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爺,現下府裏迂秋樓和慕雲園都空著,不知該將沈姑娘安置在何處?”
沈覓抬眸看著眼前問話的年輕主母。
她二十出頭,秋水淡眉,麵若芙蓉。
方才手上抱著的孩子已交給了下人。
迂秋樓和慕雲園,大概一個是外院一個是內院了。
她是在問江聿珩自己的身份。
沈覓自嘲一笑,她竟落入了這樣的境地?
——民間畫本子裏,“夫君邊關戰勝歸來帶回的女子”。
她看到江聿珩微微蹙眉,扭頭望向自己,“那就迂…”
“迂”字出口,沈覓見少婦眉心一動,立刻開口打斷,“小女今日還要回軍中,便不勞煩監軍夫人了。”
她避開江聿珩的目光,“監軍身上舊傷未愈,小女作為下屬,不過是奉將軍之命送監軍回府。既已到,小女便該告辭了。”
她在軍中都是男裝示人,今日隨江聿珩回府見府中眾人,也應他的要求換了女裝。
這幾句話用“小女”的稱謂來說,竟是不習慣的很。
少婦不易察覺的鬆了口氣。
一側的江老夫人卻皺起了眉。
“阿覓?”江聿珩眼中疑惑更深。
同一時間,年輕的主母也開了口。
“沈姑娘辛苦送侯爺回來,不如留下來一起用個晚膳。晚膳後妾會派家丁將姑娘送回軍營,沈姑娘看這樣可好?”
她笑容溫婉,舉止得體。
沈覓不欲再留,麵上仍是笑著,“承監軍夫人好意,隻是軍營在城外,若是晚了關了城門便…”
“晚膳下人已經備著了,很快便好。還有兩個時辰關城門,定是趕得及的。沈姑娘趕路辛苦,用膳前便去廂房先歇息片刻吧。”
江老夫人和江聿珩交換了一個眼神,開口便是一錘定音。
沈覓隻得應好,隨著丫鬟往廂房去了。
廂房裏很靜,她一人坐著,憶起過去的種種。
兩年前北戎大舉進犯,沈覓父兄、北境軍的正副統帥雙雙戰死沙場。
被迷暈送走的沈覓半路醒來,瘋了似得趕回,卻隻來得及給父兄收屍。
後來便隱藏身份,化名“沈覓”,換上男裝鑽進了軍營,繼承父兄遺誌,鎮守邊關保家衛國。
沒多久,她在一次戰役中救了身為監軍的江聿珩,卻也被發現了女兒身。
從此他處處照顧她,直到半月前,對她表露了心聲。
她雖未置可否,到底還是默許了與他一同回侯府。
卻不料,他竟已娶妻生子。
耳邊響起一句句他說過的話。
“阿覓,在我麵前,你可以軟弱一點的。”
“阿覓,不要再那般往前衝,我會擔心。”
…
如同已逝父兄曾給過的關懷。
還有那句,“阿覓,我心悅你,你願一直陪著我嗎?”
那眼神深情款款,仿佛恨不得將她揉進骨子裏。
此刻想起,驚覺他從未說過嫁娶之事。
男人是不是總以為,瞞著不說,便不算說謊了?
怪不得…回京路上他不斷明示暗示,想與她更進一步。
她以為他情難自禁,卻不料竟是想把生米煮成熟飯,讓她甘心給他做妾?
可笑她還因要去查父兄之事,不能立刻嫁他而愧疚,打了腹稿,準備今日見過侯府眾人後,告訴他她還有事情要做,請他等她一年。
沈覓請丫鬟幫她打了水,將臉上的妝卸掉。
屋內點了熏香,和花廳裏類似的味道。
屋外天色漸晚,不知何時起飄了細雨。
丫鬟再進來時甜甜一笑,露出兩個酒窩,“夫人讓我來給您送茶。”
沈覓頷首道謝。
丫鬟並未立刻退下,而是又瞄了她一眼。
“我們家夫人是戶部侍郎盧大人嫡女,和侯爺從小就定了親。當年成親十裏紅妝,長安城人盡皆知。”
如此風光嗎?
沈覓長在邊關,且對這些家長裏短不甚感興趣,便是無從知曉。
她知丫鬟是什麽意思,將送到唇邊的茶盞拍回桌上,“你不必跟我說這些有的沒的,我不過是監軍下屬罷了。”
丫鬟笑得還是那樣甜,“那姑娘為何…”
“閉嘴!”江聿珩不知何時站在了門外,冷嗬道。
丫鬟慌忙退了出去。
“監軍。”沈覓已換回男裝,起身行了個男子禮。
明顯要劃清界限的意思。
“阿覓,我不是故意瞞你的。你…不曾問過我。”
江聿珩眼神暗淡,似是想起了方才在花廳上她的抗拒,隻是拉了一張太師椅在離她不近不遠的地方坐下。
果然,用的是她腳趾都能想到的套路。
沈覓不語,靜待他嘴裏能吐出什麽象牙。
“我和青染談過了,她願與你平起平坐。明日進宮麵聖,我會用軍功求賜婚,娶你為平妻。這樣盧家定不會為難你。”
江聿珩言辭懇切。
沈覓眼底閃過一絲銳意,“平妻?監軍夫人答應了?不如我們一起去找她,讓她親口對我說?”
盧青染是大氣賢良,可主母還在卻要納平妻,對她而言,無異侮辱。
她怎麽可能答應?
江聿珩眼神閃躲一下,“她總會想明白的。”
“就算她會,監軍不問問我的意見嗎?”沈覓看了他一眼。
江聿珩以為這一句是讓步,便柔聲問,“阿覓,你可願嫁我做平妻,陪在我身邊嗎?”
沈覓抬頭望向他那張眉目舒朗的臉。
他曾在她最絕望時對她溫柔以待,一點點溫暖了她墜入冰窟的心,她曾將他的體貼當做救命的草。
也是為著這一絲絲溫存,她亂了心神。
竟是愚蠢的答應與他一起回侯府。
她願意陪著他嗎?曾經是願意的吧。
可如今——
“不願。”沈覓冷笑一聲。
比起與她人共事一夫,她更在意的是江聿珩的欺瞞。
她幼時也是見過父母坦誠相待、兩不相疑的感情的。
“那你還想怎樣?讓我休妻娶你?簡直是——”
被沈覓戲耍一番,江聿珩麵上有了幾分慍色。
簡直是什麽?癡心妄想?
沈覓冷眼看著,突然覺得一陣厭煩燥熱,伸出手鬆了鬆領口。
“監軍的心意,我還沒接受不是嗎?不如我就當沒聽過那日的話吧。”
江聿珩一瞬不瞬的看著沈覓。
“現在說…怕是晚了。”
方才丫鬟出去時掩上了門,此刻屋內沒有風,又悶又熱。
沈覓起身想要開窗透氣。
站起的瞬間,卻腿軟到直接順著椅子滑倒在地。
她感到一陣眩暈,突然發現那燥熱竟是來源於自身。
怎麽回事?明明方才她嗅出茶水有異味,並沒有喝…
“阿覓?”
江聿珩的臉模糊的看不清了。
室內馥鬱的香味卻越來越濃。
是熏香,熏香裏也被下了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