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楊森二十軍激戰上海蘊藻濱(三)

八月十二日,決定發起進攻的前一天,委員長的決心受到考驗,遲疑了一下,下令第二天的進攻暫停,等候新的命令。

八月十三日,我一支巡邏部隊在市區八一橋同日軍一支執行相同任務的海軍陸戰隊遭遇,我軍乘其不備,率先發起攻擊,日軍留下二十多具同伴的屍體後逃竄。此時市區內多處地域響起槍聲,雙方部隊有火力接觸,但未形成大規模的交火。

這是我軍首次對敵人的進攻。

八月十四日,我方開始對日軍進行猛烈進攻。上午,我空軍出動二百架次,對江麵上敵艦進行轟炸。下午三時,我軍在市區內對日軍的外圍據點發起總攻擊,炮兵集中射擊,步兵勇猛攻擊前進。正在攻擊多有進展的時候,不料張治中又接到委員長密電:

“今晚不可進攻,另候後命。”

委員長在等待國際調停,寄希望於英、美聯手向日本施加壓力而得到體麵的和平解決中日爭端的方案。

十五、十六日,我軍幾乎未有作為,攻擊處於停頓狀態。日軍則利用這段時間加固據點,和強占基地外圍堅固的民房和建築物作據點。而此時,從本土動員來的增援部隊兩個師團正開足馬力航行在海上。對中國人來說,先發製人的關鍵因素——時間,正在流逝。

十七日拂曉,國際調停失敗,我軍再次開始全線進攻,日軍在前沿據點頑抗,機槍子彈帶著尖叫像飛蝗般地撒出來。我方士兵冒著彈雨,呼喊著口號,踏著同伴的屍體,奮不顧身地撲向敵人的據點。我軍死傷累累,但進攻中多處得手,將敵人向後壓迫。

不幸的是,十八日,進攻部隊第三次接到停止進攻的命令。而敵人卻一麵加固戰線,一麵進行反撲。

進攻時宜一鼓作氣,“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乃是兵家常識。在這關鍵時刻,委員長為博得英、美等國的同情,不惜停止本該得手的攻勢,過分強調政治因素,往往使自己失去戰機。後來陳誠在談滬戰感想的時候也說:“戰略原是達成政略目的的一種手段。但是戰爭既啟,就應該以戰略為主,不能因為政略牽製戰略。因為戰略保得勝利的時候,政略的環境就會跟著好轉。反過來說,如果戰略失敗,就是最初認為有利的政略,亦必跟著惡化。”此言極為深刻,一語中的。當然,滬戰值得總結的教訓尚多,不過,這至少是其中重要的一項。

十九日,我軍再次發起進攻,終將敵人外圍據點掃清,把敵人包圍在兩大軍事基地內。

敵人憑借基地內的堅固工事拚死抵抗,並利用海空優勢用艦炮和空軍對我進攻部隊轟擊,並向蘇州、南京等縱深地域進行轟炸。顯然,敵人在抵抗中牽製住我軍,等待援軍到達,以對我軍形成包圍之勢。

我軍數量占有絕對優勢,作戰勇猛頑強,前赴後繼,全憑一腔熱情,但卻缺乏基本戰術的協同訓練。隨著戰役向縱深發展,在現代化的立體戰爭中同訓練有素敵人較量,這些缺點開始顯現出來。現在,雖然己經將敵人壓縮包圍在基地內,但進攻屢屢受挫,敵人的據點屹立不動。

八月二十二日,敵人的增援部隊兩個師團在上海市區以北的長江沿岸登陸,攻占寶山縣城和川沙鎮,威脅我進攻部隊後方。不得己,我進攻部隊將戰線轉移到上海市區以北的郊縣進行防禦。

我軍主動作戰的地位開始喪失,戰爭的天平向日軍一方傾斜。

楊森同他帶領的考察組在現場感受到了戰爭的這個過程,我軍奮不顧身的犧牲精神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同樣,敵人的頑強也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敵人所具有的現代化的軍事優勢更使他憂心忡忡。他知道,他的那支背大刀、握川造步槍,號稱“楊家將”的隊伍,將要麵臨這場血與火的考驗了。

他的二十軍誓師出發後,沿著湘黔公路向湖南陡步開進,每天行軍約三十五公裏,沿途不斷受到各界民眾的熱烈歡送和慰問,加之軍隊政工人員鼓動,部隊士氣高昂。原本計劃五十天的行程,結果隻用了二十多天就已經完成,至九月底,先頭部隊己經到達長沙。

