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佩, 你就吃了吧。”

德妃聲音裏含著警告,不容置疑的冷。

鳴佩抬頭,眼睛裏都是淚, 好似這一句話讓她陡然失了主心骨, 淚珠子順著煞白臉頰滾落下來, 好不可憐。

她扭頭看向一旁太子,太子卻隻沉著臉看著謝嘉儀。而被太子死死盯著的謝嘉儀, 依然是一副高高在上混不在意的樣子,擺明了她就是要看別人不痛快,誰能耐她何。她此時就噙著不懷好意的笑,一會兒看看高升手裏粉色海棠糕, 一會兒看看麵色惶惶的鳴佩。

這一刻鳴佩心裏對謝嘉儀升起了無限的恨,這樣高高在上, 隻因自己一時不痛快, 跟長春宮跟太子較勁, 一句話就毀了自己一輩子。

他日她必要登高位, 讓謝嘉儀為今天付出代價。

鳴佩看似鎮定伸向盤中糕點, 但摸到的那一刻手好似摸到了毒蛇,一縮!感覺到德妃的眼神愈發冷厲, 她哆嗦了一下, 又重新伸手, 慢慢地放進嘴裏,和著淚吃了進去。旁邊陳嬤嬤等人卻不放過她, 瞪眼看著她一點點吃下去, 吃幹淨。

鳴佩就這樣吃著, 每一口都是恨。

謝嘉儀就這樣看著:什麽張貴妃, 什麽大皇子, 通通見鬼去吧。她就耐心地等著,海棠宮的人虎視眈眈看著,鳴佩隻得吃完這一小碟點心。

結果謝嘉儀還不說走,反而似乎對旁邊烏木幾上的紫釉瓷瓶發生了興趣,看得那叫一個細致,還屈指輕輕敲了敲,問旁邊宮人:“這是鈞窯出的紫釉吧,倒是很少見這種茄皮紫能燒得這麽好的?.....哎,那個也不錯,你搬過來給我瞧瞧。”

德妃鳴佩心裏都跟火燒一樣,多拖一會兒,鳴佩這身體就多毀幾分。再晚一些,真是吐都吐不出來了!

此時謝嘉儀每句話每個動作在她們眼裏都變得無限慢。德妃真是恨不得把那個擺出紫釉瓷瓶的宮人直接打死,誰讓擺這麽個花瓶的!

她笑道:“郡主喜歡,帶走就是,庫房裏還有一套,一會兒本宮使人都給郡主送去。”

謝嘉儀啊了一聲,這是急了。但她就不走,她笑眯眯擺手:“我不要,娘娘知道我,就這會兒起了興致,趕明兒估摸就不喜歡了。”說著還吩咐:“既然娘娘說有一套,那你們都搬出來給我看看!”

一句話差點沒把德妃氣死過去!

這不光沒送走,還給留下了!

鳴佩的臉已經是一片絕望的慘白。結果謝嘉儀居然好心看了鳴佩一眼,還說:“看你臉色差得很啊,是糕點不好吃嗎?太幹?”說著還關懷道:“你們這些伺候的沒眼色啊!還不快拿水給鳴佩姑娘把點下往下送送,我瞅著都噎在喉嚨了,噎得臉都青了。”

陳嬤嬤還幫腔,“娘娘你看,我家小郡主就這脾氣,不記仇。這轉臉就忘了這糟心奴婢惹她生氣的事兒了。”說著還特別慈愛地搖了搖頭,好像再說,“我家小主子就是這麽心善”。

看得德妃鳴佩快把牙咬碎了,咬出了血。

結果謝嘉儀真還順杆爬:“我這不是給太子哥哥麵子,說不定以後這就是我小嫂子了。”說完還“嗬嗬”了兩聲。

這下子連太子在內臉色都愈發不好看了,徐士行看向謝嘉儀的眼神仿佛含著火,又仿似帶著冰刀子。但謝嘉儀根本連一個眼風都不給他,愛瞪瞪去,她隻搓著手興致勃勃看長春宮人搬來的這套紫釉瓷,真是高矮胖瘦,各有趣味,連上麵的紋路都處理得好。

本來是為了拖延時間,沒想到還真讓她看出味道來了。謝嘉儀心說,果然品味這個東西就是需要把時間慢下來,有用小火慢慢煨著的耐心。看看,她這麽一耐心,品味就出來了,品出了工藝的美感。

啊,真是讓人想賦詩一首!可惜她不會,可惜會的陸大人不在。可惜可惜,這麽一個有感悟的時刻,不能用詩詞記下來.....還是來句大俗話吧:

天道有輪回,我今笑看。

長春宮裏人人都能看出來郡主這會兒心情不錯,更能看出來不管是他們長春宮的主子還是東宮殿下,這會兒心情都可壞.....接下來的差又要難當了,主子氣得睡不著,今晚值夜的倒黴了.....

