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救援隊
去過礦區的人都知道,那地方是一處極其忙碌的所在,即使入夜之後,那一片一片輝煌的燈火,還有那二十四小時不停轟鳴運轉的煤溜子,無一不在向所有人宣示:煤礦是世界能源的源頭,也是最生機勃勃的地方。
571礦小了點,人少了點,可平時也完全不是現在這個樣子。現在,我的眼中看不到一絲一毫的光亮,也聽不到一絲一毫的聲音,似乎連風都停息了。
死寂,這裏真的是一片死寂。
我把車停在了小樓的前麵,特意沒有熄燈,好讓車燈幫我們照一點亮,隨後招呼張曦和文明一起下了車。我們檢查的第一站自然就是這座樓了,樓裏的辦公室有每天的工作計劃和記錄,還有人員安排和管理,找到了這些,就能了解這幾天誰在井上,誰在井下。
同時這裏還有571礦的井下巷道圖,施工進度圖等等第一手資料,比五礦區本部和礦監局裏的資料要詳細全麵的多。這些資料對製定救援計劃非常非常重要,這也是文明堅持盡快趕到的原因。
至於我和張曦,則開始在各自的專業範圍內開展工作。我主要負責查看樓裏的各處生活設施,比如職工宿舍、食堂和浴室什麽的,而張曦就是四處走走,尋找一些線索,看看有沒有敵對分子遺留下來的痕跡。
誰承想我走進第一間房間的時候,習慣‘性’的一按電燈的開關,燈竟然亮了!這真是一個諷刺,剛才來的時候被這裏的黑暗和死寂所感染,我心裏不由自主的接納了一個錯誤的暗示,就是這裏已經成為了一片廢墟的暗示。
現在燈一亮,不僅驅散了黑暗,同時還把我本來縮成一團的心也打開了。是呀,這裏就是人都不知道哪裏去了,其他的一切還是正常的,再說了,跟我一起來的還有個警察呢,怕什麽?
再看文明和張曦,這二位一個直奔礦主辦公室而去,一個正在一間房一間房的巡視,完全沒有這裏竟然還有電的詫異。我自失的一笑,也趕緊做自己的活兒去了。
經過一番檢查,並沒有發現什麽異常的情況,包括食堂和礦工宿舍都和老謝說的一樣,和平時沒有區別,也沒有任何的可疑跡象。從這一點來看,似乎礦主和礦工一起失蹤是沒有道理的,這就真的奇怪了。
我最後來到了一樓的職工澡堂,進到了這間不大的肮髒的房間裏,習慣‘性’的左右看看有沒有人,如意料中的一樣,這裏除了一個人影不見,其他一切如常,連礦工們平時使用的‘毛’巾‘肥’皂還都在架子上放著。
走到浴池邊上,我把手放進池水中感受了下溫度,一陣冰涼的刺‘激’非常明確的說明了,這是一池冷水。最後一個證明這裏有生氣的證據沒了,我的心似乎也跟著池水涼了下去。
走出‘門’外,正好遇上同樣檢查完畢的張曦,於是我們倆一起返回了二樓的辦公室,向文明匯報了剛才的發現。
首先張曦說道:“我初步判斷了一下,這裏沒有明顯的痕跡證明有外人來過,除了人都不見了之外,一切正常。”
我接著道:“我看到的也都很正常,不過我能大概推斷出人員消失的時間。你們還記得老謝曾說過,他下午過來的時候,浴池裏的水還是溫的嗎?我剛才試了一下,已經涼了。”
“下午老謝來的時候,水還是溫的,現在涼了說明什麽?”張曦聽到我這麽說,若有所思,自問自答道:“最遲上午,571礦還有人在維持正常運轉,也就是說,很有可能在老謝來到之前,這裏的人才消失的。”
“我讚同你們的想法。但如果真是這樣,那這裏的問題就嚴重了!”文明點點頭,拿出一份井下工作輪值表讓我們看。
我接過來仔細的從頭到尾看了一遍,不由自主的“咦”了一聲,因為我看到這張輪值表做的非常專業詳細,是從這個月初開始的。
但它的最後日期,竟然是在兩天前,然後就一片空白了。而最後有記錄的這一天,顯示的是當時所有礦工都在井下工作,包括王長安在內,一共有八個人。
張曦也注意到了這一點,她驚訝的抬起頭來和我對視了一眼,又轉過去對文明道:“兩天前就出事了?571的負責人為什麽不及時向上麵匯報?為什麽不請求救援呢?”
文明緩慢的說道:“如果你們對水溫的推測是正確的,那麽在上麵的這些人無論出於什麽原因,都是眼睜睜的看著礦工們在下麵出了事,兩天來他們卻什麽都沒做。到底是什麽樣的人會做出這種事?”
