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外,先引入眼簾的不是熟悉的官道和郊外景色,而是一張張聚在一起,麵黃肌瘦的臉。他們的目光炙熱地盯著緩緩打開的城門,看見沈綰笛等人要出來,人群**起來。

“城門開了城門開了!”

“大家衝啊,衝進去!”

“我們終於可以進城了嗎?別擠我,讓我進去!”

在沈綰笛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外麵的流民就一蜂窩地想朝城門裏擠進來。

唰—

一道寒光劃過,褚昀降手持長槍,直指前方躁動的人群,沉聲喝道:“都不準給我動!”

躁動的人群懾於褚昀降的長槍,安靜下來,身後的士兵們趕緊跑出來,將堵在城門口的流民逼退至兩邊。

“都給我退後,全部退後!”

“往前擠什麽擠,不要命了是不是?統統退後!”

等士兵們清出一條道路,防守兩側後,沈綰笛等人才緩緩從城門裏走出來。一邊走,沈綰笛一邊觀察兩邊的流民。他們有老有少,大多衣不蔽體,雙頰下凹,看得出來餓了很多天。他們的視線從為首的沈綰笛緩緩移到後麵的拖車,在看清楚上麵躺著的全是奄奄一息的疫病病人後,同樣下意識地往後退了退。

沈綰笛耳目出眾,聽到了流民人群中有人小聲地說道:“這麽多人,肯定有糧食,都是些要死的人,等到時候這些當官的都走了,我們把糧食全都搶了吧!”

沈綰笛目光一沉,視線銳利地在流民中掃**,企圖找到剛剛說話的人。可當她看過去的時候,隻能看到一群隻想要活下去的人。

梁王兩處老宅離城門並不遠,沈綰笛他們很快就走到了。

不用沈綰笛吩咐,鳳涅堂的夥計們就開始自覺地打掃老宅,安排疫病病人入住。臨走之前,褚昀降給沈綰笛留了幾個士兵。

“在城門的流民還沒有解決之前,你們待在這裏可能都會有危險,這幾個士兵留給你,如果出現什麽事,他們好歹能幫上忙。”

褚昀降走後,其中一個像是領頭的士兵向沈綰笛做自我介紹,一笑露出一大排白牙:“申大夫,俺叫王虎,你叫我虎子就可以。”

沈綰笛點點頭,她對他有印象,在梁府外麵,褚昀降摸她頭的時候,她記得這小子在後麵笑得最歡,一排白牙亮得刺眼:“麻煩你們了。”

“沒事沒事。”王虎一邊擺手,一邊利落地將手下士兵分散出去,守衛老宅。

將病人安置好之後,沈綰笛出門在老宅附近轉了轉,兩座老宅都背靠大山,麵前一條主路延伸至城門口。沈綰笛在山林間漫無目的地逛著,呼吸新鮮空氣,心裏想著疫病的事情。

關於疫病一事,隔離做好了之後,就要開始著手準備疫病本身的治療。除了對症下藥之外,還要杜絕疫病病人可能會再次接觸到疫病傳播物的途徑。傳染途徑很簡單,無非就是要麽食物,要麽水源。若是往常肯定很好解決,但現在是在城外,糧食通過城內運輸過來需要人力物力;水災頻繁,附近河流水質渾濁,河內經常漂浮著家畜等腐爛物體,絕對不能作為日常飲用水的來源。

到底該怎麽解決這兩件事情呢?想到這,沈綰笛又頭痛起來。

沈綰笛的鼻尖突然聞到一絲清苦的味道,讓她原本因為疫病正愁得頭疼的大腦瞬間清醒過來。她回過神,看向自己走過的地方。

接連不斷的雨天滋潤著整片山林,在這個鮮有人踏足的地方,萬物都在茁壯自由的成長。沈綰笛蹲下來,細細觀察腳下這片土壤。不一會她就驚喜地發現,剛剛聞到的清苦味道來自被她踩斷根莖的連翹,這裏有一大片連翹!

連翹,味苦,無毒,能清熱瀉火解毒。

沈綰笛的腦海裏迅速想到了醫術上對連翹的記載,她站起來,環顧四周,發現不僅有連翹,甚至還有艾草、蒲公英等清熱解毒的植物。這些植物或許在平常司空見慣,但在眼下正需要草藥的沈綰笛看來,卻都是寶!

她記住這塊地方,正打算回去叫鳳涅堂的夥計明天來這裏采摘時,突然聽到一棵大樹後麵傳來一聲“誒呦”的聲音。聲音稚嫩,聽上去感覺年紀沒多大。

沈綰笛暗自將銀針扣在手心中,慢慢繞過大樹,往後麵看。

大樹後麵,一個男孩坐在地上,抱著自己的腳,臉上表情扭曲,像是痛得厲害。

沈綰笛看向他的腳,男孩的腳底用不知從哪撿到的麻繩鬆鬆套了個樹皮在上麵,充當布鞋。也許是因為踩水過多浸透了的緣故,樹皮泡得浮囊,根本起不了保護作用,眼下一塊尖銳的石頭正刺在男孩的腳心,傷口邊緣滲出縷縷鮮血。

看見被沈綰笛發現,男孩心急地想要逃跑,卻因為腳受傷的緣故,剛站起來又重重地摔倒在地上,痛得他倒吸一口涼氣,沒穿衣服的上半身露出根根分明的肋骨。

這不是這次鳳涅堂帶過來的病人,沈綰笛看了男孩一眼就知道,這次疫病裏的每個病人她都記得很清楚。既然不是病人,那就是城門那堆流民裏的人。

沈綰笛心中得出結論,收起手上的銀針,蹲下身來。

男孩知道自己跑不了,見沈綰笛蹲下身,下意識地用手抱住頭,嘴裏大聲祈求:“老爺我錯了,放過我吧老爺,我真的知道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男孩想象中的毒打並沒有落下來,反而是自己受傷的那隻腳被人輕柔地捧起來。男孩回過神,放下手,愣愣地看著蹲在他麵前的沈綰笛。

沈綰笛握住男孩的腳,也沒有嫌棄髒,用幹淨的衣袖將他沾有泥濘的地方擦幹淨,然後將鑲在男孩腳底的石塊迅速拔出,再從懷裏掏出止血消毒的藥粉倒上,用繃帶纏好。

整個過程不到幾分鍾就結束了,弄好後,沈綰笛站起來,說了一句:“回去後小心不要沾水,過個幾天應該就沒事了。”說完便轉身離開。

流民裏的小孩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沈綰笛當然是知道的。無非就是派他來探查住在老宅的這些人到底有多少本事,剛城門口流民說搶糧食的話沈綰笛可沒有忘記。

可就算再怎麽清楚,沈綰笛也不可能對他怎麽樣,畢竟在現在這個時候,一個小孩能活下來,已經很不容易了。

走了兩步,沈綰笛停下來,想到剛剛看到那男孩骨瘦如柴的模樣,微歎了口氣,回過身,從懷裏掏出早上買的糕點。原本是想留著墊墊肚子的,但是一天忙下來也沒時間吃,遞給還坐在地上,抬頭傻看著他的男孩。

“喏,拿去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