德妃強笑道:“外麵起風了,眼瞅著雲都黑了下來,隻怕好一場風雨要來。”這是提醒郡主貴體,趁著風雨未來,該走了。

這人坐下,怎麽還送不走了呢!她甚至茶都端了兩回,端茶送客,這個郡主有沒有點眼色呀!

別問,問就是沒有。

謝嘉儀還跟著點頭:“好大的風啊,這場雨隻怕不小呢。”一個字不說走,反而繼續問宮人道:“你細說說,這些瓶子是怎麽尋來的。本宮不急,你慢慢說。”

德妃急得咬牙,隻得再次道,“難得入了眼,郡主就帶走吧。”關鍵不是“帶”,是“走”,該——走——了!德妃麵上還能笑出來,心裏已經猙獰扭曲了。

誰知這個混蛋玩意直接一句:“說了不要就是不要,是有點趣兒但還沒喜歡到想帶走,怪沉的。”

德妃臉上的笑都哆嗦了,心裏一連串恨罵:孽障玩意,沉也不用你拿!果然跟平陽公主一樣自私自利、跋扈霸道,冷心冷肺,一點心肝都沒有。就會做出一派天真的樣子,狐狸精一樣的做派!

郡主送不走,那就先把鳴佩帶下去。德妃再次頑強開口:“讓柳嬤嬤把這礙眼的東西帶下去,免得再惹郡主生氣,掃了興。”

郡主好像看瓶子看高興了,才不管什麽鳴佩啞佩的,隨意點了個頭,德妃心裏一喜,想著這時候灌下不管是□□還是綠豆湯催吐,也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結果就見被她暗罵混賬玩意的郡主,以實際行動表明她就是能氣死人的混賬。

謝嘉儀似乎是一時興起,臨時改了主意道:“哎等等!”德妃的心是一鬆一緊,一落又一提,起落之間隻覺得心肝都有些疼了,隻是不能捂著揉揉,還得笑著聽眼前人又生出什麽壞點子。

隻聽郡主道:“礙眼是礙眼了些,不過我瞧著她怪配這花瓶的,都是一樣的長頸細腰,給本郡主捧瓶,讓我好好賞賞。”

張瑾瑜剛看到一線生機,又被郡主一時意起留了下來。這時候第一反應已經不是給人捧瓶的羞辱,而是絕望,她似乎能感覺到合歡在她體內盛開,然後絞殺她身為一個女人的希望!她的心都灰了,麵如死色,僵硬接過采月捧過來的花瓶,一時間隻覺天地晦暗至極。

眼前隻有郡主依然不知所謂的歡喜的小臉,她恨!

她那滿腔抱負,遠大前程,在這一刻似乎都遠得抓不住。

都是因為這個跋扈的郡主!

一時間殿內再也無人說話,連德妃的笑都掛不住了,也不再是敷衍拉攏郡主的做派,僵著臉坐在一旁沉默喝茶。

宮人心道,郡主作到這個份上,連最疼愛她的德妃都不捧著了,這明顯是嫌了郡主,送客的意思再明白不過,滿殿裏不管是長春宮的宮人還是東宮的宮人誰人看不出。但偏偏海棠宮的宮人就好像一點也看不出,不管是陳嬤嬤還是掌殿大宮女采月,海棠宮總管太監如意都一如先前該怎麽伺候就怎麽伺候,一點被主人慢待的尷尬都不見。

那兩個缺心眼子的采星和步步,此時還笑得出來,笑吟吟候在郡主身邊,指點著被鳴佩捧著的長頸梅花瓶,不時奉承兩句郡主的品味和眼光。滿殿生硬的緘默與尷尬裏,他們倒是一點不尷尬。

就這麽不尷不尬中,坤儀郡主竟然真的硬生生坐了半個時辰,這才起身向外望道:“真是好大的風,嬤嬤也不提醒一聲,咱們真早該走了才是。”

一句話嘔得德妃心真的疼了,張瑾瑜更是痛不欲生,自己一生的子嗣計較,居然就被這個沒頭沒腦一點算計都沒有的郡主這麽毀了,早半個時辰還是晚半個時辰於自己是生死大事,於她不過是一時興起。連同那小碟子點心,都是這個自私自以為是的郡主的一時興起鬥氣,卻生生斷送了她。

她隻把銀牙咬碎,即使是當時家破都沒有這樣恨過。在這一刻她再次深刻領會到什麽是權勢,再次體會到奴婢意味著什麽。曾經她雖為奴婢,但心裏卻知道自己是最特殊的那一個,隻怕比她伺候的郡主還特殊,長春宮是她的姨母,東宮是她的表哥,他們麵上不說,背地裏一路照應自己。

別說那些眼裏隻計較針頭線腦賞賜銀子的奴婢,就是郡主也並不真讓她放在眼裏,有時候甚至無知得讓她憐憫。郡主怎麽了?郡主還不是巴巴一趟趟往東宮跑?可郡主一心一意巴著的殿下,卻會想著讓高升給自己送凍瘡膏,連自己需要用碎銀子打點人都替自己想周全了,悄悄使高升送來。

曾經的張瑾瑜甚至自信,郡主真讓自己不高興,她就有辦法利用太子殿下讓郡主不高興!

