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今的修為,都是吞食魂魄、妖怪而來的吧?安珍。”
見已被識破,安珍怪笑兩聲,蛇頭一甩變成了人頭,雖然半張臉已經被燒成了焦炭,但從另外半張臉來看,他確實有讓一個妙齡女子一見鍾情的資本。君落想起那奔走千裏的清姬,忍不住讚同清遲的那句話:和尚沒一個好東西。
“你比其他人要強的多,竟然看得出我真身。”那半張嘴一張一合,露出詭異的笑容:“老和尚和陰陽師都以為作祟的是她,是她怨氣太重成了蛇妖回來報複,嗬嗬嗬嗬,她早就被吞了魂魄,怎麽可能還回來報複?不過也多虧了她,雖然斷送了我成佛之路,可修成妖神,佛也不能將我如何!”
嗡——古鍾一震,激起一片金色漣漪。君落用眼神詢問了一下無庸,後者微微搖頭示意自己無事,眾生扇依舊高懸空中,不讓安珍躲入鍾內,他衝撞了幾下發現不能奈何那金線,神色愈發怨毒:“桀桀,你這麽想死,我便成全你!”
安珍蛇尾一揮射出一道黑光,雖然被結界阻礙了一下,卻隻是稍稍一頓,黑氣縱然渙散了些,依舊衝出了結界直衝無庸而去;無庸右手一揮,一朵金蓮在掌心盛放,正擋住了那墨綠色的蛇鱗,而就在他擋下一擊時,盤在古鍾上的安珍忽然瞪大了眼睛,完好的半邊臉肉眼可見的枯萎了下去,陰影裏,似乎有什麽東西——“小心!”
“君落!”
腦海裏忽然劃過一個聲音,與那人的驚呼重疊,紅衣女子看著麵前錯愕的無庸,勾了勾唇角,想說句沒事的,卻眉頭一皺吐出了一大口黑血:“咳咳咳!”
“君落!”無庸扶住倒下的女子,輸入的仙力在她體內遊走,隻覺得她後心口蔓延開一片冰冷邪氣,非妖非鬼,正侵蝕著她心脈。君落吐出的血染紅了他的白衣,平日潔癖的莊主卻並不在意,緊緊握著她的手腕,和那邪氣做著鬥爭。
他隻看見一團灰霧從安珍身後竄出,在他反應過來之前就到了眼前,然後眼前多了一抹紅......
見他滿臉寫滿了‘何必如此’,君落忍不住笑了起來,一笑後心便疼,可她雖然皺著臉,依舊笑著,哪怕這笑像哭:“咳咳咳。”她本想說大莊主苦著臉真醜,卻發現話在喉嚨裏說不出,剛剛那遊走的冰冷似乎全都蔓延了上來,瞬間消失不見,唯有後心的疼痛提醒著她,並非幻覺。
她不能說話了。
見君落忽然神色凝重,無庸顯然也意識到了,伸手想碰她脖頸,卻被女子鉗住了手腕。她伸手在地上的血跡上劃了一下,在地板上寫道:應是封七竅的邪術,我現在不能說話。此地有些不對,回去說。
似乎想到了什麽,女子把最後的說字劃掉,寫了一個‘寫’字。然後頗滿意地在無庸身上蹭了蹭手指,扶著他肩膀站了起來。這孩子氣的行為不禁讓人又氣又笑,那鉗著他手腕的手還沒來得及鬆開,便被男子握住,兩個人的手都很冰,握在一起,卻是出奇的暖和。
嗡——古鍾最後響了一聲,好似震驚,又似不甘,細碎的裂紋迅速蔓延,伴著那幹癟的蛇頭垂落在地,彭地一聲,化作一團齏粉。
世間萬物,最後不過塵歸塵,土歸土;生還生,死還死。
結界消失的一瞬,君落似乎聽到一聲‘阿彌陀佛’,仿若金山寺的大雄寶殿上,那老僧人滿懷悲憫的一歎。
紅衣女子靜立片刻,抬眸看向無庸,反握住了他的手,紅唇微微張合。
她說,走吧。
嗯。那人點頭應承,心裏已將前後所有排得明白,握著她的手越發緊了。
源氏家宅。
“櫻,告訴過你多少次,你是源氏長女,不可和那些低賤丫頭一般瘋玩,不顧身份。”
“夫人,你不必如此苛刻,女兒家就該活潑些。小櫻花,來,父親帶你玩,就不會跌身份了。”
“櫻,我的櫻......我未曾將你父親放在心裏,可我怎麽舍得我的女兒......”
“父親,他們都說母親是白眼狼!”
“怎麽會呢,小櫻花,你母親是這世上最美好的女子,你不必聽那些人瞎說。”
“父親大人,我要見母親,您讓我見見她,我求您了!”
“花梨,帶小姐回去。”
“父親大人!父親大——”
**的女子猛地睜開雙眼,眸子仿佛被雨浸透的灰瓦,迷蒙沉重;她微微皺了皺眉,輕輕閉上了眼睛,兩道淚痕順著眼角流下,那秀眉緊緊蹙著,仿佛她絞纏在一起的心腸。櫻死死咬著嘴唇無聲地哭著,不知過了多久,她才重新睜開眼。
君落和無庸去了太久,她等到黃昏都未等到,便先回來了。本是準備小憩一下,沒想到又夢到了從前......櫻梳理頭發的手忽然停了一下,銅鏡中,那冷淡女子身後的人正向她笑著:“又做噩夢了?”
