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玉冉跪坐在地上,容輕澈一手撐著木桌,懶懶散散地靠坐著,她需要微微起身俯去,沾著膏藥的手指才能點在容輕澈淤青的嘴角。

指腹輕輕地點著。

兩人瞬間挨得很近。

近得鼻息纏繞。

許玉冉又聞見他身上淡淡的香味,像是女兒家才會用的脂粉留下的,事實是今早容輕澈已經沐浴更衣,此後一直和她處在一塊,怎會沾上其她女子的脂粉味?

恍惚間才明白,她從前在容輕澈身上聞到的不同淡香,或許並非來自女子,而是容輕澈自己。

還真是個“風流”公子。

“笑什麽?”容輕澈瞧見她微微彎起的唇角,有些不瞞地出聲,哦“見我受傷就這麽高興,狼心狗肺。”

一說話還扯著嘴角疼。

他“嘶”一聲,許玉冉停下手中的動作,頗有點無奈地望著他。

“三公子說的是。”

容輕澈瞪他:“說了不許在我麵前回這幾句話。”

“哦。”許玉冉又開始為他抹藥,這回動作又輕許多。

容輕澈:“這個字也不行!”

許玉冉閉嘴。

“為何不說話?”

許玉冉:“?”

說話也不是,不說話也不是。

她深吸一口氣:“三公子身上還有何處受傷?”

“其它地方不用你管。”容輕澈揮了一下衣袖,從懷裏拿出兩綹馬尾,遞到許玉冉的麵前,“拿去。”

許玉冉盯著順滑光亮的馬尾,心想這匹馬平日裏一定吃得極好,還有專人打理。

“先拿著這個去做一根弦,冰蠶絲待我去問問秧秧。”

“多謝三公子。”許玉冉伸手接過,馬尾在掌中的手感也極好,忍不住輕輕撫了又撫,眼睛也跟著微微亮起。

容輕澈揚著嘴角:“喜歡?”

許玉冉抬眸。

“喜歡就悠著點使。”他可不敢再去割一次。容輕澈隻是動動手臂,渾身都酸痛得厲害。

容老四下手可真重。

不過像他剛才所說的,也好,過了明路。

為什麽要過明路?

他心裏到底清不清楚?

容輕澈沒有正麵回答,許玉冉也沒有繼續追問,借著上藥的功夫就這麽掩蓋過去。

如同樹葉覆於土地。

如一葉障目,當做瞧不見樹葉下埋著的種子,但在樹葉腐爛為泥時,種子終會破土而出。

……

容輕澈一瘸一拐回府,他的院子旁邊就是容驚春的院子,院門大開著,裏邊的人光著個膀子還在胡亂嚷嚷。

聞季冬站在身後給他抹藥,餘光瞥見門口的人,於是下手的力道重了點,以示提醒。

誰料容驚春根本沒領會,回過頭就凶他:“你這麽大力幹嘛?我就知道你天天想著算計我,剛才就顧著看好戲呢吧?”

他後背的傷根本不重,就一小點淤青,今兒個這一架,慘的是容老三。

是聞季冬非要檢查傷勢,一點淤青都往死裏抹藥,下手還這麽重。

聞季冬看他反應不過來,輕輕地搖頭笑了一下,放輕動作,慢慢地揉著,掌心下是一片滾燙。

“沒看戲。”

容驚春嗤一聲,“你穿著個狐狸皮也就騙騙其他人,幼時你沒少和我一塊搗蛋看熱鬧,秧秧推個人掉湖你都要遺憾沒看見,想著讓秧秧下次叫上你呢,別說沒這回事兒。”

低低的笑聲從身後傳來。

怪好聽的。

容驚春耳朵微紅,抬手揉了揉,聽到門口有動靜,抬眸望見是容老三,臉色立馬就冷了。

“讓你進來了嗎?”

