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搖曳,映著男人微微低首的影子。房門猛地被推開,無庸抬頭看去,君落也訝異地看著他:“你怎麽在這兒?”她又退出去看了一眼,確定自己推開的是自己房間的門,看著無庸有些無奈似笑非笑的神情,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看你這等了許久的樣子,莫非是擔心我?”

紅衣女子走到桌前,將那紅燭的燈花剪去,光禿禿的右腕上似有些許紅痕,引得無庸開口:“你的鐲子......”

“碎了。”隨手把剪刀扔在桌上,君落在他對麵坐下。女子額角散落幾縷隻到下頷的發絲,切口平整,似乎是什麽利器劃斷的;除此之外雖然沒什麽傷口,可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燒焦的味道,似乎剛從火裏走出。“你去道成寺了。”這是個肯定句。君落點點頭:“本是想悄悄潛進去,可是隻到了寺廟外千米遠就被一股力量擋住了去路,非是妖力,我猜是寺內什麽法寶,覺得我對寺廟有威脅,這才警告。我本想再試試,結果一個不知道哪兒來的陰陽師一下子跳了出來,那老東西著實有些實力,召喚出條炎狼,燒焦了一小片森林,還好我撤得快......不過他也沒嚐到什麽甜頭,雖然說那炎狼厲害得很,老頭子卻是弱得可怕,我一鞭就要了他半條命。”

“......”並沒有真正見過君落用鞭的無庸沉默了一下,想想救下她時候她那犀利刀法、刁鑽頭簪,他竟然毫不懷疑這個龍泉劍主的鞭法有多強。至於那寺中阻攔她的東西,無庸想起那床榻上枯瘦的老人,淡聲道:“阻攔你的應該是源氏寄存在道成寺的祖傳之寶,我雖不清楚那是什麽,但多少知道一些,這東西和三皇有關,乃是上古流傳下來的殘部。”

建木!君落心中一動,臉上卻有些疑惑:“源氏家族的祖傳之寶,為何要放在道成寺寄存?這般有則興旺全族千秋萬代的神物,源氏就這麽大方興旺別處去了?”

無庸淡淡笑了:“源氏一族少見修法之人,在船上時櫻說她父親與道成寺住持交好,想來這建木放在寺裏他父親也放心。”

“我看這宅子上下都對你尊敬的很,對櫻姬倒似乎有些輕視;她爹那麽尊敬你,她卻並未如此,無庸,你不覺得很有趣嗎?”君落眨了眨眼睛,就見白衣男子頗為讚同的點點頭,低聲道:“確實很有趣。”

他將櫻在船上與他說的話,精練了詞句轉述給了君落,後者靜靜聽著,手指輕輕敲打著桌子,在無庸停下後才緩緩開口:“我有一個大膽的想法......”

“她說謊了。”

異口同聲後,二人短暫的愣了一下,繼而相視一笑。多餘的不必再說,兩人心中都有了猜測,聰明人之間的交流,一個眼神便足夠了。櫻姬說自己為了救父親做出這種種,但這宅子上下包括他父親的侍女都對她麵色鄙夷,她也似乎習慣了這樣的氛圍;試問,如果櫻姬真的為其父解圍盡心盡力,全家上下哪怕曾經不重視她,也該多一分敬意不是?這其中,肯定還有其他算計在。

時候不早了,無庸轉告了君落明日去道成寺的時間便離開了,待君落吹滅了蠟燭,無庸的屋子也暗了下來,他的作息規律得很,必在戌時前入睡。

而黑暗中,榻榻米上的君落翻了個身,指尖燃起一抹紫色火焰,那火焰燒盡,落下一張字條,是阿紫傳來的:夏菡見過烏了。不知是否夏平崖授意。跟?

夏平崖做的窩囊事,怎麽可能讓夏菡知道,定是夏菡無意間見到了那個人......君落看著字條,心裏有一個計劃暗暗成型,片刻後,她摸黑起來,提筆寫了些什麽,一道藍白火焰一閃而過,快的似乎隻是的錯覺。

主臥。

櫻姬跪坐在父親榻前,她低著頭,目光糾纏在和服繁複的花紋上,臉上沒有什麽神色。源柊吾靠坐著,清臒的臉因病痛折磨而枯黃,但整個人威嚴依舊。他注視著麵前清麗出眾的大女兒,那櫻花般美麗的臉龐如小時候一樣讓人移不開眼。都說女孩子生得像姑,櫻姬確實和源杏長得十分相似,可這冷淡的氣質卻是和她母親藤田美和子如出一轍。

“遠去蓬萊,你辛苦了。”半晌,源柊吾開口道。

“為父親大人分憂是櫻的責任。”女子彎腰行禮,明明應該是極恭敬地話,卻莫名的有些刺耳。她的父親咳了兩聲,旁邊的侍女連忙遞上水來,卻被源柊吾狠狠揮開:“啪!”

