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南郡主由一名年輕的侍女攙扶著,身後是和她一樣年邁的三位侍花女,是容輕澈都要喊姑姑的人,即使年邁麵慈,隱隱中還是給人以壓迫。
以及另有兩名年輕的侍女,個個氣勢淩厲,容輕澈知道這是將要繼承三位姑姑代號的人。
有六名死士相隨的平南郡主更具壓迫力,上了年紀而渾濁的眼睛往院裏緊閉的房門一掃,似乎就能看穿裏邊藏著的姑娘是誰。
其實也不用猜,幾個孩子們的事她都知道,隻是孩子們最大的也三十好幾,最小的也二十多歲,隻要沒捅破天沒把事情鬧到她和老將軍麵前,一切都能視而不見。
孩子們向來有分寸。
老三風流不羈,實際上多為不羈,並不像其他公子哥那樣流連酒色,四處留情,否則容府的門檻早讓人踏破,府裏的孩子們手拉著手都能組個小隊出來。
眾多女子也沒見老三多看兩眼,除去許家那個姑娘。
從前是動不動就跑護國寺,她們差點以為這小子看破紅塵要出家,後才知道護國寺裏有個許玉冉。
後來許家下獄,老三又去求老子保其性命,更名藏於雪月樓裏。
自此,有家不常回。
藏就藏了,許家做的惡不能壓在一個幹幹淨淨的小姑娘身上。
許玉冉除去是許齡那個老東西和劉氏那毒婦的女兒,是心機深沉許玉歌和阿諛奉承許之凜的親妹子外,倒是沒什麽讓她們一家討厭的地方。
生在許家也不是人家小姑娘的錯。
但擅自把人帶回府裏就是老三的錯,容家的門是許家人輕易進得的?容家的門能進無名無分之女?這與那些紈絝子弟有何區別!
平南郡主瞬間沉了臉色,嚴肅道:“我們就是這麽教你的嗎?”
“娘……”
“你為何要把人帶回來?”
麵對母親的進一步逼問,容輕澈一時竟回答不出來,明明有什麽東西已經湧到喉嚨,他還是沒能說出來。
像是堵住了。
平南郡主的目光又沉了沉:“你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何這麽做,枉你四處遊曆見多識廣。”
“再有一點,容輕澈你記住,你姑母是我一直當女兒養的。”平南郡主直勾勾地看著兒子,勢必要把這句話刻進兒子的骨子裏。
“你爹把她從破爛的櫃子裏抱出來,我給她洗的頭發和身子,夜裏哄著睡,白天帶她去騎馬,我們好不容易把你姑母從瘦瘦小小的丫頭養成白白淨淨的大姑娘。”
“哪怕她癡癡傻傻,也是我和你爹的心肝寶貝,許家,當年隻是斬首都未曾消我心頭之恨。”
“容輕澈,你選擇什麽樣的姑娘,我們不幹涉,那麽請你也不要幹涉我和你爹不允許任何許姓之人進容府的門。”
“娘。”容輕澈微微張唇,喉嚨幹澀得厲害。
平南郡主重重呼出一口濁氣:“我和你爹確實固執,體諒。”
容輕澈心中五味雜陳,母親不是蠻不講理之人,也不會輕易一杆子把人連坐,唯獨在姑母和許家人這件事上從不肯讓步。
“你藏了人這麽久才把人帶回來,是存了一點試探我和你爹的心思。”平南郡主瞧見容輕澈微縮的眼眸,心中了然,她身為老娘怎麽可能不知道兒子心裏想的什麽,她和兒子們的關係又不生疏。
“現在知道了?”語氣輕描淡寫。
容輕澈點頭。
“嗯。”平南郡主掃他一眼,又看向緊閉的房門,示意差不多就把人送回去。
容輕澈望著母親年邁的背影,走路已經不似從前那樣矯健,慢慢吞吞的,偶爾和身旁之人交談兩句,臉上是溫和慈祥的笑。
今日若是換做年輕的母親,不會隻是幾句話這麽簡單。
容輕澈還沒轉身,就有兩名婢女端著早膳和幹淨的衣裳首飾過來。
早膳是兩人份,衣裳首飾都是女子的。
婢女說:“老夫人吩咐的。”
說著送進去,一直低垂著腦袋,規矩的沒有亂看。
許玉冉躲在屏風後也不會被看見。
隨著婢女小廝們退下,以及容輕澈的一句“可以出來了”,她才慢慢吞吞移動腳步。
方才平南郡主的話她聽見了。
再觀桌上的膳食和衣裳,陷入沉寂的容輕澈,她張了張唇不知道說什麽。
昨夜的衣裳滿是酒味,她拿著幹淨的衣裳進去換上,衣裳大小正正合適,首飾也偏向清麗雅致。
她的事平南郡主和老將軍一直都知道,二老已經足夠寬宏大量,換作其他人,想必也會對她趕盡殺絕。
哪還會允許自己的兒子相救掩護,哪會準備膳食和衣裳。
許玉冉的心中愈發愧疚,哪怕離親王妃和太子妃如今活得好好的,當年的傷害就是傷害,輕易怎能原諒呢。
容家人不原諒,她的心裏反而好受些。
用膳時,許玉冉想了想說:“公子以後不要再擅自做主了。”
“用你的膳。”容輕澈沒好氣道,“還堵不上你的嘴。”
許玉冉默默地沒有說話,又默默給他夾了一筷青菜。
容輕澈抬眸,什麽意思?