可這一刻,隻因為郡主一點子不高興,一時間氣性上來,就把她整個人都毀了,隻因為她是個奴婢!

坤儀郡主一動,海棠宮的人就前前後後地忙碌起來,伺候著郡主出宮。德妃盡管恨死了眼前人,也隻得起身笑著往外送。

另一邊太子也起身離開,要往東宮去了。

外麵大風獵獵,吹得宮燈亂晃,吹得草木起伏不定。空氣裏都是潮濕的水汽,隻怕這一場雨一旦下來就不小。

如意步步張羅著步輦往裏麵抬,陳嬤嬤采月采星提燈護著郡主站在一邊等著。一直麵色帶笑的謝嘉儀直到此刻才收了笑臉,麵無表情,看著外麵獵獵的風,默然不語。

徐士行在她身邊住了步子,幾乎是咬牙低聲道:“鬧了這一場,你可痛快了?”

謝嘉儀的聲音卻已經無往日一點討好嬌俏,清淩淩的透著冷:“殿下,我並沒有覺得痛快,隻怕還不夠呢。”

說完就提裙上了她的步輦,消失在眾人的簇擁中,郡主府一行人在大風中往宮外去了。

徐士行本以為有這一場,她就是因為鳴佩心裏多少不痛快,都這樣折辱了人,也該暢快了,這件事也該過去了。可方才聽她聲氣,分明一切才剛開始,她的聲音是他從未聽過的安靜,也是他從未聽過的冷。

徐士行也是從六歲就被元和帝帶到身邊親自教養的,更是小小年紀就得封太孫,如今已經做了十幾年的東宮太子。他一抬手,東宮宮人立即向前聽令,“回東宮。”

出了宮門,大雨就落下來了。宮人們早備好油傘蓑衣等物,搖晃的燈光中都不作聲穿戴整齊,護著各自主子繼續往前行。

徐士行這才注意到海棠宮下人整肅並不比東宮差多少,麵對驟然風雨,一個個也都是一絲不亂,甚至沒聽到步輦上的謝嘉儀吩咐一聲,下麵都已經齊備繼續往前了。

這真的是那個盡日隻知道賴著他看話本子吃點心的謝嘉儀?他突然叫停,下了坐輦,高升忙叫身邊高大的侍衛上前為主子舉傘,風雨愈來愈大,縱然侍衛穩當,可徐士行走得太急,沒一會兒就濕了肩頭。

徐士行卻全不管這些,徑直往前,風雨交加中,他隻有一個念頭:追上黑暗中那一行搖晃的燈光。

海棠宮人一看是太子親自過來,都停了步子,哪怕風雨再大,也都跪下了。隻有謝嘉儀穩穩當當坐在步輦上,抬頭對上了徐士行幽深晦暗的眼。

油傘下徐士行臉上也撲上了風雨,他抬手抹了一把。看清了眼前的人,她依然沒什麽表情就那麽靜靜看著自己。這一刻,不知是風雨太大,還是燈光太暗,他看不清她的眼中到底有什麽。

徐士行隻覺一顆心不斷往下沉。

他反而笑了,死死凝視眼前女孩,努力像平時一樣帶出溫和的笑意,隻是聲音卻發冷:“明天我就請旨,你也十六歲了,我也該大婚了。你說好不好?”

聞言謝嘉儀好像聽到什麽有趣的事兒,點了點頭,笑吟吟道:“三哥哥,皇帝舅舅要為你選太子妃了。”

“太傅家的女兒,我和陛下都覺得,甚好。”

謝嘉儀話落,周圍是死一般寂靜,隻有無邊無際的嘩嘩的雨聲。

徐士行臉上溫和的笑意消失了,長長的睫毛遮住他垂下的眼睛,他緩緩抬眸,這些日子總聽母妃說郡主看著天真爛漫卻沒心沒肺,他從來都是聽過就算,可此刻他抬眸望進與自己不過咫尺距離的女孩眼中,似乎要看進她的靈魂肺腑,太子的聲音在雨中低而清晰。

他緩緩道:“昭昭,再說一遍,讓孤聽清楚。”

一個“孤”字凜然,是東宮太子的不可冒犯和矜傲,又隱隱含著威脅。

謝嘉儀卻想:他的眸子原來這樣黑啊。她甚至有些走神,徐士行的心,到底是什麽顏色呢?