杯子在櫻身旁碎裂,溫水濺濕了她的裙擺。女子的目光從花紋上移開,落在那杯子的碎片上,伸手撿了起來,好似她才是下人一般——“分憂?你已經是天皇親封的櫻姬了,何須替我這老東西分憂?你快揣著你的九曲心思好好待著,就是替我續命了!”

“父親此言差矣。”櫻抬頭看向父親,眼裏含著委屈,聲音微微揚高:“櫻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源氏家族。三個弟弟玩樂成性,父親病重在床,朝堂上藤田家步步緊逼,雖然父親不喜歡櫻,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櫻為什麽要自己害自己?”

“母親當年勾結娘家人陷害您,您就認為您的女兒也是一般貨色嗎?”

“閉嘴!”源柊吾狠狠一拍小幾,目光嚴厲:“我不管你在謀劃什麽,仙長已經到此,你隻需要陪好仙長,然後準備嫁到蓬萊,剩下的,別再多說一句、多做一件事。還有......”

“如果你真的想和你母親撇清關係,先把你櫃子裏的牌位燒了再來說話。”

紫衣女子的瞳孔猛地放大,她愣了一陣,又恢複成麵無表情。

“是,父親大人。”櫻行禮道,在源柊吾的注視下走出了房間。

漆黑的夜空中,一彎銀月,三兩星子,冷淡光輝下,眾生寂靜。

次日。

前往道成寺的山路上,櫻和花梨走在前麵。櫻一身藕荷色和服,素氣淡雅,在墨綠的林間格外醒目,每走一步,腰間紅繩係著的金鈴便響一聲,清脆悅耳。清晨的山間霧氣繚繞,遠遠可見道成寺的山門和飛簷,若是並非功利性地來此,君落也真願意慢下來享受這林間的靜謐。

當——當——當——渾厚遼遠的鍾聲從山頂傳來,伴著那鍾聲,一股寒氣驟然襲來,惡毒的怨氣仿佛從四麵八方襲來,緊緊盯著這一行人。走在前麵的櫻忍不住抖了抖,而花梨和後麵的幾個武士卻並沒有任何不適,她回頭看了一眼無庸和君落,目光帶著一絲詢問,就在她回頭的那個瞬間,林間忽然竄出一道黑影,直撲最近的櫻!

“小心!”隻聽兩道利器破空聲,一道白影擦著櫻的發梢飛了過去,那東西靈巧一躲,正在那陰陽扇上踏了一下,就聽鎖鏈聲在耳畔響起,九節鞭一纏鎖住了它一隻腳——“喵嗚!”九尾貓怒叫一聲,黑氣驟然膨脹,順著鞭子飛速蔓延向君落,君落左手捏個法訣,一道藍白仙力打入鞭子上,兩相對峙,君落明顯占優。那九尾貓嚎叫一聲,自知不敵,竟直直撲向那紅衣女子;女子順勢一拽,鞭柄彈出一把匕首,直刺貓頭——就聽一聲淒厲貓叫,那九尾貓彭地化作一陣黑煙,君落向後退了一步,自己握著匕首的手背多了兩道抓痕,一時鮮血直流。

這變故發生的太快,從黑影撲出到君落受傷不過一眨眼,花梨等人這才反應過來:“櫻姬!保護櫻姬!”後麵的武士雖然不情願但還是圍了上來,把櫻護在中間。

“這就是天朝的修仙者麽?”一個陰柔的男聲從林中傳來,霧氣漸漸消散,男人的身影漸漸清晰,他穿著藍色狩衣,身材修長,五官文秀,漆黑如永夜的眸子看著眾人,唇角勾起一抹諷刺的笑:“都說櫻姬帶回來的是東海修行的仙人,沒想到仙人也就這點本事,連我一個九尾貓都對付不了。”

越過麵前的武士,男人的目光落在了櫻的臉上,諷笑更甚。

“陰陽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