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 那位‘魔神’,究竟會不會來?”

高塔內,城主搖晃著杯中猶如血液般鮮紅的烈酒, 漫不經心地問戰戰兢兢跪在下方的骷髏指揮官。

剛從外麵回來骷髏指揮官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他的臉色, 但他啞巴的時間太久了, 城主也似乎並不是真心想得到他的回答。

所以, 他隻是百無聊賴地用食指輕點手中的不規則物體,在熾熱的火風和慘叫聲中, 神色冷漠地闔上了眼睛。

——他不需要一無是處的廢物下屬。

“城裏的老鼠實在是太多了,”他喃喃道,“緹娜, 你還是這麽好運,在我的地盤上,居然還有人有膽子給你的徒弟通風報信。”

相比起驅逐他的老師, 城主更加憎恨自己的那位廢物小師妹——明明她無論哪一點都比不過自己!但老師就是偏愛她, 就連該死的命運都是如此厚愛她……

想到曾經那些糟糕的回憶, 城主的眉梢狠狠跳動了兩下, 突然睜開雙眼, 猛地將手中的酒杯狠狠砸向了前方的地麵!

“呯——!!!”

清脆的落地聲炸響, 神奇的是, 價值連城的水晶杯竟然還完好無損!

周圍審判席上, 被城主舉動驚到的墮落法師們神態各異。

能坐在這裏的人, 基本都是互相知根知底的,所以他們都沒有戴銀麵具。有人噤若寒蟬,有人暗暗心顫, 但其中一位離水晶杯最近的墮落法師, 卻眼尖地注意到了那個水晶杯的杯底上, 似乎銘刻著一行奇怪的文字——

“Made in China”

“報……報告!”

就在這時,中樞審判庭外突然跌跌撞撞地闖進來一個骷髏士兵,它在城主飽含殺意的目光中,顫抖著匯報道:“城主大人,魔法公會的總部被人炸了!襲擊者隻有一人,但據說魔法公會傷亡慘重,就連會長都受了重傷昏迷不醒!”

“什麽!?”

不止城主一人愣住了,在場其他的墮落法師們,也全都被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震驚得麵色巨變,一度失聲。

這世上,居然還有能夠單槍匹馬襲擊魔法公會大本營的法師?

“是誰幹的?”城主立刻站起身,厲聲喝問道。

他的眼神中閃爍著驚疑不定和狂喜之色,緹娜重傷昏迷,魔法公會受到重創,這對於他們來說,簡直是天上掉餡餅的好消息啊!

“不,不知道,”那名骷髏士兵磕磕絆絆地回答道,“目前凶手還沒有捉住,但費馬那邊都傳言說是魔神複活了,因為很多人都親眼目睹了……魔法公會會長被一位黑袍銀麵的法師掐著脖子拎到半空中,一招洞穿胸膛。”

“怎麽又來一個魔神?”城主下意識道。

隨即他就反應過來,惱怒地冷笑道:“很好,果然其中有一位是冒牌貨——膽敢愚弄我?很好!”

真正的魔神擁有飛天遁地的力量,摧毀一個魔法公會自然不在話下,他陰沉著臉想到,所以由此可見,城裏的那座商鋪一定是……

“城主息怒。”在場一位墮落法師卻在此時出聲道。

他朝城主諂媚一笑,用嘶啞的聲音建議道:“其實您也不必為了這些人類過於動怒,就算不是魔神,那間商鋪背後的供貨商肯定是個大金主,您大可以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從他們身上榨取更多的利益,這樣豈不是比單純的報複更加美妙?”

城主的神色微動。

“你是說……?”

“先不說金錢和法晶,如果襲擊魔法公會的那位,真的是三千年前的魔神賽裏斯本尊,”那名墮落法師咽了咽唾沫,提到魔神,他的表情也不禁有些膽寒,“那他襲擊魔法公會的目的,一定是為了‘鑰匙’。”

“接下來的話,他很有可能會來找您。”

城主的臉色瞬間變了。

“對,你說得沒錯,”他咬緊牙關道,“我還沒有找到另一把鑰匙的下落,還沒有掌控這座機關城,現在絕對不能和魔神對上……我得找一個目標轉移他的注意力!”

一個念頭在他腦海中轉了一圈,城主很快就拿定了主意——

“來人,傳我的命令!”

地下室監控處,負責觀測商鋪周邊動向的特動組成員明顯發現了不對。

“不好了,”他第一時間把自己觀察到的結果匯報給樓下的易言還有校方的聯絡站,“今天的客流量明顯不對,有人在封鎖這條主幹道!”

而且一整個上午,平日裏門庭若市的商鋪卻隻來了三名客人!