我聽他們兩個說著,心裏湧上來一陣一陣的寒意。前兩天出事的推測我並不意外,畢竟那時候下起了大雨,搞不好井下發生了透水事故,阻斷了礦工們上井的路。
可是地麵上這些人有兩天充足的時間,卻如此的見死不救,不能不讓人寒透了心。他們究竟為什麽要這麽做呢?是故意這麽做的,還是被迫的?他們又到哪裏去了?
571礦隻有一條對外的道路,就是去往五礦區本部的路,也就是我們來時的路,我隻能肯定他們沒有走這條路。難道他們往反方向走了?那邊是有一條不能過汽車的小路,可是那邊是通向蘇聯的某某斯坦加盟共和國的,他們去那邊幹什麽呢?難道他們是被敵對分子控製脅迫走的,沒有辦法求救嗎?
盡管張曦沒有確認此地有敵對分子搞破壞的痕跡,但從我的內心中,我還是希望571出的這些事,最好是敵對分子幹的。當我把這些疑問提出來的時候,張曦嚴肅的對我說道:“在沒有證據的時候,千萬不要先入為主的下結論,那容易誤導自己走向歧路。”
說完這句話,緊跟著她又焦急的問我道:“從這裏到邊境線有多遠的路?要走多長時間?”
“大概三十公裏左右,走的話,最少也要六七個小時吧。這是靠近邊境線的極限距離了,邊防不允許在邊境線二十公裏的範圍內開礦的......”我邊說邊想,張曦你既然不認為這裏的礦主是被脅迫走了的,還問到邊境線的距離幹嘛,卻又不得不回答。
但說到這裏時,我的心中一動,似乎又想到了什麽:“你的意思是說,除了被敵對分子脅迫了之外,負責人他們也有可能是害怕承擔責任,跑了?”
張曦點了點頭,又問道:“現在非常時期,就算是出了普通的礦難,追究起責任也非同小可,他們能受得了嗎?我們不得不考慮負責人叛逃的可能‘性’!”
沒等我回答,文明先開了口:“這個問題我最清楚,可以這麽說,這段時間整個西部礦區的規章製度是最嚴格的。但我懷疑這個想法不符合實際情況,因為礦區的大小領導都經過嚴格的背景審查,應該沒有問題。退一步說,他們就是不管政治影響,又舍得丟下一家老小自己跑了嗎?”
“我同意文工的意見,”我問張曦道:“你這個想法用怎麽來證明呢?單憑兩天前下井的礦工沒有上井,他們也沒有匯報來證明嗎?”
“不用那麽麻煩,你們看看四周就知道了。”張曦一邊說著,一邊指著這間普通的辦公室。我和文明奇怪的看著她,不知道她在說些什麽。
等了一會兒,張曦看我們愣愣的沒有反應,不得不解釋道:“一來呢,這個地方雖然在出事的兩天內都沒有人向上麵匯報情況,但直到昨天上午還有人在維持運作。如果是被敵對分子脅迫,他們還有心思燒水洗澡嗎?二來,這裏的任何位置都和平時差不多,根本就沒有被破壞過的樣子,如果是被敵對分子脅迫,應該不會這麽從容吧?”
“這可怪了,情況看來不一定是咱們想的那樣,”文明聽了張曦的解釋,在一旁道:“可是沒有敵對分子的話,怎麽解釋王長安身上那幾處人為的傷口呢?”
“暫時沒有辦法解釋,所以還得做好兩手準備。”張曦想了想道:“咱們可以換個思路,不管是敵對分子作的案,還是571負責人畏罪潛逃了,他們最大的可能都是從邊境線那邊進出的。走,咱們到外麵去找找看,前兩天剛下過雨,一定會留有痕跡的!”
說完她第一個轉身出了辦公室,朝著571礦的另一邊,也就是靠近大山的那一邊走了過去。我和文明無奈,隻得跟著她一路詳細的巡查起來。
這裏要說一句,因為571礦本身處於大山深處人跡罕至的地方,又隻有一條路通往外界,所以他們沒有必要建起高牆壁壘來防範同類,隻不過沿著礦區的四周用泥巴修建起了一條一米左右高度的圍牆,用來阻擋可能出現的野生動物。
所以我們三個這會兒巡查的工作,主要是檢查這條圍牆的周圍,其他的地方現在黑燈瞎火的也看不清。而且張曦說的沒錯,因為前幾天下過大雨,隻要是有人或有什麽東西翻越了圍牆,我們就一定能看得出來。
但571雖小,圍牆的長度卻不短,我們這一趟巡查的時間甚長,不僅重點檢查了那條小路的附近,連整條圍牆都找遍了,直到淩晨五點多的時候才大致上結束。這個時間外麵仍然一片漆黑,太陽還要幾個小時才能升起。
可我們還是一無所獲,什麽都沒有發現。這可就奇了怪了,既然沒有人從其他方向進出,那麽礦區負責人他們是怎麽離開這裏的呢?還是根本就沒有敵對分子進來過,也根本沒有人出去過?
