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萬梓星與往常一樣,按部就班在車間裏幹活,他心裏罵了幾句,“見鬼,這是什麽鬼天氣。”天空陰沉得沒有一點風,車間裏異常的悶熱,似乎一場暴風雨就要來臨。明亮的日光燈光下,100多名戒毒人員正在緊張地參加勞動生產。直到下午四點,天空還是白茫茫的一片,高高的圍牆阻隔著,看不見外麵的世界。

“萬梓星,萬梓星”“到!”萬梓星正在偷懶的時候,聽到劉隊長叫他的名字,他趕緊應了聲,然後,拍了拍身上的灰塵站了起來。“你來辦公室。”劉隊長喊他。

“難道劉隊長有千裏眼嗎?偷下懶就給他看見?這下估計又要給臭罵一頓。”萬梓星邊走,心裏邊嘀咕著。

萬梓星進來辦公室,發現裏麵還有一個穿白大褂的醫生。雖然心裏有些疑慮,但還是習慣性地蹲在地上,低著頭做好了挨罵的準備。

“萬梓星,你最近有什麽想法啊!”劉隊長竟然和顏悅色地問。

“我,我沒什麽想法啊!”萬梓星有些受寵若驚,抬起頭看著劉隊長。

“嗯,你結婚了嗎?”

“還沒有。”萬梓星輕聲地回答完,然後狐疑地看著劉隊長。

劉隊長籲了一口氣,緊鎖的眉頭舒展了。

“這樣吧!這位是我們醫院的李醫生,他有話和你談談。”劉隊長指了指旁邊的李醫生說。

李醫生點了點頭,拿出白色的本子,把它翻開鋪在桌麵上,看了萬梓星一眼。然後,鄭重其事地對他說:“我們現在告訴你一個誰都不願觸及的話題,你要有充分的思想準備,經過省裏三江醫院的檢測,你被檢測出帶有HIV病毒。”

“什麽?這不可能!你們搞錯了吧!”萬梓星一聽,雙腳一軟,癱坐在地上。雖然之前有些預感,但真正聽到這句話時,仍然如同晴天霹靂,讓他無法接受。

然而,醫生那嚴肅的表情,劉隊長那似笑非笑的眼神,讓他心裏涼了半截。此刻,萬梓星目光呆滯,像傻子一樣。令人窒息的沉寂後,突然,萬梓星猛地站起來就往辦公室玻璃門撞去,劉隊長站起來,想去拉他,猶豫了一下,手又硬生生地收了回來。

坐門邊的李醫生迅速伸手去拉他的衣服,抓到了衣角,萬梓星身體重心往前一倒,雙手撞到玻璃門上,把中間的玻璃撞破了一個口,頓時,右手掌鮮血直流。劉隊長伸出手欲上去又縮了回來。他隔著玻璃窗對外麵兩個值班員招了招手。值班員見狀迅速跑了進來,和李醫生一起合力把萬梓星死死摁住,萬梓星掙紮了幾下便泄了氣似的,身體軟了下來,哭泣著說:“你們為什麽不讓我去死,為什麽啊!我活著還有什麽意思啊!”

“萬梓星,你怎麽這麽傻呢,你連死都不怕,還怕什麽呢?像你這樣情況的戒毒人員也很多,他們也一直活得好好的啊!”你知道你生命的來源嗎?如果不是你父母把你撫養成人,你能來到這個世界上嗎?你的生命不是你自己的,是你父母給予的,你不但要為自己負責,也要為父母負責任。李醫生俯下身體對雙手緊緊抱著腦袋的萬梓星說。

“你別說了,就讓我去死吧!我不想活了。”萬梓星哽咽著說。

“現在艾滋病也不是你想象中那樣恐怖,你要相信奇跡,你先冷靜一下。”李醫生繼續在旁勸說。

可是萬梓星哪裏聽得進去,他左手按著腦袋,右手不停地捶打著腦袋。殷紅的血染紅了手掌。李醫生見此,隻好回頭對值班員說:“趕緊把他扶到醫務室去。”

路上,值班員積極開導他說:“三分之一的癌症患者都是嚇死的,如果我們想開些,積極樂觀麵對,活著的希望就越大。”萬梓星經值班員一路勸說,情緒稍微平靜些。這時,他這才感覺到右手疼痛起來,不由痛苦地叫了一聲。隨後,緊鎖著眉頭,不發一言,忐忑不安地跟著他們進了醫務室。

李醫生把情況簡單地對鄒院長匯報,鄒院長皺了皺眉頭,戴上手套察看了萬梓星的傷口說:“這個傷口要縫幾針,小李你和於護士去準備下。”

李醫生應了聲,便壓低了噪音對於護士說了幾句。於護士一聽,臉色微微一變,說了句,“怎麽又是我呢?”然後,很不情願去準備手術工具。

李醫生給萬梓星打了支局部麻醉,安慰了他幾句。他額頭上的汗珠少了些,看著李醫生和於護士小心翼翼地在他傷口上縫針,李醫生用手術鉗鉗著針線,異常小心在縫著,縫完一邊就停下來,再鉗住針頭拉過來。萬梓星之前在酒吧和人打架也在小醫館縫過針,那時醫生都很熟練不用反針的,他明白了,就是醫生也害怕啊!

李醫生縫完針又包紮了傷口,長籲了一口氣,用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對萬梓星說:“你先在留醫部住幾天,別想那麽多。”隨後對值班員交代了幾句,萬梓星便被他們帶到留醫部單獨監護室看護起來。

萬梓星腦海裏一片空白,坐在留醫部病**,看了看窗外的天空,他站起來走到窗前,值班員趕緊跟著過去,天空變得一片漆黑,似乎要塌下來,一場暴風雨很快就要來了。窗外草地上的小草還有一些臭草花被風吹得搖搖欲斷,可是風一過去,它們還是如此頑強地挺直了草幹,緊跟著雨就劈裏啪啦地下了起來,有的雨花就飄了進來,打在萬梓星的臉上,他似乎毫無覺察,仍然出神地望著窗外,值班員輕聲勸他說:“下雨了,要關窗門了,進去吧!”他好像沒聽到。值班員隻好把他拉到床板上坐著。

這時手臂一陣疼痛襲來,萬梓星痛得猛吸了幾口氣,便用左手去抓握受傷的右手臂。值班員見狀便說可能是麻藥解除了,“你先躺休息吧!我倆也累了,接受現實吧!我倆也是感染者,還不是照樣活得好好的。”一個高個子值班員勸他。