“這三個家夥都還不是普通角色,”通過觀察監控錄像回放,易言一眼就發現出了他們的破綻,他的眼神漸漸沉了下來,“應該是來觀察我們動向的探子。”

“……易隊,我們要怎麽辦?”

穀梁一和易言對視一眼,微不可查地搖了搖頭。

“我現在沒法出城,”穀梁一深吸一口氣,冷靜地說道,“距離我們上次進城還不滿七天,會被要塞的那道關卡攔下來的。”

而且看這個架勢,估計就是城主下達的命令。

無論他有沒有滿足出城要求,在這種情況下,輕易離開都是不可能的。

“是昨晚的行動被發現了嗎?”金萱神情凝重道,“不應該啊,我們都確認過當時周邊沒有還醒著的人了。還是說他們有什麽我們不知道的探測方法?”

“現在說這些都太遲了,”易言沉聲道,“宮明人呢?叫他下來!”

緊張的氣氛之餘,穀梁一還是忍不住瞥了他一眼。

一向對師長十分尊敬的易言卻總是對宮老師直呼其名,這點一直讓他覺得很奇怪。

宮明此時正呆在他們單獨提供給阿爾法居住的房間內。

阿爾法今早起床後就一直坐在床邊,也不出門,就算宮明來找他也完全沒有任何反應,隻是臉色蒼白地望著掌心一枚染血金色徽章發呆。

看著他這副樣子,宮明原本輕鬆的表情也漸漸嚴肅起來。

他並沒有第一時間出聲打擾,而是安靜地搬了個凳子坐在阿爾法身旁,等待著對方先自我消化掉一部分激烈的情緒。

豐富的接診經驗告訴他,阿爾法現在的心理狀態一定非常、非常糟糕,宮明甚至懷疑,這時候他把刀架在阿爾法脖子上對方都不一定會有反應。

在觀察的期間,宮明從他的微表情中看到了不可置信、恐懼、憎恨、後悔,以及某種深深的彷徨無措。

“是重要的人出了什麽事嗎?”

又過了片刻,宮明終於開口詢問道。

除非是突然得知愛人和親人摯友離世或是身患重病,否則一般的打擊絕對不會讓一個在半夜被人強行帶到陌生地點後,還能條理清晰地與陌生人討價還價的年輕人一下子變成這副惶惶不安的樣子。

聽到他的聲音,阿爾法的眼珠顫動了一下。

在宮明說完後許久,他才終於回過神來,緩緩抬起頭,露出一張慘白如雪的臉來。

他手中的這枚金色徽章,代表著魔法公會的最高地位,也是老師每天都會隨身帶在胸前的榮譽象征。

老師曾經說過,有朝一日當她覺得自己能夠獨當一麵,或者她出現了意外沒有辦法再履行自己的職責時,就會把這枚徽章交給他。

阿爾法以為,自己至少還要再等二十年才會從老師手中拿到這枚徽章。

可是,為什麽今早它會突然出現在自己的床頭?

又為什麽,它的表麵會出現噴射狀的鮮紅血跡?

……他甚至不敢去細想這背後的原因。

但阿爾法唯一能肯定的是,魔法公會本部肯定出大事了!

雖然他不想承認,但理智告訴他徽章上的血跡十有八九就是老師的。可心急如焚歸心急如焚,問題是,他很清楚自己現在還寄人籬下,自身難保。

他到底該怎麽做才能幫到老師!?

阿爾法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啞著嗓子詢問道:“宮先生,我可以相信你們嗎?”

宮明挑眉:“為什麽突然這麽問?我以為你還要繼續在這裏等你老師的答複。”

要知道,昨天談合作的時候,即使他們都已經把招生手冊擺出來給阿爾法看了,年輕人也隻是堅持說自己沒法做決定,得先寫信給老師商量才行。

怎麽這才一晚上過去,阿爾法就改變主意了?

“因為,”阿爾法閉了閉眼睛,“我老師那邊出事了。”

宮明並不意外,他點點頭,忽然又想起了什麽,這次麵上終於露出了些詫異的神色:“那你該不會說,接替你老師擔任魔法公會會長的人就是你吧?”

阿爾法沉重地點了一下頭。

“…………”

饒是宮明也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他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心道他們這叫什麽見鬼的運氣,本來隻是想順便在城裏撈個人和魔法公會搭上線,結果易言這是直接把下一任——或許已經是現任的會長扛回來了?

這運氣,也是絕了。

但吐槽歸吐槽,宮明很快就反應過來,現在的情況對於漠大來說是十分有利的。

如果阿爾法想要回到魔法公會,那就必須要借助他們的力量。

“抱歉,但我想我得先搞清楚一件事,”在明白了這一點後,宮明的態度也變得圓滑了許多,他笑了笑,不緊不慢道,“你現在代表著的,是你自己,還是你的老師,亦或是整個魔法公會在和我們商談?”

