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傅楊愣了一下,怎麽都沒想到會是這麽個結果。班頭簡直是踩在傅楊的軟肋上,他天不怕地不怕,一人做事一人當,就怕連累別人,他不喜歡欠人人情。

文旭大概是還沒睡醒,沒看出來傅楊的忽紅忽綠的臉色,“他都連著站了好幾天了,你不知道啊?奧對,你又不來上早自習。”

傅楊的臉直接就黑了,完了,欠大發了。

關柏站在門口,冬天教師樓道沒有暖氣,穿堂風刮得人透心涼,他像是渾然不覺那樣貼著牆站得筆直筆直,隻是十指手指甲蓋有些發紫。

忽然他身邊多了個人,那人像是十分別扭的樣子,先站在了他左邊,天天早晨罰站的肯定不止他一個,關柏習以為常,連頭都不抬,沒想到這人在自己左邊哆嗦了一會兒,又饒到了右邊,幫他擋住了穿堂風。

關柏抬頭,傅楊也不看他,在旁邊站得筆直,然後就見傅楊沉默著在自己兜裏掏出一包熱牛奶,以動物園投喂猴子的姿勢丟進了關柏懷裏。

關柏,“……”,牛奶還是熱的。

“那個,我吃過早飯了。”自打摔了書,關柏看見傅楊就頭疼,比起揪著他背東西,關柏還是更願意不聲不響的罰站,誰知道今天傅楊吃錯了什麽藥,來得這麽早。

傅楊像是看出來他在想什麽,掩著鼻子咳了一聲,“鬧鍾忘了關,響了就睡不著了,幹脆過來,奶你別還我,別人碰過的東西,我不吃。”

關柏聽著他這別扭的話,心裏嘖了一聲,幽幽抬頭道,“巧了,我也是。”

傅楊頭一次對人表示好意,結果撞上關柏這麽塊硬石頭,他不是那種自討苦吃的性格,當即轉身覺得自己腦子進水了要出來陪關柏罰站,轉了個身正準備進教室,結果就跟班頭麵對麵,他隻能悻悻的轉了回去,繼續耐著性子站滿一節課。

傅楊站得無聊,隻能悄悄打量關柏,他臉上的黑框眼鏡將眼鏡遮住了眼睛,下巴有些消瘦,可下顎線卻很清楚,不知道為什麽,傅楊覺得這樣的人看起來就不好惹。

關柏被傅楊打量的發毛,卻也沒說話。

兩個人就這麽在一種詭異的平靜裏,罰站了一節課。

關柏發現,自從這次罰站之後,雖然傅楊還是不會背課文,可是每天早上都會來跟他一起罰站了。他就是這麽個別扭的人,有時候他就是不願意欠別人人情。

第四章

關柏剛進家門,徐蓉就端著一盤魚從廚房裏走了出來,“小柏快快快,洗手吃飯了。”

關逢君已經坐在了桌上,他剛剛擺好了碗,全家人就等著關柏回來,關柏對著關逢君喊了一聲,“爸。”然後就跑去洗手了。

等關柏回來,兩人都已經坐好了,關柏跨進座椅,伸手拿起筷子在桌子上頓了頓,徐蓉在對麵把魚推得離他近了一些,“今天上課怎麽樣?”

關柏夾了塊魚肚子,“挺好的。”

“聽你媽媽說你那個發小轉過去。”關逢君一邊夾放在自己麵前的海帶絲一邊瞄那條魚,他人到中年體檢的時候查出來有點三高,嚇了徐蓉一大跳,從此就開始控製他的飲食。

發小,什麽發小,關柏在心裏冷漠地想,“誰?”

關逢君毫不留情且樂嗬嗬的戳穿,“就是初中畢業以後跟你一起打過架的那個。”

徐蓉也跟著補了一句,“就是我的發小章阿姨嘛,四舍五入你們也是發小。”

關柏頓時覺得這盤魚還是給關逢君吃吧,怎麽天下父母都覺得自己的孩子要跟自己好朋友的孩子也成為好朋友。

“算不上太熟吧……”

徐蓉知道關柏那點小心思,隻用筷子點了點盤子,“行了,媽知道你不愛聽,但是多照顧照顧新同學,好歹你還是個班長。”

關柏點了點頭,埋頭扒飯。

關柏的房間整潔得像是由線條組成,一張床一個桌子和一個木製的書架。他夜裏躺在**,忽然就想起他跟傅楊所謂的那一架,其實那是個烏龍,初中的時候,同學們總是喜歡組點什麽官方cp,比如謝青桐和他,謝青桐那時候跟關柏關係還挺好,兩個人私下處得像兄弟,隻是動輒被拎出來起哄兩個人都很尷尬。更重要的是,關柏知道她喜歡傅楊。