“什麽?你倆也是感染者?”萬梓星露出驚訝的表情。

“是啊!不是感染者我們也不敢來護理你啊!這是醫院安排好的。”值班員毫不掩飾地說。

“看不出來吧!心態放好,我們這麽多年還不是過來了,想那麽多幹嘛!開心也是一天,不開心也是一天,我們開心過好每一天不是更好嗎?”高個子值班員似乎看出了萬梓星心裏的想法。

萬梓星給他們這樣一勸說,心裏舒服些。

晚上,躺在**的萬梓星,麵對著孤獨的燈光,陷入了痛苦之中。劉樣群的故事,讓他感覺到艾滋病是一種多麽可怕的魔鬼,可怕的艾滋病、無法治愈的疾病。他原以為那是離自己很遙遠的事情,沒想到今天自己就有了這種可怕的病魔,是怎樣感染上的呢?是那天晚上在酒吧時摸黑拿起了旁人的注射器?還是和那個女的不潔**?萬梓星冥思苦想了許久也無法理出頭緒來,這讓萬梓星心裏一股怨恨升起,但又不知該怨誰恨誰。最後隻能懊悔地在自己的腦門上,狠狠地敲打了幾下。他多麽希望這一切就是一場夢啊。

值班員盛了一碗飯放在衣物櫃上,萬梓星看也不看,繼續在**輾轉反側,他感覺今天就是一個被宣判死刑,正在等待執行的死囚犯,而這個等待的過程是那麽折磨人的。他不知躺了多久後,緩緩地閉上沉重的眼簾,然後他看見一個黑色、像雲一樣的東西迎麵而來,就像猙獰可怕的魔鬼一樣向他撲來,從房頂穿過,感覺要吞沒他。忽然那條黑影又變成劉樣群那張扭曲的可怕的臉,接著又變成一堆堆墳墓,墓碑上清楚寫著他熟悉的一個個名字,劉運輝、劉利標……他驚醒過來,出了一身冷汗,耳邊傳來嗡嗡的聲音,風從窗戶吹進來有點冷了。他拉了拉床單,側身聽了會兒,四周一片寂靜,靜得可以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天色開始泛白,在留醫部手腳不方便的戒毒人員是可以不用起床早操,萬梓星昏昏沉沉起床,喝了幾口值班員打來的稀飯。萬梓星知道這裏的規定,如果不吃飯就會被插胃管灌食的。他雖然沒有胃口還是起來勉強吃了幾口,這樣對照看自己的值班員也是一個交代。

昨天一場暴風雨,天空就像水洗過一樣,蔚藍色的非常清晰,樹木就像梳子梳理過一樣,枝條明朗翠綠,小草更是充滿了活力,嫩綠一片。萬梓星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精神為之一振。

他手扶著鐵窗透過窗戶,不遠處正在興建新的院區,勞教所人滿為患,有的人還要打地鋪。媽的,不夠住還抓我們進來幹嘛呢!萬梓星心裏暗暗罵了一句。

突然,隱隱約約傳來了歌聲,雖然音調並不是那麽標準,但聽得出,那是發自內心的喜悅聲音。這聲音牽引著他的心,萬梓星不由定睛看了看工地,隻見一名年紀較大的建築工人一邊搭腳手架,一邊唱歌。工人黝黑的臉膛,一身又髒又舊的工作服,腰間係著鐵鉗之類的工具,上下走動,雙手不停地忙碌著。不一會兒,工作服就慢慢濕了,工人每天重複地做著單調、危險、枯燥的工作,那麽卑微而堅實的生命,那麽平凡而知足的人生!萬梓星心想,如果時光可以倒流,如果一切可以重來,他寧願去做一個健康快樂而又自由的建築工人,但現在這一切都晚了。

這一切都是拜父親所賜,如果不是他這樣偏心,就不會在學校受人欺負,也不會去姐姐家寄宿,受姐夫的欺負,也不會被逼出去跟著輝哥混,也就不會有今天這樣的遭遇了。這時,萬梓星心裏一股怒火騰地升了起來,他想,如果我這樣死去,不就正中後媽的下懷嗎?他們不就過得更加逍遙自在嗎?哼,我就偏不讓你們過得這麽開心。

想到這,他轉身端起了衣物櫃上的一大碗稀飯一飲而盡,緊跟著又吃了兩個饃。

“這就是了嘛,好死不如賴活著,想那麽多幹嘛!”在旁的值班員終於鬆了一口氣說。

一周後,萬梓星剛起床不久就聽到了窗外傳來了聲音。“值班”,“到”,“你去叫萬梓星過來一下。”李醫生隔著醫務室的窗口喊道。

“好咧!”一會兒值班戒毒人員就把萬梓星帶到了李醫生辦公室。

“萬梓星,你的手恢複得挺好嘛,等下就可以拆線回大隊了,別犯傻了,好好活著。”李醫生意味深長地勸他。

萬梓星低頭沉默不語,李醫生小心翼翼地套上了手套,猶豫了會兒,又拿起第二個手套套上。見此情形,萬梓星把頭壓得更低了。李醫生戴好兩個手套,才拉了萬梓星的手看了看,然後,小心謹慎地用小剪刀拆線。萬梓星感覺手上一陣陣疼痛襲來,看著李醫生的動作,他心想,你這還不是怕死嘛!好像就要把血流給你一樣,說得那麽好聽啊!

這時,劉隊長戴著口罩進來看了看,李醫生示意可以帶萬梓星走了。劉隊長便手一揮說“走吧!”然後,便快速走在前麵,萬梓星幾次欲追上去想說幾句。可是,劉隊長好像背後長了眼睛似的,又加快了速度往前走。萬梓星隻好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麵,心裏變得抑悶起來,他想,從現在開始,他們都把自己當瘟疫看待了,感染上病毒就像劉樣群一樣,潘多拉的盒子也就打開了。這比小時候那種被排擠所帶來的孤獨更加可怕。

萬梓星逐漸感覺到周圍勞教人員也射來了異樣的眼光,有的還在背後小聲議論著什麽。他回到宿舍裏,見幾個值班員正在打掃衛生,便主動一一向他們打了幾聲招呼。值班員應了一聲,看了他一眼,馬上就貼著牆,從他的身邊溜過去了。萬梓星見沒有人搭訕他,隻好雙腿並攏拘謹地坐在床沿上,心裏變得惴惴不安。一個矮個子值班員陳其正在用拖把拖著地,突然一用力,髒兮兮的拖布碰到萬梓星的腳,萬梓星穿著的運動鞋和褲腳一片汙跡濕透。

