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楊森二十軍激戰上海蘊藻濱(五)

就在向文彬團同敵人搏殺的同時,一場更令楊森揪心的慘烈戰鬥,又在向團的右翼展開。

連接頓悟寺四○八團左翼的是蘊藻濱陣地。在這裏,日軍經過連續的進攻,己經在蘊藻濱河的南岸占據了約一公裏寬的一片陣地,形成了一個向南撕開我軍防禦網的橋頭堡壘。當十五日夜向團恢複頓悟寺陣地後,由一三四師四○一旅林相侯率領的四○二團乘隙運動上去,掩護其側翼,防止日軍從側翼突破。林團的陣地就正對著日軍這個“橋頭堡”。

翌日晨,當日軍向頓悟寺進攻的同時,也向林相侯團展開了凶狠的進攻。嚴峻的考驗刹那間擺在林相侯的麵前。

林相侯,瀘州市南門外馬窩子人,出身於一個貧苦農民家庭。為人誠實機敏,深得楊森看重,免試送入四川陸軍講武堂學習軍事,畢業後曆任警衛排長、連長和騎兵營長,一九三三年升任團長。

林相侯治軍嚴明,善於接近士兵,平時樂與士兵同甘共苦,戰時則身先士卒,英雄向前。從無吃缺扣餉等惡習,深得士兵擁戴和楊森的喜愛,是楊森手下一位年青有為的戰將。這次楊森在戰前考察戰場,林相侯便是考察組成員之一。

進攻開始,飛機大炮猛烈轟炸。敵人欺侮我軍毫無還手之力,任意肆虐,飛機在天上瘋狂投彈和掃射,上下翻騰,帶著呼嘯做著各種飛行表演時的怪動作。林團的陣地在一片開闊的棉花地中,無險可據,隻有深挖工事,泡在水裏躲避四處橫飛的爆炸彈片。當敵人步兵衝鋒,便放入射程之內,對著那些跑得氣喘籲籲,同樣是滿臉流著汗水的日本兵開槍射擊,然後一陣手榴彈,隨著手榴彈的爆炸煙霧騰起,衝上去就攪在一起。平原大壩毫無隱蔽,在炮火失去作用的情況下,兩軍相遇勇者勝,這對雙方士兵都是一樣的。日本士兵精於辟刺,訓練有素,在武士道精神的鼓午下,個個勇敢非凡;我方的士兵早己被仇恨的怒火燃燒得近於瘋狂,隻要雙方一貼近,大刀砍殺並不亞於三八式步槍的刺刀!這是林相侯在考察戰場就總結出來的經驗,也是他用以指導作戰的口頭禪。用這種戰法堅持了一整天,打退了敵十餘次的瘋狂進攻,敵我雙方屍橫遍野,棉花地裏到處是斷臂殘肢,灘灘血漬。

天近黃昏,敵人一反常態又要開始進攻,戰線的後方又升起六、七個觀察氣球,隨著又是猛烈的炮擊。炊事兵冒著槍林彈雨送來菜飯,一整天口米未沾的士兵早己餓極,能動的一把起飯團主塞進嘴裏,又捏起飯團送到能張口的傷員嘴裏。

進攻的敵人在密集的機槍火網的掩護下又開始衝鋒,林相侯指揮各營進行反擊,隨後命令向敵人反衝鋒。隨著衝鋒號聲驟然響起,林相侯率先跳出戰壕指揮著士兵不顧一切向前衝去。子彈嗖嗖地在耳邊飛過,就在這時,正在衝鋒的林相侯突然雙手抱住頭,栽倒在地。

衝在旁邊的連長林永輝是林相侯的堂弟,一看情況不好,大叫一聲撲了上去,把他抱在懷裏一看,機槍子彈擊中頭部,滿麵是血,己不能言語。林永輝大叫衛兵:“拿白藥!”,林相侯艱難地搖搖手,林永輝知道,他的意思是“不要管我!”;又用手往前指了指,林永輝知道,他的意思是“衝鋒!”,跟著他的頭一歪,不省人事。林永輝趕緊找來一塊木板,抬上送往旅部。旅長羅德潤一見,不禁聲淚俱下,冒著敵人轟炸,親自將其送往師部,不幸林相侯在送往師部的途中氣絕,壯烈犧牲,時年三十七歲,是川軍第一位在抗日戰場中犧牲的團長。

