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逸雲坐在板凳上,望向江慕雲,細細分析了外麵的局勢。
江慕雲倚在門邊,單腿屈起,雙手環胸,嘴裏噙著一根稻草,曠遠的目光望向遠處的雲霞,漫不經心的表情,讓江逸雲很難判斷,他到底聽進去了沒有。
看江慕雲不說話,江逸雲長歎一聲,重申一遍他的建議:“小五,你暫且住在這裏,哪怕再等等,風頭過去了,你再出去,這樣不至於會遇到太多危險……”
“二哥。”
江慕雲打斷著,目光聚焦,望向江逸雲,懶散一笑,“我得走了。”
雲淡風輕的四個字,概括了江慕雲所有的執著。
他從來都是個破釜沉舟、大鬧一場的人,怎麽可能在這裏避風頭?
江逸雲看著昔日的弟弟長得這樣大,一口氣慪在嗓子眼裏,堵得發悶。
三歲看小,七歲看老。
應是從瞧見幼時的江慕雲為了一隻木雕鳥,把一個比他高大很多的小太監打得爬都爬不起來的時候,江逸雲就該知道,他這個弟弟絕非是個安於現狀的普通人。
江逸雲知道,攔不住。
“跟林姑娘商量好了嗎?”江逸雲多問一句。
“當然了。”江慕雲笑。
江逸雲無奈笑笑,“倒是我傻了,跟你在一起的姑娘,又怎麽可能是個慫包?”
提到林知晚,江慕雲揚眉,眼中是無限的波光。
“慕雲,若你去意已決……”
江逸雲用雙手壓在膝上,長吐一口濁氣,爽朗一笑,神情無比的認真。
“如果你能披荊斬棘,乘風破浪,最終成為了南越之王,甚至是天下之主……正如你曾說過的那樣,你成王,我甘願俯首稱臣。”
聽到江逸雲這般語氣,江慕雲眼中閃過一絲難以置信。
江逸雲的表情鬆懈下來,眼中的光色脈脈流淌,溫柔了時光。
“雖然我不會再入朝堂,卻也會在江湖之上、在這廣闊天地之間,暗中助你成為你最想成為的人。”
“二哥,為什麽……”江慕雲隱隱動容,雙拳握緊,壓低的眉頭,眼中的迷茫,似乎又想再提他的執念。
江逸雲掃一眼,就知道他要說什麽,慢聲笑道。
“小五,我明知前路危險,卻也絕不阻止你的腳步,讓你為了成將成王,哪怕頭破血流,也落得個心甘情願,你又為什麽不能成全我,讓我為了我要的自由,哪怕至死方休?”
江慕雲抿起薄唇,久久處於震撼之中。
他所珍視的,未必是二哥所心愛的,何必強求?
是啊,人生本就千百種,並無定論。
對此,江慕雲什麽也沒說,笑著搖搖頭,摘掉那根稻草,往地上一扔,再次抬眸,漫著笑意的眸中,閃現過一絲淩厲。
“我們再打一架。”
說話間,江慕雲雙手化拳,利落果斷的朝江逸雲襲來。
江逸雲想都沒想,立刻接招。
一招一招的過下來,眼前的場景與幼時的記憶一點點重疊。
那時候,江慕雲還很小,功夫是江逸雲教的。
江慕雲一次一次被摞倒在地,抬頭時隻瞧見江逸雲笑著,向他伸手,“再來。”
那時候的江慕雲,又急又氣,不服輸,卻一次次的敗在江逸雲手下。
因此,小時候的江慕雲常常纏著江逸雲,最常說的話就是:“二哥,我們再打一架,我一定要贏你。”
時隔多年,江慕雲長大了,這一次他沒有說那句他要贏的話,可他出的每一招每一式都在告訴江逸雲,他要贏。
江逸雲本就是個中高手,從小也毫無保留的教江慕雲,兩人的招數一樣的淩厲精湛,隻是這些年,江慕雲還學了更多,最重要的是,出手穩準狠,掌風都帶著三分寒七分狠。
過招之時,江逸雲心中感慨不已,原來他從前聽到的那些江慕雲在北燕戰場大殺四方的傳言都是真的,自小躲在他保護傘下的弟弟,真的成長了。
“江逸雲!不許讓我!”
江慕雲高喝一聲,更加不客氣的朝江逸雲招呼過去。
江逸雲心下一動,唇角微微翹起。
這個名字……在世間消失,已有十五年之久了。
能記得他的,除了用性命護他成全他的生母季柔慧,怕是也就剩下個江慕雲了。
一個掃堂腿過去,震起一地碎雪,紛紛揚揚,落了兩人一身。
眨眼之間,江慕雲以健壯有力的小臂將江逸雲抵在樹幹之上,樹幹震顫,枝頭的積雪都被晃了下來。
“我贏了。”
江慕雲修長的眼睫毛上,落了一道白,眨都沒眨一下,唇角輕揚,勾起一個不像笑容的弧度。
他緩緩撤招,放下手來,聲音和這落雪一樣輕。
“我能自保,也有能力去拚去搶,二哥,你該放心了……你去尋找你的自由吧,我也該走了,你說得對……”
江慕雲轉身朝大門走去,空中仍有雪花飄零著,他身材高大挺拔,顯得他的背影猶如山石那般隱忍堅毅。
江逸雲背靠在樹幹上,一動不動,望著江慕雲笑。
雪花驚起又落下,兄弟兩個,一個奔向悠然自得、尋找本我的山水之間,以本心渡眾生;朝著那刀光劍影、殺人無形的權力場昂首闊步走去,遇魔殺魔。
這紛亂的世界,該是他們的主場。
在這個隱世的村莊裏,江慕雲要道別的人隻有一個,而林知晚卻還有許多。
那些嬸子們,她都一一去拜過,也不說她要走的事,像是平日串門一樣,閑談打趣幾句。
而蘭草和李木匠,這兩個從頭幫到尾的,林知晚心裏卻惦記得很。
其實早在林知晚身子大好的時候,她就開始縫製護身符香囊,想等到離開的時候,送給他們作為答謝,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樣快。
符文是林知晚去江逸雲那裏求來的,香囊是她一針一線縫出來的,這兩個是一對。
布料也是蘭草拿來的,不是什麽太好的料子。
用蘭草的布,再送給蘭草,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林知晚覺得這禮物有點輕,不過,摔下來的時候,頭上那根珍珠釵倒是簪得緊,還保留了下來,她便取下珍珠,給香囊上各綴了一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