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一搖一晃,行走在官道上,嘎吱嘎吱的車輪聲混在有勁的馬蹄聲中。

沈綰笛稍稍掀開馬車的車窗簾,往外看了一眼。

外麵的官道逐漸變得寬闊,兩邊的灌木叢也少了許多,甚至隔著一段路程就能路過一盞用於夜間照明的燈籠。

是條大官道。

雖然沈綰笛不能夠完全確定這條官道是通往潯州,但至少比他們之前選擇的那種偏僻的官道要好得多。

希望不會再出什麽事。

沈綰笛在心裏默默祈禱了一番,而後又回到暈倒的褚昀降身邊。

她掏出手絹,將褚昀降的臉和手仔細擦拭一番,又想到了方才在驛站前,褚昀降剛暈倒的時候,她下意識地把脈。

指尖下,脈搏跳動強勁有力,根本不像是會突然力竭暈倒的模樣。

難道,褚昀降是故意暈倒的?

可是為什麽呢?是因為提前聽到了軍隊來的聲音,不想被他們注意到,所以才這樣做嗎?

沈綰笛一邊用手絹將褚昀降指縫間沾染的灰塵和血漬擦去,一邊在心裏思索著。

突然,被她握在手中的那隻手,一個翻轉,手指伸長,就將她的整隻手扣在了自己的掌心中。

褚昀降的手指修長勁瘦,指節上有著不明顯的粗繭,襯得沈綰笛的手更加纖細白皙。

手突然被握住,沈綰笛雖然有些驚訝,但是心裏隱隱有種預感。

褚昀降是故意暈倒的。

手上傳來陌生的暖意,混著身邊男子若有似無的檀香,沈綰笛在深秋的夜裏突然感受到幾絲熱意。

她抑製住喉間若有似無的癢意,剛想開口詢問,但是又想到馬車外的車轅上還坐著個官差,猶豫了一下。

手心間突然傳來熟悉的觸感,一撇一捺,麻麻的。

沈綰笛愣住,隨後意識到,是褚昀降在她手中寫字。

她屏住心神,仔細分辨褚昀降所要表達的話。

褚昀降:“潯州,巡撫,許府。”

許府?

沈綰笛記起,褚昀降之前曾在驛站的客房中跟她提到過,潯州的巡撫許威,家財萬貫,是當地赫赫有名的富豪。

隻是,為何在眼下這個節骨眼提到?

等等。

沈綰笛突然想到了馬車外那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又想到了身為官差卻稱呼暴發戶為公子的趙叔,還有暴發戶那揮金如土的做派……

他們從驛站後院房間碰巧救出來的暴發戶,不會就是潯州巡撫的兒子吧?

沈綰笛心中掀起驚濤駭浪,第一個反應就是。

若到時候跟著暴發戶到了潯州,褚昀降不會被潯州巡撫認出來吧?

褚昀降似是知道沈綰笛心中所想,繼續在她掌心中寫道。

褚昀降:“勿憂,需進許府。”

意思是,告訴沈綰笛不用擔心,而他們必須借著暴發戶這一條線,進入許府。

沈綰笛雖然不明白褚昀降為何這樣說,但她對後者是全然的信任。既然褚昀降說不用擔心,那便不再去多想。

確定褚昀降無事,沈綰笛心中最大的那塊石頭已經落地。

她的手還被褚昀降握在手心中,暖洋洋的,整個人放鬆下來之後,疲憊如同潮水一般就湧了上來。

沈綰笛半靠在馬車的車壁上,搖搖晃晃,眼瞼一開一合,視野逐漸變小。

昏昏沉沉中,她感到身邊一個人影坐了起來,而後自己的頭被人輕輕地枕在一個精瘦而又柔軟的物件上。

嗅著鼻尖熟悉又安心的檀香,沈綰笛再也抵不過倦意的召喚,沉沉地睡了過去。

咚咚咚——

敲門聲響起,喚醒**還在沉沉睡著的人。

沈綰笛睜開眼睛,引入眼簾的是頭頂金線互相交纏編織的帳簾。

這帳簾……也太富貴了。

沈綰笛在心裏腹誹,坐起來,發現自己身上已然換了一套衣服,不是之前粗糙的布裙,而是麵料絲滑柔軟的綢緞內衫。

她上下摸了摸,確定自己身上沒有什麽問題之後,從床邊站了起來,環顧四周。

房間很大,牆壁上掛著名貴書畫,桌上的瓷器擺件看著也都是難得一見的珍品,空氣中漂浮著淡雅的熏香。

好不好聞沈綰笛不知道,但就這熏香的品質,貴是一定的。

房間外的人還在鍥而不舍地敲門,隨即是一句年輕的聲音。

“女俠,你醒了嗎?”

是暴發戶的聲音。

那看來,這裏應該就是褚昀降之前說過的許府了。

等等,那褚昀降呢?

沈綰笛朝房門走過去,打開,白色的日光傾斜進來,落了一地。

門口的暴發戶沒想到沈綰笛會突然開門,所以愣了一下,手還抬在半空中,看上去有些癡傻。

麵前的女子杏仁眼遠黛眉,肌膚白嫩細滑,在陽光下透著健康柔和的光。

她穿著白色的綢緞內衫,四肢修長,衣襟處微微露出精致的鎖骨,身形纖細卻不羸弱,富含勃勃生機。

暴發戶突然想到了初春時節,他同小喜外出踏青的時候,在桃樹枝頭看到綻放的桃花,花蕊嫩黃,粉色的花瓣上還盛著點點露水,欲滴未落,嬌豔中透著清新。

見暴發戶一直舉著手,卻又不說話,沈綰笛微微皺了皺眉,後者這才反應過來,連忙放下手。

“女俠,你感覺怎麽樣?還好吧。”

“嗯。”

沈綰笛頷首,看向他。

“我夫君呢?”

“啊,你說朱兄啊。”

聽到暴發戶提及朱兄二字,沈綰笛有些沒反應過來,後麵想到應當是褚昀降所起的諧音名,便沒表現出什麽異樣。

“朱兄身體已經恢複妥當,隻是後背的那道傷口有些深,還需敷上幾次藥。”

“眼下他應該在府上的花園裏,女……啊,朱娘子,你要過去看看嗎?”

褚昀降背後所受的傷,應當就是當時在驛站客房內,他為了救沈綰笛時被刀疤所傷。

盡管心裏焦急萬分,但沈綰笛麵上未露二分,聽見暴發戶能帶她去找褚昀降時,點了點頭。

“那就麻煩公子了。”

曲折遊廊中,暴發戶一邊引路,一邊同沈綰笛介紹。

“這邊是客房,那邊是池塘,再往外,穿過一片竹林便是正廳……”

說到一半,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有些不好意思地補充道。

“啊對了,忘記說了,這裏是我的府上,我名叫許瑞,家父是潯州巡撫許威。”

果然如此。

聽到暴發戶,不對,應該是許瑞自報家門,沈綰笛心中如是想到。

看來真被褚昀降猜到了。

見沈綰笛沒有生氣的意思,許瑞這才放下心來,解釋道。

“之前我在驛站未報身份並非想要隱瞞你們,隻是家父曾說,在外需小心謹慎,所以這才沒有說。”

“你應當,沒有生氣吧?”

沈綰笛搖了搖頭,麵無表情地在心中吐槽。

與其隱瞞自己的姓名,還不如掩蓋自己的行事作風。

一輛打扮奢華的馬車可比許瑞這兩個字要容易招惹禍事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