旁牆壁上、用作裝飾的麵具挑了下來,然後遞給沈綰笛。

“用這個。”

麵具隻覆蓋了眼睛到鼻子的半張臉,上麵色彩鮮豔,濃墨重彩,勾勒出一個似笑未笑的女子麵容模樣。

眾人還沒理解,沈綰笛卻立馬懂了褚昀降所想要表達的話。她接過麵具,然後貼在沈三麵上:“三哥你戴這個麵具,這樣隻需要畫下半張臉的麵譜,最麻煩的眼妝不用畫,應該就來得及。”

啊?

這,帶著半張麵具上去唱戲,能行嗎?

戲子們都有些質疑,看向班主。班主盯著沈三,最後咬咬牙,一錘定音。

“就按她說的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