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都這麽叫了,那眾人懸了半天的心也就終於能落回肚子裏了。

有戴家二老作證,有白家老太太親自把關,戴紅柳的身世算是從一團亂麻中捋了出來,這回是徹底不會錯了。

被叫到的眾人雖然是一時不想太過配合,可想到躺在病榻上挪不得身的老太太也不得不壓下心頭的複雜跟了過去。

白二爺是有心跟自己的外甥們好生親近一下的,這是自家嫡親妹妹的血脈,他當舅舅的見了怎能不喜?

無奈錯過的多年不可抹平,五個外甥長得一個更比一個挺拔高大,就連看起來文弱的時聞楮和時小五都有了比他還高的身量,冷不丁一下屬實不好太過熱情。

可糯寶不一樣。

外甥女才三歲,正是軟糯黏糊人的時候,他看到坐在時野肩頭的糯寶眼神顫顫,流淌出的都是不可言說的慈愛光輝。

“我聽你娘說,你小名兒是叫糯寶是嗎?”

“幾歲了?可喜歡吃什麽玩兒什麽?”

不等糯寶回答,他立馬就說:“喜歡什麽你隻管說,不拘是什麽好的貴的,隻要是你說到了的,二舅一定設法給你弄來!保證讓你開心!”

聽到他的自稱時聞楮眸色複雜,想到至今還沒跟糯寶見上麵的戴家二舅舅,一言難盡地抿了抿唇。

戴二舅他是有印象的,看似春風和煦實則是個笑麵虎似的人物,偏偏還是個醋勁兒大看重妹妹的。

自他們從村裏出發到現在,戴二舅一直被事情耽擱不得前來相見,可來往的信件裏始終一直念著家裏人,提到最多的就是糯寶。

要是讓他知道糯寶今日在此先叫了另外一個人二舅,這事兒隻怕是不好善了。

糯寶不知自家哥哥心情複雜,乖乖軟軟的把小巧的下巴搭在時野的頭頂,軟乎乎地說:“我想要什麽都可以嗎?”

白二爺答得不假思索:“當然!”

“你隻管說稀罕什麽,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裏遊的土裏埋的,但凡是你提的,二舅都一定辦好!”

他說的那些糯寶倒是都不稀罕,不過現在她的確是有個小事兒想請便宜二舅幫自己辦。

“我想見見時瑩兒,這個也可以嗎?”

白二爺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誰是時瑩兒,頓了頓好笑道:“糯寶怎麽會想見她呢?”

一個嬌嬌弱弱被寵得連門都出不了的小姑娘,糯寶今日頭次進京,怎麽偏就惦記上了?

糯寶咧嘴笑了也不答,隻是眨巴著眼說:“二舅,不可以嗎?”

“你真的不可以讓糯寶見到她嗎?”

白二爺盼這聲舅舅不知盼了多少年,如今大願得償隻覺得平生無憾,當即想也不想就說:“那有什麽不行的?”

“正巧白家跟時家一直都是有來往的,我跟時瑩兒的哥哥關係不錯,等你去見過你外祖母了,二舅你帶你去找時瑩兒好不好?”

糯寶當然說好。

她還嘴很甜地說:“二舅真好!”

白二爺被哄得腳下飄飄然,拐過走廊的時候險些一腦門撞了上去。

糯寶彎著眼把摸了摸時野的耳朵,湊在他的耳邊小聲說:“爹爹別怕,我保護你。”

時野沒想到自己的緊張被她察覺,愣了下哭笑不得地說:“我不怕。”

就是單純的意外加緊張。

哪怕是給戴家當了二十年的女婿,可他現在見了嶽父嶽母仍是心中惴惴,對待自己的幾個舅子更是小心謹慎,就怕出了差錯。

他當年求娶戴紅柳的過程不算很順利,妻子更是受到自己的牽連前後吃了不少苦,如今還來不及彌補,好不容易得了幾個舅子的些許好臉色,眼下又來了幾個對自己明顯不善的舅子,這事兒還真不好說。

反正就是女婿難為。

糯寶癡癡地笑了幾聲,被扛著進了垂花門,再一轉就是白家老太太的院子。

屋裏的人聽見通報趕緊出聲就喊:“快進來,都別站著了,趕緊進來給老太太瞧瞧!”

