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昭太後那裏回到寢殿,趙靈兒一反常態的沒有如往常那樣坐在欄杆旁或涼亭裏發傻般地看風景。
其實很多時候,冰魄都覺得與其說是她在看風景,不如說風景在看她。因為她每次都是傻傻地坐那裏,一坐幾個時辰。任憑邊上風吹草動,她自巍然不動。
但是今天,她一會兒站立在窗前凝視窗外,無聲歎息,一會兒又轉身站在銅鏡前顧影自憐,但見她輕撫腹部,喃喃自語,她在臥室裏如此反反複複地來回走了近一個時辰,任誰也看得出她這般坐臥不安肯定是心中有事。
“冰魄姐,小姐怎麽了?”雪雁看到趙靈兒這個樣子,擔心急了,她輕輕拉了拉冰魄的衣袖,詢問道。
“別擔心了,或許是太後定下了大婚的日期,郡主內心壓力太大,情緒有了波動。”冰魄對著雪雁微微一笑,輕聲安慰道。
雪雁臉上出現了恍然大悟的神情,她滿是欣喜地說道:“還是冰魄姐你聰明。太好了,郡主她總算有了一點新嫁娘的樣子。”雪雁想到今日在宣徽殿沈若惜當著趙靈兒和穆贏兩個人的麵,宣布了大婚的日子就在七日之後,比原定的時間提前不少,便真以為趙靈兒是被這個出人意料的消息驚到了。
雪雁並不曾跟隨趙靈兒前往齊國,隻理所當然地以為趙靈兒腹中骨肉定然是屬於晉王的,否則晉王何以肯迎娶一個懷有身孕的女人。對於大婚能夠提前,雪雁很是歡欣鼓舞,因為時間若拖得太長,待孩子出生時說是早產怕也沒人相信。若讓人知道趙靈兒婚前失貞,說出去總是不好聽。
冰魄看著雪雁的微笑,自己臉上的笑容卻有些掛不住了。她隔著門簾看著趙靈兒在裏麵來回走動,滿臉焦慮的神情,某種苦澀的感覺在冰魄心頭蔓延開來。她是真的不願意那樣猜測,但是……
“雪雁,我這兩天去幫太後布置大婚之事,郡主可有什麽反常舉動?”她壓低聲音向雪雁詢問道。
“沒有啊,冰魄姐姐你怎麽這樣問?”單純的雪雁顯然不知道冰魄內心的顧慮。
“那就好。郡主平時去涼亭那邊散心的時候,沒什麽不妥吧?那邊風大,你應該讓她少去,吹了風對她身體也不好。”冰魄掩飾住內心的憂慮,故作輕鬆地和雪雁拉家常。
“郡主去那裏散心的時候都不要我陪同的,她說自己需要一個人靜一靜。”提起這個,雪雁也嘟起了嘴巴,“其實,我也勸過她好幾次了,說這樣對身體不好。可是她說不聽。後來,我有幾次攔著不讓她去,她在房裏反而更不安,也就隻好由著她去了。”
“而且啊,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哦。”雪雁忽然壓低聲音,故作神秘地說道,“其實,讓郡主多去走走也有好處啦。你看她這段時間是不是對什麽事情都反應木木的。但是,有次我發現她在涼亭那邊養了一隻鴿子。郡主好像很喜歡那隻鴿子,捧著鴿子的時候,臉上的表情都柔和了起來。而且,我還有看到她給鴿子喂食。”
冰魄聽到這裏,眸中閃過一絲精光,她輕聲道:“原來還有這麽一出啊。謝謝你,雪雁,我都不知道原來郡主喜歡鴿子。對了,雪雁,你去廚房給郡主端完蓮子粥吧。她應該餓了。我另外有點事,先走了。”話一說完,她便閃身出門,直奔涼亭而去。
……
“怎麽辦,我到底該怎麽辦?”趙靈兒看著鏡子裏自己蒼白憔悴的麵容,無助地詢問著,“孩子,我們隻能走這條路了。以後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情,不管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你都要相信,娘這一切都是為了你。若不是為了你,早就一頭撞死了牆上了。”
她撫摸著腹中胎兒,悲從中來。
七日之後就是大婚之日。自己若按照他的要求去做,那麽一切就都結束了,一切也都毀滅了,她也就成了真正的罪人。
“孩子啊,告訴娘,我是不是隻有這條路了?”她壓抑著悲愴的哭聲,摸著胎兒,聲聲責問自己該怎麽辦:“我該怎麽辦,我該怎麽辦?”
她又走到窗前,確認門簾外麵沒有人進來,俯身下去從床底下掏出一包東西。她顫巍巍地打開外麵的白絲綢,看著綢子上的白色粉末,臉色更煞白了一層。時間就這樣靜止了,她和這對白色粉末互相對視著。
“郡主。”雪雁在外麵喊了一聲,“我可以進來嗎?我給你煮了蓮子粥,你吃點吧。”
“哦!”趙靈兒一驚,趕緊把白綢重新胡亂包好,塞回床鋪底下,深呼吸一口氣,說道,“雪雁,進來吧!”
雪雁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蓮子粥,放在她的麵前,看著她紅腫的眼睛,蹲在她身邊,傷心地說:“郡主,你到晉國之後,好像就沒有開心的過過一天的日子。大婚的日子就到了,有穆贏公子這樣好的人護著你,你應該可以開心的。可是,你怎麽還那麽傷心啊?”
