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草原深處某地,抱著長刀的年輕人看著篝火旁載歌載舞的人們,目光輕蔑地咬了一口手中的黃餅。

一般來說,像是他這樣的奴隸是不會允許出現在這樣歡宴的場合之中的。

不過即使是在這片遠離呼延部腹地的營地中的牧民們都知道,這個有著古銅色膚色的年輕人是他們呼延部公主的奴隸。

拓跋明玉的名號在青州草原可謂是如雷貫耳,得罪了她就相當於得罪了呼延部的汗王,沒有人會拿自己生命去開玩笑,所以絕大多數人都選擇了對這個奴隸視而不見。

博達爾嚼著幹硬的黃餅,架在炭火上流著肥油的羊羔並不能吸引他的目光,此刻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那篝火旁正在與其他人有說有笑的中年男人身上。

那個一臉絡腮胡子,長眉細眼的男人,是這座偏遠營地真正的主人,也是呼延部的主人,將來甚至可能是這片草原的主人。

不過博達爾並不在意這些,他隻是好奇,呼延部四虎將之一的老將木合裏剛剛戰死不久。

他拓跋顏慶不說為老將軍吊唁,今日竟然還會在這與人把酒言歡,這樣的做法著實出乎博達爾的預料。

然而就在這時,一隻裝著馬奶酒的酒袋伸到了博達爾的麵前,遮擋住了他的視線。

“若是讓阿爸看到你用這樣的眼神看他,絕對會把你的雙眼挖掉。”

說話之人正是拓跋顏慶的女兒,呼延部唯一的公主拓跋明玉。

不過博達爾並沒有接過拓跋明玉所遞來的酒袋,而後者索性直接扔到了博達爾的懷裏,接著在他的身邊坐了下來。

“你不該來這邊。”博達爾冷漠地說著。

“你可沒有發號施令的資格,不過本公主大人大量,就先饒了你這一次。”拓跋明玉舔了舔手指上殘留的油漬。

草原上的公主並沒有南陸女子的那些規矩束縛著,所以自然是隨性了一些,而且拓跋明玉的行事風格多和男子無異。

“我知道你喝不慣我們呼延部的酒,不過放心,這是我的私藏。我敢打賭,你絕對沒有喝過如此醇香的馬奶酒。”

博達爾冷哼了一聲,顯然不領拓跋明玉的情:“怎麽你們呼延部的人都是這麽薄情寡義嗎?”

“薄……情……什麽?”

博達爾愣了一下,這才注意到自己說的是南陸通用語,一邊解釋著又不自覺的想起來曾經那位來自鄴州的朋友……

“冷血,我說得是冷血。”

拓跋明玉知道博達爾指的是老將軍戰死在河套哨所的事情,於是臉上那高傲的神情也漸漸變得落寞起來:“我知道你說的是木合裏爺爺,但並不是我們呼延部的人冷血無情,而是沒有時間留給我們悲傷,或者說,我們也不能表現出悲痛的樣子。”

博達爾轉頭看向拓跋明玉,看表情應該是沒明白她話中的意思,好在後者這次頗有耐心的解釋道:“你從小生活在青州東北部,所以並不了解我們呼延部到底是如何運作的。你看坐在我阿爸身邊的那些人,他們可並不算是真正的呼延人,他們隻是這片草場上的奴隸主,而像這樣的草場我們呼延部還有幾十個之多。”

“雖然在大多數草原部落的眼中,我們呼延人無比強大,但其實整個呼延部都是靠著這些被阿爸奴役的奴隸主們支撐著的。沒有他們每年給我們呼延的主營進貢,沒有他們給我們呼延的軍隊提供壯丁,看似凶猛的呼延部早就土崩瓦解了。所以其實,這些不起眼的奴隸主,他們才是草原真正的主人。”

博達爾在呼延部算起來也有一年多的時間了,跟隨著拓跋明玉東奔西走,其實多少也對這個草原上的胡人部落有些了解。

不同於草原上基於遊牧民族的部落,呼延部從一開始就沒有固定的族群,可以說除了胡人,呼延部還吸納了不少草原人甚至是南陸人,最後都統稱為呼延人。

但也是得益於這種強大的包容性,當初的拓跋顏慶才能在東胡之亂中取得最後的勝利,而且重返樓西走廊。

所以說從拓跋顏慶建立呼延部的那一天起,這個強大的部族就是在不斷吸取著其他部族的養分。

不僅僅是金銀財寶、草場牛羊,還有女人與奴隸。

不過如此龐大的“草原帝國”光靠拓跋顏慶一個人是無法支撐的,除了當年陪他出生入死的四虎將,拓跋顏慶還分封了幾位草場主,後來不斷擴張,到了今日已經發展到三十五位之多。

剛才拓跋明玉口中的奴隸主就是其中的幾個,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呼延部在不斷壯大的同時,也出現了製度上的矛盾。

因為草原上的牧民與南陸生活方式不同,所以上百年來偌大的草原都沒有建造出一個常駐的城市。

人員的頻繁流動導致很大程度上,草場的擁有者有著很大的自治權。

除了每年給呼延部主營進貢之外,其餘的資源都集中在這些奴隸主的手中,換句話說,這些人跟南陸的諸侯十分相似。

而且別看這些人沒有屬於自己的軍隊,但是他們手底下掌管的牧民不下於千數,奴隸就更不用說了,隻要這些人抄起武器,就是一支凶悍的部隊。

這也就是為什麽拓跋顏慶每年都要親自來敲打這些奴隸主,畢竟主人家若是放鬆警惕,就會讓這些豢養的胡狼吃掉原本屬於自己的羊群。

而若是主人呈現出哪怕一丁點兒的衰敗之象,這些胡狼甚至會將主人一同撕成碎片。

隻不過這些身似胡狼奴隸主們雖然凶猛,但並不團結,拓跋顏慶隻需在其中斡旋一番,便可將這些人玩弄於股掌。

但近些年情況變了,不僅僅是曾經的四虎將一一隕落,更為主要的是拓跋顏慶也步入開始暮年。

而其實這些事情他本可以交給自己的兒子們,無奈虎父犬子,相較於拓跋明玉這個女兒,拓跋顏慶的兒子們都要遜色得多。

“所以你們怕了?”博達爾問道。

拓跋明玉卻沒有直接回答博達爾的問題,雙眼直視著不遠處的父親:“我隻知道自打我記事開始,呼延部對外的戰爭就沒有停止過,可是偌大的草原也有盡頭,當沒有戰爭支持呼延部繼續擴張,阿爸的馬鞭又會指向何方呢?”

同樣的,博達爾也沒有回答拓跋明玉的問話,但是當他跟隨著對方的目光再度將視線落在拓跋顏慶的身上時,他的心中又好似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