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列爾將希蘭度帶出來、找到卡修斯之後,就折回去照顧大象了。

希蘭度看到卡修斯,感覺有些奇怪。

卡修斯完全能照顧好自己,它餓了可以吃草,渴了可以喝溝裏的水,無拘無束地在瑞安尼亞街頭漫步,理應非常悠閑自在。

但實際上卻並非如此,眼下它抱著手,神情憂心忡忡。

“你怎麽了?”

希蘭度問。

“事情不太好。”

卡修斯抱怨著,“我感覺……

我感覺很差勁。

“汪汪汪。”

濕毛狗學著卡修斯,雙手抱在胸前,用雙腿漫步。

“不至於吧。”

希蘭度與它們一起走在深夜的街道,兩側的青銅火炬上光芒明亮,沿途人來人往,相當熱鬧。

“看看這些。”

卡修斯伸出手,指向一輛滿載糧食的馬車。

“馬車”是約定俗成的叫法,在瑞安尼亞,他們用一種強壯的亞龍拉車,它頭上生著一隻獨角,步伐慢吞吞的,下巴寬闊,渾身覆蓋著灰黑色鱗片。

挽具套著它的脖子,從兩側延伸出皮繩,捆在後麵的大板車上。

板車寬闊,上麵裝有一壺一壺的糧食,龍之國用一種窄頸、大腹的陶瓶裝穀粒,粗粗數去至少有上百壺,每一壺都有兩握寬。

車夫吆喝著讓行人避開,駕車往城市的中心地帶去了。

“那又怎麽了?”

希蘭度不解其意。

“我們一族要用十年的時間來收集他們一年獲得的糧食。”

卡修斯嘀嘀咕咕不止,“他們的田裏種滿了食物,不需要去狩獵就能吃飽飯。”

“事情不是這麽算的。”

希蘭度總覺得什麽地方不太對勁,“……

不管怎麽說……

吉列爾告訴我你能幫我修好這個。”

他舉起手裏的兩截聖山之鋒,青銅長矛從中間斷裂,長杆崩碎。

“當然,我知道在哪裏能修好您的武器。

跟我來,在前麵。”

半人馬指了指街道前方,引希蘭度向前。

“我們這是要去哪?”

“去上庭人開的商鋪。”

卡修斯解釋,“上庭人在瑞安尼亞有自己的店麵,他們和我們一族經常交易,我信任他們的手藝,而且他們也認識我。”

希蘭度知道卡修斯那把質地上乘的弓就是上庭人製作的,因此也對其感到信服。

拐過巷弄角落,便呈現出一個商鋪,門麵寬敞,櫃台上擺著一些木牌和貨品,多是珍奇的手工藝品和金屬小玩意,式樣精巧,像是內含機關,巧奪天工。

看店的人是個一頭黑發、臉上長著雀斑的年輕女孩,看到卡修斯到來,感到有些訝異。

“天神啊,看看這是誰,‘勇者’卡修斯?”

女孩很高興。

每次聽到卡修斯以前的綽號,希蘭度就有點想笑。

“是我。”

卡修斯點點頭,“我也認出您了,您是整支商團的重要成員。

而我也知道,您現在非常驚訝,隻因您們以前都是在浴神湖的岸邊與我一族相見。

而今在瑞安尼亞,我們有幸重逢,更是有違狩獵之神所崇敬的荒野際遇……”那女孩擺擺手:“想買什麽?”

“這不是購買與出售貨品的問題,上庭的女孩喲。”

卡修斯指了指希蘭度手裏握著的聖山之鋒,“這把武器需要得到修複。”

女孩仔細端詳了一下聖山之鋒斷裂的兩端。

“……

嗯……

好像比較難辦。

大概隻有爺爺能修好。”

“那請您幫忙去知會一聲吧,無論付多少錢都可以。”

卡修斯說。

“好吧,你們等我下。”

黑發的女孩轉身走進裏屋,腳步聲逐漸遠去。

“你哪裏來的錢?”

希蘭度想到這個問題。

“我的族人們在瑞安尼亞有一些行當,負責載客過河,他們挺富有的,而且也認識我,願意給我一些錢。”

“你們沒有把鮮血分給別人的妻子,弄得別人家破人亡吧。”

希蘭度想到阿比蓋爾說過的某些奇怪神話。

“哈?”

卡修斯不解其意。

為了打發時間,希蘭度仔細端詳櫃台上那些精致的工藝品,首先是一個幾乎全透明的琉璃盞,四角各雕刻著一尊踩雲神像,共同托起杯身,玻璃映著月亮的弧光,看起來相當昂貴。

隨後他看到放在貨架上的一個陶甕,表麵鍍著銀環,上麵精細微雕了許多有類神話傳說樣的事跡繪畫,像是人們在漫步、狩獵、朝聖與戰爭的圖景。

放在櫃麵一角的石頭貓咪引起了他的注意力,這石雕實在是太栩栩如生了,活靈活現。

“嗷嗷。”

濕毛狗看著石頭小貓,有一種想嚐嚐的衝動,吐出舌頭。

“看看這個。”

希蘭度指了指石貓,“雕得真好。”

卡修斯瞥了一眼,隨後就沒法把目光挪開,露出驚喜的神情。

“真的啊……

上庭人的手藝已經到這個地步了嗎?”