萬梓星騰地升起一股怒氣,凶狠狠地盯著陳其。陳其驚慌地看著萬梓星,拖把“啪”地一聲從手上掉落在地上,站在那裏手腳無措,嘴巴張成了“0”字形看著他。突然,他發現萬梓星凶巴巴的眼睛逐漸變得柔和,聳起的雙肩放了下來。“沒事,你去忙吧!”萬梓星輕柔地對他說。陳其如獲大赦,鬆了一口氣,高聳的肩垂了下來,趕緊撿起拖把,邊走邊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生怕萬梓星反悔似的。

值班員賴光看著這一幕,用手摸了摸頭發,心裏一陣嘀咕:“怪事,萬梓星怎麽軟了呢,按照萬梓星以前的性格,肯定會揍他幾下啊。”

“萬梓星,齊隊長叫你去他辦公室。”值班員陳其結結巴巴來喊他。“嗯。”萬梓星應了一聲,站起來跟著過去,邊走邊想,這個齊隊長有什麽事呢?齊隊長不但滿臉橫肉,說話也粗聲粗氣,車間裏的勞教人員無人不懼怕他,私下裏都稱他為“齊老虎”。

記得上次車間一個勞教人員鬧事,齊隊長喝了幾聲,見沒反應,就大罵幾句,脫掉上衣嗬斥鬧事的勞教人員出來車間門口“單挑”,齊隊長露出一身肌肉馬上震住了對方。從此,齊隊長的班都是一片安靜,誰也不敢大聲說話。

一會兒,就來到齊隊長辦公室門口,萬梓星正要推門進去,陳其趕緊上前小聲對萬梓星說:“我來開,齊隊長交代過了,今後你進辦公室不能去碰門把手。”萬梓星愣了一下,隻好閃到一邊。陳其去拉開門打了聲“報告”,得到齊隊長允許後便讓萬梓星進去,自己則退出門外等待。

萬梓星站在那,看了看坐在辦公椅上的齊隊長,戴著一副淺藍色的眼鏡和白色的口罩,手上戴著白色手套。雖然已是秋季,但今天天氣還是炎熱的,齊隊長還是穿著長袖衣服,把整個身軀遮得嚴嚴實實,看不出任何表情。如果不是事先知道齊隊長在叫他,乍一看,還真認不出這就是齊隊長呢。齊隊長見到萬梓星站在那裏,便用手壓了壓,示意他蹲下來。萬梓星便蹲下來雙手放在膝蓋上,看著齊隊長。

“萬梓星,手好了吧!在留醫部休息了七天,也該開工了。”從齊隊長厚厚的嘴巴裏粗聲粗氣地吐出了這幾個字。

“報告齊隊長,我的手剛拆線,還沒全好呢!”萬梓星甕聲甕氣地說。

“一點小傷算什麽啊!你那個組少了一個人都不好幹活呢!”

“隊長,我這手你看看。”萬梓星說著欲把手舉起來給齊隊長看。

“行了,行了,你站住,別過來。”齊隊長看到萬梓星欲過來,雙腿一收,驟然緊張起來,趕緊叫他站在那。

萬梓星尷尬地站起來又蹲了下去。

“那好,你明天就給我開工,別再給我整那麽多囉囉嗦嗦的事出來。”

“你這樣說,我也沒什麽說的,我盡能力去做吧!”萬梓星不滿地說。

“好了,好了,你先回宿舍吧!”齊隊長不耐煩地揮揮手說。

萬梓星呆呆地坐在宿舍裏,這時很希望能和劉樣群聊聊,可是這樣忙碌的季節,哪裏能見到他呢。就是同宿舍的昆仔、林仔,也有幾天沒見到他們了,車間裏什麽情況?別人有沒有聽到關於他的什麽事?哪怕是那個“猴子”能回來聊幾句也好啊!可是一直到關燈都沒見他們回來,據說是加班趕貨了。萬梓星隻好躺下了。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的聽到有人說:“咦,萬梓星回來了。”有的人罵了幾句娘:“他娘的,累得像一條狗。”便沒了聲息。

突然,一陣淩厲的哨聲把萬梓星驚醒,這是吹起床點名的哨聲,如果遲到了又要被處罰呢!萬梓星睜眼一看,天色透出迷迷糊糊的亮光,林仔、昆仔他們起床了,萬梓星也趕快起來,林仔、昆仔隻說了句:“星哥,回來啊!”然後,就匆匆忙忙走開了。萬梓星本想和他們聊幾句,可是明顯感覺到彼此間變得陌生了,他們似乎有意無意在躲閃著什麽。甚至在排隊點名時,旁邊的人也有意和萬梓星拉開那麽一點距離。

萬梓星感覺到心裏隱隱作痛,他無奈地坐在車間原先的工號台上,旁邊的林仔居然把位置往外挪了挪,再也不似以前那麽熱情了。萬梓星按照劉隊長安排的工序做好產品的上一道工序,然後把產品遞給林仔,林仔示意他放在桌麵上,過了好長一段時間才接過去做下一道工序。萬梓星想和他搭訕幾句,說了幾句話,林仔好像沒聽見似的,隻顧低頭幹活。萬梓星隻好作罷,慢騰騰地做著。

“放風了,放風了。”值班員在車間裏大喊一聲,整個車間的人,便紛紛離座到車間外排隊吸煙,萬梓星找了找身上還有留醫時值班員送的幾支煙,便拿了出來,看到昆仔,便把煙遞了過去。昆仔連連擺手說:“謝謝,星哥,我不抽這種煙了,謝謝你!”萬梓星心裏一陣納悶,見鬼,你以前不是很喜歡抽這種煙嗎?見他走開了隻得作罷。自己找了個角落蹲下抽悶煙。

萬梓星坐在自己的工台上,感覺周圍都是人群,有時又感覺是那麽的冷靜,連一向愛說幾句的林仔、昆仔,他們也不願搭理他。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感染這可惡的艾滋病引起的,還是因為自己頂撞劉隊長而引起,這些昔日好友的變化讓他深深陷入鬱悶之中,他感覺到世界正在逐漸拋棄他。車間裏播放著戒毒之歌,“重放的鮮花開在勞教所……嗬嗬,我哪裏是鮮花,我就是一株沒人搭理的野草。”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傳來了“開飯,收工”的吆喝聲。值班員大聲喊了幾聲。旁邊的人嘩啦啦全體起身,萬梓星此時感覺毫無餓意,他慢騰騰從座位上起來,又抖了抖身上的灰塵,才拿上自己的碗筷出去排隊。