謝青桐書縫裏寫著傅楊的名字,他早就知道,雖然理智上他並不覺得傅楊這人有什麽好喜歡的,他天生對人敏感,他隱隱覺著傅楊不是個長性的人。雖然他曾經被這人連累得罰了兩周的站,但他仍然覺著這人不是那麽無藥可救,傅楊輕狂與不在乎下藏著點若隱若現的責任感,他不願意隨隨便便欠了誰的,卻在另一方麵表現出一種惱人的隨性,怎麽開心怎麽來,他似乎也不太能體會到對方的感受,傅楊全部的共情能力大部分來自他的主觀臆想。

關柏有一肚子話想要跟謝青桐囑咐,可是看著謝青桐悄悄在紙上一筆一劃寫傅楊的名字的時候,他就覺得自己沒什麽立場說,他尚未經曆過執著與熱愛,所以在這裏他沒有立足之地。

畢業之前,謝青桐求關柏幫她給傅楊送一信,關柏就明白了,他看著謝青桐琥珀色的眼睛說不出拒絕的話來,他接過謝青桐的紙條,接了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青桐,你很好看。”

謝青桐愣了一下,然後臉紅了,他站在窗戶邊,窗格將他們分隔開來,那一刻關柏忽然覺著,他永遠都不會明白這樣的情感是什麽樣的,不斷的描摹一個人的名字究竟有什麽意義。

很多年後再遇見謝青桐的時候,他問了這個問題,謝青桐隻是微微笑了笑,然後看著他和他身邊站著的人,有些悵然道,“你已經知道了。”謝青桐結婚了,她很愛她的丈夫,而她的丈夫就微笑著站在她身後,攬著她的腰。

那張紙條,關柏還沒遞出去,傅楊就跟謝青桐告白了。

他們在一起得很快,分開得也很快。傅楊跟關柏那一架,在畢業之後的第二天,關柏那天剛出門,就看見傅楊倚在校門口的樹下,他不知道為什麽,憋著一股子怨氣,看見關柏迎麵走來,臉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緊接著二話不說上來就是一拳。

關柏第一反應,“操,傅楊你打我幹嘛!”

傅楊不說話,帶著一臉被背叛的表情又打了上來,關柏心頭火起,扛起傅楊就是一個背摔,兩人還沒打清醒,結果又走來了另一個人,身後跟著一群男生浩浩****的過來了,謝青桐煞白著臉跟在為首的人身後,似乎在勸著什麽。

關柏腦子裏全是邪火,操,我究竟為什麽要挨打,他沒看見傅楊的臉色在那一刻變得極為尷尬且懊惱。

當天下午,關柏一臉青紫的回了家,關逢君聽完經過以後毫不客氣得嘲笑了自己兒子一個月,從此之後,傅楊在他這裏就進了見一打一次的黑名單。

隻不過,今天之前,他們再也沒碰見過,因為傅楊複讀了,而他上了一中。關柏躺在**翻了個身,他突然覺著自己還挺小氣,今天瞧見傅楊第一眼,第一個念頭居然是先勸勸自己別動手,傅楊的反應也很奇怪,八成也是想起來從前的事情,想找個機會道歉,他打了個哈欠,想了想還是覺得自己真是閑得慌,轉了個身睡了。

關柏猜的沒錯,傅楊剛來第一周,每天都在找機會跟他說什麽,可他麵子又重,關柏出於私心並不想理他,足足吊了傅楊整整一周。

傅楊不是看不出來關柏在敷衍他,他對此極為無奈,關柏拒絕自己的理由,已經從“幫忙打掃衛生”進化到“我感冒失聲了,傳染,你先走吧。”

想起來這些粗製濫造的借口傅楊就想笑,他還沒告訴關柏他來一中不是被家人逼來的,是他自己來的。

傅楊表白謝青桐是一時衝動,可他答應之後卻並沒有想得那麽開心。謝青桐遞給關柏情書的時候,他正經過窗外,學校教學樓窗外種著一壇紫藤,六月末已經長得鬱鬱蔥蔥,陽光經過地麵上的一片水漬然後輕飄飄的落在了窗台上,枝繁葉茂裏,臉色微紅的女孩把手中雪白的信封交給了男孩,關柏的臉被樹葉擋住,隻露出琥珀色的瞳孔,看不出喜怒。

傅楊曾經有過許多女朋友,他明白這個場景是什麽,他與關柏的交集不過每天早晨出於良心的陪同罰站,在他心裏兩個人怎麽樣都該有點交情了。

他本該高興的,這個班級裏總是安靜淡漠的人,很可能要擁有第一段感情了。可傅楊不知怎麽,總覺得心裏紮得難受,他以為他喜歡謝青桐。

可事實上好像也不是這樣的,他不喜歡謝青桐,可傅楊也不願意隨意的對待這樣一份感情,他看得出來,謝青桐喜歡他,所以那封情書應該是給他的,傅楊終於想明白這個問題的時候,謝青桐已經紅著眼眶跟他說分手了,那時候才兩個月。中考成績剛出來,謝青桐考上了一中,而他在二中的邊緣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