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渺渺此刻站在為了拍攝而特地搭建的台子上，依然比喬南矮了半頭。她不得不仰起頭，保持與喬南對視。
她攥著相機的手握得緊了一些，因為憤怒，雙眉已經擰在一起。
“喬總……”一個怯生生的聲音響起，江渺渺側過頭，看到範甜甜已經憋紅了臉。“是我這邊通知晚了，江攝影師之前一直以為……”
“跟你沒關係。”江渺渺聽出話題的走向，一瞬間就平靜了下來。這份工作對她而言是千千萬萬個工作機會中的一個，她丟了無所謂，但是範甜甜不行。
“喬總，我再試一下可以嗎？”
劍拔弩張的氣氛因為江渺渺和喬南的沉默而變成徹底的低氣壓，工作人員忙忙碌碌，一小會兒的功夫就把已經拆得差不多的場景器材又重新搭了起來。
“曉怡姐，麻煩把花稍微低下來一點，現在有點擋到韓先生了。”
“DJ老師，麻煩換一首更歡快的音樂。”
“打光老師，這邊光還不太夠。”
“韓先生稍微再俯一下身。”
喬南到來以後，攝影棚一下少了許多嘈雜的聊天聲，江渺渺的心情也漸漸平複下來。
她為了找角度，身體彎成一個C形，頭發落在空中，從喬南的角度看，剛好能看到露出來的頸窩，細細軟軟的樣子。
他正了正領帶，雙手插兜，不動聲色地挪了挪位置，站定之後，目光再次落在江渺渺的身上。
憑心而論，她不是他會喜歡的類型。他之前交過的女朋友大多身材凹凸有致，加上主動請纓來找他畫畫的模特也都是飽滿豐腴為主，他以為自己的審美早就固定住了。
偏偏遇見這樣的她以後，他開始心猿意馬。
盡管他從來都不想為什麽人或者什麽事停留。
“兩位再對視一下。”江渺渺邊說邊往後倒退，一個不小心，胳膊肘撞在什麽地方。觸感有些奇怪，她回頭，沿著筆挺的西裝往上看，堪堪對上喬南清冷的目光。
“不好意思。”她往回收了收胳膊，餘光瞥見喬南又往後退了一步。把額間的碎發往耳後捋了捋，她再次抬起相機。
攝影棚裏溫度高，沒過多久，江渺渺的額頭上就滲出一層薄薄的汗。
她快步走向電腦前，過了一遍重新拍的照片，下意識地四處尋找喬南的身影。
“喬總去休息室了。”一直待在旁邊的範甜甜開口，“我拿過去給他看看吧？”
見江渺渺點了點頭，她悄悄鬆了一口氣，遞過來一瓶水，又小聲說：“之前謝謝江攝影師了。”
“本來就跟你沒關係。”江渺渺拉下口罩，灌下幾口水，“我跟你一起過去。”邊說，邊又把口罩拉了上去。
從攝影棚走出去，溫度一下就低了下來。
江渺渺打了個冷顫。寬鬆的長裙一點抗寒能力都沒有，但是眼下她也沒有什麽衣服可以幫她擋一擋降下來了的溫度。
她跟在範甜甜身後，在休息室門口停了幾秒，聽到應門聲後推門而入。
空****的房間裏整整齊齊地擺了兩排沙發，喬南坐在左邊靠近窗戶的地方，手中拿著一根短短的鉛筆，正在一個小小的記事本上塗塗畫畫。
江渺渺見過這個記事本，她盯了許久，卻不知道自己的目光停留過久，落在喬南眼中，就變成了在研究他塗畫的內容。
“你先出去一下。”喬南慢條斯理地把記事本和鉛筆一起裝進兜裏，衝著範甜甜揚了揚頭。
白熾燈發出細微的噪聲，在喬南翻看著電腦中的照片時，江渺渺才意識到天已經黑了。
“你自己覺得怎麽樣。”
空氣中有淡淡的男士香水味，很好聞，江渺渺腦子略微當機，隻聽到有人說話，卻完全沒反應過來那人說了什麽。“嗯？”她條件反射一樣地看向問她話的人。
這樣一個單音節單詞對於任何人來說都沒有字麵意義以外的其他含義，除了喬南。
上一次她這麽反問他的時候，他跟她說龍達是最適合私奔的地方。當時她是醉著的，眼睛半眯著——跟現在一樣。
喬南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他扯了扯領帶，解開襯衣的第一個扣子，輕輕呼出一口氣。“你知道自己要拍的是什麽嗎？”
江渺渺渾身發冷，她現在隻覺得整個人都有些頭重腳輕。喬南的聲音她聽不太真切，拉下口罩，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你說什麽？”說話間，雙眉也因呼吸不暢而緊緊地蹙在一起。
她的反應讓喬南誤以為她還在生氣，他閉了閉眼睛，手指在太陽穴處劃了幾圈，猛地站起身來。
“江渺渺，你到底知道你要拍什麽嗎？”