“嘖,都讓你揍了火氣還這麽大。”

就是讓著才火氣這麽大。容驚春心裏頭吼著。

他看著容輕澈一瘸一拐的樣子,臉上的神情頓了頓,又罵一句活該,手上去抓藥的動作沒停。

容驚春起身。

容輕澈麻溜地坐下。

“就讓人給你擦個嘴角?”容驚春一臉地嫌棄,指揮著聞季冬扒他衣服,忽而又結結巴巴改口說不能扒,要自己來。

明擺著不許容輕澈碰自己人。

容輕澈站起來想走,被重新按下去坐好。

聞季冬笑意濃濃,撤到一邊去。

上衣扒下來,不少的淤青,容驚春一邊給他上藥一邊讚歎。

“這拳不錯。”

“這拳打歪了。”

容輕澈:“……你準點我人就沒了。”

容驚春沒聽,又對著他胸口的腳印稱讚:“這腳力道正好。”

容輕澈:“……”

當然好,就是這腳給他踹吐血的。

容驚春忽地下了個重手,容輕澈倒抽一口冷氣,想罵,又念在他給自己上藥的份上,麵帶微笑說:“和人有關的事你真是從來都不做。”

上完藥,容驚春又問了一嘴:“你和許……那誰怎麽一回事?”

容輕澈臉上的笑容微微凝住,倏地又繼續笑著,漫不經心地:“什麽怎麽一回事?”

“你裝。”容驚春接著問,“怎麽偏偏是她?”

“什麽。”他還是那樣笑著。

見他這樣裝聾作啞,容驚春索性不問了,呸一聲擦完藥就把人趕出院子,院門砰地合上。

容輕澈似笑非笑地盯著微微開合的門,忽地有些恍神。

沒等到他靈台清明,北邊的產業出了點事,上報到這,還得他這個真正的東家去處理。

忙著也就沒心思去想別的事,隻是偶爾閑下來會想起許玉冉倒哪睡哪的樣子,聽到下邊的人奉承一句“東家說的是”,也會想起許玉冉敷衍自己的樣子。

若聞琴聲,也覺無味。

也不知彈的是個什麽東西,竟然不能令他入睡。

這話把下邊的人弄得一愣一愣的,誰家公子聽曲是為了入睡?大家聽曲都是陶冶情操。

既然都到北了,容輕澈自然要去拜訪姑母和離親王,去看看他那兩個弟弟妹妹,又在扶餘多住一段時日。

回雲京已經是半年後的事。

又趕上西邊大旱,他們生意不好做,有人偷偷發國難財,讓太子和秧秧逮了個正著,他又得一頭栽到西邊去。

雪月樓都沒跨進去一步。

打馬出城時倒是經過雪月樓,遠遠回頭望一眼,正好看見許玉冉的窗戶從裏邊推開,也算是匆匆見上一麵。

容家人怎麽可能發國難財?

容輕澈自然容忍不得,重罰過後就把人送到太子跟前去,是死是活太子決斷。

西邊大旱,他是走不得了,又留下來暗中協助太子和秧秧,提供銀兩和物資。

又在西關待了一年。

之後就是皇上駕崩,新帝登基,西邊突降甘霖,他也算是鬆口氣。

這場大雨來得好,莊稼能繼續,百姓們日子好起來,官吏們的日子好起來,他生意才有的做。

總算是能停歇下來。

容輕澈隻想好好地睡上一覺,許玉冉所彈之曲正好派上用場。

燃香,聽琴。

雲京也跟著落雨,滴滴答答的。

容輕澈單手撐著腦袋,就這麽沉沉地睡過去,許玉冉手裏的琴弦撥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夜幕天冷。

許玉冉拿了他進屋時脫下的披風過去,彎腰給他披上,手腕忽地被人握住。

本該熟睡的人緩緩睜開眼睛,一雙桃花眼總是那麽似水柔情。

“三公子,天涼……”

沒給許玉冉說完話的機會,容輕澈將人帶入懷中,摟著腰坐在他的腿上,鼻尖滿是令人沉靜的檀香味。

容輕澈嗅了嗅。

許玉冉呼吸停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