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帶我去哪兒?”

離開食堂好幾分鍾後, 穀梁一渾渾噩噩的大腦才勉強恢複鎮定。

他氣喘籲籲地問著前方仍拽著自己往前走的易言,努力無視臉頰上滾燙的熱意,甚至都不敢多看一眼他們互相交握的雙手。

但是他並沒有得到回答。

他們現在已經來到了靠近情人坡的小樹林內, 頭頂的樹蔭遮蔽了太陽, 金色的碎光透過葉片間的空隙灑落在地, 腳下踩著的落葉發出清脆的聲音, 越是深入,穀梁一的心跳就越是激烈。

他……易言他到底想幹什麽?

正在穀梁一忐忑的時候, 易言突然鬆開了他的手。

他停下腳步,站在樹影間,轉身回望向他。

穀梁一緊張地咽了咽唾沫, 意識空間內佯作鎮定的穀梁幽也情不自禁地換了蹺二郎腿的姿勢。

“把直播關了。”

誰料,易言第一句話就是這個。

穀梁一:“啊?哦,哦。”

地球直播間內, 數億觀眾頓時群情激奮!

“特麽的易言你不厚道啊!勞資為了等你告白特意跟領導請了半天假, 結果你給我來這一出?”

“差評!必須給主播差評!!!”

“氣死我了啊啊啊!有什麽不可以給我們看的啊, 我鄭重警告你, 姓易的你別太過分了!”

“你要是敢欺負到教主頭上我們死也不會原諒你的, 易言你聽到沒有, 我們幾億人都是教主的後援!”

“欺負?是哪種欺負?欺負到眼淚汪汪的那種嗎(小臉通黃.jpg)”

“啊啊啊啊可惡好想看接下來的後續啊!易言特意把人帶到小樹林到底想幹嘛?”

“這種地方, 如果不是為了啵嘴那將毫無存在意義。”

“+1。這幾天熱搜前排都是關於這個的, 據大數據統計, 當天晚上國內外各大電台一共播放了一千六百七十八次《算什麽男人》,並且觀眾點歌的對象都是易言or我的一位朋友,足以證明大家對他行為的強烈憤慨。”

“居然讓穀梁先告白, 易言你還搞什麽暗戀啊?要是這次機會再抓不住的話, 你就真的不算男人了!”

觀眾們抓心撓肺地等待了將近半個小時, 賭局已經從“易言有沒有告白”變成了“他們有沒有啵嘴”,最後直接進行到“和十六歲青少年在異世界校園裏開展深入交流行為是否犯法”了。

就在這時,直播間的畫麵終於恢複了。

所有人頓時精神一振!

但當他們激動地拿起顯微鏡觀看直播視頻時,卻失望地發現,兩人的狀態完全沒有他們想象中的那樣令人臉紅心跳。

衣服和頭發都沒有亂,嘴唇也沒有破皮,就連穀梁一說話時的表情語氣也變得比之前鎮定了不少,他甚至開始跟易言交流起學校對周輕子的安排了!

唯一的區別,大概就隻有易言默默地拉高了自己衣領的拉鏈吧。

但他們想看的是這個嗎?啊?

誰關心那老頭後麵住在哪裏啊,就算是能踩著飛劍在天上飛的老頭也不行!

一時間,無數吃瓜觀眾們紛紛在家摔鍵盤,覺得自己仿佛激動了個寂寞。

但事實上,全世界大概隻有易言和穀梁一知道,這半個小時內究竟發生了什麽。

穀梁一雖然表麵上平靜,但內心早已掀起了層層波瀾。

“他剛才說的那些,”他有些不確定地問幽,“算是告白嗎?”

穀梁幽也猶豫起來:“應該不算吧……最多隻是個告白預告?”

易言的原話是:

“這段時間以來,我一直在壓抑自己的情感,沒想到最後卻給你帶來了額外的壓力……這並不是我的本意,但我還是要跟你說一聲抱歉。”

青年說話時的眼神前所未有的認真,專注的目光和低沉溫和的聲音讓還處於緊繃狀態的穀梁一不自覺地放鬆下來,聽他繼續講道:“你的顧慮我再明白不過了,其實我也是這樣想的,是我沒有跟上你的腳步,或許在某一天危機到來的時刻,會成為拖累你的負擔。”

穀梁一忙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不用安慰我,我知道這是事實。”

易言打斷了他的話。他輕輕笑了笑,忽然上前一步來到了穀梁一的麵前,垂眸望著眼前的人:“但這不是你的錯,穀梁。”

穀梁一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易言靠的太近了,近到他甚至都聽不清對方在說些什麽,過近距離的麵對麵談話,帶來的是親密距離被侵.犯後的不適,以及內心某種情愫的膨脹發酵。

他……確實對麵前這個人有欲.望。

“這段時間你又在躲著我,”易言歎息道,“之前不是說好了嗎,你對我幹什麽都行,哪怕厭惡我也不要緊——但是,不要躲著我。”

穀梁一偏開頭。

“活該。”他嘟囔了一句,一回想起那天易言驚詫著下意識躲開自己的場景,他就還是忍不住心梗。

這可是他的初吻,就這麽遭人嫌棄嗎?

