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厲堅到了省城後，他被請進了省紀委辦公樓的一間屋子裏。這間屋子跟他的辦公室差不多，是個套間。裏麵有衛生間，有床。外麵的一間辦公室一隔為二，一圈沙發，中間放個茶幾，那是會客室。一邊是一張寬大的辦公桌與一把高背木椅，靠牆是一排書櫥。
省紀委的小宋他們一路上對厲堅還算客氣，這時把他送到這間屋子後，說：";厲市長，您先休息一會兒。午飯馬上就送來！";
不一會兒，飯菜送來了。四菜一湯，熱氣騰騰。厲堅不管三七二十一，他一路顛簸，也確實餓了，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這時，孫毅書記的秘書小陳進來了，他說：";厲市長，孫毅書記請您24小時待在這間屋子裏，不能離開一步。";
厲堅說：";這不是把我軟禁起來了嗎？我能不能見見孫書記？";
小陳說：";您要見他恐怕還不到時候，反正孫書記總要見您的！";說完就出去了。
厲堅拍著腦袋想了一下，自從上次跟屠學明釣過一次魚後，他還一直沒好好休息過呢。既來之，則安之。對，先洗個澡，再美美地睡一覺再說！
厲堅走進衛生間，一愣：隻見衣櫃上麵放了一套軍裝內衣褲，打開櫥門一看，從裏到外的一整套便軍裝，整整齊齊地放在裏麵，而且是他在部隊時穿的那款軍裝。現在的軍裝早換過幾次了，威武，氣派，好看。厲堅心頭一熱，他知道這是老首長孫毅的安排，也知道老首長的用意，要他不要忘了曾經穿過的這身軍裝，不要忘了他曾經是個軍人。他記得老首長有一次對他說：";作為一個真正的軍人，縱然他脫下了軍裝，但他骨子裏仍是個軍人！";這話如今在厲堅耳邊如雷貫耳地響起來。
厲堅走進浴室，痛痛快快地洗了個熱水澡。他回到辦公室時，就像一個剛剛退伍的老兵。他剛在椅子裏坐定，拿起一張報紙，門";哐";地一聲開了，滿頭銀發的孫毅虎著臉走了進來。厲堅誠惶誠恐地站起來：";老首長！";
孫毅火爆爆地說：";你真給我長臉！你不給我好好檢查你的問題，你就別出這個屋子！";他把桌上的一個筆筒砸在了地上，撂下這句話，轉身就走了！
孫毅本來是不想來的。他聽了小陳的匯報後，覺得不見這小子不行。他知道厲堅的脾氣，是頭強驢。你得給他個下馬威，他就老實了。就像他剛當飛行員時與大隊長董祥林搞什麽高難度戰術；後來當中隊長了，飛機著陸後卻滑到了草坪裏；還有許許多多的事，反正這小子身上的毛病不少。他是在磨煉中慢慢把這些毛病克服的，可以說，孫毅在厲堅的成長過程中，花費了許許多多的心血。也可以說，厲堅像是一匹桀敖不馴的駿馬是被孫毅這個馭手**出來的，也是在嚴厲的批評中成長起來的。
厲堅在孫毅的背後兩腳一靠，大聲說：";是！";
孫毅走出門外，把門用力一碰。";呯";的一聲，厲堅的眼皮一跳。他從當上團長後就很少看到孫毅發火了，因為那時孫毅早已是司令員了，孫毅很少到他的老部隊來。厲堅隻聽說D師摔了一架飛機，孫毅去D師調查。晚上D師師長、政委給他擺了一桌酒，孫毅當場就掀了桌子。怒吼著說：";一架飛機，一個多億啊！還有一條充滿活力的生命，那飛行員也是用金錢堆積起來的啊！你們還有心思陪我喝酒，這酒你們真咽得下去？";孫毅以前是喝點酒的，下部隊也喝一點。從此以後，他再不碰酒。但厲堅自那次以後，沒聽說司令員孫毅再發過火。當下，司令員又發虎威了，這次為的是他厲堅。
不一會兒，小陳拿著一摞紙進來，厲堅正在收拾散了一地的鉛筆、圓珠筆、毛筆。小陳說：";厲市長，孫書記關照您用這方格紙寫，規規矩矩地寫。一個字一個格，不許出格。您有什麽吩咐，桌上的電話是內線，您隻要撥036就行了。我走啦！";
