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夫人意外望她一眼:“長公主怎麽想起問這個?老身自幼便和家人四處奔討生活,家人葬身火海,隻餘老身一人。”
“香姨不想回祖家嗎?”
“祖家……”香夫人停頓,“回去也是一人,還不一定認,就不去了,小公主奉老身為座上賓,老身不想舍了這安逸日子。”
她的坦率令司徒含煙微微一笑,在直言直語這一方麵,倒和母妃一樣。
“本宮或許知道香姨的祖家在何處。”
話音剛落,香夫人索性放下手中的水瓢,轉身正對著長公主。
司徒含煙也對上她的眼睛。
從前她不太敢看自己母妃的眼睛,故而也不能確定,香姨一定是她母妃。
司徒含煙摸著自己腕上的錦鯉紅繩,說:“有一日北寒王上見了本宮手腕上的這條紅繩,說他曾在自己爹娘手腕上見過,同樣的編織手法,而這上邊的錦鯉,連錦鯉傍身如願以償之意都一模一樣。”
“倒是巧了。”香夫人說,“老身這也是長輩所教,北邊的大多人都會。”
“是嗎?”司徒含煙難過道,“真可惜。”
香夫人的嘴唇動了動,她知道不適合繼續問下去,可是看著長公主垂眸難過的模樣,心裏還是沒忍住問了出來。
“有何可惜?”
“北寒王說她爹娘手裏的,是他一個素未蒙麵的姑姑所編,他姑姑名叫賀蘭芸香。”司徒含煙擠出一個笑容,“說來也巧,香姨也有一個香字。”
香夫人的瞳孔震了震。
她似乎知道長公主此來的目的。
沉默良久。
司徒含煙說:“香姨的閨名,本宮還不曾知道得知呢。”
香夫人垂著的手動了動,一陣風吹來,發絲跟著揚起。
“老身閨名,賀蘭芸香。”
她承認了。
就這麽承認了。
司徒含煙呼吸一窒,上前一步:“母妃!你真的沒死!”
香夫人也愣了,望著她雙目含淚,迫切的樣子,側過身去,“老身是北寒王室的賀蘭芸香沒錯,但你憑什麽認為我是你的母妃?”
“母妃為何不敢看兒臣?”司徒含煙一顆心都在撲通撲通跳著,紅著眼眶繞過去,當著她的麵說,“我們查了曹家,當年將母妃帶入府的老人說了,母妃手腕上也戴著這樣的紅繩,母妃在北境做流民的那段時間,正是賀蘭一族爭奪王位,賀蘭族多人消失流散的時間!”
“母妃,母妃,蓬萊殿被燒,父皇確實也找到了母妃的屍體,但屍體燒成那樣,那具焦屍就一定是母妃嗎?”
“兒臣一直母妃就這樣早逝,母妃如此聰慧的人,都能坐上妃位,貴妃位,能保兒臣順利長大,能與皇祖母製衡,又怎麽會敗在繼後的手裏?一把火人就沒了?”司徒含煙說得激動,“兒臣一直覺得母妃就在身邊,就連瑤池,她也總覺得香夫人和母妃像……”
香夫人冷哼了一聲,“老身半點沒看出那丫頭的尊敬。”
“香姨又怎麽知道瑤池一定十分尊敬我的母妃?”司徒含煙猛地反問。
香夫人一噎。
越來越多的疑點在司徒含煙腦海中展開。
“母妃當初讓我和親北寒,說是去了北寒能護我,母妃又沒有什麽背景,怎麽能在北寒護我呢?能在北寒護我,自然也能在西蠻護我,除非,母妃在北寒有關係。”
“母妃真的是北寒王室,那就說得通了。”
香夫人:“長公主方才也說了,當年賀蘭芸香是從北寒王室逃出來的,王室之人必然不會放過,又怎麽敢相認呢?”
