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論,時爻很不願相信糯寶說的話。

糯寶說的這些東西他也是聞所未聞。

可糯寶像是早就猜到了他可能的反應,先發製人一把將他之前看不到的東西擺在了眼前,畫麵衝擊感極強,不信都不行。

似乎是覺得他的反應很有意思,糯寶還衝著那個不見頭腳掙紮著想往他身上爬的小鬼打了個響指。

她明明什麽也沒做,那個小鬼卻像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似的,蜷著身子又往後縮。

時爻麵色慘白深深吸氣,還沒醞釀好該怎麽說,剛一轉頭就正正對上了一張猙獰的鬼臉。

那隻麵目全非的鬼就趴在他的肩膀上……

眼看著時爻猛地一個激靈險些跌坐在地上,呼吸也急促得變成了破風箱,沈遇白看不下去似的嘖了一聲。

“把人嚇暈過去,你還怎麽問話?”

糯寶托著下巴看得滿眼是笑,笑嘻嘻地說:“暈不了,膽兒挺大的。”

智慧有限是肉眼可見的,不過跟其餘人第一次見鬼的表現相比,時爻絕對稱得上是鎮定了。

起碼沒尖叫沒原地跳腳。

這個反應已經很不錯了。

糯寶心情不錯地挑眉,看著滿眼冷汗一動不敢動的時爻終於動了善心,要笑不笑地看了一眼趴在時爻肩上衝他齜牙的小鬼說:“當著我的麵兒呢,差不多得了。”

“難不成你還真想咬他一口?”

小鬼心有不甘又不敢造次,糯寶見了冷笑道:“咬一口試試,你看我能不能敲碎你的那一口牙?”

直白的威脅一出,充滿怨氣的小鬼瞬間乖巧如雞,不用糯寶多說就老老實實地落在了地上,自發遠離了時爻不說,還非常謹慎的跟時爻保持了一定的安全距離。

滿地亂爬的小鬼有樣學樣紛紛後退,糯寶從欄杆上跳了下來,笑眯眯地看著時爻:“你現在信了嗎?”

“你看吧,我就說你應該找個廟宇好生拜一拜菩薩,你怎麽就那麽強呢?”

“不聽人勸,你看是不是就不行?”

時爻頭鐵一貫有名,可到了此時,在冷汗瘋狂往眼睛裏爬的這一秒,他的確是沒辦法再像之前那樣底氣十足了。

盡管他覺得自己可能是瘋了出現的幻覺,不過受到的驚嚇的確不小。

他反複深深吸氣逼著自己從崩潰的淩亂中撿回幾分理智,鐵青著臉咬牙說:“這就是你說的焚香怨的後效?”

糯寶露出個孺子可教的表情。

“這些不幹不淨的東西一直跟著你,日夜為繼,你一開始受陰氣怨氣侵襲,隻會覺得精力不濟夜裏難寐,慢慢的就是夢魘纏身,離了焚香怨無法入睡,有了焚香怨也時常在夢魘中掙紮,所以你才會睡不好。”

“不過……”

糯寶話鋒一轉,玩味道:“不過你運氣不錯。”

時爻不動聲色地擦去掌心裏的冷汗,苦笑道:“是因為及時遇見了你嗎?”

“不是。”

“是因為你本身正氣庇體,再加上時家祖墳的風水極好,數代人積累下的功德匯你一身,進而才在如此磅礴的怨氣中護住了時家的家宅。”

不過祖先蔭蔽和時爻本身有的功德是有限的,怨氣無限無止。

在這種不動聲色的侵蝕中,家宅大亂時爻命隕是早晚的事兒,說是運氣好撞見了她其實也不錯。

見時爻咬著牙不吭聲,糯寶的眼中露了憐憫。

她湊近了小聲說:“你是不是經常會夢見家中的長輩?而且對你都沒什麽好臉,總是罵你,甚至是想打你?”

時爻再度狠狠一僵,糯寶歎氣攤手:“還不懂嗎?”

“那是時家的祖先在提點你,怕你入了怨氣的大坑再也出不來,怕你就此丟了小命。”

隻可惜,列祖列宗提醒得如此用力,時爻說子不語怪力亂神,他是一個字兒也不信!

時爻沒直接回答糯寶的話,臉色雖然是找不出半點血色也足夠鎮定,可心裏卻是翻湧起了無人可見的大浪江海。

糯寶一個字都沒說錯。

起初頻繁夢見父母親人,他隻以為是家中長輩放心不下時瑩兒,時刻督促總要提醒,又或者是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夢境受了心緒幹擾。

他不曾對任何人說起過這些。

哪怕是他身邊最親近的人也無從知曉。

糯寶不可能是道聽途說後弄了點兒戲法來騙他。

那麽說……

時爻用力咬住下唇逼著自己冷靜下來,蹲下身看著眼前極合自己眼緣的小娃娃,語調沙啞:“我聽見別人叫你糯寶,糯寶是你的名字嗎?”