看到謝嘉儀這時候還能走神,徐士行再次笑出了聲,隻不過笑中都透著瘮人的冷,他俯身,握住謝嘉儀的步輦扶手,離她無限近。

此時下人依然跪在濕淋淋的地麵上,個個死死垂頭不敢動。就連撐傘的侍衛此時也舉傘側身,不敢正視兩個主子此時情形。

陳嬤嬤早已經讓郡主使人護送著先行,帶著人回府先準備熱水熱茶去了。

身邊跟著的下人再沒人敢直視此時的太子,如意垂首跪在雨水裏,卻一心一意隻聽著主子動靜,隻等郡主吩咐,刀山火海他們也要去的。采月一顆心都提著,采星步步沒有主子吩咐,更是不敢多看多動。

“說話。”徐士行的語氣冷冽。

“殿下,我不想做太子妃了,你知道的。我也早回過陛下啦。”謝嘉儀似乎不知道自己說的話多麽重大,脆聲回道。

近處的下人聽到這,個個心髒怦怦跳,恨不能雨更大一些,生怕自己緊張急促的呼吸聲讓主子聽到。

高升驚惶:原來郡主不是鬧氣,居然真的存了這個心思!還跟陛下說了,這——。

夜雨無邊,風吹過,所有人都打了個寒顫。

今日立秋,是坤儀郡主十六歲生辰。在這個生辰之夜,所有人以為的東宮未來太子妃,對太子殿下說她不想做這太子妃了。

這是坤儀郡主的生辰之夜,隻怕也是海棠宮與東宮、長春宮的決裂之夜。

所有人都噤聲,提心吊膽跪在嘩嘩雨聲中。

—— —— —— ——

夜雨嘩嘩,遠處突然一道閃電劃破黑暗,緊接著有悶雷炸開,驚天動地一聲雷響。

徐士行看著坐輦中的華服女孩一個瑟縮,閃電亮起那一刻她的整張小臉,血色頓時退去,變得煞白一片。他隻冷冷看著,緊接著的炸雷聲更是讓身前人一顫,不知道誰手中的燈籠滅了,本就黑得不見五指的天,全靠一行燈籠照著,此時隨著幾盞燈籠一滅,黑暗又迫近了一些。

徐士行看到謝嘉儀更往座椅中縮去,仿佛想找個角落把自己整個藏起來。她喜歡下雨,偏偏怕電閃雷鳴,打小都是這樣,至今未變。

至今未變嗎?

謝嘉儀蒼白無助的臉讓徐士行眸中驟起的晦暗漸漸隱去,他透了口氣,聲音雖然一樣冷,但於他已經是退了好大一步,他輕聲道:“昭昭,不鬧了好不好?你說過的,可有三哥哥沒有做到的?”

這於自來矜傲的太子殿下已經是了不得的退讓和低頭。

高升隻是聽著,就為自家主子叫屈又心酸。別說宮裏的皇子,就是下麵大族人家的公子少爺,哪個不是十五六歲就收了房裏人,哪個沒幾個貼心的丫頭。可他主子,愣是為了郡主的怪癖性,連每個皇子都該有的通人事的丫頭都白放著,到今兒都是十八歲的皇子了,愣是沒有一個屋裏人。就這樣,郡主這三個月也不知是哪裏來的氣性,不過是主子多中意兩分的丫頭,什麽事兒還沒有呢,郡主就這樣鬧騰起來,放在哪個皇子世子身上能忍得下去.....

郡主固然尊貴,可他的主子更是尊貴!

謝嘉儀似乎才從那聲驚雷中回神,看著眼前人,茫茫然道:“我是再也不會做太子妃了。”

一句話讓徐士行扣緊了坐輦扶手,又慢慢鬆開。

他最後看了謝嘉儀一眼,轉身大踏步去了。侍衛還沒反應過來,太子已經在雨中行出了好多距離,高升踹了呆愣的侍衛一腳,尖聲道:“還不跟上!”看著前方夜雨中的主子,急得喊聲都破音了。

等這邊給太子撐上傘,太子身上已經濕透,他驟然停了步子,朝身後看去。高升也悄悄抹著臉上雨水朝郡主方向看去,卻見郡主一行已經啟程朝著郡主府的方向去了,沒一會兒一行燈籠就遠了。

先是被夜雨朦朧,後來就漸漸消失在夜色風雨中。

高升能感覺到太子身上迸發出的冷意,那句勸說主子趕緊回的話被他咽了回去。

所有人都濕淋淋陪著太子在雨中站著,直到郡主那行人徹底消失在黑暗中。整個京城都被大雨籠罩,四處都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眼見著冷風挾雨撲來,急得高升團團轉,但他伺候太子日子久了,自然知道太子麵色愈淡,怒氣愈盛。一般這種時候,除了坤儀郡主,誰敢多說一句。

想到坤儀郡主,高升作為奴才都覺得寒心,更不要說太子了。兩人從六歲相伴一路走來,郡主總是親親熱熱,從多大點起就要做太子妃,說得太子也上了心,一心一意隻當她是自己的太子妃。怎麽一轉眼說不想就不想了,就是再冷心冷肺的人都得被晃著,更不要說跟郡主可以算是青梅竹馬、朝夕相處的太子爺。

又一陣風雨撲來,太子閉了閉眼,任由一滴雨水順著睫毛低落,順著臉龐滑落。他再睜眼,眸中淨是森森寒意,冷聲道:“起駕,回宮。”

