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下井
從昨天下午接到事故報告之後,我們這批人還沒有好好吃過東西,尤其是我和文明張曦三人,幾乎是馬不停蹄的趕到這裏,又一直在不停的緊張工作中,連口水也沒顧得上喝一口。
抓緊時間吃點吧,別吃得太飽,當心撐得走不動路,井下可不是散步消化的好地方啊,文明對我們說道。代‘玉’小聲的回了一句,除了壓縮餅幹就是饢和鹹菜,凍得和石頭一樣,連口熱麵湯都沒有,就這些玩意誰能吃飽?
我抬頭看看,幸好他這句話隻有我和張曦聽見了。不過代‘玉’說的雖是實情,卻也不能責怪後勤保障太差,因為倉促之間誰也不可能在這裏大張旗鼓的做飯炒菜吃,這些還都是從市區那邊帶過來的,已經很不錯了。
三口兩口吃完,王小柱一聲令下,救援隊所有人一起起身,將所有零零碎碎的裝備全部背到身上,出發了。臨進井口前,劉局長和我們一一握手,一再叮囑千萬小心,遇到情況能解決的解決,不能解決的趕緊上井,一定要保持聯係。
我看了看兩側前來壯行的大夥,心中突然冒出一股悲壯之情,似乎此行前途莫名,壯士一去兮將不複還。這個念頭非常的不吉利,我趕緊搖了搖頭,將它趕出了我的腦袋,順便對身旁的魯班說道:“你是五礦區的吧?我見過你,不過不知道你為什麽和木匠的祖師爺同名同姓?”
問這句話主要是為了換個思路,不能總是琢磨著稀奇古怪的念頭。另一方麵,我們這支救援隊是臨時拚湊成的,成員之間並不是全都認識,趁著下井的這會功夫多熟悉一下總是好的。
等到了井下,為了防範可能隱藏的敵對分子,就不能隨便說話了。
魯班還沒開口,王小柱先替他回答了:“重什麽名?他原名叫魯‘毛’‘毛’,自從當上了班長,就人送外號魯班了,和木匠的祖師爺球不相幹!不過啊,咱們的魯班可是整個五礦區的一把好手,萬事指望得上的,對吧?”
王小柱說著,又指著跟著魯班的兩個年輕礦工道:“他們兩個我還不太熟悉,你給介紹一下?”
魯班笑著道:“王隊長又開玩笑,我們幹活出力的人,有什麽好手壞手的。”頓了一下接著道:“他們兩個是我的手下,都是班裏聽話肯賣命的弟兄,業務水平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另外,他們還都有個好彩頭,才帶他們下來的。”
說到這裏停了下來,閉口不言了。王小柱怒道:“你幾十歲的人了,還打什麽啞謎,說呀!”
魯班卻笑著道,這種事說出來就不靈了,要知道但是不能說透才行。說這話的時候,我們已經走到豎井的跟前,依次進入了下井的電梯內,一時間沒有人再說話。
等到電梯開動,緩緩下行的時候,一向對鬼鬼祟祟那種事不感興趣的文明出人意料的問道:“什麽好彩頭啊,我還真想聽聽你們的這些事。”
他這話就明顯帶著種挪揄的味道了,和王小柱問的雖然一樣,意思是完全不同的。我看了魯班一眼,這家夥正在低頭嘿嘿傻笑,看樣子他敢和王小柱說笑話,卻不敢和文明這個副總工程師麵對麵。
笑了一陣沒有辦法,魯班帶著一股被強迫的表情道:“這一個叫努*爾,是維吾爾族的兄弟,努*爾在維吾爾語裏是光明的意思,就是說我們會重見光明的;這一個呢,叫宋二勝,就是說我們這一次救援行動一定會旗開得勝的。”
此言一出,眾人紛紛微笑不語。隻有文明沒有笑:“那你不用帶他們兩個下來,我的名字就是好彩頭,何必多此一舉呢?”
吳思明接著道:“我的也是呢,這一來,光明太多了吧?”