林相侯犧牲後,旅長羅德潤立即帶上他的通訊參謀慕良親率手槍連趕赴林相侯陣亡處指揮督戰。

慕良是成都軍分校第七期畢業生,在軍校學的是土木工程、交通車務和電器通訊等。同期畢業生和補充兵等共約一千二百人編為兩個大隊,在成都九眼橋乘木船先抵重慶,然後換輪於十月初到達南京。到南京後,同期畢業的共有四十七位同學被軍令部分配到二十軍,大家匆匆趕到鼓樓街二十軍留守處報到,第二天即由留守處派車送到戰火紛飛的南翔車站。可是,當時的二十軍根本沒有適合他所學專業的兵種,但軍隊急需補充,於是被派往一三三師四〇一旅,立即投入戰鬥。

正在苦戰堅持的士兵一見旅長親來,士氣大振。此工事己全被摧毀,敵機又來轟炸掃射,一顆炸彈在旅長身後爆炸,慕良被爆炸掀起的氣浪推出老遠,旅長身邊的兩名衛士被炸倒在地、一死一傷。一塊彈片打進旅長胸部,一塊彈片從他的手臂劃過,兩處受傷,渾身鮮血仍堅持指揮戰鬥,不下火線。

二營長先糾華正指揮全營向敵猛攻,但敵人以密集的機槍火力和炮火向先營猛烈掃射和轟擊,先營傷亡慘重,被火力壓製在地,抬不起頭來。先營長又集合起全營的夥夫、雜役人等,脫掉上衣,一體赤膊,在機槍等火力掩護下,以手榴彈開路又向敵人撲過去。

楊森得知林相侯陣亡,心裏像一陣刀割。一擺頭,立刻命令一三四師師長楊漢忠親臨前線指揮。楊漢忠在電話中對楊森說:“家中尚有老母,若果犧牲,請軍長予以照顧。”頭也不回奔向戰場。不巧在途中被炮彈炸傷大腿,牽動頭部舊疾,無法指揮作戰,被送下火線。

副師長李朝信急令趙嘉謠八○一團向上增援,師參謀長郭大樹提了一把大刀,指揮趙團冒著炮火衝上去就是一陣猛打,戰鬥成了拉鋸。一發炮彈在趙嘉謠附近爆炸,火光一閃,團長趙嘉謠應聲倒地,負了重傷。營長先糾華又挺身而出,繼續指揮作戰。一陣機槍打過來,先糾華身中數彈,光榮犧牲。旁邊的一個連,連長謝鵬和二個排長相繼都被打翻在地,全連剩下七、八個人,由第二排排長伍雲春(重慶石柱縣人)指揮。又一陣機槍子彈像刮風一樣地掃射過來,二顆子彈穿透伍雲春左右兩條大腿,就在他感覺雙腿一麻、翻滾倒地的那一瞬間,一顆子彈又打在他的尾椎骨旁,兩眼一黑,倒在血坑之中。衝鋒的人顧不得旁邊有人栽倒,也顧不得子彈在周圍橫飛,直到打退敵人,把陣地鞏固下來。

營長王肇春看見敵人後退,立即帶領本營殘存兵士跳出戰壕追擊。士兵們邊追邊殺,日本人潰不成軍,遺屍累累。王營長指揮著士兵近者刀砍,遠者槍射,仇恨的怒火燃燒得他喪失了指揮官應有的冷靜,一直追到蘊藻濱岸邊,還沒有想到己經進入了河對岸敵人的三麵火網之下。這裏的棉花地早己被踏平,平地上毫無隱蔽。三麵的敵人一齊開火,數十挺機槍、小炮、擲彈筒組成了一片密不透風的火網,把這一群對他們死追不放的對手籠罩進了死亡的硝煙之中。