至此,一行人才再次啟程。

謝嘉儀到府,陳嬤嬤就帶著人抱著巾帕熱水薑湯擁了上來,壓著郡主熱熱喝了一碗薑湯,又速速令她洗了個熱水澡,捧上熱湯盯著郡主又喝了,陳嬤嬤才勉強放下些心。

看著屋外電閃雷鳴,讓人把郡主府到處都點起燭火,一片燈火輝煌,如同白日一樣。郡主歇息的內寢,更是一溜燈燭,一點暗處都不留。

有下頭新來的丫頭看著內寢亮堂的樣子忍不住問采星:“采星姐姐,這樣亮,郡主怎麽歇得好?”采星忙著手裏的活,一邊道:“雷雨天,必得這麽亮,以後你就知道了。”小丫頭也是怕雷雨的,但卻也弄不懂郡主何以怕到這個地步。

陳嬤嬤平時是不陪夜的,她已經是五十歲的人了,也熬不住。但是這樣日子,她卻還是在裏麵陪著她的小郡主。

看著坐在一片堂皇燈光中的郡主呆呆的樣子,陳嬤嬤就心裏酸痛。想到那日的肅城,想到當時她跟著人走進一片死寂的城池,看到自家小主子走出來的樣子,即使時隔十多年,她的一顆心還是痛成一團。

“嬤嬤,我想家了。”謝嘉儀抱著膝蓋,呆呆說道。

陳嬤嬤眼睛一熱,淚就下來了。

郡主,是早就沒有家了的。那年她才五歲,一夜之間,什麽都沒有了。

本以為東宮就是以後的歸處,現在看來郡主是真的打定主意絕不會做這太子妃了。初初聽到合歡之事,陳嬤嬤真是又痛又怕,這段日子悄悄請了多少民間神醫,她終於死心:郡主體寒,孕育子嗣不易。雖然沒人能摸出郡主體內合歡,但不少神醫都能看出郡主身體必有端倪。

陳嬤嬤生嚼了德妃的心都有。但是,郡主說得對,她們什麽都不能做。德妃是毒蛇,賢妃更是狼子野心的笑麵虎,兩人不過是竹葉青和矛頭蝮的區別,哪個得勢,郡主都是她們的眼中刺。至少太子還是比其他皇子好些。

想到這裏陳嬤嬤心更寒了,元和帝這一支.....最是出陰鬱狠厲之人,甚至有人悄悄說最是出瘋子。這也是當時太.祖皇帝戰場失了早早立下的太子,麵對外敵內亂選擇傳位給已經成人的元和帝,但同時又立下才兩歲的閔懷太子的原因之一,讓元和帝這個做叔叔的將來不把皇位傳給自己兒子而是傳給侄子閔懷太子,明智如太.祖,怎能不知其中變數,卻還是這樣做了。

他種種措施都是為了製約元和帝,保障帝位再次回到閔懷太子這邊。他給閔懷太子留了種種後手,顧命老臣還有太後,宮內宮外,無不知道元和帝的帝位是要傳給侄子閔懷太子的,閔懷太子才是正統。

太.祖手段老辣周全,即使是後來大權在握的元和帝也動搖不了滿朝上下以及天下人根深蒂固的信念,一年又一年,再加上閔懷太子果然聰敏溫和,有仁君之風,他甚至不用籠絡,舉動之間就最是得人心。但奈何,十九年前閔懷太子滿門死了個幹淨。

陳嬤嬤冷笑,元和帝和他的兒孫們一個比一個陰狠啊。眼見著陛下的幾個兒子,隻怕隻有太子還好些,沒有染上血脈裏藏著的陰狠和瘋勁兒,現在剩下的那兩個.....跟太子鬥得烏眼雞一樣,隻怕四皇子要是真的上位,別說郡主,天下就沒有好過的人。太子好歹心中還有條線,四皇子.....陳嬤嬤忍不住搖頭。

所以即便恨極,德妃卻一點動不得。

陛下的身子骨真的不好啊,陳嬤嬤是日日揪心,隻怕哪裏起了風浪,陛下撐不住就去了。到時候,郡主還能靠誰?她想勸著郡主,即使不做太子妃,也得學會服軟,可這些話終於還是說不出口。她是奴才,能對德妃趨嚴奉承,要讓她的主子去奉承當年給平陽公主針灸洗腳的奴婢,那是不能的。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她的主子從孝懿皇後到平陽公主,到現在的坤儀小郡主,哪個也不是真能服軟低頭的。

她眼瞅著下麵那些王孫公子,真好的又有幾個,哪個到了年紀能沒有心愛的丫頭、心裏掛念的才女佳人.....偏偏從平陽公主到郡主都是左性,眼裏是一點容不下沙子。

陳嬤嬤輕輕拍撫著郡主的背,勸說道:“京城裏沒有好的,咱們從大胤找,世家公子沒有可心的,眼見著秋闈到了,咱們從進士才俊中找。”說著她看向郡主,“總要趁著陛下康健,找一個好的。”陛下萬一.....郡主的婚事可就落到那時的太後手中了。

此時屋外雷聲已經止了好一陣子了,雨聲也漸漸小了。

謝嘉儀看著跳動的燭火,輕聲道:“好的?哪裏有好的呢......”