“難道礦區負責人和其他人想展開自救,昨天上午一起下井去救援了?他們也被困住了嗎?現在是不是能排除是敵對分子作的案了?”我垂頭喪氣的連問了幾個問題。排除了敵對分子,那我的責任也就落實了,等著受處分吧。
文明擺手道:“礦區有嚴格的規定,發生事故第一時間要向上級匯報,不可擅自處理。就是自救,也隻能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進行,他們不會冒冒然下去的。”
“是不是敵對分子作的案也不一定,這裏的情況隻能說是怪異,不能過早的排除掉敵對分子搞破壞的可能。”張曦看了看我,接著回道:“還有一種可能,即使沒有外來的人,那‘混’入內部的敵對分子照樣可以造成王長安身上的傷口。你們說呢?”
我明白這是張曦看我有些擔憂自己會受到批判,才說的安慰‘性’的話。在她的心裏,估計已經基本確認這是一起普通的安全事故,也就是一起普通的礦難,而礦區負責人在事故發生兩天後畏罪潛逃了。
文明又琢磨了好一會兒,才緩緩說道:“現在看來,所有的推斷和猜測都需要進一步的驗證才行。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下井去看看,該救援的救援,該抓捕的抓捕。至於負責人這兩天幹了什麽,到底跑哪裏去了,現在反而不是個大問題。”
我和張曦對視了一眼,都覺得文明說的很有道理,一時不知道下麵要做些什麽了。
文明見狀道:“這會兒沒什麽事了,張曦你去休息一會兒吧,等礦區和局裏的人趕到,事情多著呢。小姚,咱們兩個不能休息,還要把巷道圖和井下作業進度整理出來,時間耽誤不起了。”
說著就開始翻圖紙,我也過去坐在了文明的對麵幹起了活。張曦卻不肯休息,她拿著手電筒走出小樓,又一次檢查外麵的場地去了。
我這會的工作主要是把文明拿出來的資料整理一下,將重要的坐標標示出來,再拿給文明過濾一下。這是執行救援的第一步,也是關鍵的一步。這些重要的坐標,要麽就是容易出現事故的地方,要麽就是礦工們可能被困的地方,有了這些,做其他工作就容易多了。
做著做著,還真看出了問題。我在剛到五礦區的時候來過這裏幾次,也下井了幾次,沒想到短短幾個月的時間,這個571竟然又向下挖了那麽深那麽遠,不知道是什麽原因促使這個小煤礦如此的賣力,上麵‘交’給他們的任務也不重呀。
我想來想去想不到一個合理的解釋,隻得先幹好眼前的工作再說。
就這樣埋頭苦幹到了外麵的天開始‘蒙’‘蒙’亮了,總算有了點眉目。我抬起頭來,看到張曦趴在另一張桌子上睡著了,不知道她什麽時候回來的,看樣子她的檢查工作還是一無所獲。
新疆的‘春’天和內地不同,早晚仍然寒氣‘逼’人,溫度非常低。我脫下外套,輕輕的走過去披在了張曦的身上,這一個自然而然的動作引起了文明的注意。
“懂得照顧‘女’孩子了,這很好嘛。”文明輕聲笑道:“不過真正下了井,有些事估計要她照顧你了。”
我聞言不禁一愣,難道張曦不僅是來排查可疑人口的,還有下井的任務?這在煤礦救援行動上,似乎還沒有先例。於是我問道:“警察下井做什麽?在井下找到人就立刻開始審訊?或者,是因為王長安說的“下麵有鬼”?文工你不是說......”
“你想到哪裏去了!”文明不等我說完,手一揮道:“小姚,陽光之下沒有新鮮事這句話,是我的大學老師教給我的,我一直當作自己的座右銘,希望你也能記住。571井下如果發生的是礦難,那不會和以往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我們今天做的事,也和前人所做的沒什麽兩樣。”
說到這裏,文明在房間裏背著手轉了兩圈,又道:“真正讓我擔心的,還是那處人為的傷口,我怎麽也想不通既然有條件包紮,為什麽不去包紮那麽深的傷口,反而去包紮一處並不嚴重的擦傷呢?是後來發生了什麽事沒有時間再包紮了嗎?這一點很奇怪,要做好兩手準備啊。如果井下真的‘混’進了敵對分子,那些亡命之徒心狠手辣什麽都幹得出來,事情就不好辦了,所以這一次的救援工作比以往的要更加凶險......你好好想想,如果現在救援隊下去了,卻發現井下的情況危險萬分根本無法控製,甚至被困的不止七個人,你覺得會發生什麽?咱們不能大意啊!”