長沙己經深深地感受到了戰爭帶來的沉重氣氛。

長沙火車站十分擁擠,火車頭噴著滾滾濃煙,淒厲的汽笛聲不停地響起來,拉著滿載的軍用列車穿梭式的南來北往。向南的列車拉著那些從戰場上轉送下來的傷兵和疏散的機關、部門以及逃難的人群,一些人坐在車箱頂上,旁邊不堆放著各式各樣的包袱。列車一停站,上車的,下車的,亂糟糟的人群擠成一團,呼兒喚母的聲音響成一片;向北的列車裝載著滿滿的車用物資和荷槍實彈的兵士,風馳電摯般開過。穿著不同服裝、操著廣東口音、廣西口音、雲南口音和四川口音的部隊不斷開到火車站來,等候調度出來的空車皮上前方。

二十軍的軍部人員和先頭部隊到達火車站的時候,正好有一列滿載傷兵的列車停站,這是一列輸送傷兵來長沙治療的敞蓬列車。當列車一停下,早就守候在車站的救護人員就一擁而上,有的抬擔架,有的背人,有的用小車拉,個個累得滿頭大汗,迅速向車站外轉移。車站內軍樂隊奏起軍樂,由中小學生組成的合唱隊唱起了令人振奮的抗戰歌曲,負責贈送慰問品的組織和學生把手中毛巾、口盅、罐頭等慰問品塞到傷兵的手中。看得出,這些裹著繃帶、缺腿少胳膊傷兵都受到了感動,眼裏含著熱淚。

二十軍的在場人員也都受到了感動,為民族流血的人,受到了人民的尊重!

最後,從車皮裏抬出一些己經死在路途中的重傷員,他們還沒有到達醫院就己經流完了自己的最後一滴血!不知是誰喊了聲“敬禮!”,在場的所有軍人,不論是川軍的、湘軍的、粵軍的、還是滇軍的,不論是軍官還是士兵,都一起舉手敬禮,大家在悲壯的軍樂聲中目送著這些先走一步同行。

從長沙坐上火車,很快就抵達了武昌車站。乘渡船過長江,在漢口車站再次候車。這時,從戰場考察歸來的楊森己經帶著他的考察組等候在這裏了。考察組的成員各自歸隊,把考察心得和要領傳達回去,楊森則分別集合各部隊講話,激勵所部上下齊心,竭盡軍人天職,戰場就在前麵,不要辜負四川父老的期望。講話完畢,武漢各界民眾團體向二十軍官兵分送慰問品,每人一條毛巾,一個罐頭,一包榨菜。全軍上下誌氣高昂,口號聲震耳欲聾。楊森望著台下這些慷慨激昂的隊陣和他們手中高高舉起的大刀和川造步槍,不禁心潮起伏,心中隱隱作痛:戰場考察的結果告訴他,前麵是一場實力相距懸殊的戰鬥,眼前這些生龍活虎般的麵孔,幾天之後會有相當一批將不複成存了。

部隊從漢口再次乘上火車,繞道鄭州、徐州、南京,最後在十月十日左右到達上海北西約十五公裏的南翔火車站附近隱蔽聚集,準備進入炮聲隆隆的戰場。

從九月二十二日起,上海戰場己經進入了被動防禦階段,最艱苦時期早己展開。到十月中旬,日軍在上海登陸的兵力己達二十萬人,其中包括大炮三百門,飛機二百餘架,坦克二百餘輛,軍艦七十餘艘。如果算上軍艦上的艦炮,日軍可用於對我實施轟擊的大炮多達一千二百門,遠射程的大炮複蓋了上海全戰場。四十厘米口徑的巨型艦炮的一發炮彈的破壞力,超過我軍一個炮兵營十次發射。

此時,軍事委員會將上海戰場劃為第三戰區,幾次變更指揮係統後,由委員長親自擔任戰區司令長官,火速從全國增援來的兵力己達六十萬人。

上海戰場己成為關係到國家命運、國際形象、國家元首和統帥聲望的大搏鬥,雙方都傾注了全力

十月上旬,登陸日軍占領滬太公路重要據點劉行,乃調整部署,放棄重點向西進攻的策略,將主力集中於南線,重點向南進攻蘊藻濱南岸的大場鎮。企圖占領下大場後打通通向市區的滬太公路,進而沿公路攻入市區,同被包圍在基地內的海軍陸戰隊會師,這樣,這場會戰將以中國方麵的徹底失敗而告終。

我統帥部當然明白,一旦大場失守,我軍將麵臨著這種覆滅的前景!委員長下令我軍退守蘊藻濱河兩岸組織戰線拚死抵抗。大場鎮一線成了淞滬抗戰第二階段的主戰場,雙方拚死爭奪陣地,屍山血海比比皆是,大場成了血與火的人間煉獄,這裏被報紙上稱為絞肉機。