就是當時再好,再是情深,也不過三年五載,就淡了。那時候,外麵多少佳人,眼波流轉間,指不定就心意動了,再醉個酒,溫香軟玉撲上來,又有幾個人真能推得開。好的?她曾經以為她的三哥哥再好沒有了.....

她的下巴擱在膝蓋上,聽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喃喃道:“嬤嬤,世間真的有一心一意的人嗎.....”

此時的陸府也早已沉入黑暗和風雨中,就連守夜的下人也靠著牆角瞌睡著睡了。

卻有一人突然從睡夢中驚醒,陡然坐了起來,攥緊了手下的薄被。屋內已經是一片黑暗,隻能聽到屋外已經轉小的雨聲,淅淅瀝瀝的。

陸辰安在黑暗中呆愣好一會兒,才翻身下了床,扯了旁邊長袍披上,這才點了燈。推開一扇窗子,隻覺雨聲大了些,有涼風吹入,燈火晃動,他額頭抵靠著窗欞,任由雨水撲在臉上。

慢慢地,整個人才徹底冷靜下來。

他看著無邊的黑暗,突然仿佛又看到那雙含淚的眼睛。不知道是否最近睡前一直在忙著那份南方河道圖,他今晚居然夢到了那雙含淚的眼,明明快要哭出來了,還是坐起來咬著細碎的銀牙,帶著哭腔讓他再說一遍。

連哽咽都是倔強。

陸辰安聰敏至極,閱遍天下書,更兼過目不忘。

他有什麽不懂的呢。

他蒼白著臉,長出口氣靠著身後窗欞,看著晃動的燭火。

他更懂,一個商賈之家的外室子距離一個金尊玉貴的天家盛寵郡主,到底有多遠。

陸辰安,你僭越了。你這樣的人,一旦起心動念,就是粉身碎骨。

他麵色漸漸恢複平常,伸手關上了窗。坐在燭火旁,拿出一冊書細細看了起來。秋闈在即,多思無益。

既然她需要忠心的能臣在朝——,陸辰安苦澀地笑了笑,那就做一個能臣吧。

他本就行走在一條泥濘孤獨的路上,難得見光,那麽就讓他護送那光一程。

陸辰安以強大的自製力重新尋回安寧,而郡主府這天卻注定不得安寧。

郡主府的人誰都沒有想到,雨還未停,天尚未放亮,那個他們以為隻怕要跟郡主決裂的太子殿下,踏雨前來。負手立於郡主府大門前,由何勝在微雨黎明前叩響了郡主府大門。

—— —— —— ——

郡主府的守門人開門的時候還睡眼惺忪,心裏難免想罵人,到底哪個雜碎這樣早就敢叩他們郡主府的大門,最好真有事,不然——,正想著要是醉漢錯了步子非得拖到順天府不成,就見眼前負手而立的人——

怎麽有點像來過府上的太子殿下.....

開門的兩人怔愣中就聽一聲尖細的嗓子喝道:“張開你們的大眼,殿下來了還不趕緊的!”正是太子身邊第一得力大太監高升,那張團團的白淨臉,還有誰不認得的。

兩人一聽果然是太子殿下,腿一軟就跪下了,怎麽也想不到現在不過寅正時分,又是風又是雨的,天還未亮起來,殿下怎麽會這個時辰前來!這邊跪迎太子,那邊有機靈的已經悄悄要往後頭報信,卻被太子帶來的人直接按住,他們還沒反應過來,太子已經踏雨進去,直衝著內院去了。

郡主內寢

陳嬤嬤已經於半個時辰前被郡主強著睡去了,她畢竟也有了年紀,也真是熬不住了,再加上雷電早歇,估摸著剩下的也隻有雨了,也不再強撐,被小丫頭扶著歇息去了。這邊采月陪著,謝嘉儀趴在靠窗的臥榻上看雨打海棠,采月知道郡主這是熬過了頭,走了困,一時半刻也睡不著,隻能給她披上外袍,由她去了。

隻盼著小廚房的安神湯快點熬出來,伺候郡主喝了多少能睡上兩個時辰,這樣熬著可怎麽受得住。

她最近總覺得郡主心事比以前多了,以前心裏隻有東宮的殿下,現在不知怎麽的倒是把殿下放下了,可心裏卻裝了很多她完全摸不著頭緒的心事,采月不明白隻得愈發小心伺候。

郡主靠著窗子看著微雨海棠,念了句:“海棠不惜胭脂色,獨立濛濛細雨中。”問采月,“你聽著這詩好不好呢?”最近她也是看了些正經詩書的,約莫是一夜沒睡的緣故,原本嬌脆如黃鶯的嗓音帶上了軟糯。