看著從小在自己身邊長大,單純如紙的雪雁,趙靈兒不願把這些紛擾帶給她。她溫柔地撫摸著雪雁的頭發,輕聲說道:“雪雁,我對不起你。本以為帶你離開周國,逃開那些有不良企圖的人,能讓你過上好的生活。可是現在,我怕我非但不能讓你過上平靜的生活,反而還會連累你。我真不知道該如何安排你才好。”
她又猶如自言自語般地說:“但願,我能保護得了你,讓你永遠過著簡簡單單的生活。”
“郡主你說什麽呢?”雪雁困惑地看著趙靈兒,黑黑的大眼睛裏滿是疑惑。她的年齡和閱曆,確實是無法讀懂趙靈兒幽怨哀傷以及那猶豫矛盾的心態。
“郡主,你啊,還是不要想太多了。總這麽,嗯,傷春悲秋的,可不好。”雪雁聽不到趙靈兒說的那些話,於是開始試著用自己的辦法化解她的心事。她站起來,端起桌上的粥,吹了吹氣,說道,“郡主,來喝點粥吧。你現在是最不禁餓的。吃飽了,你的心情就會變好的。”
趙靈兒也知雪雁如此單純,定是不會懂自己所言,當初她也正是看中了雪雁這一點才選了她作自己的貼身侍女。於是,所有的煩惱依舊隻能留給她自己了。
蓮子粥香甜的氣味隨著雪雁的攪拌動作飄散開來,嗅著那個味道,趙靈兒覺得自己真的有些餓了。她拿出手絹拭幹了淚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端起粥,慢慢地吃了起來。
趙靈兒吃蓮子粥的當口,冰魄正在涼亭裏對著一隻“從圍牆外飛來的”鴿子發呆。
鴿子雪白的羽毛,烏黑的雙爪,健壯的身子,無一不告訴人們,它是一隻強壯的不虞食物的家養鴿,完全不像是冬日從南飛的鳥群裏掉隊的迷途鴿。
多年的侍衛經驗讓冰魄起了疑心,她仔細觀察著鴿子,發現鴿子的右腳腳裸除有一圈深深凹陷進去的痕跡。
“這是一隻信鴿?”她不禁大驚。她師傅曾經養過幾隻信鴿,都為昭太後所用。她雖然不曾用過,卻也聽說過。
“郡主到底在跟什麽人聯係?她這般神秘,到底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冰魄的腦海中不斷回想著趙靈兒這段時間裏的反常舉動。縱然萬般不願,她也不得不承認,趙靈兒不對勁,完全不對勁。她所隱瞞著的,很可能並不是她所祈禱的那種,兒女私情,也許……
某些猜測開始在冰魄腦海裏成形,她忽然感覺自己有點呼吸困難,她需要更仔細的查探和更確切的證據。思緒飛轉間,她手中亮片一閃,白鴿的左翼被割破,鴿子因為刺疼剛撲騰了兩下翅膀,就被冰魄雙手一攏,抓入懷中。
於是,她迅速回到趙靈兒的臥室。趙靈兒剛好喝光碗中白粥,放下了碗。冰魄門簾一掀直接闖了進來,她的魯莽讓趙靈兒驚了一驚。
“怎麽了?冰魄。”趙靈兒略微有些心慌,不過仍然勉力鎮定。
“沒什麽,我剛才在涼亭那裏撿到了一隻鴿子。聽雪雁說,是郡主養的。我見它傷了羽毛,就帶回來了。這種天氣下,它受了傷若沒人照顧,怕是活不長。”冰魄說話間就從身後把鴿子掏了出來,鴿子的左翅膀已然帶著一些血跡。
趙靈兒看到那隻鴿子,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她立刻從位置上起來,一把從冰魄手中搶走那隻鴿子。
“看來我帶它回來,做對了呢。郡主果然很關心這隻鴿子,難得看到您有心思侍弄這些有的沒的。”冰魄挪步靠近趙靈兒,柔聲說道。
“沒有。”趙靈兒立刻反駁,速度快得詭異,聲音更尖銳得有些詭異,隨即她立刻意識到自己的異常,表情和聲音都立刻恢複到了正常的狀態,“我隻是……隻是覺得這隻鴿子和我挺有緣的。而且,昨兒它還好好的,忽然傷了有些奇怪,所以想看看。”
“原來如此。郡主是哪裏發現這隻鴿子的?”冰魄說話的時候,一刻不離凝視著趙靈兒,不放過一絲一毫神情的異動。
“就是前些天我在涼亭休息,它忽然從圍牆外飛進來的。我看它可愛,就隨手喂了一點零食,結果它就賴上我了,經常飛來要食。”趙靈兒謹慎地編著謊話。
“是這樣啊。我看它腳上有鐐繩係過的痕跡,想必是家養的鴿子。還想說,找出它的主人家把鴿子索來與郡主作伴。省得哪天喂著喂著,就飛沒了,白費了郡主一番心意。”
“君子不奪人所好。若它真的另有主人,還是順其自然的好。不過,我看它也就是一隻普通的迷途鴿子,怕是冰魄你想太多了。”
“是嗎?但願吧。”冰魄把這個“吧”字拖得長長的,留下了一個意味深長的餘韻。盡管心中還是充滿疑惑,冰魄知道自己也不可能再步步緊逼,無憑無據,更何況靈兒畢竟是她的主子。從這番談話中確認這隻鴿子的不同尋常也就夠了。
“郡主,我下午還要過去太後那邊,先告辭了。”冰魄拱手跟趙靈兒說道。
“嗯。沒事,你趕緊先去吧。那邊要緊。”趙靈兒心虛地說道。她越來越害怕和冰魄相處,她深怕聰明而機警的冰魄發現她的秘密,發現她和薑毓的聯係。其實,她隱隱感覺到,冰魄也許終將發現些什麽,可是她並不想阻止。
她被動地任由事態發展,所有的一切是成功還是失敗,都讓命運來決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