小陳走後，厲堅握著一支筆，麵對一本方格紙在那發呆。停職檢查，這是江州市紀委書記陶永生宣布的。老首長又發這麽大的火，他在部隊時每犯一次大錯，就會挨一頓老首長的狠剋。他這次又犯錯了，可是厲堅實在想不出來，他究竟在哪方麵犯了錯？但不管怎樣，既然被請進了省紀委，那肯定不是小錯了。
厲堅在方格紙上寫下了一行字：我的檢查。然後，他又停下筆，他不知道這檢查該從哪裏著手寫起。
曲萍從上海回來，聽到丈夫停職檢查的消息，驚得目瞪口呆！外麵盛傳厲堅已被";雙規";，有的說是逮捕。她立即想起了江小玫與她的兒子，那麽是葛懷忠告發的？葛懷忠把她的丈夫告倒了？曲萍雖不懂政治，但電視上播送貪官倒台的還少嗎？丈夫既然跟江小玫有染，就一定有經濟問題！而且，停職檢查是好聽的說法，接著就是";雙規";，之後便是她不敢往下想了。曲萍打電話問了屠學明，屠學明也證實了她的猜測，";厲堅同誌生活作風上有點問題。";接著，屠學明安慰了曲萍足足有大半個小時。
這兩天，曲萍覺得渾身提不起勁。她知道自己的身體沒病，她是心病，病根在丈夫身上。她向黃院長了個假，說身體不舒服要休息幾天。黃院長早聽說厲堅出事了，政壇上一有什麽消息，真比風吹得還快。他同情地看看曲萍，說：";曲主任，你盡管休息，身體什麽時候好了，就什麽時候來上班。";
黃院長並不是那種落井下石的小人。曲萍是醫院的一塊金字招牌，給醫院創造了很大的經濟效益。做人得講良心，眼下，他很同情曲萍。
曲萍回到家裏，門大開著，她嚇了一跳。她出去時門關得好好的，這時，她聽到屋內有響動，難道光天化日之下有賊？這賊也太大膽了！她忽然想，會不會是檢察院的人來搜家？電視裏貪官一出事，公安、檢察院的人就會去家裏搜查。曲萍的一顆心提了起來，她真的很害怕。表麵上厲堅把工資獎金交給她，但誰知他會不會把貪來的大批金錢藏在家中的什麽地方了，檢察院的人搜了他的辦公室又到家裏來搜了？本來曲萍是完全相信厲堅的，在她沒碰到葛懷忠夫婦之前，就算真的是檢察院的人來搜家，她都不會相信丈夫是個貪官。跟他生活了二十年，他的脾氣、性格她還不了解嗎？他決不是那種貪錢的人，要是貪錢，一個市長的家也不會像一個普通的市民家了！現在曲萍對厲堅的態度來了個180度大轉變，既然他敢欺騙她，瞞著她在外麵偷偷搞女人，為什麽就不會瞞著她撈錢？搞女人就要錢，他怎麽就不會瞞著她，表麵裝出清正廉潔，背後大撈特撈？也許他會把存折、美金藏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想到這裏，曲萍的心就一陣陣地揪痛。但是，丈夫對她情感上的背叛，比在經濟上所出問題，對她的傷害更大！
曲萍壯著膽走進屋子，見是兒子厲兵正在找東西吃。她說：";兵兵，你嚇了媽一大跳！你不好好讀書，跑回家幹什麽？";
厲兵說：";媽，爸爸到底犯了什麽罪？學校裏傳得沸沸揚揚的，我現在的處境比當初倩倩還不如。倩倩當時處境不好，還有爸去幫她，現在有誰來幫我？柯老師今天一上課，就宣布免去我班長職務，讓黃奕當班長。我問柯老師我犯了什麽錯誤要免去我班長職務，她說她願意讓誰當班長就讓誰當班長。我一氣之下就跑回家了。";
曲萍說：";真是豈有此理！你們老師也太勢利、太欺負人了！";頓了頓，她對兒子說：";兵兵，你別跟他們賭氣。不當班長就不當班長，這有什麽大不了的？隻要學習好就行了，今後誰考上名牌大學誰就有本事！";
厲兵仍追著問：";媽，爸到底是不是個貪官？他會被判刑嗎？";