如同醉人的低語,輕輕撓刮著人的耳膜。來到內寢廊前的徐士行住了步子,謝嘉儀的寢室窗子向外開著,擋住了她的麵容,但想也知道這一刻她必是嬌軟癡癡的。

謝嘉儀沒聽到采月的回話,卻聽到窗外的人聲,帶著特有的冷清:“詩是好詩,隻不配你,你該吟‘愛惜芳心莫輕吐,且教桃李鬧春風’。”

內院突然有男子的聲音,采月驚得手中衣物跌落,正要喊人卻聽郡主說:“是殿下啊,殿下如今也不講究了。”女子內院說進就進了,而她的郡主府看來真的還要整頓,還是缺能看門戶的人。可轉念又想,這天下能攔住太子的人又去哪裏找呢。

采月聽到是太子,驚懼才去了一半,抖著手忙給郡主整衣扣上外袍的盤扣,反而是謝嘉儀似乎隻有意外,並沒覺得懼怕。

徐士行她還是知道的,最是守禮要臉不過的一個人。

徐士行果然停在與謝嘉儀一窗之隔的距離,並不再往前,透過紗窗可以朦朧看見謝嘉儀垂落的烏黑濃密的發,看見她身上穿的淡粉色軟綢外袍,甚至能看見她白瑩瑩的小臉,細巧的下巴。既朦朧又清晰,一窗之隔,他看得到。

聽到謝嘉儀的話,他默了一會兒,一時間內外無聲,隻能聽到淅淅瀝瀝的雨聲,似乎沒完沒了。

徐士行輕歎了口氣,聲音也不似外人麵前那樣,帶了兩分軟,兩分哄,歎息道:“昭昭,我知道你都是氣話,別再鬧了,好不好?”還帶著三分疲倦。

外麵本就千頭萬緒,即使是徐士行,近來也覺得十分疲倦,可是多睡一個時辰都不能,一個盹兒都不能打。他身處太子之位,自古成年久立的太子有好下場的並不多,而他甚至不是當今陛下立的太子,而是元和帝立下的。

上一個跟他一樣由祖父立下的太子是閔懷太子,當了十九年太子,落得一個粉身碎骨。

徐士行再次輕歎口氣,一身清冷散了一半,隔著綠瑩瑩的紗窗看著窗那邊的女孩,“如果是為了鳴佩,我回去就打發了她,把她留在長春宮,再不讓她來東宮可好不好?”約莫是想到身邊人這潑天的醋意,昨晚被氣到頭疼,此時難得平靜下來的徐士行搖了搖頭,嘴角帶上了一點笑,再沒有比謝嘉儀更左性的了,別說沙子,眼裏是連一粒塵都容不下。

別管多好多上心的東西,她厭煩的人碰了,她說砸就砸,說不要就不要。

可他的笑很快滯在嘴角,因為謝嘉儀並沒有順著他給出的梯子下來,此時隻有兩人在,可是她既沒有抱怨,也沒有嬌嗔,隻有一句不冷不熱的,“打發?不如太子哥哥殺了她給我解氣吧。”

“無故殺婢,你的書還有嬤嬤的教導都哪兒去了?”徐士行咬牙。

謝嘉儀笑了聲:“殿下不願意,扯什麽聖賢書嬤嬤的教導。”說著笑吟吟把臉轉過來,隔著窗紗看過來問道:“殿下,是不是不願意?”

“你縱是郡主,也不能罔顧人命。”徐士行聲音冷了下來。

謝嘉儀卻隻是點點頭,“殿下就是不願意。”

輕飄飄卻篤定的口氣聽得徐士行火起,“你做什麽非跟一個奴婢置氣,你郡主的尊貴都不要了?”

“是啊,我做什麽非跟一個奴婢置氣呢。”聲音懶洋洋的,說完就毫不猶豫送客攆人:“殿下慢走,外麵天冷,我身子骨弱,就不送了。”

徐士行緩緩吐出口氣,提醒自己別被這個小東西再給氣昏了頭。他可不想再聽到她說什麽“不做太子妃”說什麽“太傅家的女兒”這樣的連篇鬼話,當時戳得他肺管子都疼,回頭冷靜下來便料定是謝嘉儀在跟他置氣。

“你到底想要什麽,直說就是。”此時正是涼氣最重的時候,徐士行也是一夜未睡,天亮以後還要直接過去六部,最近四皇子和二皇子暗地裏動了不少手腳,他得把他們動的人該敲打敲打,該敲下去就得敲下去。此時不知是累還是氣的,他一張臉比平時更白了幾分,似乎能冒出寒氣。

“你有完沒完?我說了我想要鳴佩死!”謝嘉儀提高了聲音,不耐煩極了,明明是嬌軟的聲音,偏偏被她說得殺氣騰騰。她說的難道不是人話,她才發現徐士行的一個新問題:他聽不懂人話呀。

徐士行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到底是誰鬧起來沒完了。”