“不是嫌棄,”易言從胸膛深處發出了沉悶的笑聲,因為兩人的距離太近,共鳴聲震得穀梁一的耳朵都麻麻的,“隻是因為覺得意外,僅此而已。”

他忽然伸出手,手指撩開碎發,順著黑發青年耳根上方架著鏡框的位置,輕柔的、不容置喙地插.進了微涼的發絲間。

被易言用帶著槍繭的手撫摸的感覺簡直讓穀梁一頭皮發麻,但莫名又帶著一股令人上癮的眷戀魔力,這種想法太過於糾結,讓他一時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反抗。

但就是這一瞬間的猶豫,讓他沒有注意到易言的下一個動作。

等穀梁一反應過來時,易言已經用另一隻手摘下了他鼻梁上的眼鏡,在他的眉心處輕輕落下了一個吻。

穀梁一:!!!

易言饒有興致地看著黑發青年在短短幾秒內從耳根紅到了整張臉,嘴唇顫抖著,甚至連站都有些站不穩了。

“你看,”他垂眸低笑道,“你這個表現,很難讓我不驚訝當初的你能這麽有勇氣。”

“……閉嘴!”

穀梁一惱羞成怒道,還帶著一絲理虧的弱氣。

明明就是幽他幹的好事!

“好了,不開玩笑了。”

易言遺憾地看著已經被自己半摟在懷中的青年,咬了咬腮幫子,逼迫自己冷靜下來。

說實話,他比誰都想要狠狠吻上去,用一個正兒八經的吻告訴穀梁一深埋在他內心的欲.念究竟有多瘋狂——但是不行。

穀梁一時時刻刻都被無數雙眼睛盯著,如果他這麽做了,有心人一眼就能看出他的狀態不對勁。

他還沒有大度到,願意跟全世界的人分享自己珍藏的寶藏。

哪怕隻是一個吻,也要留到他們隻有彼此的時間……現在的話,占據穀梁一內心地位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學校的安全、同學的生死、人類的未來,等等等等。

或許等到了那個時候,易言想,他會變得大度一些,不介意讓其他人見證那一刻。

“聽著,穀梁。”他用額頭抵著青年的,語氣逐漸認真起來,“一直以來我都在說,你很好,但你身上最大的問題,就是太容易把一切責任攬到自己身上了,這樣會把你壓垮的。”

“你現在確實擁有了足以保護大家的實力,但是這也不是你的責任,保護好你自己才是,明白我的意思嗎?”

穀梁一感受著自己肩膀上沉甸甸的重量——易言在說話時用力抓住了他的肩膀,張了張嘴,但最終隻是低聲說道:“我知道。但是我做不到不去擔心你們。”

“我明白。”

易言深深地凝視著他的眼睛:“如果一味地在口頭上說對不起,說讓你多相信我們一點,那也太沒用了。我今天帶你來這裏,就是想要問你一件事。”

“什麽?”

穀梁一怔怔地看著易言牽起自己的手,把掌心按在了他咽喉的位置。青年說話時移動的喉結滾燙熾熱,幾乎要燙傷他的皮膚——他下意識瑟縮了一下,但卻被易言強硬地按回了原位。

“在從上個世界離開前,我詢問了阿爾法關於死囚奴印記的事情,”易言的聲音因為被按壓而顯得有些沙啞,穀梁一懷疑他是故意在說話時讓自己的喉結凸起得更明顯一些,“他說,墮落法師們為了增加死囚奴決鬥時的觀賞性,會通過印記分給他們一些自己的力量。”

“當然,前提是他們自身法力的總量並不會變化,這份代價是由死囚奴自身的體力和精力補償的。”

穀梁一微微睜大眼睛:“所以,你是想……?”

“再詛咒我一次吧,”易言勾起唇,朝他露出了一抹很淡的笑容,“我很早就說過,如果是你的話,哪怕是厭惡和憎恨,我都願意全盤接收。”

穀梁一神情複雜地盯著他。

“這可不是什麽好東西啊,”他說,“你確定你考慮清楚了?如果我出了什麽事的話,第一個倒黴的就是你。”

“你要出什麽事,全人類都要一起倒黴,這有什麽區別嗎?”易言忍不住笑了,“而且我都說了,我是自願的。”

他想要擁有保護穀梁一的實力,不管用什麽方法。

穀梁一想了想,覺得易言說得也的確有道理,於是便和穀梁幽商量:“幽,你覺得怎麽樣?”