叫人的是白大爺,戴紅柳正在床邊扶著滿頭銀發的白老太太坐起來。

時野帶著幾個小的邁步而入。

盡管時野的身份不突出,膝下的幾個孩子初入京都也尋不出什麽可說的名頭,但是有一點是肉眼看得見的,這一家大的小的都長得好。

當爹的一看便知穩重,時聞素和時聞墨未語含笑自有翩姿,還沒長成大人模樣的三個半大小子帶著少年特有的挺拔和風流意氣,最小的女兒更是長得精致如畫,乍一看就跟觀音座下的小童子似的,見了就讓人心頭一軟。

白老太太猝不及防地紅了眼,戴紅柳不忍似的偏過頭說:“相公,帶著孩子們跪下給母親磕個頭吧。”

時野聽完什麽也沒說,把糯寶放下就率先跪了下去。

白老太太看著眼前這一圈孩子,歡喜得不知說什麽好,哆嗦著手說:“快……快都起來……”

“都過來給我瞧瞧……”

戴紅柳吸了吸氣把眼淚壓下去,可張嘴卻怎麽都說不出話。

戴老太太見狀麵露無奈,歎了一聲說:“時野,你上前來。”

她拉著時野的手跟起不來身的白老太太說:“這是姑爺,當年是我和她爹選了應下的婚事,家世倒是不顯,如今的一身功名也是靠著自己的拳腳和血汗在邊關掙下的,成婚多年,他對閨女也一直很是愛護,並不弄那些歪的邪的,夫妻和睦得很。”

“聞素,聞墨,你們過來。”

她一手拉了個外孫,笑道:“聞素是大哥,今年已經二十有一了,最是穩重踏實。”

“聞墨是二的一個,不過是家中成婚最早的,他媳婦也生得好性子好,都是好的。”

說完時聞宣和時聞楮自覺上前,戴老太太的臉上更添驕傲:“老三是聞宣,老四是聞楮,一個能武一個擅文,年紀不大天資卻很是不淺,來日也定然是有大造化的。”

“最後這兩個是小的。”

戴老太太攬過時小五和糯寶在懷裏,含著淚說:“小五年紀不大,但性子好喜醫術,往後是要當個懸壺濟世的好大夫的,糯寶就更不用提了,這孩子方才三歲,嘴甜乖巧最是得長輩的心思,又乖巧又招人疼,在哪兒都是擱不下的心尖子。”

介紹完了她側過臉擦了擦眼角的淚,柔聲說:“糯寶,大夫說你外祖母身子不太好,你去給她瞧瞧好不好?”

糯寶依言瞧了,笑眯眯地說:“會好的。”

“白祖母的身子很快就會好的。”

說起來白老太太的年歲比戴老太太還小了兩歲,可如今蒼老得卻像是大了十歲都不止。

白家的老祖宗養尊處優自然沒什麽煩惱,可早年間十失散的女兒卻一直都是她心口懸著的心病,常年憂思不斷自然要出岔子。

如今誤打誤撞找回了自己的女兒,有這麽一樁現成的大喜事兒,再重的病也都能好,壓根就用不著擔心。

白老太太本來就歡喜,隻覺得自己此生算是無憾了,到了陰曹地府也有了跟白老爺子交代的話,聽到糯寶這脆生生的話更是歡喜,當場就忍不住落了淚。

“好孩子……都是好孩子……”

“見了你們,我哪兒舍得不好?我哪兒還忍心病著?”

她的女兒剛找到,她怎麽割舍得下啊……

為母心慈悲痛難下,白家其餘人聽了這話都紛紛紅了眼眶,糯寶見狀歪了歪腦袋,好笑道:“這不是好事兒嗎?為什麽都哭呢?”

她抱著戴老太太的胳膊晃了晃,又勾勾白老太太的手指:“好事兒是要高興的哇,你們怎麽都不笑呢?”

“糯寶說的對,難得的大喜事兒,都含淚哭著做什麽?”

白大爺到底是性子更沉穩些,立馬就忍著心緒的波動說:“母親,小妹離家多年終於找到了,且她這些年過得安穩,如今回來與咱家一家團聚了,您何必落淚惹得小妹傷感?”