它伸出手摸了摸石貓,“雕出這種……

貓毛的蓬鬆感,每一根絨毛都清晰可辨,這些斑點簡直就是造物的巔峰……

啊……

還有它的尾巴,甚至……

胡須!

貓的胡須也雕得這麽精細,真厲害。”

希蘭度越看越感覺不太對勁。

“等會,卡修斯,我不覺得它是被雕出來的。”

“如果不是被雕出來的,還能是怎麽做出來的。”

卡修斯搖頭,“總不能……”“讓我試一下。”

希蘭度打開濕毛狗身上背著的大包,從裏麵拿出小袋子來,很久之前他就從雞蛇的體內取出過貴人紫果的汁液,儲藏在袋子裏備用。

他從袋子裏倒出些粘稠汁液來,塗抹在石像貓咪上,隨著汁液在它的石化毛發上溶解,希蘭度瞪大眼睛,它的貓毛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變軟、變柔,並且從石頭的灰白轉為鮮活的顏色。

再接再厲,希蘭度將汁液塗滿貓咪全身,很快它整個變回生物,搖晃著尾巴,快活地從櫃台上跳下來,往街道逃走了。

“喵喵喵——”“是活的!”

卡修斯看著小貓溜走,驚訝不已。

“汪汪!”

濕毛狗來勁了,攆著小貓亂跑,很快就不見蹤影。

希蘭度看到那斑點小貓從石化脫困後興奮的樣子,隻覺得有趣。

又過了一分鍾多,從屋裏走出來一個有些上了年紀的男人,他兩頰上的皺紋讓希蘭度想起經年風化的山壁,雙眼中透露出不容小覷的精明,腦門上頭發稀疏,身體有些佝僂,下巴上叢生的灰白胡須象征著經年累月的智慧。

“我聽說過你的名字,‘勇者’卡修斯。”

老人走到櫃台前麵來,看起來情緒良好。

“雖然我沒聽過您,但您看起來就像是一名優秀的匠人。”

卡修斯也很高興,“我們是來請您修東西的。”

希蘭度把長矛放在櫃台上,老人低頭掃了破損的聖山之鋒一眼。

“壞得不輕啊……”“能修嗎?”

希蘭度開門見山,直接問最核心的問題。

“能是能。”

老人眯起眼睛,打量著希蘭度,“不過……”這目光看得他有些不太自在。

“怎麽了?”

“我受過的教育告訴我,這個社會將嚴厲地懲罰那些違法亂紀的惡棍……

比如……

小偷。”

老人語氣越來越嚴厲,“而我要采取的嚴厲措施……

那就是不和你們做生意。”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希蘭度皺起眉頭,他不能接受這種莫名其妙的指責。

“現在把東西還回來,我還能忍受,我還會寬恕。”

老人盯著希蘭度看,“我知道你們……

很窮,但這並不意味著你們必須要違反世俗道德。”

希蘭度因著連日的煩心瑣事,本來就沒什麽好心情,此時聽到這番無禮話語,徑直瞪了老人一眼。

老人痛斥希蘭度的無禮:“你這是什麽態度?

幹了壞事仍然理直氣壯?”

卡修斯意識到事情哪裏不太對勁。

“希蘭度——是貓!

那隻貓!”

半人馬趕緊說,“貓不見了。”

“你們把貓藏哪去了!”

女孩不甘心在小偷們麵前處於下風,立刻尖銳地開口,“我要叫衛兵來了!”

“胡亂質疑。”

希蘭度冷哼一聲,“叫衛兵來又如何。”

“我會讓他們搜你的身!

休想在我們這占便宜。”

女孩咄咄逼人。

希蘭度深吸一口氣,恢複慣常的鎮靜,他知道對方也沒有惡意,隻是誤會。

“我們沒有偷那隻貓,我們解除了那隻貓的石化,它自己溜走了而已。”

希蘭度解釋。

聽到這個說法,老人臉色鐵青,伸出顫抖的手指。

“你把我們當白癡嗎?

石化是那麽好解除的嗎?”

希蘭度保持著空前的耐心,把裝著貴人紫果汁液的皮囊拿出來,給他們展示這種粘稠的**。

他不知道貴人紫果用瑞安尼亞語怎麽說。

“這種汁液能夠讓被石化的生物複原……”“不可能。”

老人武斷地說,“石化是雞蛇最可怕的武器,沒有任何辦法能逆轉石化的進程。”

“你的認知太短淺了。”

希蘭度搖頭。

聽到希蘭度的評價,老人身體有些發抖,語氣憤恨:“你這個……

無禮之徒!”

“不用給我起各種名號了。

我隻問你一件事,如果有,怎麽辦。”

希蘭度撫摸右腕上的百犬護臂。

老人看希蘭度這麽篤定的態度,有些猶豫,但那女孩忽然大聲說:“那還用說,我們賠禮道歉便是,就算是用上庭重禮也不為過,但要是你們全在撒謊的話,我可就要——”濕毛狗溜達奔跑的聲音響起,它嘴裏叼著小貓,一路給它銜了回來,小貓被咬住命運的後頸,對店鋪裏的人們眨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