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石門在眼前合上,三百轉過身,卻被無風拉住。這是二人一路來第一次肢體觸碰,三百看向師兄,無風卻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二人麵前是一個拐角,昏暗的壁燈下,可見有火光從拐角裏透出——裏麵有人!

三百握緊了手中的千願鈴,剛要上前,隻見一道黑影自拐角處飛出,無風連忙側身,那長鞭貼著他的鼻尖飛過,鋼刀隻消偏一下便能割去他的鼻子。三百見到那九節鞭一時愣住,就聽一個淩厲女聲傳來:“什麽人!”

“君落姐姐!”白衣少女又驚又喜,連忙跑向拐角,隻見那紅衣女子正站在火堆前,身後一抹白,正是無風。見到是三百,君落微微鬆了口氣,將鞭子收了起來:“原來是三百,我還以為是那些人追過來了。”

“姐姐你怎麽會在這兒?我哥他怎麽了?”

君落目光一黯,給三百讓開了路,隻見無庸昏迷著,腰側的傷口被簡單處理過不再流血,但那一大片血汙還是讓三百心揪著疼:“是那些黑衣人傷了哥哥?”見君落點頭,少女的眉緊緊皺起又鬆開,她最終什麽也沒說,取出金針幫無庸治傷。君落看了看無風,他身上也有些小傷口,卻並不礙事;無風也看著她,目光有些複雜:

“恩人不是應該走了,怎麽會在這裏?”

“我的船行到一半便撞上了這夥人,這些人我認得,使的是迷穀夏氏的劍法,為首那個,若我沒猜錯,就是夏家家主夏平崖的長子夏充。當時我不知是否該亮出身份,這些人便上船開始屠殺,我潛行到他船上,聽到夏充和他手下說什麽‘金蓮’、‘攻打山莊’的話,便一直留在他船上伺機而動。結果這人兵分兩路,他二人偷襲凝冰塔,剩下的人攻打山莊,待我發覺、趕到凝冰塔時,蠱婆婆已經......無庸也被夏充傷成這樣。彼時我蒙麵,使得又是迷夢劍法,他並未發覺我身份,無庸開啟了塔內的密道,我二人才到了這裏,石門便封死了。”說著,君落拍了拍身旁光滑的石壁,輕歎了口氣。

聽到蠱婆婆已死,白衣少女的身形顫了顫,無風下意識伸手想扶她,手到半空卻又收了回來;三百低著頭,好似在流淚,卻又沒有聲音,半晌,她收起了金針:“依姐姐所說,這些人是陸上仙門、迷穀夏氏的人?”

“是。”君落說著,從衣袖裏拿出了一團金光,正是蓬萊金蓮,花瓣輕輕搖擺著,美得驚人:“無庸到了密道便一直昏迷,雖然沒有救下蠱婆婆,這金蓮我卻是保下來了,如今物歸原主。”

三百接過金蓮,輕輕撫過那金色的花瓣,扯了扯唇角:“金蓮,金蓮......千年來,所有人都圍著這金蓮轉,多少人因它而生,又多少人因它而死......無爭山莊已毀,這金蓮,也毀了吧。”

少女雙手一合,那金蓮花瓣寸寸飛落,共一十八片;三百拈了兩瓣送入無庸口中,又拈了兩片遞與無風,後者愣了愣,沒有伸手接,三百也不收回,最終無風輕歎一聲,接了過去。三百收了餘下花瓣,將蓮房遞給君落:“婆婆曾說,這金蓮的精華,都在蓮房裏,是能生死人、肉白骨的好藥材,君落姐姐救了哥哥、保下金蓮,這蓮房,理當給你。”

“隻是三百有一事不知,姐姐為何會夏家的劍法,又為何不願在他們麵前表露身份?”

少女的眼睛很清澈,語氣並不刁鑽,卻讓人無法對著她說謊。君落垂下眼簾,看著麵前漂浮的蓮房,緩緩道:“他們既然黑衣蒙麵,便是打算將所有人都滅口,不走漏一絲風聲,我當時打暈了一人,換了黑衣蒙麵,又懂得些變音的道理,人也多,沒有人發現我。至於夏家劍法......”君落深吸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夏家,是滅我淩氏一門的主謀。”

紅衣女子輕聲講述了淩氏滅門一事,三百靜靜地聽著,聽她說道兄長屍首分離,忍不住想起那榕樹下的年輕男子,眼眶微微紅了。君落可能自己都不知道,在提到夏平崖三個字時,她的目光有多可怖,好似要將那個人撕成碎片一般,那是無法偽裝的恨,三百感同身受。

“在我修習仙法後,我發現各家仙法劍術,我隻要看一兩遍,便能學個樣子出來,這大概是建木入體後的反應。我不止學了夏家迷夢劍法,各門各派的我都有學一些,但隻學幾個招式,學到能有七分像。我一直不知道何時才能有機會報仇,但隻要我還在仙門一天,我就會努力創造機會。為此我建立了生死台,培養自己的勢力,隻是沒想到,夏平崖竟然貪婪到如此地步,派人來東海偷竊金蓮......”

“他不止貪婪,他身邊應該也有一個消息來源,不然不可能對山莊這麽清楚,知道金蓮在凝冰塔,知道何時金蓮虛弱,甚至知道山莊除了哥哥我們幾個,都不是修仙之人,故此隻派來了幾十人。”三百語氣平靜,眉微微皺了起來:“會是誰呢......”

君落微微點頭,忽然像想到了什麽,卻欲言又止,三百疑惑地看向她,女子抿了抿唇,道:“我也不知道消息是否準確,但我在搜集夏平崖劣跡時,曾聽到一個傳聞,說黑巫就在迷穀裏......黑巫是蠱婆婆師兄的弟子,蠱婆婆的師兄據她所說曾和她關係十分要好,會不會是他師兄知道些什麽,記了下來,告訴了黑巫,黑巫又告訴了夏平崖?”