魯班聞言更是不知道應該如何應對,隻能繼續傻笑。王小柱見狀,趕忙站出來替他打圓場:“好彩頭多一點不嫌多,都好都好!對了,過會兒下到井下,空間有限,要安排一下誰走在前誰走在後,我現在就說一下吧。”
接下來,王小柱的分配方案是這樣的:在隊伍前麵打頭的是魯班和吳思明兩人,這二位一個是經驗豐富的礦工,可以應付井下的各種狀況,一個是防暴大隊的副大隊長,真的有突發襲擊,他也能及時化解。
他們的後麵是我和另一名礦工努*爾。再後麵是文明和代‘玉’,他們兩個是受保護人員,必須走在整個隊伍的中間。接下來是背著防爆電話負責通訊的宋二勝,以及走在最後的張曦和王小柱,他們分別負責收放電話線和斷後,是最累的活兒。
隊員之間要保持一定的距離,不能過遠也不能過近,太遠了首尾不能呼應,太近了遇到事就沒有回旋餘地了。
說實話,王小柱的這些安排非常合理。不過王小柱接著又說道,這隻是一般行進時的基本隊形,並不需要時時刻刻保持不動,該隨機應變的時候要快速反應,不能猶豫。
接著,吳思明和魯班又提出了一些行進中需要注意的小細節,這些細節不是那麽重要,但也從一個側麵說明這二位在各自的領域,確實是值得信任的。
大致上說完的時候,電梯也下行到了底部,停了下來,這是井下第一層,大概在負135米的位置,餘下的路全部需要徒步前進了。前麵說過,這一層和第二層基本已經被廢棄,隻是我們不僅是下來救援生還者的,還有排查清除敵對分子的任務,有必要把所有的地方都過一遍才行。
按照王小柱的安排,吳思明和魯班率先走出了電梯,依靠礦燈的光線,向巷道深處走了段距離,用攜帶的多種氣體便攜儀檢測了下空氣的質量。沒過多會兒,他們回頭向我們示意這裏氧氣充足,瓦斯含量也在安全範圍內,並不需要使用呼吸器。
於是大家魚貫而出,當我走出電梯的時候,我發現巷道裏所有的安全燈全都滅了。這可能是井下發生事故的一個證據,說明下麵已經沒有了電力供應,而我知道地麵上的那棟小樓是有電的,下來的電梯也是有電的。但現在還不清楚到底是因為什麽造成了井下電力的中斷。
我抬頭看了看巷道頂上的各種管線,很快找到了通風管道,此地空氣質量沒有改變說明它是完好無損的。這要歸功於井下的通風管道設計完善,即使沒有電力的推動,照樣可以更換新鮮的空氣,隻是不會那麽強勁有力而已。
沿著巷道走了大概百餘米,就來到了一個分叉口,左側水平前進的就是第一層,右側傾斜向下的通往第二層第三層和第四層。現在救援隊在吳思明和魯班的帶領下,向第一層走去。
我走在隊伍的中間,緊張的跟著前麵的人,每路過一個工作麵都會轉頭看看,生怕裏麵會突然跳出一個人來,給我致命的一擊。偏偏礦井的工作麵又特別多,沒多遠就是一個,簡直已經挖成了地下的馬蜂窩,到處都是窟窿。
巷道的上下左右全是黑‘色’,礦燈照‘射’到的和照‘射’不到的地方似乎並無差別,無邊的黑暗彌漫在四周,除了我們自己的腳步聲和喘氣聲,一點生命的跡象都沒有。
走在最前頭的吳思明手裏拿著警用製式刀,魯班手裏拿著把鐵鎬,在礦燈的照‘射’下,這兩把殺器發出綠‘色’和藍‘色’綜合在一起的光芒,更加深了某種不可測的恐懼。
壓抑的氣氛讓我的腰都直不起來,其實巷道的高度還是足夠我‘挺’‘胸’抬頭的,隻是‘精’神的力量讓它看起來沒有那麽高。人不由自主的在這種環境下采取了本能的蜷縮姿勢,時刻保持著一躍而起的警覺。這種姿勢有沒有用另說,至少它在心理上能帶來不少的安慰。
這段路是如此的漫長,我們的行進速度是如此的慢,一路上走走停停,遇到任何可疑的地方都要一一排查排除,這是非常耗費‘精’神和體力的。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更難受的地方:巷道裏實在是太悶熱了。現在是‘春’天時分,地麵上早晚的時候溫度還是非常低的,可是在這深深的地下,任何時間都是又悶又熱。
我們這批滿身披掛裝備齊全的救援隊員,在安全服安全帽的包裹下,一個個早已經汗流俠背了,越向前走越是困難,可身上背負的零件一個也不能少,隻能咬牙頂住。
當魯班從前頭喊出一句已經到頭的話時,我的‘腿’都軟了,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大聲喘起了粗氣。剛才那麽辛苦,還必須刻意放輕腳步,小聲呼吸,實在是憋的狠了。
我尚且如此,文明和代‘玉’更不必說了。文明是年老體衰,老胳膊老‘腿’的確實難為了他。代‘玉’這個才三十歲左右的醫生,看起來更加的虛弱,不過他的虛弱明顯不是體力上的,而是心理上的。
隻見他滿頭大汗,手腳發抖,在四周一片黑‘色’的映照下,臉‘色’顯得異常慘白,牙關咬的咯咯響,在幽深的巷道中聽起來怪瘮人的。本來非常緊張的我,看到他這副樣子都忍不住一笑,和這位比起來,我堅強多了。
“搞什麽你!真成林黛‘玉’了?”王小柱從後麵走過來,看到代‘玉’忍不住罵道:“是人都知道你膽子小,你這次還偏要跟著下井,吹的自己跟什麽似得,立什麽鳥軍令狀啊!”