曲萍說：";你爸是不是個貪官，我相信組織上會查清事實的。他現在是停職檢查，不是雙規。";但她覺得自己的話是那麽蒼白無力，而她也不能對兒子說丈夫在外麵搞女人，這話她也說不出口！她更不想讓兒子為他爸爸擔憂，分散了學習精力。
厲兵明白了。他說：";媽，那爸一定是有別的女人了！她是誰？我去宰了她！";現在的孩子都早熟得很，對事物的分析似乎也跟他們的年齡不怎麽相符。
曲萍十分嚴厲地說：";不許瞎說！小孩子家不要參與大人的事情！你給我馬上回學校去，念好你的書，這是你最大的事！";
厲兵嘟起了嘴，媽媽生起氣來還挺凶的。他極不情願地從食品櫥裏拿了幾袋康師傅方便麵，一盒餅幹，裝進了塑料袋裏。他對媽媽說：";媽，那我回學校去了！";
曲萍說：";兵兵，不管人家說什麽，你都不要理人家。聽到了沒？你要一心一意讀好書，你不要再給媽媽添亂了，好不好？";
厲兵懂事地點點頭說：";好！我知道了，我走啦！";
兒子一走，曲萍對丈夫的怨恨又變為了擔憂。她雖恨丈夫對她的背叛，但畢竟她跟厲堅是二十年的夫妻。她是那麽深愛著丈夫，要她跟丈夫離婚是不可能的，要她在心裏抹去丈夫那更不可能！
曲萍感到深深的恐懼，如果丈夫倒台，受到最大影響的是兒子厲兵。丈夫一直是兒子心目中榜樣，是他崇拜的偶像！一旦兒子心中這個偶像被粉碎，這對他今後世界觀的形成與人生道路的選擇，都會產生巨大的負麵作用，她真不敢往下想下去了。
這時，客廳裏的電話響了，曲萍奔了過去。
曲萍拿起電話：";喂，是萌萌呀，你來吧，我快要瘋了！";
不一會兒，周萌來了。兩個同病相憐的女人一見麵就抱著哭了起來。周萌邊哭邊說：";你家老厲怎麽也會這樣呀，洪剛進去時，他還教育我呢。他還帶著我們去看洪剛呢，他不應該這樣糊塗的啊！";
曲萍說出了厲堅與江小玫的事。周萌大驚，她擦著眼睛說：";唉，男人就這點不好！洪剛是為了高娜，老厲卻跌在了江小玫身上！這種女人真不是東西！是禍水、是害人精！";
曲萍哭了一會兒，心裏好受多了。她收起眼淚，說：";好，我們都不要哭了。哭也是無濟於事。萌萌，你說我現在怎麽辦？";
周萌苦笑了一下，說：";有什麽辦法？一咬牙就挺過來了，我當初不也是這樣挺過來的嗎？人家在背後說什麽，你都不要往心裏去，隻當沒聽見。否則你就會更加煩惱，覺得沒臉見人，這日子就沒法過了。你別把這事當回事，隻管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關鍵別讓孩子受到影響，這是最重要的！";
三天了，厲堅在這個帶衛生間的辦公室裏沒有走出一步。第一天，吃完晚飯，小陳對他說可以在這棟樓的樓梯或走廊裏散步，厲堅搖頭說算了。後來兩天，小陳就沒有問他了。小陳最關心的是厲堅寫的檢查。
厲堅是在撕了寫、寫了撕，扔了半紙簍紙團後，才找到思路的。他文思如泉湧，左手夾著煙，趴在桌上刷刷刷地寫起來。他剛寫完一張，小陳就來拿一張。厲堅不高興了，說：";我沒寫好你怎麽就拿去了呢，我還要修改病句，看文理通不通，還有標點符號呢！";他把他寫的東西當做是柳理送來的政府工作報告了。小陳說：";沒關係，湊合著看吧。";小陳來拿了幾次，就不來拿了。厲堅的桌上已堆有十來張紙了，厲堅便問小陳：";你先前那麽積極，現在怎麽不來拿了？";小陳說：";你快寫吧，寫完了好再寫第二份。";厲堅說：";還寫啊？我又不是作家，哪有那麽多東西可寫的。";小陳說：";寫檢查啊。你現在寫的是你從部隊轉業回來後的個人經曆與工作報告，孫書記看了幾張紙就不要看了。他說讓你趕快把功表好，表好功再認認真真地寫檢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