白二爺也說:“是啊是啊,小妹好不容易回來了,這是要施粥慶祝的好事兒,再哭下去可就不美了。”

他說完趕緊說:“母親,太醫還在外頭候著呢,您這病太醫一早就說過了,不可情緒起伏太大,再哭下去可不是法子,小妹也禁不住陪您這樣耗著落淚呢,要不還是先請太醫進來給您瞧瞧,順帶也給小妹請個脈?”

他若隻說老太太的事兒,白老太太肯定懶得理會。

可既是說到了戴紅柳,老太太瞬間就不淡定了。

她麵色紅潤絲毫不像是病重的,趕緊就說:“快快快,快把太醫請進來。”

“還有我這老妹妹,年紀大了還舟車勞頓可禁不起這樣的鬧,快請進來給瞧瞧。”

白老太太感念著戴家的恩德,白家人也絲毫不敢怠慢。

等太醫進來忙忙碌碌地折騰一陣兒,室內的哭聲可算是散了。

白家的人得了太醫的準話確定老太太暫無性命之憂了,紛紛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忍不住圍住了時家的幾個娃。

白大爺:“聞楮啊,聽說你是一直在讀書的,如今讀書可有進項了?”

時聞楮不卑不亢地說:“年前剛中的秀才,還在進讀。”

白大爺驚喜道:“好孩子,這才幾歲竟有功名在身了!你現在都讀的什麽書?進展都到哪兒了?”

說著轉頭看向時聞宣:“聞宣你呢?你的學業如何了?”

時聞宣默默咽了咽口水,拉著糯寶默默往後退了一小步,幹巴巴地:“那什麽……我……我可能不擅讀書吧……”

糯寶腦袋甩得飛快:“不讀書不讀書,四哥哥都幫我和三哥哥讀完了,說好的我們不用讀的!”

白大爺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時聞楮嘴角無聲抽搐。

另一邊,白二爺盯著時聞素和時聞墨,歡喜得又是笑又是哭:“經商好啊,你們喜歡經商這也是很好的事兒!”

“等你們安頓下來了,二舅就給你們開鋪子建商隊,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時小五被太醫拉住了。

頭發胡子一把花白的老太醫滿眼驚喜不肯撒手,尋見寶貝似的盯著時小五說:“你都是跟誰學的醫術?學了幾年了?可拜師了?想再拜一個師嗎?”

屋裏話聲亂糟糟的嘈雜得很,偏偏最愛清淨的白老太太此時見了滿臉都是止不住的笑,拉著戴老太太的手就說:“妹妹你放心,你於我家是有大恩德的,我做不出那過河拆橋的事兒,也絕不會壞了白家跟戴家的好緣分。”

“往後閨女管你叫娘,到了家中照樣管我叫母親,她是個有福的,比別人多一個當娘的,也多一個人疼惜,這是難得的好事兒,任誰說要搞什麽那我都是不能同意的!”

戴老太太本來還擔心白家勢大,會嫌戴家是商賈出身,強行要求戴紅柳跟家中斷了來往,可如今聽了這話倒也不慌了,紅著眼笑道:“為人父母多的不求,隻盼著孩子能好就行。”

“說來也是該來的緣分,要不是姑爺升遷入京述職,她隻怕也難踏入京都半步,自然也沒有今日尋親的機緣,這都是老天斬不斷的情分,現在自然是什麽都好了。”

白老太太止不住地含淚點頭,見糯寶在白大爺的關切下恨不得把腦袋杵進地縫裏,連忙招手:“糯寶,好孩子來祖母這裏來,讓祖母好生瞧瞧你。”

糯寶很是沒義氣地甩開了自家三哥的手,眼神裏寫滿了同情:三哥哥,我頂不住了,你自己上吧。

時聞宣難以置信地看著她甩手離自己而去,正想攆過去就被白大爺抓住了手:“聞宣啊,你再跟大舅說說,你剛才答的那個論語是什麽意思來著?”

飽讀詩書的白大爺一臉懷疑人生,時聞宣滿臉痛不欲生。

糯寶一頭紮進戴紅柳的懷裏,眨巴眼看著白老太太隻是笑。

白老太太歡喜得不成樣子,當場就要把藏著的寶貝拿出來分。

“我給你娘攢了不少好東西,都是娃娃適用的,隻可惜她是用不上了,現在給你倒是正合適。”

“來人啊,快去開庫房,把我這些年搜羅的那些東西都拿出來,全都是糯寶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