吃飯是按工號台上一組八人就餐,今天加了菜,一大盆肥豬肉加白蘿卜,看起來白茫茫一片。盡管這樣肥膩,但看得出許多人不停地吞咽口水,手和飯勺蠢蠢欲動,就待隊長的一聲令下。萬梓星那一組在室外中間地麵上,七個人早就拿好筷子,並把碗放在盆子的邊沿,他們似乎有意無意把萬梓星的碗擠到一邊。“開飯!”劉隊長大喊一聲,隻見七個人爭先恐後地把菜往自己的碗裏扒,一會兒就所剩無幾了,萬梓星感覺挺納悶,以前他們都沒有這樣吃飯扒菜的啊!再不動手就給扒光了,萬梓星趕緊找個空隙把筷子伸進去,他們一見萬梓星的筷子放進去,馬上抽回了自己的筷子,再也沒人伸筷子進去夾菜吃。萬梓星心裏好像五味翻騰,再也吃不出菜的味道,自個兒尷尬地夾了幾口菜吃,便不再吃了。剩下的菜也沒人去動筷子了,有的人就趁劉隊長不注意時,偷偷從旁邊其他組的盆裏夾點菜來吃。這一切的變化來得太快了。萬梓星感覺從來沒有今天這樣困惑,這樣難過。他有時借故上洗手間,待在裏麵半天也不想出來。雖然裏麵臭氣衝天,但他覺得在洗手間裏才是最安全自在,才能釋放情感,才能體驗到自我存在的價值。那裏有冰冷的牆,狹小的空間,但沒有異樣冰冷的眼光。

此時,萬梓星特別想找劉樣群聊聊,可是這些日子一直都沒有機會。

“媽的,我這個月獎分怎麽少啊!”昆仔邊幹活邊不停地發牢騷。

“是啊,我現在一天都不想待在這了。這樣給人拖住獎分,猴年馬月才能出去啊。我的也是比上個月少了許多!”林仔說完,有意無意地看了萬梓星一眼。

“女朋友來信說,再晚點出去就要跟人跑了!”“猴子”也在旁邊著急地說。他們剛簽完這個月獎分表回來,在座位上紛紛發泄著不滿,萬梓星聽得出他們話外之音。其實都在發泄著對他的不滿。以前他肯定會駁斥幾句,現在他卻覺得連多看他們一眼的勇氣都不足了。

“萬梓星,你過來簽名。”值班員在喊他名字。

萬梓星正納悶,以為不用他簽名了呢。

萬梓星滿懷期待走過去,值班員拿了右手套讓他戴上,萬梓星很不情願地戴上手套,拿過值班員遞上的筆,正準備簽上名字的時候,一看本月獎勵一欄“0”分。他腦袋“嗡”地一聲作響,他現在是多麽需要獎分早點離開這個地方,去到一個無人知曉、沒有熟人的地方去了此餘生。

值班員在旁催促說:“快點簽名吧!後麵還有人等著呢!”

萬梓星把筆一丟,氣鼓鼓地說:“我的怎麽是‘0’分呢?”

“這個我不知道哦,你問劉隊長啊!”

“咦,萬梓星,你這樣的表現,你想要多少分啊!”劉隊長露出不屑的表情看著萬梓星。

“我怎樣表現呢!我的手沒好就帶病堅持開工,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萬梓星不服氣地說。

“你還嘴硬,你說你有什麽苦勞,你看你的單工產值,你不但自己達不到基本要求,還連累了一個組的人。他們都向我打報告,要你單幹呢!”

“單幹就單幹唄,有什麽了不起啊!反正都是‘0’分。”萬梓星也來氣了。

“好,萬梓星,你有種,今天開始那你就單幹吧!”劉隊長氣得臉都變形了。

萬梓星回到桌位上氣得把工具一摔,惡狠狠地看了旁邊的林仔一眼。

林仔看到萬梓星的眼神,手一哆嗦,趕緊把身子往外移了移。

萬梓星在座位上漫不經心地做著手工產品,一個人做一個產品確實很繁瑣,各個工序都要熟悉,廠裏的師傅過來指導幾次也就不理萬梓星了。好在沒人催萬梓星的貨,萬梓星也就慢騰騰地做著。讓萬梓星特別難過的是,不是劉隊長的批評,而是煙癮陣陣襲來時那種苦痛心情。萬梓星把做的一些產品拿去換幾口煙抽抽過過煙癮。這樣一天下來萬梓星能交出的產品少得可憐。劉隊長在晚上收工講評時有意無意對萬梓星瞪了幾眼,然後說:“有的人心不在焉,做的產品又差,要引起注意。”萬梓星知道劉隊長在含沙射影批評自己,把頭埋在膝蓋上看著地麵裝作沒聽到。

這樣的日子有一段時間了。晚上,萬梓星洗完澡百無聊賴地站在走廊上,用手一摸頭發,好家夥,竟然有幾根頭發被隨手帶了下來,萬梓星心裏一慌,繼續摸了摸頭發,又摸了幾根下來,他想這難道是疾病要發作的前奏嗎?他把頭發丟出窗外,心情格外沉重。因為他聽人說過,掉頭發是身體變差的特征。

“劉隊長,你看,萬梓星做的產品都不合格,你叫我們怎麽驗收啊!這樣不但浪費材料,老板知道了還會扣我人工,把我罵死啊!”廠家派出的技術指導鄒師傅拿著萬梓星交來的產品,氣衝衝地對劉隊長說。

劉隊長看了一眼產品,眉頭一皺,對值班員說去叫萬梓星過來。

萬梓星放下手上的活,不急不慢地來到劉隊長麵前,他已作好挨罵的準備。

“萬梓星你好好看下你做的什麽玩意兒。”隨後,劉隊長把產品丟到萬梓星腳下。

萬梓星漫不經心拿起來看了一眼說:“我一個人做,不可能每道工序都這麽熟練,也隻能做成這樣啊!”

“那為什麽其他人能做好,你為什麽就不能做好?你這是存心搗亂嗎?”

“劉隊長,為什麽別人做的產品也和我差不多,人家送了煙的就通過驗收,我的就不行呢?這不是針對我嗎?”