十月十日,二十軍奉命編入第六集團軍序列,受薛嶽將軍指揮,部隊未聚集完畢,便指定布署在陳家行和大場鎮的後方,作為陸軍三十二師的預備隊,準備進入陣地。

蘊藻濱是一條近東西方向的河流,流經上海市區以北的保山區南部,向東注入黃浦江口。由於這裏地勢低窪,落潮時河水向東流入黃浦江,漲潮時海水便由東倒灌入河床,因此,這裏形成了很多小沼澤,蘆葦叢生。再加有很多溝渠縱橫,不利於敵人的坦克橫行。但這裏地勢平坦,難於隱蔽,衝鋒時易暴露目標,給對方造成殺傷的機會。也就是說,當敵人衝鋒時,容易受到我方的殺傷。但反過來說,但我方反擊時,也往往成為敵人機槍火網的射殺對象。由於敵人有絕對優勢的炮火和空中掩護,總的形勢於我不利。

開戰以前,我方也在這帶秘密地修築了一些工事。當時,為了瞞過日本的耳目,修築這些工事的時候,先修幾間簡易木板房圍出一塊空地來,再在空地中修築機槍工事。需要的時候,隻消把周圍的木板房一推倒,機槍便可以射擊。可是,仗打到現在,這些工事早己被日軍炮火掀翻,隻剩下一片磚頭石塊。其實,兩相比較起來,日方的準備工作更為充分,早在十多年前,日方就在這裏繪製了精確的大比例尺地形圖,各種地形地物都有準確的標記。這種地形圖為日軍的炮火提供了十分精確的射擊諸元。每天早上,日軍便在他們的陣地後方升起幾個氣球來,觀察哨就在氣球的吊蘭裏。登高望遠,平原上毫無遮攔,方園多少裏都在觀察氣球的視線之中,我方的一切活動或被視為可疑的地方,便會立即招來鋪天蓋地炮彈。白天,隻有當雙方的士兵扭成一堆的時候,才是敵人的炮火失去威力的時候。

這裏不僅地勢平坦,而且海拔極低,地下水位高。工事挖下去不到一米,地下水就滲出來了。躲在工事裏的士兵都泡在泥漿裏,隻有在衝鋒時才能躍上乾的地麵上來,以至有的士兵寧願吃槍子,也不願一連幾天泡在己經被鮮血染紅的泥漿水裏。

十月十三日,最先抵達戰場的一三四師四○二旅八○四團奉令接防進入頓悟寺左翼陣地。八○四團編製三個營,但第三營是軍部的手槍營。依據川康整軍會議的決定,二十軍整編為二個師,軍部無直屬隊。為了保持軍直屬手槍營,楊森把它編在八○四團,隻占該團的編製,不承擔該團的任務,不受該團團長指揮,專門負責警衛軍部,因此八○四團實際隻有兩個營。

八○四團團長向文彬,字光弼,四川廣安縣廣福鎮唐家灣人,一九○二年出生於一個世代書香的地主家庭。向文彬十歲開始讀書,畢業於成都公學和四川陸軍講武堂。向文彬對部隊訓練有素,一向帶兵有方,紀律嚴明。在他的部隊中絕無被人稱為“爛丘八”的群毆打架、搶劫、賭博、****之類事件。

出征前夕,向文彬整頓軍紀。有兩個逃兵被捉回來,被他下令當眾槍斃,他對官兵訓話說:“國戰在即,官兵不睦,必究其官。如有不願當兵者,隻要自己提出來,本人發足路費回家。但若不假自逃,嚴懲不貸,這裏就是下場!”楊森聽說了這個訓話,不滿地說:“這不成了共產黨的隊伍了?”

正當向團進入陣地之時,對麵的日軍發現這邊有人影進出,知道正在換防,抓住戰機立即發起衝鋒,輕重機槍子彈打得像飛蝗一樣掩護步兵進攻。向文彬一看,立即命令一營占領陣地。士兵們紛紛跳入戰壕和彈坑,向敵人猛烈射擊,輕重機槍也同時向敵人開火。打得敵人像醉鬼一樣不斷栽倒在地,不待敵人重新調整力量,向文彬又命令二營出擊,隨著衝鋒號一響,向文彬領頭向衝鋒過來的敵人發起反衝鋒。正當雙方攪在一起短兵相接的時候,已經占領陣地的一營躍出戰壕,向敵人形成第二個衝擊波衝殺過去。敵人支持不住,退回原處,我八○四團亦退回鞏固陣地,順利完成接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