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消毒水味充斥著喬南的鼻腔,他很不喜歡這個味道。

可是比起眼前的人,這些問題都不算什麽。

喬南有點頭疼,他之前沒遇到過這種情況。

從小到大,不管走到哪兒他都是被人包圍著,一開始是很多人有求於他的父親,後來是很多姑娘貪戀他的長相或是貪慕他的才華,現在他暫時替哥哥管理公司,周圍的人對他的態度就更是不言而喻了。

唯獨她,好像對他避之唯恐不及一樣。

還是喝醉的時候比較可愛。

喬南目色不豫地瞥了她一眼,像是沒聽見她那句“喬總吃過了嗎”似的,又閉上了眼睛。

江渺渺倒是也沒理會,自顧自地把粥喝完。

“喬總要是沒別的事的話,可以先回去了。如果照片還是不滿意的話……”

“怎麽樣?”喬南起身,雙手插兜,居高臨下地看著江渺渺,“照片還是不滿意的話,你要怎麽樣?”

江渺渺抿了抿唇,鼓足勇氣開口道:“喬總,不是,喬先生……”她又抿了抿唇,“你覺得照片到底哪兒不好?”

其實攝影師大多對自己拍出來的東西有著近乎偏執的信任,自由攝影師尤其是這樣。這也是為什麽她很少接這種商業類的工作。

但現在她是認真地想要聽聽他的想法。

“坦白地講,沒有任何亮點。”喬南踱步到床前,坐在剛才夏小可坐的椅子上。他話說得很慢,似乎在注意措辭。

江渺渺覺得有點好笑,一次普通的商業合作而已,他居然還擔心起她的心理承受能力了。“喬先生直說吧,把問題說清楚點,接下來也好進行下去。”

“江渺渺,”他單手撐起下巴,胳膊支在床邊,慢悠悠地開口,“如果你沒有戀愛過,該怎麽呈現出戀愛的甜蜜感呢?”

似乎連空氣都凝固了起來,靜謐的氣氛中,病房門被推開,程遠之手裏拎著一個袋子,麵無表情地看著舉止親昵的兩個人。

喬南側了側頭,像是打招呼一樣站起身來扯了扯唇角。沒等程遠之走近,他就多此一舉地開口解釋說:“我們隻是在談工作。”

誰問你在幹什麽了嗎?

江渺渺睜大眼睛看向他,落在程遠之眼裏,倒像是帶著嬌嗔的責怪。

“今天太晚了,喬先生請回吧。渺渺還在生病,有什麽工作等她病好了再說。”很明顯,程遠之情緒不太好。

喬南微微挑眉,又看了江渺渺一眼。“那你好好休息,沒說完的……”說著,他低頭笑了笑,又抬起頭,目光直視程遠之,“我們以後有的是時間好好說。”

為什麽明明是很正常的交流,隻要是跟喬南沾上邊,就會顯得這麽旖旎?

江渺渺“嗯”了一聲,目送著喬南關門離開,伸手敲了敲旁邊的桌子。“放這邊吧。”她有點不明白,程遠之在氣什麽。

這一年來,他就像她心裏的一根刺,為了別讓刺紮得越來越深,她選擇天南海北地跑,想用時間和距離把他慢慢拔出來。

現在是什麽情況,他看到自己跟喬南說話就生氣了?

可是連她自己都覺得奇怪的是,她一點都不想解釋,甚至想讓程遠之誤會她就是跟喬南在一起了。

是不是如果從來沒有奢望過,就不會那麽失望?