“誰的可以通過,你說出來。”劉隊長氣得拍了下桌麵,用手指著萬梓星說。

萬梓星看了看旁邊的值班員說:“你自己去查吧!”

值班員賴光狠狠地盯了萬梓星一眼說:“你在劉隊長麵前不要亂說話喔!”

劉隊長揮了揮手,示意值班員賴光不要說話。

“萬梓星,你自己先做好,再去管別人的事吧!”

“劉隊長,我也不想管別人的事,我隻想要一視同仁。”

“咦,那照你這麽說,我有意針對你了?”

“是不是針對我,你心裏很清楚。”

“媽的,你這個發瘟雞,不死都是廢材了,還那麽嘴硬。”劉隊長幾乎咆哮起來。

這些話一字一字地送進了萬梓星的耳朵裏,非常清晰。像鞭子一樣抽打著他的頭。他的臉一下漲得通紅。

突然,他站了起來,撲向劉隊長,張嘴去咬他。“我和你同歸於盡,反正我也活不久了。”萬梓星心想。

值班員賴光見狀立馬伸手拉著他的衣服,劉隊長順勢掄起桌麵的警棍重重地砸在萬梓星的肩膀上,萬梓星吃疼,身子晃了晃,欲繼續上前去抱劉隊長。值班員賴光一見趕緊在後麵抱住他的腰,其他值班員見狀一哄而上把他死死摁住了。

“媽的,你想造反了,把他拉到車間外麵蹲下讓他冷靜冷靜。”劉隊長臉色漲得通紅,手上青筋暴起,拳頭掄了起來,又趕緊收了回來。

三個值班員馬上按住萬梓星拉到門口。萬梓星掙紮了幾下似乎沒有力氣了,才極不情願地蹲下來。

車間裏一陣**,許多戒毒人員站起來觀看熱鬧,紛紛議論。劉隊長見此,嗬斥他們趕緊坐下幹活。隨後,拿起對講機呼叫其他民警過來。

一會兒,幾個全副武裝的民警把萬梓星帶走了。

萬梓星被帶到大隊談話時,齊隊長滿臉怒火地走了進來,萬梓星抬頭一見齊隊長,沒好氣地說:“齊隊長,別找我談話,我們沒什麽好談的。”

齊隊長的臉瞬間拉了下來,瞪了萬梓星一眼說:“我才不是找你談話,我是來拿茶杯的。”說罷拿起桌上的茶杯就摔門出去。

隨後,李隊長又進來找萬梓星,萬梓星抬頭看了一眼,便把頭埋在膝蓋裏,李隊長問他:“你知錯不?”萬梓星就是一言不發。

此刻,萬梓星已經做好要殺要砍由你們的心理準備,心想反正也活不久了。

“萬梓星,你再不說,就要加重對你的處罰。”李隊長也失去了耐心。

萬梓星把頭埋得更深了。

“去,把他帶回宿舍坐坐束縛椅,讓他好好反省反省,寫個檢討書。”李隊長對值班員說。

束縛椅是大隊最近才添置的裝備,通常對危險人員和生理戒斷反應明顯的人使用。坐在束縛椅子上,萬梓星看似平靜,內心卻想起了許多許多,近期發生的事情就像放電影一樣在他的腦海裏重放了一遍。人生如此無常,命運在捉弄他,最不幸的事情都發生在他的身上,前段時間由於車間忙碌,沒有時間去想艾滋病所帶來陰影,死亡的恐怖今天在他腦海裏清晰浮現。想到這他心裏一緊。林仔、昆仔之前說得這麽好聽,現在全世界的人都把他拋棄。而且還不時給他種種難題,甚至針對他。該死的煙癮又不時發作,有幾次,他甚至趁人家不注意,撿起別人丟棄的煙頭狂吸幾口。他感覺這樣的生活生不如死。他想到這,動了一下身子,可是,挪動下身子都不行。該死的李隊長、劉隊長、齊隊長,你們這不是變相限製我的自由嗎?你們都瞧不起我,厭惡我,我在你們眼裏就好像是一個瘟神一樣,走到哪都會招你們不爽,讓你們看不順眼。萬梓昨星越想越氣。

“呼,呼,呼”,旁邊值班員點燃了一支煙,吸了一口,又極有節奏地把煙一圈圈吐出來。那煙圈就像一個個穿著白色衣服的舞女,跳動著婀娜多姿的舞姿,順著風勢款款而來,飄到了萬梓星的鼻子裏。那種煙味,萬梓星再熟悉不過,是“紅雙喜”香煙的味道。他看著煙將飄到鼻孔,便把鼻子靠近,猛地吸上幾口。這樣他感覺精神多了。他幾次欲開口,兄弟讓我吸幾口吧!喉結上下動了幾次,話到嘴邊還是硬生生地收回去了。

值班員智於似乎看出了萬梓星的心思,他的嘴角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抽得更歡,有意無意把煙霧往萬梓星臉上吐過去。萬梓星鼻子不停地**,眼淚也跟著流下來了。他實在忍不住了,張口便說:“兄弟借我一支煙抽抽行嗎?”

“借你一支?你這‘三無’人員,你何時還?猴年馬月也都還不上吧!”

萬梓星一聽,立馬低下頭沉默不語。是啊!自己哪來的錢買煙還給別人呢?

“這樣吧!你坐著也辛苦,我也累,你就配合我們寫個檢討書,我交給隊長,說不定大隊看你的態度還可以就寬大處理你。”

“如果每個人都像你這樣做產品,那你說怎麽去管理好車間的生產秩序?”

“你怎麽就像一根筋呢?在這裏也就三兩年,難道你想在這裏待一輩子啊!在這要什麽麵子,要什麽威信,這些又有什麽用呢?何必把自己折磨得那麽辛苦呢!不如舒服坐下牢。”

值班員智於看到萬梓星的眉頭開始舒展,於是趁勢接著說。

“再說吧!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省點力氣吧!”

“來吧,抽一支。”值班員智於看了下走廊確信沒有民警過來,於是掏出一支“紅雙喜”遞給萬梓星。

萬梓星張開嘴把煙頭含起來。

智於悄悄掏出打火機,湊近萬梓星身旁,壓低聲音說:“兄弟,按規定你這種情況是不能給煙你抽的,我讓你舒服,你也讓我舒服些。如果每天這樣看護陪你,我比你更累啊!今後你沒煙抽就找我,現在我可以先給你一包‘五葉神’。”智於邊說邊從內衣口袋裏變戲法似的掏出了一包“五葉神”香煙。

萬梓星吐了一口煙,看著眼前晃動的“五葉神”兩眼發光。他想伸手去拿,手一動才知動彈不得。在這裏這個時候有上等好煙抽,對他來說比白粉還有**力啊!