糯寶抱著胳膊點頭。

“對哇。”

“怎麽,你也想這麽叫我嗎?”

時爻無奈一笑,啞聲道:“我可以這麽叫你嗎?”

糯寶很大方地嗯了一聲:“你隨意。”

時爻飛快地閉了閉眼,做了一件有生以來最不可理喻的事兒。

他說:“糯寶,你既是能看出我身上的蹊蹺,還能處處說中,想來就是傳說中那種身上藏著大造化的能人。”

“你很厲害,非常厲害。”

“我為自己剛才的輕視向你道歉,你可以幫幫我嗎?”

不卑不亢,不驚不懼。

甚至在心緒如此跌宕時仍能保持理智和風度,重點是還長得好官位高,這樣的人真的很難拒絕。

糯寶滿眼說不出的唏噓,可憐似的雙手捧住時爻慘白的臉,嘖嘖道:“本來是想再嚇唬嚇唬你的,不過看在你長得這麽好看的份兒上,好吧,我跟你回家去看看好了。”

時爻沒想到她敏銳至此,頓了下失聲而笑。

“你怎麽知道我是想請你跟我回家?”

糯寶神秘兮兮地搖搖頭,微妙道:“不可說不可說,等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

她指了指滿地亂爬的小鬼頭們,歪頭說:“你還想看看嗎?”

“如果不想看嫌煩人的話,我幫你把天眼閉上?”

時爻本來想點頭,可轉念一想不知想到什麽,動作突然頓住。

他神色複雜地看著糯寶,沙啞道:“我這樣,是不是就能看到別人看不見的東西?”

“你不怕嗎?”

糯寶不答反問:“這些東西不是該出現的,你看著不覺得害怕嗎?”

時爻苦澀一笑:“怕,怎麽會不怕?”

“隻是……”

“如果不親眼看到,一些說不清的東西我要怎麽說服自己相信?”

他說完對著糯寶伸手,溫聲說:“出去還有很遠一段路,介意我抱你嗎?”

糯寶是被抱慣了的,再加上眼前這人是自己血緣上的親哥,索要抱抱當腿替半點顧忌也沒。

她利索地爬到時爻的懷裏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坐好,想想把自己脖子上的玉佩摘下來掛在了時爻的脖子上。

玉佩剛接觸到脖子,時爻就感覺到了一股難以言描的清明在腦中**開,那種如影隨形冷風無處不在的冷颼颼的感覺也淡了,難得的自在。

他低頭看了一眼,暗暗咂舌:“這是?”

“是好東西。”

糯寶不耐地對著地上畏畏縮縮的小鬼揮手彈了出去,眼看著那群小鬼化作灰煙淡淡地說:“辟邪固氣的,可保你心神不受外邪幹擾。”

“不過先說好哦,這是我師父給我的,最多也就是能借給你戴一戴,等回頭事情辦完了,你可是要及時還給我的。”

時爻沒想到自己初見白家的小小姐沒拿得出見麵禮就算了,還從人家小娃娃的手裏得了好東西。

他輕輕地抱著糯寶起身,失笑道:“好,我一定小心戴著不弄壞,到了時候就原封不動的還給你。”

“你有什麽喜歡的嗎?或者是什麽想要的?我去弄來給你當回禮可好?”

糯寶懶懶地搖頭:“算了吧,我好東西多著呢。”

“走吧,去跟我白祖母和娘親說一聲,不然我哥哥們回來找不見我該著急了。”

時爻無聲一愣,狀似不經意地說:“哥哥們?”

“你有很多個哥哥嗎?”

白家的情形他是知道的,並不記得白家有這麽個小小姐。

不過剛才偶然聽了一耳朵,糯寶好像是白老太太的外孫女兒。

白家走失多年的那個女兒找到了嗎?

時爻心裏各種猜測不斷滑過,麵上看不出分毫。

糯寶裝作沒聽出他話中試探的樣子,慢悠悠地說:“是滴,我好多個哥哥。”

“五六個吧。”

她說得含糊宛如說笑,時爻聽完也低低地笑了。

他說:“那你哥哥們一定很寵你。”

糯寶驕傲地抬起了小下巴,擲地有聲:“那是。”

“我哥哥們對我最好了,而且我哥哥們都很聰明哦,隻有你是最笨的。”

她說完忍不住嗐了一聲,雙手揪著時爻的臉往左右兩邊扯了扯,一口氣歎得堪稱是**氣回腸,憂愁不散。

“你是真的有點笨蛋。”

“都這把年紀了,你以後可怎麽辦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