江渺渺是被程遠之撿回家的棄嬰。

她不記得自己嬰兒時期經曆過什麽樣的事情,從記事開始,她的身邊就有一個叫程遠之的人。

大家都說這個人是她的哥哥,但是她不明白,為什麽隔壁小朋友跟哥哥是同樣的姓,她跟自己的哥哥卻一個姓程一個姓江。

她也曾經問過程媽媽,那時候程媽媽邊給她梳著羊角辮邊笑著跟她說,因為她是全天下最最最特別的小朋友。

後來她懂了,因為她是程遠之撿回來的。

她是偶然發現這個真相的。

在那個再尋常不過的下午,她偷偷潛入程遠之的房間,原本隻是想拿一本她想看很久的漫畫。

沒想到漫畫沒拿到,她卻無意間翻到了程遠之兒時的日記。

本來她也沒想翻開,但是因為手裏抱了一堆書,最上麵的日記掉在了地上。在被翻開的那一頁上,她一眼就看到了“江渺渺”三個字。

實在抑製不住好奇心,她索性盤腿坐在地上,讀了起來。

我把她撿回家,媽媽說這個小姑娘長得真秀氣,正好可以當我妹妹。

媽媽簡直比我還喜歡她。

我想叫她江渺渺,她是江邊渺小的小姑娘,但是我一眼就看到了她。

媽媽說江渺渺倒是很好聽,但是渺小的意思不好。她說渺渺也有悠遠的意思,叫這個名字是可以的。

可以就很好。

你好,江渺渺。

我是程遠之,你的哥哥。

那一年她讀小學三年級,剛剛過完十歲生日。

那一天她像是變了一個人,斂起了所有的不安分和活潑好動,成了程遠之一直想要的那種乖巧的妹妹。

隻不過後來她很少再叫他哥哥。

對於她而言,他跟別人最大的不一樣就是他事無巨細地參與了她過去所有的生活。她想讓他繼續參與下去,但是很顯然,他並不這麽想。

手機振動的聲音響起,打斷了江渺渺的思緒。

程遠之對著手機應了幾聲,掛斷之後看了眼她的輸液袋,換了個舒服一點的坐姿,靠坐在沙發上。

“太晚了,你也回去吧。”江渺渺兀地出聲,指了指牆上的時鍾。

“渺渺,搬回家住吧。”

四目相對,程遠之的目光很平靜。

一年的時間裏,程媽媽幾次三番地要求她搬回去,但是程遠之還是第一次提起這件事。

江渺渺一時語塞,張了張嘴,一句話都沒說出來,兩個人就這麽互相望著對方。

時間好像停住了一樣。

半晌,江渺渺拿手背蹭了蹭自己的腦門,扯出一個微笑,“哥,你自己都不在家住,幹嗎這麽要求我。”

“你一個女孩子……”

程遠之話沒說完,就被江渺渺打斷,“我住的小區很安全。”

他還想說什麽,卻聽江渺渺繼續說道:“我又不是自虐狂,肯定會好好照顧自己的。這次是事出有因,以後不會這樣了。”

自從一年前江渺渺從家中搬離,兩個人已經很久沒好好說幾句話了。

在這樣一個陌生的地點,剛從回憶中回過神來的江渺渺突然就釋懷了:如果那麽多年都換不來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回應,想必自己就是在強求了。

夜色清朗,窗外的月亮倒懸著掛在天邊。

護士給江渺渺拔針時,她已經睡著了。

迷迷糊糊中,她看到護士和程遠之一起離開病房。

一天以後,江渺渺要求出院。

原本就是傷風引起的發熱,退燒退得很快,她輸了兩袋白蛋白,心裏惦記著Q&S的工作,怎麽都待不住了。

護士攔不住她,火急火燎地請來一位陳醫生。

住進這裏的人都是陳醫生的熟識,不過這位江小姐他第一次見。

眼下,喬南不在,陳醫生給她聽了聽診,微笑著留了一句“江小姐你稍等一下”,就去走廊打起電話來。

病房的隔音效果很好,要不是陳醫生關門的時候不小心留了個縫,江渺渺也聽不到他打電話的內容。

“你把人撂這兒就走了,當我這兒是療養院嗎?”

“老子從賓法大學回國,不是為了看護一個健健康康的小姑娘的。”

“體質差你陪她鍛煉啊,給她報私教課啊,一個勁兒的掛水你以為就沒有副作用嗎?”

“滾蛋,晚上我下班之前把人給我帶走。”

江渺渺與護士對視一眼,聳了聳肩,靜靜地等待陳醫生的歸來。

十幾秒之後,推門聲響起,陳醫生恢複了儒雅的模樣,“出院手續必須由辦理入院手續的人來辦,麻煩江小姐再等幾個小時。”

他的話音剛落,江渺渺的手機鈴聲就響了起來。

“不好意思,我接個電話。”她衝陳醫生點了點頭,看到是個陌生的號碼,微微蹙眉接了起來。

“是我,喬南。”透過手機聽筒,喬南的聲音顯得有些低沉。“我晚一點過去接你,這家醫院有規定,有些複雜,等我到了跟你解釋。”

江渺渺“嗯”了一聲,轉了個話題:“所以片子怎麽樣了呢?”

“計劃有些調整,我晚一點一起跟你說。”

一個電話的功夫,病房已經空了下來。

江渺渺實在覺得無聊,從程遠之給她帶來的袋子裏拿出一本小說,百無聊賴地翻了起來。

幾十頁的書翻過去,光線也漸漸暗了下來。

她往窗外望過去,天邊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了火燒雲。

混合著紅色和金色的天空把不遠處的小白樓映照得紅彤彤的,江渺渺拿手機拍下一張照片,定睛看了眼構圖,驀地想起龍達的天空。

她猶豫了一下,翻到通話記錄,在滿屏的程媽媽和夏小可的通話記錄最上方,那行不認識的號碼顯得有些突兀。

許久,她動了動手指,輸入“喬南”兩個字,像是下定什麽決心一樣,點下確認鍵,然後輕輕地舒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