智於看出萬梓星的心思,把煙收了回來,拿出一支筆和一張紙鋪在萬梓星的麵前說:“好漢不吃眼前虧,先寫個檢討,這煙就是你的了。”

萬梓星吐出一口煙,想了想,然後點了點頭。

“報告李隊長。”“進來!”智於得到允許後,興高采烈地走入李隊長辦公室。“李隊長,萬梓星寫了檢討。”邊說邊遞了過去。李隊長臉上露出久違的笑臉,看了看智於拿的紙,臉上皺了皺:“你拿著,讀給我聽聽。”

尊敬的李隊長:

本人萬梓星,因做的產品不合格,被劉隊長嚴厲批評後,心生怨氣,而頂撞劉隊長,現本人認真悔過,積極改造,希望大隊領導能給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此致。

檢討人萬梓星

李隊長聽完,點了點頭問:“這是他寫的嗎?”“是的,李隊長,是他本人寫的。”

“好吧!我們會研究怎麽處罰他,明天再讓他出去開工。”

今天剛好是12月1日,晚上八點,全體戒毒人員集中在小院操場觀看電視,中央台正在播報“國際艾滋日”的艾滋病的相關報道,全國防艾形勢嚴峻,感染人員不斷上升,有的進入發病期。關於“艾滋病”這樣的字眼,不安全性接觸、可怕的艾滋病病毒、無法治愈的疾病、身體的免疫細胞……大型投射幕布上,這些字眼猶如一把把尖刀,刺在萬梓星的心上,讓他心裏就好像芒刺一樣難受。他感覺人生沒什麽意思,好像什麽都是空的。他看了看周圍的人,都是新來的,他並不認識,也沒有留意他,這樣他心裏稍安定些。突然他看到不遠處,劉樣群也在人群裏,他想過去和他聊幾句,可是四周都站著值班員,旁邊芒果樹下還坐著三個值班的警察,私自離開所在分隊是不允許的,還是罷了,看哪天休息再找找他吧!劉樣群也看到他了,朝他點了點頭。

皎潔的月光順著窗子的鐵方格照了進來,萬梓星看了看天色,估計已經是淩晨兩點了。他躺在**毫無睡意,剛才電視裏的一幕幕畫麵仍然在他腦海裏浮現。特別是那種艾滋病發病時的慘烈,遠比他想象的可怕。這些可怕的畫麵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腦子裏。他又偶爾想起姐姐,不知道她現在過得怎麽樣了,姐夫還會欺負她嗎?最後,他又想起父親,一想起父親,萬梓星就更加煩躁,如果父親稍微關心下他,他就不會有今天這樣的結局。想到這,他甚至握緊拳頭狠狠地捶在被單上,想著想著,萬梓星一夜無眠,不久就聽到吹起床哨的聲音,這才打斷了萬梓星的胡思亂想。

白天,萬梓星非常害怕經過那個路口,因為一抬頭牆上寫著“預防艾滋,人人有責”,“艾滋”兩個字特別紮眼,但這是所裏安排的出收工路線,是無法避開的。現在萬梓星看到或聽到別人談起艾滋病的事,他就渾身不自在。

接連幾個晚上,萬梓星都無法入睡。他甚至想到如果有機會出去,他就要好好地去找他們,看他們是誰有艾滋病,是誰故意傳染病毒給他,他不想死得不明不白。如果他知道,是誰故意傳染給他,他可能會毫不猶豫地殺了他。最近他感覺白天沒精神,晚上卻又難以入睡。

“萬梓星,又在想什麽啊?劉隊長叫你到他辦公室。”值班員賴光過來對他說。

萬梓星正在漫不經心做著手工活。聽到賴光這樣說,慢騰騰地站起來嘀咕了一句,“又有什麽事啊!”

“過去就知道了,快點過去吧!”賴光不耐煩地說。“萬梓星,最近有什麽想法啊!”看著髒兮兮的萬梓星,劉隊長表情不大好。

“就這樣過唄!還有什麽想法。”萬梓星頭也不抬地說。

“那好吧!這是大隊給你的處罰決定,加期二個月,你簽個名。”

“什麽?加期二個月?”這都半個月過去了,萬梓星差不多把這件事忘記了,這處理也太重了吧!這分明就是想整死我嘛!萬梓星邊想邊接過劉隊長遞過來的處理決定書,瞄了幾眼後,默不作聲地簽下名字。在簽下名字的那一刻,萬梓星已經做了一個決定。

劉隊長看著萬梓星這麽爽快地簽名,有點出乎意料。他已叫多幾個值班員站在萬梓星旁邊,預防他有什麽過激行為。現在見到萬梓星的表情,他嘴角露出得意的笑意。“這就對了嘛,萬梓星,好好表現,積極靠攏政府才是唯一的出路。”

萬梓星用眼裏的餘光掃了劉隊長一眼,想說點什麽又忍住了。

萬梓星回到座位上,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窒息,他覺得有必要采取行動,與其這樣給人整死,還不如自己痛痛快快地死去。萬梓星想了好幾個自殺的方案,喝車間的化學藥水是不行的,很快就會給民警發現,之前就有車間的戒毒人員毒癮發作實在受不了就喝藥水,馬上就給當班的民警送到醫院救回了,還加期。跳樓吧!更不可能,最高也就三層樓,而且到處都是鐵窗防盜網,現在那幫值班員積極分子時刻在看著自己。他突然看到隔壁工作台上用來剪銅線頭的剪刀,不禁眼前一亮。對,就把剪刀藏起來。他趁旁邊的人上了洗手間,萬梓星就悄悄地把那把小剪刀拿了起來。然後,看了看沒人注意他,就打報告佯裝上洗手間把它藏在沒人注意的角落裏。

不久,萬梓星看著丟失剪刀的人給劉隊長罵了一通。他心想,活該!我就是死也要拉幾個墊背的,我就要鬧得雞犬不寧。讓你們厭棄我吧!到了晚上,萬梓星知道每天回小院都要給搜身,於是他把小剪刀用繩子綁在褲鏈處。晚上有驚無險地把剪刀帶回了宿舍。宿舍就安全一些了。萬梓星一回到宿舍就迫不及待地把剪刀放在床板下麵。他還不能馬上作出決定,因為他還有一個心事未了。那就是他要打個電話給姐姐,以作最後的告別。那幾天他為了能打上電話,他在車間表現稍為好些了。好不容易申請上打電話後,但姐姐的電話卻一直無法接通。萬梓星極不情願地放下了電話,也許是與姐姐無緣告別了。心想就算了吧!反正打了電話也是徒增傷感。