阿爾法下意識道:“當然是魔法公會……”

“你確定嗎?”

宮明忽然收斂起笑意,盯著他再一次確認道。

阿爾法沉默了。

他還太年輕,這次意外又發生的太倉促,具體過程他甚至還不知曉,仔細想來,除了身為魔法公會會長弟子的身份和一些沒什麽用處的虛職頭銜以外,他手底下其實並沒有什麽可以倚靠的力量。

但是阿爾法知道,自己現在絕不能露怯。

——因為他對麵這個比他還小一歲的男人,絕不是什麽好相與的貨色。

盡管宮明的長相秀麗,眉眼溫和,總是麵帶笑容坐姿放鬆地靠在那裏,就像隻是在和他隨意地聊著天,但阿爾法每每在被他那雙安靜又透徹的眼睛注視的時候,總有一種無所遁形的感覺。

宮明總是能用寥寥數語精準地戳中他的弱點,在這個男人麵前,自己的任何心理活動仿佛都被看透了,完全沒有任何隱私可言。

然而最讓阿爾法不可置信的是,宮明還告訴他,自己並不是這間商鋪的負責人,並且他們漠大的“校長”——阿爾法理解為學院的院長,也另有其人。

當時聽聞這個消息的時候,阿爾法表麵不動聲色,內心裏卻早已掀起了狂濤巨浪,對於漠大的忌憚也再上一層樓。

但當魔法公會麵臨巨大危機時,他卻情不自禁地升起了一個念頭:

——如果有了漠大的幫助,自己一定就能幫上老師的忙了吧?

“你們必須要幫我,”他斟酌著措辭,努力讓自己的語氣更加篤定強硬一些,“因為這就是在幫你們自己。”

“在知道老師出事的消息後,城主絕對會直接撕破臉皮,第一時間在城中對我進行大肆搜捕,一旦被他知道是你們包庇的我,你們也不會有好下場的。”

“是嗎。”宮明淡淡道。

他的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原本都快為自己這個靈機一動想到的完美理由鼓掌的阿爾法頓時又開始忐忑起來,懷疑自己剛才的語氣是不是太過於強硬了些。

就在這時,一名特動組成員氣喘籲籲地闖了進來,把神經正處於極度緊繃狀態的阿爾法嚇了一大跳——

這人怎麽都不敲門的!?

宮明也注意到了這位特動組成員的反常,他當機立斷地抬起手,起身阻止了對方說話:“行了,我知道你們應該是遇到難纏的客人了,出去說,別讓我們的貴客再被這些事情打擾了。”

說完,他便轉頭對阿爾法微微頷首示意:

“容我先失陪片刻,處理一下這個小麻煩。您也可以先思考一下,我們當然願意和魔法公會合作,但阿爾法先生,想要我們的幫助,您必須要拿出誠意來。”

看著在自己眼前合攏的大門,阿爾法攥緊拳頭,開始思考究竟什麽才是宮明所說的“誠意”。

另一邊。

門剛關上,宮明臉上從容的表情就瞬間消失了。

他跟著那名特動組成員一路小跑來到了地下室的監控屏幕前,在那裏,易言已經聚集了還留在商鋪內的所有人召開緊急商討會議。

作為最後一名落座的人,宮明用最簡略的語言向他們總結了一下阿爾法的事情,聽完之後,在眾人還在消化這則消息、或者是思考這和他們麵臨的問題有何關聯時,穀梁一已經第一個反應了過來——

“魔法公會突然出事,城主如果知道阿爾法在我們這裏,必然會第一時間派人殺上門,”他的十指慢慢絞緊,思索著說道,“但他沒有這麽做,說明他其實並不清楚阿爾法的下落。”

易言正準備說話,宗秦遠的臉突然在屏幕上出現。

他整個人還有些氣喘籲籲的,一看就知道也和宮明一樣是臨時接到報告,匆匆忙忙從別處趕到聯絡部來的。

“現在商鋪內部能出城的人一共有幾位?”他一上來就劈頭蓋臉地問道,連說話頻率都比平時快了不少,“舉個手我看看!”

在場一共有三人舉起了手,都是當初沒有和穀梁一他們一起回校,而是一直留守在商鋪看守的特動組成員。

宗秦遠看著安靜坐在一旁的穀梁一,內心的焦急幾乎要讓他血壓飆升——

其他學生也就罷了,有基地複活點在,隻要不被活捉都能保證成功回歸。

但是,偏偏是穀梁一回不來!