我這才知道原來代‘玉’早就是人盡皆知的膽小鬼了,隻是不明白他為什麽要搶著加入第一批救援隊,莫非他想改變人們對他的印象?或者想爭取一個升遷的機會?這是有可能的,礦區醫院的醫生如果沒有下過井,在評定職稱的時候要吃很大的虧,也很難很難得到提拔。
王小柱罵完之後沒有停留,直接走到最前麵,拿著一個儀器對吳思明和魯班道:“咱們一共走了三千五百米左右,看圖紙上的標注,第一層也就到這裏了,休息一下回頭吧。”
吳思明點點頭道:“這一層肯定廢棄很久了,沒有任何跡象表明近期有人來過。不過按照咱們這個進度,估計排查完第二層八小時就到了,要不要分開來檢查第二層和第三層?”
這是個大問題,因為八個小時內如果不能將井下排查完畢,就要被迫升井,換下一批救援隊下來。這不僅會‘浪’費大量的寶貴時間,還有可能在‘交’接過程中漏掉了什麽地方,留下隱患。
“也行,第二層也是廢棄很久的巷道,咱們派兩三個人進去快一點檢查好,其餘的人從第三層開始!”王小柱琢磨了一下做出了決定,回頭又對宋二勝道:“和上麵取得聯係,匯報下現在的進度,還有接下來的安排。”
宋二勝答應了一聲,拿起電話向上麵作了匯報。上麵的劉局長對王小柱的決定沒有意見,隻是讓他見機行事,注意安全。等通話結束,王小柱又把大家趕了起來,休息時間結束了。
然後就是全部掉頭,原路返回了‘交’叉口。
到了‘交’叉口略微休息了一下,接著保持基本隊形不變,向那條傾斜向下的巷道裏走去。前麵說過,這條向下的巷道是通向第二層第三層和第四層的必經之路,它開始的時候傾斜角度不是很大,但沒走多遠就越來越陡,越難越難走。
我因為下過這口井,知道這段困難的路並沒有多長,前方很快就會進入一個“u”型的長約百餘米的巷道,也就是說,再向前走會下到一個階段‘性’的水平底部,過了這個底部,必須經過一個很短的上坡,前方的巷道才會再次下降。這個“u”型巷道空間相對寬敞很多,地形又能承載大量的重物,所以那裏有一個專‘門’開辟出來的機房,是放置各種‘交’換機的地方,也是我以前工作的重點。
歎了口氣,我想起那時候下井,雖然身邊也隻有幾個人,可是穿戴和心情都是輕鬆的,氛圍完全不同。那時候燈光輝煌,旁邊的煤溜子轟轟作響,不斷的向上運送著挖出來的新鮮煤炭,一切井然有序生機勃勃,哪像現在這樣黑咕隆咚的死氣沉沉。這一刹那間,我不由自主的懷念起以前的幸福時光了。
正感慨著,突然聽到身邊的努*爾發出一聲慘叫,兩‘腿’向前‘亂’蹬雙手在空中‘亂’抓,身體好像失去了平衡,接著就是一屁股坐倒在地向下直衝,坐滑梯一般的,連帶著前麵的吳思明一起滾向了巷道深處。
緊接著,一陣咕隆隆的響聲由近而遠,在幽深的空間裏回響連連,最後在兩聲悶響之後逐漸恢複了平靜,似乎是他們滾了下去後,又掉進了水裏。
後麵的王小柱顧不上不準說話的安全措施了,他著急的大聲問道:“怎麽回事?”
“這個地方全是稀泥,吳思明和努*爾滑下去了,大家都別動!”魯班也差一點被帶下去,他驚魂未定的回頭說道,接著又向下大喊:“吳隊長,努*爾,你們沒事吧?”
半響,才從下麵傳來吳思明的聲音:“我沒事,努*爾的手劃破了......你們小心點下來,下麵是個水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