第二天他就假裝生病起不來。待他們都去開工了,萬梓星看著白色的天花板,黯然神傷,算了吧!顧不了那麽多了。他毅然地掀開床板,準備拿小剪刀割脈。他雙手**,糟了!剪刀不見了。他把整個床板都提起來了,又在宿舍到處亂找都找不到。突然,萬梓星想起了,昨天不是例行安全檢查嗎?可能是給檢查的人收走了。唉!萬梓星無奈地長歎了一口氣。

天黑得伸手不見五指,萬梓星晚上和往常一樣和衣躺下,他已經好幾天沒洗澡了,同宿舍的人都不願搭理他,有的人聞到他的味道掩鼻而過,他也輕易不願去跟人交流。外麵的小蟲也在吵雜地叫著,讓萬梓星更加心煩了。他覺得該結束了,在這個薄情的世界上,他活得毫無意義。這幾天似乎也有一種聲音在指示他這樣做,好像有什麽東西在控製著他的思維,於是他把牙刷放在嘴裏硬生生往裏插,喉嚨一陣疼痛,他想嘔吐卻又吐不出來。他又去喝了幾口水,這樣折騰了幾次還是吞不下去。他全身冒汗,感覺非常難受,一陣頭暈襲來。在暈眩中,他似乎發現無窮的黑夜裏有一束燈光,在燈光下母親那慈祥的眼神正在含淚注視著他,他看見一個從來沒有發現的異常美麗、發光的、偉大的愛、偉大的憐憫和溫暖,耳旁甚至響起了母親的聲音:“孩子,這是你自己製造的地獄,你必須勇敢麵對它,重新經曆所有你這次生命所經曆的同樣的困難。”他感覺越來越難受,不由用手捶打著腦袋,發出了“啊,啊”的聲音。

這時,值夜班的戒毒人員聽到了異常聲音,趕緊跑過來打開燈察看,看到萬梓星在宿舍裏手腳亂動,一臉痛苦的樣子。他想壞了,趕緊報告值夜班的李隊長過來。

李隊長一看萬梓星這個樣子,憑著多年的管教經驗,估計萬梓星吞食異物,本來想罵他幾句,看到他痛苦的樣子,於是趕緊向大隊作了匯報後,叫上兩個值班民警連夜把萬梓星送到了留醫隊。

李醫生叫值班員把萬梓星的嘴打開,萬梓星咬著嘴巴不鬆口。李醫生火了,對萬梓星說:“你連死都不怕,你還怕什麽呢?你再不張口,我就叫值班員用鐵棍撬開了。”

萬梓星剛才看到李隊長一身緊張的樣子,心裏有一絲絲快意,他此刻確實感覺到了異常難受,想吞下去又吞不下去,卡在那裏,他滿臉漲得通紅,感覺喉嚨裏就像火燒一樣。現在聽李醫生這樣說,隻好把嘴巴張開。李醫生拿起手電筒一照,隻看到喉嚨裏牙刷一點根,喉嚨已經明顯充血變紅了,場所醫院是沒有條件動手術的。李醫生對李隊長說:“趕緊送人民醫院吧!”

深秋的夜晚,警燈閃爍,救護警車急速地行駛在清冷的公路上,寒風呼呼地從窗外鑽進來。萬梓星斜躺在後排座上,不鏽鋼的坐椅,呼呼的寒風,萬梓星穿著單薄的衣服,竟然感覺不到冷,隻有喉嚨火辣辣的難受。他偶爾抬起眼皮,看到李隊長他們疲憊的樣子,心裏掠過一絲絲的愧意。在他心裏,李隊長比劉隊長好。約半小時到達了區人民醫院的急診科,胖個子醫生拿起手電筒和鑷子之類東西,讓萬梓星張開嘴看了看,怪事,竟然沒有發現東西在喉嚨。李隊長問萬梓星怎麽回事?萬梓星說:“剛才路上的時候顛簸了幾次,好像牙刷掉下去了。”胖個子醫生說那要住院動手術。胖個子醫生看來和李隊長挺熟,就問李隊長,你這些“寶貝”的身體是怎樣情況。李隊長看了看萬梓星,把醫生拉過一邊壓低聲音說:“他是HIV感染者。”胖個子醫生聽了,眉頭一皺,臉色一變,趕緊說:“那你們送省城三江醫院吧!我們沒有這樣的手術醫療條件。”

“你的醫術是出了名的,怎麽可能沒有這能力呢?你就給他動個手術吧!我這大半夜地跑來跑去也不方便啊!”李隊長哀求胖個子醫生。

“我們沒有接受這方麵的專業訓練,萬一我感染了怎麽辦,這上有老下有小,你來養嗎?你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胖個子醫生生氣地說。

李隊長看了看萬梓星,竟無言以對,隻好對警車司機說:“走吧,我們去省專科醫院。”

萬梓星隱隱約約聽到了他們的談話,此時喉嚨雖然沒有疼痛,但胖個子醫生的話語讓他心裏冷到極點,就像突然掉進了一個冰庫裏,他甚至感覺到比剛才牙刷卡在喉嚨更讓他痛苦不堪。

李隊長帶著萬梓星匆匆上車,走上高速公路。不一會兒就到了省專科醫院。李隊長簡單地對值班的蔡醫生描述了萬梓星的情況。蔡醫生點了點頭,拿小電筒照了照萬梓星的喉嚨。隨後對李隊長說:“牙刷已經進肚子去了,一時半會不會有危險,我們會盡快安排手術,先辦理住院手續吧!”