按照571礦最後一天的工作安排計劃,在井下的應該是八個人,文明之所以說七個人,是因為王長安自己爬上來了,盡管沒有人知道他是怎麽爬上來的。
那如果下麵不止七個人,多出來的人會是誰?是礦區負責人,還是敵對分子?他們到底是從哪裏進來的?我滿腹疑團正要答話,樓下傳來一陣嘈噪聲,汽車喇叭和各種大嗓‘門’一起,人喊馬嘶的。
援軍到了,我立刻興奮起來,昨晚一夜沒睡的疲倦,外加這個空無一人的礦區所帶來的心理壓力一掃而光,顧不上回答文明的話就往樓下跑去,文明緊隨其後,看樣子也不準備要我回答了。
一下樓,就看到新來的五輛小車與兩輛大車排成了兩排,停的整整齊齊,小車中還有一輛閃著警燈的警車。所有的車身上無一例外的糊滿了泥漿,昨晚五礦區王區長坐的那輛大車明顯受損,看來通過塌方區的時候沒少折騰。
車邊上站滿了人,有的忙著打電話,有的忙著從車上往下搬大件小件的各種裝備,一片‘亂’糟糟的,倒是把這裏的死氣沉沉完全打破了。
我一眼從人群裏看到王小柱正在其中,他也看到了我,正在向我和文明招手。
“文工,小姚,來來來,我給你們介紹一下,”說話的這個人站在王小柱的身邊,我的最頂頭上司:礦監局劉局長。他的親臨現場說明上麵對這起事故的重視程度。
等我們快步走到跟前,劉局長又叫過來一位身著警服的警察,說道:“這是市局防暴大隊的副大隊長吳思明,先過來協調工作的,市局的人還都在路上,很快就到齊了。思明,這位是礦區副總工程師文明,這位是負責五礦區的安檢員姚嵐。你們認識一下,工作上還要你們多多配合。”
這個叫吳思明的警察主動向我們伸出了手,還點了點頭算是認識了。我也趕忙伸手和他握了握,順便打量了一下他。隻見這個吳思明大概三十歲出頭的年齡,個子不高,虎背熊腰的身材,頭發稍有點稀疏,相貌雖然算不上英俊,那黑黑的臉上卻也有一股男子漢的剛毅氣質,一看就是身經百戰的防暴隊員。
加上他,這裏有兩個警察了,還都是防暴大隊的。看來這一次上麵不管真實的情況是啥,他們是真的按照對付敵對分子的步驟來計劃的。也好,有備而無患,萬一真的有什麽問題,有這家夥衝在前麵好多了,我心想。
等相互打過了照顧,王小柱開口了,聲音‘挺’大,這家夥一身救援隊的標準裝備,還‘挺’帥氣的:“姚嵐,這一次如果不是敵對分子搞得破壞,你的責任就大了,救援回去先寫份檢查給我,聽到了麽?”
說完,他又看了看正和文明說話的劉局長,但劉局長顯然沒注意我們。於是王小柱轉過頭來又輕聲對我道:“去他媽的,這種事誰能料得到,咱們該幹的幹了,再出事就是老天爺的問題,說說狠話給他們聽聽算了。你別怕,有我呢。”
怕我是不怕的,隻是這種事出了,總歸在工作上是個汙點,雖然我對升官發財沒有妄想,卻也不願落個無能的名聲。正想著,王小柱又是一聲驚呼:“咦!這不是張曦麽,你怎麽也來了?”
我回頭一看,原來是張曦從樓上下來了,王小柱和她也是打小就認識,隻是和我一樣,也很多年沒有見過她了。
樓下這一陣這麽吵,這姑娘現在才醒?我再一看她的樣子,瞬間就明白了,這個妮子明顯洗過了臉梳過了頭,剛剛肯定是找地方洗涮去了。到底是‘女’孩子,百忙之中還能想起來這些個。
張曦先衝王小柱說了句好久不見,接著跟那個叫吳思明的打了個招呼,說了下懷疑571負責人畏罪潛逃的的事,吳思明聽了後忙找人去邊防那裏協調了,回過頭來又表示這隻是懷疑,能不能順利將其抓拿歸案,還要等進一步的消息。
辦完了這些,張曦最後才在我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又塞給我一件衣服,卻隻是看了我一眼沒有說話,轉身找王小柱去了。
我低頭一看,原來是剛才我看她睡著了,披在她身上的外套,不禁暗暗的笑了笑,把外套重新穿在了身上。剛剛穿好,不知道是我真的看見了還是有點晃眼,我似乎看到吳思明的麵‘色’一變,狠狠的瞥了我那麽零點幾秒,隨即恢複了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