無風蹙了蹙眉:“蠱婆婆應該不會說出這種秘密。”

“不。”三百搖了搖頭,看向無風:“有可能。金蓮在哪兒和山莊狀況,蠱婆婆確實可能告訴那個人,她當年回陸上,本是要嫁給他的,彼時已經同父親說好,二人一同回蓬萊居住,可是最後......那個人墮入鬼道,毀了婚約,蠱婆婆便一個人回來了。”

這麽一看,似乎一切都說得通了。君落一開始以找尋生死台為借口,山莊上下隻有無庸、鷹不泊和蠱婆婆三人知道,如今另兩個人已死,無庸為她所用,她自然可以大膽的說自己就是生死台主人一事。三百正是經曆家破人亡的時候,又對君落頗為信任,此時更是一下拉近了距離,都以報複夏家為目標,不得不說君落將人心看得太透,三言兩語,便拉扯了一個盟友。

“夏家毀我家、傷我眾,仇深似海,無邪是一定要報仇的,不知道姐姐可願意收留我和哥哥?”三百的語氣無比堅定:“蓬萊已毀,陸上並無人識得我兄妹二人,姐姐不能出麵的,可以讓三百代勞,三百隻有一個請求,讓我手刃夏平崖。”

那一刻,無風看著三百,好像忽然不認識這個姑娘了,她的目光平靜,眼裏卻是抹不平的恨意,一個名為家仇的擔子,就這樣砸在了她肩上,她崩潰了,卻掙紮著,終於不服輸地站了起來。

三百到底還是長大了,以無庸最不願讓她長大的方式。

君落看著眼前的少女,好似看見了七歲的自己,她帶著心疼,輕輕抱住了三百:“善惡終有報,一個都不會逃。我帶你們回陸上,一切都會安排好,隻是你要答應我一件事,永遠不要心急,聽我的安排。”

“你也許會有無數個機會將夏平崖一擊斃命,將夏充殺死,但除非我允許,你不可以動手。”

“我要他們身敗名裂,生不如死,再賜他們一死。”

女子一字一句地道,拍了拍三百的背,少女咬著唇重重點頭,目光堅定。

這密道乃是山莊先祖修建,出口是在一處懸崖,入口一旦啟用便被封死,那些人死都找不到這裏,這是無庸告訴君落的,之後君落便把他打暈了。而此時,她正跟在三百和無風身後,沿著走道向前走去,三百本想讓無風背著無庸,但無風看都沒看無庸一眼便向前走去,君落笑笑,把人抱了起來。她下手一向有輕有重,按照無庸的身體情況,這一記手刀足夠他睡到筆架山,但君落還是做了兩手準備,趁三百沒有回頭,她給無庸喂了顆藥丸。

崖壁在眼前緩緩打開,黑夜下的大海,像極了君落來到蓬萊的那個晚上。夏充他們應該正在山莊裏尋找密道,此時正是走的好時機,君落看了一眼無風,像是在詢問,無風垂眸片刻,把無庸從她手裏接了過來。

“我先上去看看。”話音剛落,那紅衣女子便禦劍騰空,隻見原本精致幽靜的山莊,如今火光四起,夏充還真是夏平崖的親兒子,學來的都是一樣的手段。果然,夏充為了迷惑他們命令幾個人駕著船走了,君落冷笑一聲,看了看西沉的月亮,心想清遲和雷仙應該已經在行動了;念頭剛落,山莊裏傳出一片喧嘩聲,無數火把向與眾人相反的方向移動著,紅衣女子向山洞裏打了個手勢,一道金光一道青光一前一後飛了出來,跟在那銀藍光芒之後,向海邊飛去。

“人呢!”夏充看著支支吾吾說不出話的手下,一腳踹在那樹幹上:“媽的!”剛剛他們有人看到一個黑衣人往這邊跑,應該就是奪了金蓮那人,結果追到海邊,人卻不見了,這讓夏充如何不怒。

“少爺,我們再找找,他們一定還在——”

“找個屁!”夏充狠狠罵了一句,將手中火把往地上一扔:“調虎離山之計!人已經跑了!跑了!”一眾弟子大氣不敢出,縮著脖子看著少爺,生怕被怒火波及。夏充深吸了兩口氣,一揮手道:“等船回來,上船,回迷穀。”

“是,少爺。”

岱宗劍莊。

“都這麽久了,落落怎麽還不回來?”一個黃裳美婦坐在上官明複對麵,神色擔憂:“隻說句療傷,什麽傷不能回來療?再說這世上還有幾個能把她傷——”

“阿凝啊,你就別瞎操心了。”上官明複無奈道:“落落主意正得很,你以為你裝作是我讓阿紫寫信她就看不出來是你讓的?就算是我讓的,她肯定也踩著中秋傍晚回來......”

“是嗎?”一道清朗女聲從門口傳來,君落看著驚訝得愣在原地的上官明複和上官凝,神情委屈:“原來老爺子眼裏,落落就是個主意正的,什麽也聽不進去的倔丫頭?看來我這回來的不是時候,還是出去躲躲,踩著中秋傍晚回來,免得打了老爺子臉。”

上官凝最先回過神來,眼圈一紅,連忙跑了兩步抱住紅衣女子:“小沒心肝的,你可算是回來了,傷到哪兒了?好了嗎?”上官凝一生未嫁,自上官霖把君落領回來起就一直把她當親閨女看待,兒行千裏母擔憂,如今可算是看見了,難免有些激動。

君落閉了閉眼睛,笑著抱了抱美婦,道:“傷都好了,凝姑姑別擔心......”

“落落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