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皓雖不是嫡子,但在顧家卻是個金貴的庶長子。

原本在他前麵還有一個嫡長子,可惜夭折在兩歲的時候。

所以顧皓出生後,便是被顧氏一族的期望所包圍,從小按照接班人的標準培養。

即便在他之後,顧老爺的正牌娘子硯夫人又生出顧昀這個嫡二子,顧皓的地位不曾被動搖半分。

軍甲一事時,他方才接手顧氏兩年,他不願更不敢讓顧氏在他手下出什麽問題。

於是,半是因為恐懼,半是因為僥幸心理,顧皓命手下的掌櫃用商洛出產的質量根本不達標的鐵礦煉出來的鐵,摻雜著倉庫裏沒有他用的廢舊軟銅,加班加點地完成了北境軍軍甲的打造,迅速送上了北境戰場。

而因此餘下的軍費,盡數進入了豫王謝臨嶽的腰包。

一個月後,北境軍五萬前軍全軍覆沒的消息傳回。

此時,徹底慌了神的顧皓再想要抽身更是全無可能了。

好在,很快前線又傳來消息,說北境軍之事是由沈大將軍與沈少將軍一手造成,他們急功近利的帶著前軍去追擊北戎人,被圍困在滾鍾口之中,從而釀成慘劇。

於是顧皓心一橫,想法子將這個消息讓更多人,更加煽風點火地傳。

一時間,沈家父子便成了大胤的罪人。

即便是剛學會走路的幼童,也會在尿泥裏畫上沈家父子的頭像,再狠狠地踩上去。

“哢嚓”一聲,沈覓捏碎了手中的茶盞,細碎的瓷片四散飛濺,有一片在顧昀臉上劃出一道淺淺的血痕。

顧昀停住了話頭,並未理會自己臉上的傷口,抬手示意守在亭外的小廝上前為沈覓清理包紮傷口。

沈覓斂眸長長呼出一口氣,抬起流血的手,將小廝擋住。

“不必了,顧公子繼續吧。”

顧昀從袖中取出一個帕子,遞給沈覓,繼續講述道。

然而,顧皓一時的愚蠢與軟弱所造成的噩夢還沒有結束。

此後的兩年中,豫王謝臨嶽用他的這個把柄多次威逼,從顧家生意中牟利頗多。

顧皓知道自己一失足成千古恨,卻不料越陷越深。

他知道紙裏包不住火,但凡北境軍凱旋歸來,有人提起當年之事,他和顧家便是陷入了在劫難逃之地。

所以他悄悄收集謝臨嶽貪贓枉法的證據,緊緊攥在手中。

也發現當年絆住他腳的酒樓一事,其實便就是謝臨嶽的手筆。

也就是說,軍甲一事從頭到尾,都是謝臨嶽在推進。

隻是他醒悟太晚,隻來得及開始安排身後事罷了。

他開始將顧家一些看似不重要的產業,暗地裏逐漸過渡到顧昀手中。

為了和顧昀撇開關係,便表麵上再不給顧昀好麵子,背地裏亦明裏暗裏放話,說看不上那個隻會染指青樓生意的弟弟。

當然,豫王謝臨嶽亦不是好對付的主。

在昨日他們同時獲得消息,禦史中丞陸向明要彈劾二人勾結之時,兩方同時動作。

顧皓帶著這麽多年收集的證據,走之前便計劃、收買好的路途進宮,直接麵見了皇上。

在他的計劃中,他會給皇上證據、金錢和顧家在他名下、幾乎全部的產業,換得除了他之外顧家人的平安。

目下看來,當是達成了交易。

顧昀已經在十裏亭等沈覓等了快兩個時辰,若是出了問題,現下應當是進了大獄了。

而顧府傳來的消息,也未聞有官兵抓人抄家之事。

接下來的內容,則是來自顧昀在城中安置的暗哨。

在顧皓行動的同時,謝臨嶽則派出了顧家商隊中他很早就埋伏好的北戎人,裝成刺客,帶著顧家腰牌去了南大營,假意刺殺章回。

這就是顧昀當時傳消息給沈覓,告訴她不必擔心軍中安危的原因。

沒有人真的想要刺殺章回和沈覓。

不然當時刺中章回腿部的那一箭,早就刺中胸膛了。

他們要的,不過是將顧家腰牌留給大理寺的人,給顧皓再栽上一個勾結北戎人,為了掩蓋罪名謀殺朝廷武將的罪名。

“謝臨嶽倒著實沒必要來這一下子,顧皓本就活不了了,他這樣做,不過是給自己留把柄罷了。”沈覓望著手中被血浸濕的帕子,語氣冰若寒泉,“永寧帝何等護短,顧皓是在用命彈劾謝臨嶽,保顧家,本就報了必死的決心。”

顧昀眼色深了深,“他自己做的喪盡天良的事兒,便當自己擔著。他怕是死一萬次都不足惜。”

沈覓抬眸看著顧昀許久,“顧公子,你們顧家人,當真不知這兩年半間的種種?”

顧昀搖頭,“我大哥這人雖然不甚聰明,但確實是剛愎自用,自從我家老頭子把家裏的產業交給他,旁人便是對他的所作所為一無所知。”

沈覓打量顧昀許久,他那張玩世不恭的臉上此刻都是認真。

她在心中默默盤算著當下的局勢,也知道為何謝雲祁要冒著巨大風險無詔歸京安排下此事。

這第一條線大抵到此處算是完結了。

最後的結局大概率是顧昀用一人的命和顧家大半的產業保下顧家其餘人。

至於豫王謝臨嶽,永寧帝自不可能真殺,最後應當是被斥,遣回封地。

這雖然無法證明父兄的清白,無法證明他們當時並非剛愎自用,但也算是為他們調查第二條線鋪路了。

當年北境軍一案雖然發生在邊關,但症結還是在長安。

要查,得要在長安查。

永寧帝疑心慎重,一直未遣豫王回封的不過是為了製衡太子。

如今豫王不得不走,需要有新的人來做此事。

永寧帝皇子本來就不多,如此不用如何細致的考慮,便知謝雲祁終於要被昭歸京了。

而她今日已經將“沈覓”這個身份的失蹤栽在了江聿珩頭上。

如今父兄仍然未完全洗白,“沈若雨”的身份依然不能用。

那麽,最好的選擇,仍然是做顧昀的未婚妻,與他一同回長安。

況且,她不是不願意相信顧昀的話,隻是,仍然想去自己一探,顧家的其他人,究竟是否有參與其中。

沈覓望著陰沉的天,怕是,要下雨了。

“走吧,我們回長安。”

思索良久,沈覓壓抑住心裏的情緒,起身對顧昀道。

回去的路上,馬車裏沉悶的可怕。

雖謝雲祁早就對顧昀講過他哥哥的所作所為,這樣轉述給受害人的女兒...

即便是厚臉皮的他也覺得心裏卡了東西,難受的緊。

沈覓撩開簾子看著暮色下的長安城,突然在空氣中聞出些燒焦的味道。

於此同時趕車的小廝喊道,“爺,硯大小姐,著火了...”

“慌什麽,燒的又不是你家。”顧昀揉著有點痛的額頭。

“爺,走水的地方...像是咱們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