指揮部那邊,陸朗已經命令所有還在校內的特動組成員緊急集合,立刻整裝出發接應他們這些還在城內的人了。但是特動組到達要塞的時間至少需要三個小時,可還有不到兩個小時,就要到請柬上宴會開始的時間了!

如果到了那個時候,“魔神”卻仍沒有露麵的話,莫頓城的掌控者會不會做出更加激進的舉動?

光是想到這種可能性,宗秦遠都有種喉嚨發緊的感覺。

“實在不行,就用指揮部的後備計劃第24條吧,”金萱緊張地提議道,“雖然我也沒想到這麽後備的後備計劃居然都能用得上,但是至少隻要把穀梁一安全送出城就好。”

其他人的神情都很緊繃,在座所有人,除了宮明以外都還是學生,麵臨這種生死攸關的局勢時,會出現恐懼和心浮氣躁的情緒也是正常的。

“宗校長,其實我有一個想法。”穀梁一突然說道。

在一眾神色或凝重或焦急的同學們中間,平時稍微被人調侃兩句就容易臉紅的黑發青年,此時竟顯得出奇的冷靜。

宗秦遠:“你說。”

“我覺得,我們大可以不用緊張過度,”穀梁一的話幾乎讓在場所有人都露出了詫異的眼神,“正常按照原計劃去參加宴會就好。”

宗秦遠的眉頭擰成了疙瘩。

“為什麽這麽說?”

“因為我們和城主都還處於互相試探的階段,”穀梁一解釋道,“就算沒有魔神的身份,商鋪對他而言也是有利可圖的。”

“情況並沒有到最壞的地步。”他低下頭,看著自己交叉在桌麵上的手指,聲音平靜地敘述道,又像是在自言自語,“事在人為,在城主眼中,我們這邊擁有數位法師,也不是好對付的。如果這個時候我們強行突破監視和包圍圈離開,反而會使矛盾升級,造成更加強烈的對抗。”

“沒錯。”

易言點點頭肯定道:“今天就是宴會召開的日子,比起抓人,他這番作為更像是怕我們偷偷逃跑。”

宗秦遠這會兒思路也清晰了許多。

他歎了一口氣,努力壓下心頭的擔憂,又問道:“那有沒有辦法,先讓能出城的特動組成員帶著阿爾法回校?”

“等我出現在宴會上後,監視商鋪的眼線應該就會放鬆不少了,可以趁此機會把人轉移出城。”穀梁一說。

一聽到他說這話,對穀梁一性格當中自我犧牲特質這一塊比較了解的金萱立刻瞪大了眼睛,一拍桌子,盯著穀梁一質問道:

“穀梁,你不會是想當誘餌吧?別搞錯主次輕重了啊,對於我們來說你才是第一位的,什麽阿爾法貝塔伽馬的,比起你的安危算個p啊!”

“學姐,這邊還直播著呢……算了。”

穀梁一已經對特動組的粗獷口癖基本免疫了,他無奈地笑了一下,安撫道:“放心好了,我肯定不會隨便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的。雖然接下來的計劃執行過程中我的確需要你們保護,但對我本人的能力也稍微有點信心吧。”

金萱詫異道:“這種話真不像是你會說出來的啊,穀梁。”

“因為……在從宮老師那兒聽到魔法公會出事的消息之後,我就一直有種莫名的緊迫感,覺得必須要盡快拿到城主手中的鑰匙才行。”

穀梁一伸手扶住自己的胸口,臉上的表情卻逐漸變成了一種在場眾人有些陌生的淡漠冷靜。

“這裏,跳得很快。”

聞言,宗秦遠立刻讓校醫調出了穀梁一的心電監測數據。

果不其然,每分鍾的平均心率比在校期間足足高了一截,不過距離超出正常範圍還是有一段距離的。

“光屏有變化嗎?”他問道。

穀梁一放下手,搖搖頭。

“隻是一種直覺,或者說某種回應。”他說,“我在想,這是不是真正的魔神在向人類發出的挑釁?”

話音落下,在場一片死寂。

許久之後,宗秦遠才吐出一口氣,緩緩道:“不無可能,穀梁。”

“不,準確來說,你這個猜測真實的可能性非常大!”

身在地球指揮部的陸朗也是第一時間想通了其中關節,怪不得之前一直沒有動靜的城主突然敢對他們這樣大張旗鼓的試探;怪不得堂堂異世界一霸的魔法公會,竟然會在一夜之間出現了如此之大的變故,就連會長如今都生死不知……

能夠造成一切意外接踵而至的原因,大概率隻有一個——

那位三千年前沉睡的真·魔神賽裏斯,很有可能已經蘇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