見櫻抿唇不答,藤田武笑笑,伸手一下一下撫摸著她的長發,低聲道:“告訴你個好消息,噬心魔已經被觸發了,那個小白臉活不過七天後。”男子停頓了一下,微微俯下身子,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你知道我最佩服你哪一點嗎,你是我見過,最心——”
唰!櫻手裏一道銀藍光芒一閃而過,直刺藤田武心髒,還不待那人反應過來,便已透心而過——“噗嗤。”女子拔出那截建木枝,冷眼看著跪倒在地上瞪大雙眼的藤田武,眼裏是毫不掩飾的惡心與恨:“你真的以為,我會甘心讓你活著?”
紫衣女子諷刺一笑,拾起桌上的剪刀在自己鎖骨處劃出一道血痕,鮮紅的血珠滴在那華美的衣裳上,成為藤田武對人世最後的記憶。
當啷。剪刀掉在地上,櫻一用力,掀翻了自己的梳妝台——
“櫻姬!”
正廳。
無庸牽著君落走到正廳時,源柊吾正在嗬斥櫻。那姑娘跪在父親麵前,鎖骨處的傷並未被處理,血洇染在衣服上,神情恍惚,好似並未聽父親盛怒的訓斥。她的身邊是一具屍體,藍色狩衣,五官文秀,雙眼驚訝地瞪著,正是藤田武。
源柊吾見到無庸,恨恨地瞪了女兒一眼,向人道:“小女無知,請仙長遠道而來收服妖孽,如今讓您見了家醜,還請仙長莫要怪罪。”
“發生什麽事?”無庸冷淡地問,站著並未坐下,目光掃過櫻和藤田武,好似掃過兩棵小草。源柊吾被他這突然的冷漠嚇得心裏一哆嗦,連忙給侍女使了個眼色,侍女立刻搬了兩把椅子出來,無庸這才和君落坐下。
他並非是如此傲慢之人,既然做出這般舉動,定是他發現了什麽。君落瞧了他一眼,看看櫻,又看看藤田武,垂下了眸。她不得不承認,無庸的心思比她更細致,她隻隱隱猜出了幾分不對,可看無庸的樣子,卻好像已經洞悉了一切。
莫非這就是天賦?紅衣女子微微皺起了眉,無庸握著她的手緊了緊,她抬眼望去,見那人眼含擔憂,不禁好笑,搖了搖頭。無庸也不覺得自己擔心過頭,見她沒事看向源柊吾,那眼神仿佛在說:你可以說了。
“咳咳咳咳。”源柊吾掩著嘴咳了幾聲,小心地措著辭,道:“剛剛藤田武突然出現在櫻的房間裏,要對她行不軌之事,櫻一失手,便將他殺了。”
“櫻姬似乎並不精通法術?”無庸淡淡地問,看向那女子。
櫻張了張嘴,卻被父親搶了先:“因為她......她盜走了先祖放在道成寺的神木......”
建木。君落眸光一動,試探著使用法力,雖然一運功喉嚨處便冰一般寒冷,但她還是麵不改色地嚐試探尋著——果然,那姑娘的袖子裏傳出一種熟悉的氣息,是建木無疑。
上古建木乃是伏羲登天之梯,後毀於天火,遺三截樹枝,一截毀於三千年前仙魔混戰,一截流落東海汪洋,一截埋於高山之下。建木蘊含天地靈氣,匯聚陰陽,亦正亦邪,凡人接觸甚至會爆體而亡,何況將這一截建木戳進了心髒。可櫻又是何體質,為何能持有建木?莫非......紅衣女子微微眯了眯眼睛,細細打量了一番那人,心裏暗暗否定了自己的猜測。
若她真和自己一樣,有建木融於骨血之中,那她不可能就這點修為,這點法力。何況建木靈氣旺盛,她這單薄身子,根本壓不住,必要筋脈盡斷而亡。如果她隻是可以短暫接觸,那倒有可能是先祖曾吸收過建木靈氣,融於血脈,代代相傳,雖然氣息越來越弱,可她恰好是那個血脈頗強的異數。
那冊子上記載蓬萊金蓮乃是蘊天、地、海三方靈氣的妖物,可以說是與建木同源於天地精華,怪不得無爭山莊需要借源氏血脈穩定金蓮,也怪不得近幾代金蓮異動越發明顯......血脈不純,自然異數橫生,便是一時太平,終有爆發之日。想到這兒,君落看了看無庸,他身上的擔子,不必她心裏背負的少。
“父親大人,無庸莊主。”紫裳女子忽然開口,眼裏似有屈辱一閃而過,她向父親深深叩拜,道:“櫻有話要說,可否請父親大人屏退侍從,聽櫻一言?”
“你又要作什麽......”源柊吾恨鐵不成鋼的話還未歎完,便被櫻開口打斷:“櫻是被逼的!”
那黑眸裏浮上一層水霧,仿佛深夜海上的海霧,一滴滴淚落在染了血的衣襟上,也落在櫻傷痕累累的心上。
櫻是被逼的......
自從母親畏罪自裁後,您為何一句話都不願聽我說?
我也是您的女兒啊!
女子透過淚光看著模糊不清的父親,淒然一笑:“您不是一直懷疑我與藤田家有聯係麽,我現在告訴您,有。”
“我被藤田武,逼著下賤了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