謝嘉儀冷笑,確定他就是聽不懂人話,直接關窗,不再理會他。

剩下徐士行對著關得嚴嚴實實的窗子直冒冷氣,後麵遠遠跟著的高升也心裏直冒冷氣,他雖沒完全聽清兩個主子說些什麽,但是郡主那句“想要鳴佩死”,他還是聽清了的,他牙齒直打顫,不明白鳴佩姑娘這樣好一個人,怎麽就把郡主得罪死了,讓郡主下這樣狠的手。

就見主子站在原地靜默了好一會兒,竟然提腳直接進了內室,果然很快就聽到采月的驚呼聲,隨即她就被打發了出來。

太子一個眼神掃過來,采月便兩股戰戰,到嘴的話一句也說不出來,隻有嗓子發幹。還是郡主說了句“你且門邊守著,讓殿下把話說了,什麽大不了”,她才軟著手腳來到門口。

高升忙上前,姐姐長姐姐短地叫著:“讓兩位主子好好說說話,把結兒解開了,這才是對主子好不是?姐姐不要著急,殿下和郡主打小一起長大,姐姐有什麽不放心的。”說著就要拉采月往遠處去。

采月守著門怎麽都不肯動,“咱們各自有自己的主子,我隻聽郡主的吩咐,郡主讓我在門邊守著我就得在門邊守著。”高升見勸不動,也不敢再多勸,生怕真惹惱了郡主府的人,他們仗著郡主有什麽不敢的,而郡主說不給殿下麵子她就真敢不給,所以他也隻能守在這裏看著采月,等著吩咐。

這是徐士行第一次進謝嘉儀內寢,兩人過往自是親密無間,但從謝嘉儀大了,這樣唐突的事兒還是不能的。可今日他必須把話問清楚,不能任憑謝嘉儀再這樣鬧下去。他立在內室門口,並不再往前,隻覺滿室都是謝嘉儀身上慣常有的甜香,軟人心腸。

可謝嘉儀卻沒有給讓他心腸繼續軟下去的機會,直截了當:

“殿下,我不願意給你做太子妃了。你難道聽不明白嗎?”指著自己,一字一頓強調道:“我,不願意。”

她的眼睛冷靜而堅定,她的話字字清晰。她甚至沒有氣惱,隻是冷靜地告訴他一個事實。

她不願意。

如轟然雷擊。

徐士行明明白白知道:原來自始至終她不是在鬧,她隻是,不願意了。

他背在身後的一隻手死死攥緊,臉色已經如同身後的牆壁一樣白。襯得眉眼愈發黑,眼睛黑得不見底。整個人都像覆了一層冰,透著冷然和矜傲,他緩緩點了點頭,慢聲道:“原來是你不願意。”

他的語氣幾乎帶上了一絲輕慢,冷酷地看著謝嘉儀:“郡主大約是又看上了哪家的少年郎?難不成真是那個商賈之子,還是個外室子?”

什麽跟什麽,謝嘉儀簡直想翻個白眼。狗男女看別人都是狗男女。

謝嘉儀的反應卻讓徐士行驟然冷縮成一團的心鬆了鬆,他能感覺到它還在如常跳動。兩人對峙,誰也不再退讓半步,空氣凝重地能直接拿刀子割開。

依然可以聽到外麵隱隱約約淅淅瀝瀝的雨聲,似乎沒完沒了,完不了,也了不了。

徐士行看著謝嘉儀那張嬌豔的小臉,整個人籠在淡粉色軟綢袍中,靸著鞋,昂著下巴,傲然站著,緞子似的濃密的黑發垂在身後,襯得她的臉愈發白,唇愈發紅,身上都是凜然不可欺之態。

他哂然一笑:他堂堂大胤太子,還上杆子求著她做太子妃不成,她也太把他看低了去。

“你不想做,有的是人想做。”徐士行冷笑,“隻是我的太子妃,也不是郡主可以指手畫腳的,什麽太傅家的女兒、閣臣的孫女,那都是我的事兒,輪不到郡主說話。”

話鋒利如刀子,恨不得刀刀見血,才能讓沉下去的心好受一些。

他隻看她神情,哪知道對麵人聞言不過點了點頭,“不管就不管,隨你自己去挑好的。”

氣得徐士行太陽穴突突地跳。

這個地方不能再待下去,再待下去他真的不敢保證自己到底會做出什麽事來。

他又看了謝嘉儀一眼,轉身大步去了。再不走,他怕自己把那些對付別人的手段用在眼前人身上,有那麽一刻,他真是想伸出手直接掐死她。

早聽到信的陳嬤嬤這時候才得進來,忙上上下下打量郡主,見沒有鬧出什麽事兒來,自家郡主也不曾吃虧,才放了心,嘴裏隻是念叨:“太子平時看著多穩重的人,今日怎麽這樣沒成算,姑娘家的內寢也是男子能進的.....”

謝嘉儀無所謂道:“還有更可笑的呢,他居然說我跟陸辰安——”

說到這裏她的話停了。

陸辰安。

陸辰安就是個好人呐。

而且是個一生沒娶妻、潔身自好的好人。

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