他隻配吃青菜?
許玉冉對上他的眼睛:“下火。”
容輕澈本來是要生氣的,但是看到她輕輕眨著的眼睛,烏沉沉的眸子裏好像閃著一點光,不知怎麽就氣不起來了,倏地笑了一聲。
“你多吃。”盤裏的一半青菜盡數落在許玉冉的碗中。
望著綠油油的青菜,許玉冉也輕輕一笑,一點點吃進口中。
用完膳回到雪月樓,樓道處正要分道揚鑣,容輕澈忽地回頭,許玉冉也回頭,兩人的目光再次對上。
兩人皆是一愣。
許玉冉先發製人:“三公子有事?”
“能有什麽事?”容輕澈搖著折扇解釋,“雪月樓是本公子的,本公子回頭看看又何妨。”
許玉冉盯著他的折扇,平日裏的節奏哪有這麽快。
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解釋。
她微微揚唇。
“笑什麽?”
“三公子,我的琴能還回來嗎?”
兩人同時開口,容輕澈微笑拒絕:“不能。”
“那是我的琴。”
“有你名嗎?”容輕澈轉身,大步流星地回屋,砰一聲關上門,迫不及待似的。
他望著架好的琴,慢慢走過去,發現琴上還真刻有“紅蕖”二字。
容輕澈:“……”
咚咚咚。
有人敲門。
容輕澈倏地站直身子,有種做賊被捉的感覺,眼睛沒忍住慌亂一瞟,猛地想起屋裏隻有自己,未經允許木芍也不能擅自入內。
咚咚。
又是兩聲響。
“誰?”容輕澈直覺不是木芍,木芍一般都是敲門的同時說話。
“許玉冉?”
“是我。”
容輕澈沒想到還真是,長時間以來還是許玉冉第一次靠近他這邊。
他上前去打開門:“何事?”
許玉冉說:“琴上有我的名。”
容輕澈:“……”
許玉冉仰著頭,認真地問:“能還嗎?三公子。”
“找上來就為一把破琴?”容輕澈嗤笑,轉身去給她拿,也不知道怎麽就看這把琴不順眼,徒手抄起來遞過去。
許玉冉小心翼翼地抱著。
“寶貝成這樣,琴不都這樣嗎?非得要這把,是這琴身寶貝還是這琴弦珍貴?”容輕澈一邊說著,一邊拿收好的折扇在琴身上敲敲,又往琴弦上打打。
他忽然忘了自己手中的折扇也是兵器,扇開如薄刃之劍,扇合猶如一柄重刀。
嘣一聲。
琴弦猝不及防地斷了。
許玉冉睜圓眼睛。
容輕澈:“……”
遭了。
正好木芍聽到動靜過來,瞥見雪月樓收藏中最好的一把七弦琴就這麽斷了一弦,整個人比七弦琴現在的主人還生氣。
“公子!你知不知道這把琴最名貴的就是這七根弦!”木芍伸手撫著斷掉的弦,感覺整個人都要碎了,“當初要不是你親口說了拿最好的琴給紅蕖,這把琴若是放到藏寶閣拍賣,萬金都不一定能競得!”
許玉冉:“……”
原來碎掉的是金燦燦的金子。
原來這把琴是容輕澈送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