司徒含煙痛心疾首:“母妃,你真的不想認兒臣嗎?若是不想認,母妃又何故萬裏迢迢到西關,到兒臣麵前,又每日待在這個院子裏,隻看四四方方的天地。”
香夫人張嘴,司徒含煙沒給她張嘴的機會。
“父皇說母妃一直不想困於高牆的。”
“母妃為何穿上白衣?麵具也換成了白色?是因為父皇駕崩。”
“人人都說母妃性子冷,無情義,先皇後救兒臣一命,母妃時時耳提麵命,要謹記先皇後恩情,要對太子好。”
“母妃看似不待見父皇,遇上父皇不宜出麵的事,母妃一定會出麵,和父皇一塊逛禦花園也沒喊過累,一塊用膳也記得父皇的喜惡。”
司徒含煙步步緊逼,“隻是比起對父皇的感情,母妃覺得做隻自由鳥更重要,所以順勢而為,於宮中炸死。”
香夫人看向皇城的方向。
沉默不語。
“可是母妃又舍不得兒臣,又來到兒臣的身邊。”司徒含煙淚如雨下,“是嗎?母,妃……”
母妃二字,喚得顫抖。
香夫人緩緩閉上眼睛,淚水再次淌下一行。
是。
是這樣。
她當年從北寒孤身逃出來,一路流浪到北境,一路乞討,快要凍死餓死的時候,讓曹家一個家仆領回去,找了大夫喝了藥才醒來。
醒來就成了曹家奴仆,因模樣長得不錯,舉手投足是個有規矩的,不用人來教,派她去伺候曹府裏的姑娘。
偏還是驕縱的那個。
也不知曹家怎麽想的,送女兒進宮,不送乖巧知禮的,要送嬌縱的,說是這樣才不會輕易讓宮裏的人欺負。
曹家人有幾分姿色,到了滿是佳麗的後宮,肯定又比不得。
於是把注意打到她身上。
要她跟著一塊進宮,若後麵實在龍寵無望,或是階位難升,就把她獻給皇上,以保地位。
這是後宮和後院裏慣用的爭寵法子。
沒等到主動獻人,皇上就看上她了,還一舉得孕。
有孕嘛,地位就會漲。
生下來以後,有著先皇後的關係在,地位又漲。
先皇後不在了,皇上要人牽製趙氏,又念她和先皇後情同姐妹,再漲。
直接妃位。
女兒要行大義和親,要彌補她這個親娘,隻能繼續漲位分。
就成貴妃。
她才不稀罕什麽貴妃位,她要煙兒不去和親,最好以後她再想法子把容泊呈那小子弄給女兒做駙馬。
結果女兒還是要和親,還去什麽西蠻,現在想想都來氣。
和親是必然,她都想好了,去北寒,到時她再和北寒聯係上,以賣消息給北寒做交易,保她女兒在北寒無人敢欺,日子要過得跟大雲一樣好。
煙兒最後也沒讓她做成這細作。
細作沒做成,假死成了。
她對北寒沒什麽感情,隻是放心不下女兒,就一路往西。
還真讓她找著。
賀蘭芸香想了想,她這一生是頗多不得已,待在女兒身邊是她心甘情願。
哪怕不能相認。
誰知道還是認出來。
賀蘭芸香歎息一聲,喚她:“煙兒。”
司徒含煙的心又顫了顫,帶著濃重的鼻音“嗯”一聲,看著母妃摘下麵具。
麵具之下,一如既往冷若冰霜的臉,沒有燒傷,隻是長了不少的皺紋。
賀蘭芸香看向女兒。
“母妃,真的,是你……”司徒含煙顫抖著身子擁過去,哭得上氣不接下去,“母妃,兒臣真的好想你。”
賀蘭芸香歎息一聲,拍拍她的後背,提醒道:“女兒都五歲了,有何好哭的。”
司徒含煙擦擦眼淚,又是哭又是笑。
“母妃,你的嗓子……”
“嗓子確實壞了,蓬萊殿走水後我沒能及時逃出去,熏壞的。”賀蘭芸香壓根不在意這個,倒是叮囑她。
“宸貴妃已逝,世間隻剩賀蘭芸香,你繼續叫我香姨,左右不過一個稱呼,你該是我的女兒就是我的女兒,不是一個稱呼就能改變的。”
“北寒我也不回,你呢,不養我也得養。”她語氣輕巧。
司徒含煙再次撲入母親的懷裏,哽咽道:“母妃別再離開兒臣了。”
“不是這個。”
“香姨。”
賀蘭芸香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