“我也沒意見,”作為副人格,穀梁幽很少有和主人格意見相反的情況發生,“我也知道該怎麽給他下詛咒,但是我並不了解這個詛咒具體會讓施咒對象付出什麽代價。你確定他將來要付出的隻是一定的體力和精力嗎?不會對身體造成損害的那種?”

穀梁一立刻反應過來了,幽是在擔心易言騙他們!

於是他認真詢問了易言這個問題,得到的同樣還是肯定的回答:“放心吧,不會有事的,當時阿爾法的老師也在場,她也是這麽說的。”

真的嗎?

介於易言之前有前科,穀梁一實在不太敢對他太過於信任。

“你別忘了,一旦被死囚奴印記標記,你就無法靠基地中樞複活了,”他還是很猶豫,“還是算了吧,遇到危險至少還可以回複活點。”

“那樣還有什麽意義呢?”易言反問道,“別忘了特動組存在的意義就是保護你,如果遇到危險我們先回到了安全的地方,那還不如擁有力量後殊死一搏。”

他的態度十分堅決,並且表示穀梁一隻要給自己印記,他的實力就會遠超現在,遇到危機也可以想辦法解決了。

穀梁一漸漸被他說動,最後,歎了一口氣道:“好吧,我答應你了。”

不等易言高興,他就攤開手:“但是,你要把那枚子彈給我。”

易言愣了片刻,才想起來穀梁一說的子彈是特動組發給他們的,用於任務執行期間遇到無法脫困或者其他極端情況時,最後那枚打向自己太陽穴的子彈。

“好。”

他鄭重地把那枚一直藏在身上的子彈放在了穀梁一的掌心。

黑發青年盯著它看了一會兒,忽然神情冷淡下去,攥緊手掌,將子彈放回了口袋。

“記住,這是你自己選擇的,”他說著,再次伸出手掌,掐住了易言的脖頸,“你沒有退路了。”

易言順從地垂下頭顱。

“我明白。”他說。

感受著脖頸上熟悉的刺痛感,易言半跪在地上,咬緊牙關,額頭已經滲出了冷汗,一雙眼睛卻死死地盯著黑發青年的臉龐,像是要把他的模樣刻在腦海裏。

“起來吧,”穀梁幽放下手,見易言仍跪在地上,不由得有些無語,“怎麽,你後悔了?先說好啊,後悔了隨時來找我,我可不想隨便把這種詛咒強加到別人頭上。”

“沒有,”易言拉上衣領拉鏈,把下巴埋在衣領間,垂下頭低笑道,“怎麽可能會後悔。”

和之前的詛咒不同,由魔神親自施下的詛咒烙印讓他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份隱秘的情緒變化,和同根同源的力量波動。

他現在心裏可是滿溢著狂喜呢。

“那你還在那兒跪著幹什麽……喂!你是變.態嗎!”

穀梁幽突然退後一步,大驚失色地喊道。

無他,易言剛才突然抓著他的手遞到自己的唇邊,然後低頭吻了下去——要是一般的吻手禮也就罷了,穀梁幽全當他腦子抽筋,可是這位,竟然還敢,還敢……

想起那濕潤滾燙的觸感,穀梁幽就恨不得當場一腳踹過去!

這人到底是個什麽品種的變.態啊!

一想到自己和主人格都對他有意思,穀梁幽就更加絕望了,他拒絕承認自己的眼光有問題,隻能惡狠狠地瞪著已經從地上站起身、正在嚐試著禦風卷起一地落葉的易言——他和穀梁幽的魔力屬性都是風,陰陽怪氣地問道:“使用我的力量感覺很好吧?”

“是啊,”易言仰頭望著漫天飛舞的落葉,痛快地承認了,“好極了。”

他猛地收緊五指,眨眼間,落葉化為劍刃,接二連三地紮在身側一棵樹的樹身上,葉片的大半都深深沒入了樹幹。

有了這份力量,再加上對現代槍械武器的靈活運用,哪怕讓他和周輕子麵對麵再PK一次,他也能徹底碾壓對方!

易言收回目光看向穀梁幽,嘴角還噙著一抹深切的笑意。因為他感覺到了青年內心的惱火、憤怒,和那一絲完全忽略不了的——對他的擔憂。

因為愉悅,他嘴角的弧度漸漸拉大。

真好,他想。

哪怕是對於高高在上的神明,作為信徒,他在對方心中也是獨一無二的存在。

但他的神明或許不知道,他想。

——自己想要從他身上索取的,還遠不止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