萬梓星看著李隊長忙前忙後,弄了幾個時辰,這時天也大亮了,他才有空坐在萬梓星病床的對麵。萬梓星被手銬銬住固定在病**,看了看李隊長,瘦小的李隊長青春的臉龐寫滿了疲倦,額頭也沁出白發,眼角也有了皺紋,正兩眼無神地看著門診室。萬梓星心想反正我是快死的人了,任由你們如何折騰,我的日子不好過,你們也別想過好。

這時,劉隊長推門走了進來,一股冷風也被帶了進來。他看到躺在**萬梓星就說:“萬梓星又來搞事了,媽的,害得我們好找,這樣的鬼地方。”說完,不顧萬梓星感受,繼續和李隊長在旁邊在談起萬梓星的種種不是。李隊長交代了劉隊長幾句,便離去了。

萬梓星一整天就躺在**,除非上洗手間是不能隨意走動的。他感覺腰部難受,隻得不停轉動下身子,可是給固定在**,翻動下身子也給限製了。空空****的房子裏隻有他一個人,陣陣秋風吹來,他感覺就好像躺在地下冰庫裏一樣。正在他胡思亂想、孤獨無助的時候,一個護士走了進來,對躺在睡椅上的劉隊長說:“一會兒帶他去術前體檢。”說著把體檢單遞給了劉隊長。

劉隊長咕嘟了幾聲,無奈地戴上厚厚的手套把萬梓星的手銬從床頭解開,帶著萬梓星去體檢醫院規定的項目。萬梓星跟著劉隊長走在體檢的各個室之間,他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有一種想法湧了上來。“不如找個機會逃走”,一想到這,他就觀察周圍的情況。劉隊長不像以前那樣離自己老遠,不緊不慢地跟在身後,一雙眼睛不時注意著他的一舉一動。醫院隻有一個出入口,想逃跑也隻得往一個方向跑,可是門口也有保衛人員看住,隻要劉隊長一喊話,自己穿著勞教所的衣服馬上就會給人知道,這個出口也就會很快給封上,得想個法子找件衣服。萬梓星一邊順從地配合檢查項目,一邊在留意可逃走的機會。突然,他看到醫院的護工把一堆髒衣服往雜物間裏拉,他眼前變得明亮起來。

萬梓星從檢查室出來,便按住肚子露出痛苦的表情,對劉隊長說:“我要去廁所拉肚子,快受不了。”

劉隊長瞪了萬梓星一眼說:“媽的,總是那麽多事,別給我耍什麽花樣出來。”

萬梓星連連點頭稱是“劉隊長,你放心,我都是半條命的人了,還會整什麽事呢?”

“快去,快回,別囉嗦了。”劉隊長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好咧!”萬梓星如獲大赦,捂著肚子趕緊往洗手間裏跑。

萬梓星迅速溜進洗手間旁的雜物間,隻見一大桶病人換下的髒衣服和床單堆放在一起,還有一件不知是誰丟棄的藍色襯衣,窗外是街道,不遠處是一座不高的山,外牆有一條排水管直達地麵,從這三樓爬下去並不困難,下麵剛好沒人。萬梓星一看心中竊喜,趕緊脫掉病號服換上藍色襯衣,立即跨上窗台,抱緊水管慢慢往下滑。看離地不遠,萬梓星便飛跳下去,左腳跟一著地,接著是一陣疼痛襲來,媽的,可能是扭到腳了。萬梓星顧不上察看,往左趕緊往山的方向疾走。萬梓星感覺左腳疼了起來,停下來看了看腳踝處有點紅腫,一按下去疼得他差點叫起來。萬梓星心想大街上太顯眼,得趕快上山找個隱蔽的地方藏起來再作打算。

劉隊長在門外左等右等不見萬梓星出來,喊了幾句,又沒有反應。他急了,一把推開洗手間門一看,傻眼了。他趕緊報告大隊和醫院保安。他判斷萬梓星極可能爬窗外排水管逃跑。劉隊長在樓下跑來跑去,隨後又有四五個保安加入搜尋的行列。

萬梓星在往山的方向疾走,顧不上腳痛肚痛。“媽的,平時你劉大個就在我麵前趾高氣揚,今天你也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了吧!說不定老子出去後,你的一身‘虎皮’也得脫下來呢!”萬梓星在心裏狠狠地罵了幾句。

跑著,跑著,他不由停下來察看周圍的地形,右邊是一條馬路,來往車輛挺多,不時有公交車經過,乘車逃走吧!越遠越好,雙手一摸口袋這才想起自己身上沒有一分錢呢。看來這條路是行不通了,往左是山的方向,看來隻得繼續往那邊走。

沒過多久,萬梓星已經到達山邊,看路牌他知道這是雲山。他感覺到警察已經出動在抓自己了。此時他感覺又累又餓又痛,甚至對自己為什麽逃跑感到懷疑。他不敢走正常的山路,盡量伏低身子小心翼翼地走在樹林草叢中,看到有警察在山上搜尋,嚇得他趕緊伏低身子躲藏起來。

天色漸漸暗淡下來。萬梓星沒有一點吃的,他隻得用雙手捧起山泉喝點水,一會兒肚子又呱呱叫起來,萬梓星看了看周圍的植被,憑著兒時記憶采摘了一些嫩綠的樹葉,將就著山泉水充饑。

天色終於暗了下來,萬梓星在樹林裏摸索著往前走,一路坑坑窪窪,蚊蟲特別多,手上腳上給樹枝刺得火辣火辣的痛,他還擔心有蛇什麽的,路越來越難走。後來他幹脆藏起來不動了。

幾束手電筒光在周圍不停掃射。跟著一陣嘈雜的腳步聲慢慢靠近,萬梓星屏住呼吸聽到他們在對話:“整座山都找遍了,難道他插著翅膀飛走了。”“是啊,這麽久了,有可能早就搭車跑了。”隨後腳步聲又逐漸遠去。此刻,萬梓星又累又餓又冷,他估計那些警察也不會再來了,心想,隻能等天亮想辦法找條路出去,先過了今晚再說。萬梓星匍匐在樹林裏,呼呼風聲,吹得他嗦嗦發抖。他不禁陷入沉思,在勞教戒毒所裏曾幾何時,他是多麽渴望自由,多麽想念外麵自由散漫的生活。他看著高高的圍牆,知道逃走無望,他甚至幻想來一場地震,把圍牆震塌,好讓他逃。然而,現在真的逃出來了,卻是這樣的膽戰心驚,無處躲藏的逃亡生活,這是他不曾想到的。他原以為逃出就是自由了,現在才知道這樣的方式,看似自由實則更不自由,現在連一個合法的身份都沒有,更不用說光明正大地走在大街上了。他知道始終是逃不掉的,警察肯定已經封鎖了出山的路口。他甚至想到回醫院去算了,可是一想起那整天躺在**的苦痛,戒毒所裏那異樣的眼光,冰冷的語言,還有那凶神惡煞的齊隊長他們會放過自己嗎?一想到這些,他打了一個冷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