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嬋兒下葬之時,容若隻是流淚觀望,依舊是平靜如斯,可是心中卻是撕裂般的疼痛。從這時起,他感到自己是一個人了,最懂他最憐他的人已然離他而去了……休說生生花裏住,惜花人去花無主。在他和嬋兒的世界中,他是那朵花,而嬋兒才是惜花之人。現在嬋兒走了,他隻能獨自去麵對一切了……

回到府中,容若依舊是那樣的平淡,畢竟,心中的血沒有人能夠看到。他還是那個豐神俊朗的納蘭公子,明府的驕傲。

嬋兒走了,容若身邊沒有了照料的人。當夫人婉轉地提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容若沒有拒絕,但是卻要求納玉兒為側室。夫人了解他的想法,便答應了。

從那個時候起,容若就將孩子托付給了夫人,然後便經常帶著玉兒居於海澱的一處別院內,而他與嬋兒曾經的房間卻不再居住。隻是偶爾才回去看一看,看看那隻巧嘴的鸚鵡和那兩棵他和嬋兒一同種下的正在一天天長大的垂柳。

玉兒告訴他,嬋兒在知道自己時日無多的時候,每日都為他準備衣物,說罷打開箱子,裏麵是滿滿地疊得整整齊齊的各季服裝。玉兒還為他拿出了嬋兒生前整理出詞卷,厚厚的一疊,密密地縫合在一起,上麵用娟秀的蠅頭小楷將容若的詞一筆筆地記錄了下來。容若這才知道為什麽嬋兒總是會將他的詞一首首地收集起來。

原來,嬋兒竟然為他做了這麽多!

他不能讓嬋兒失望,他會好好的活著,隻是,他再也沒有力氣去愛誰了。曾經,他以為毓琳帶走了他的心,現在他才知道,毓琳讓他麻痹了自己的心,是嬋兒將他麻痹的心又重新複活。可是,現在,嬋兒卻真正的帶走了他的心。

八年來,他好好的活著,努力的做好每一件事情,照顧好每一個該照顧好的人,然後,每一天都盼望著嬋兒能將自己接走,然後兩人永不分開。

現在,總算快要如願以償了……

“公子,夜深了,休息吧。”玉兒站起身來,扶著容若躺了下來。

看著容若睡熟,玉兒這才放了心,為他掖了掖被角,然後想站起身來。這時,她袖子拂過的地方,突然“叮”的響了一聲,她的鐲子好像碰到了什麽東西。

抬起手一看,容若枕下放著一件東西,她不禁好奇,便輕輕地拿了出來,竟是那支翠翹。她找了很長時間都沒有找到,原來是被容若藏到了這裏。看著這件舊物,玉兒的眼睛又一次泛紅了。

還記得那年十月初四,主子生辰的前一天,公子帶著她去了西郊馮氏園,很美的一個園子,隻是當時是深秋,滿目地淒涼。他一言不發地走在裏麵,而她則一步不拉地跟在他的身邊。她知道,公子這是想主子了,因為他曾帶著主子來過這裏遊玩。走到一處地方時,公子還喃喃自語:“不是說找不到你了就來這裏等著嗎?你怎麽不在呢?”這時,他突然踢到了什麽東西,低頭看了看,猛地蹲下身來,隨即挖開了表麵的泥土,找到了一支沾滿泥土的翠翹。他拿著翠翹癡癡地看著,好久才移開視線,然後將翠翹貼身放入了懷裏,臉上竟然帶上了一絲發自內心的笑意,連天上飄起了細雨都毫不在意。

晚上風雨交加,公子拿著翠翹靜靜地坐在桌前,不動也不說話,而她則了然地將筆墨備好,隨即遠遠地坐在了邊上。就這樣,直至天將破曉,公子才起身,她扶著公子去休息,之後一個人來到桌邊,將公子寫好的詞原樣抄下了一份,然後又拿著到了門外廊下。這些年,她早已經練會了一首好字。

跪在欄杆旁,她點燃了兩首詞,看著它們化成灰燼,隨著風飛舞著,就如同一隻隻翩翩起舞的灰蝶一般。合上雙眼,她誠心地默念:“主子,明天是您的生辰,玉兒來給您送公子送給您的詞作了。您放心,

公子已經教會了玉兒怎麽寫字,玉兒已經提前把詞抄下來了。主子,公子很好,玉兒也很好,您自己一個人也要好好的,別讓我們擔心……”

天地間都是寧靜的,隻有那依舊沒有消散的灰蝶還在圍繞著她飛舞著……

銀床淅瀝青梧老。屧粉秋蛩埽。采香行處蹙連錢。拾得翠翹何恨不能言。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背燈和月就花陰。已是十年蹤跡十年心。

塵滿疏簾素帶飄,真成暗度可憐宵。幾回偷拭青衫淚,忽傍犀奩見翠翹。惟有恨,轉無聊。五更依舊落花朝。衰楊葉盡絲難盡,冷雨淒風打畫橋。

小心地把翠翹又放進容若的枕頭下麵,拭了拭溢出的淚水。

陪在容若身邊八年了,玉兒的心自然牢牢地係於他的身上。不過,她從來都不曾奢望過容若的回報,在她的心中,主子和公子之間的感情才是牢不可催的。而她,能夠在他的身邊照料著,能夠陪著他一同懷念著,就已經夠了。如果有下輩子,她還是會選擇做他們的丫鬟,用一生去照顧著他們。

見容若睡得還算安穩,玉兒才轉身走到了不遠處的榻上,斜倚在上麵。因為怕容若會有什麽事情,所以她也不敢睡下,隻要容若處有絲毫的動靜,她就會立刻起身過去看望,整整一夜就這樣過去了。

第二日清晨,天未透亮,容若也還未醒,官氏便過來了。玉兒見到她,連忙福身:“少夫人,您來了。”

“公子怎麽樣?”官氏關切地問道。

“昨夜歇的還算安穩,隻不過還是冷一陣熱一陣的。”

“知道了。玉兒,你累了一夜了,去歇著吧,這兒有我呢。”

“是,少夫人。”

玉兒走了以後,官氏進了裏屋,先到容若的床邊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然後拿出帕子給他拭了拭,這才坐在了一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