他越走越近，因為身高的壓力，江渺渺愈發覺得暈眩，不由自主地往後退，直到退到牆角。
“你談過戀愛嗎？”喬南單手抵在牆上，頭微微底下，目光沉得深不見底。
“我……”
“你，體會過心動是什麽感覺嗎？”
江渺渺暈過去以前的最後一個意識是，原來頭暈真的能暈到兩眼發黑啊。
“哎，醒了。”夏小可的聲音好像蒙了一層紗。
江渺渺睜開眼睛，首先進入視線的是夏小可被放大的瓜子臉，緊接著，是林曉怡關切的目光。
右邊的手涼涼的，江渺渺看了一眼，發覺自己正在輸液。
“你燒的這麽嚴重怎麽不早說呢！”夏小可略帶責備的聲音傳來，江渺渺慢半拍才反應過來她這是在說自己，還沒來得及回話，她的上半身就開始往上升，“喝點水。”
這是在醫院啊。
溫熱的水從喉嚨滑過，嗓子好疼。
江渺渺試著出聲，卻聽見完全不同於以往聲音的沙啞嗓音。
“片子可以了嗎？”她說出醒來之後的第一句話，與此同時，房門被推開。
“遠之你來了，渺渺已經醒了。”林曉怡聲音帶著笑，江渺渺忽然想起來，她一個明星，怎麽可以出現在醫院這種地方。
一個疑惑的眼神掃向夏小可，夏小可心領神會地小聲解釋說：“這是喬總朋友的私人診所，規模很小，很少有人能進來。”
江渺渺抿了抿唇，有些不自在。
她的神態被程遠之盡收眼底，他的目光從她的臉上移開，在房間掃視一圈後沉聲道：“醒了就好，我回家幫你取幾件換洗衣服。”說著，看向林曉怡，“我先送你回家？”
隻不過是一場小感冒，要不是恰好處在通風不暢的地方待了那麽久，又錯過了晚飯的時間，江渺渺就算體質差也不會差到這個地步。
該走的人都走了以後，江渺渺把被子往上拉了拉，“這麽晚了你要不要早點回去？”
“待會兒再說吧。”夏小可歪了歪頭，往江渺渺的方向靠了靠，被她一把推開。
“我這都感冒了，別傳染了你。”
“得了吧，你是傷風又不是流感。”夏可可撇撇嘴又靠過來，“喬總去給你買吃的了，你老實交代，你們是不是早就暗度陳倉了？”
“什麽跟什麽啊！”江渺渺一點都不願意承認自己跟喬南在龍達時曾經有過兩麵之緣。
說起來，喬南是程爸爸和程遠之以外她單獨相處過的第一個性別為男的生物。
她自己都不知道究竟為什麽對他產生了這麽抵觸的情緒，明明一起度過的那一頓晚餐兩個人都挺開心的，喬南還非常紳士地把她安全送回酒店。
夏小可還在絮絮叨叨地說著喬南抱著她從休息室衝出來時在場的工作人員都被驚到了，聽到這裏，江渺渺有些腦子發懵，“林曉怡也看到了？”
“當然啊，我當時在另外一個棚裏調度呢都被叫過來了，別說她就在候場準備補拍呢。”夏小可玩兒著江渺渺的左手，像是想起什麽一樣，猛地坐直，“對了，你知道喬總是美院畢業嗎？怪不得對照片要求這麽高。”
江渺渺想起喬南隨身帶鉛筆的習慣，原來是這樣。
細想起來，他的手指也是骨節分明，在記事本上隨便勾上幾筆都很有畫家那種天生的味道。
這麽想著，江渺渺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喬南在藥店時手中拿著的緊急避孕藥，“夏夏……”
敲門聲響起，緊接著門被推開。
聊天的聲音戛然而止，進門的人有些莫名地看了一眼**和床邊的兩個人。
大概是剛剛在背地裏討論了的人突然出現，夏小可有點不太適應地清了清嗓子，站起身來，換上一幅職業微笑。“謝謝喬總，給喬總添麻煩了。”
喬南把打包來的粥放在旁邊的小桌上，一點要走的意思都沒有，慢條斯理地坐在了旁邊的沙發上。
點滴滴答滴答的聲音在安靜中顯得格外明顯，喬南來了以後，以要討論工作為由，讓夏小可先回去了。
眼下，房間裏隻剩下江渺渺和喬南兩個人。她一口一口地把粥吞下去，吃到一半，後知後覺地想起來喬南一直在等她的照片，應該也沒吃晚飯。
她抬頭看向他，見他外套胡亂地搭在椅背上，領帶已經不見了，襯衣領口微敞著，正在閉目養神。
比起西裝革履的樣子，他更適合這樣隨意一點的風格。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是一身運動服，第二次一起吃飯的時候他就是現在這個樣子，挺……風流倜儻的。
不，是衣冠禽獸。
江渺渺糾正了一下自己的想法，若有所思地把目光收回來，又吞下去一片魚，開口問：“喬總吃過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