王肇春營長和他所帶領的這些士兵,全體陣亡。

在這場戰役中陣亡的營長還有彭澤生和魏巨川。此時的林相侯團的一千多人隻剩下二百人,在營長胡國屏的率領下編成了一個營,並入向文彬團。

十八日,這是第二十軍進入火線的第四天,這天下午,三十二師王修身在陳家行的陣地又被日軍攻破。集團軍總司令薛嶽打來電話,急命楊森****,恢複原陣地。

這是二十軍進入陣地以來楊森第二次接到這種恢複被友軍失去的陣地命令。顯然,這又是一場艱巨的攻堅任務。

二十軍一共隻有兩個師,一三四己經在火線上戰鬥了四天,早己殘破不全,而且現在仍然在苦戰之中,根本無力抽出兵力來承擔此項作戰任務。能夠抽出力量來向陳家行發動攻擊的就隻有另一個師:一三三師了。一三三師的行軍序列在一三四師之後,全師四個團到達了三個,還有一個團正在途中匆匆趕往前線。

楊森毫不猶豫,把任務下達給剛剛抵達前線的第一三三師,嚴令師長楊漢域火速前進,立即執行命令。楊漢域則急令己先期到達的三九七旅向陳家行陣地攻擊前進,又命令三九九旅己經到達的徐昭鑒團為預備隊。同時,又命令途中那個團火速前進,準備增援。結果,這個團沒有及時趕到,因為南京附近的鐵路橋被炸斷,被阻止在途中了。

收複陳家行的任務落到了七九四團團長李介立肩上。

陳家行陣地位於蘊藻濱河的左岸,如果改用方向來說的話,河的北岸。這裏是一片開闊的棉花地,棉杆己經枯黃,白花花的棉花無人收割,早己被炮火打得七零八落,半人深的棉杆看起來一望無邊。

李介立接到命令後,立命各部不顧傷亡,在炮火下跑步前進。當他們趕到陳家行附近卻看到一幅令人心悸的景象:三十二師的部隊己被擊潰,正在棉花地裏四散奔逃。占領陳家行陣地的日軍緊跟在後麵追殺,用機槍火力掃射潰逃的士兵。無情的子彈就像割倒枯黃的棉杆一樣把三十二師的士兵割倒在地。那些逃跑的士兵看見增援的隊伍上來,就像看見了救星,跑不動了的幹脆趴在地下呼呼地喘氣。

李介立立即命令士兵散開隊形,彎著腰利用棉杆掩護接近目標。眼看雙方就要碰頭,隨著一聲淒厲的號聲,我七九四團士兵們突然挺起胸膛,端起槍就打,輕機槍吐吐地噴出火舌。正在向前追擊的日本人根本沒有料到棉花地裏會冒出這樣一支隊伍,一時間被打得暈頭轉向。這一次輪到他們也像被子彈割倒的莊稼一樣,紛紛栽倒在地。李團乘勢發起衝鋒,全線衝殺過去,大刀片子濺著鮮血上下翻騰,川造步槍上麵的剌刀個個見紅。受到突然打擊的日軍清醒過來,迅速組織起抵抗,那些日本鬼子嘴裏“呀!呀!”直叫,挺著刺刀就對著衝上來。

雙方白刃在一起,攪在一團,喊殺聲和受傷倒地時發出的慘叫聲混在一起,分不清是敵是我。此時,天己黃昏,暮色蒼茫之中,敵人的觀察氣球失去作用,遠程火力失去威力,旅長周翰熙帶領的後續部隊不斷殺進來;休整了兩天的向文彬團奉命又從側麵殺出來,衝鋒的時候營長弋厚培犧牲,連長高在天身中數彈倒地,和高在天連長同時犧牲的還有他的同鄉、天全人張天壽中士。另外,連長劉龍襄、盧光榮負傷。結過一番激烈的拚殺,這股日軍終於支持不住,留下具具死屍向後潰逃,退回原防。陳家行陣地被李團占領,陣地上除留下敵人的屍體外,還有來不及撤走的武器彈藥,成了李團的戰利品。

天色己晚,日軍停止了進攻,他們的陣地上了沉寂下來。旅長周翰熙、副旅長向廷瑞和團長李介立都巡視在自己占領的陣地上。士兵們忙著救護傷員,清理陣亡士兵的遺體。遺體被集中起來,準備就地掩埋在棉花地裏;敵兵的死屍也被拖到幾個彈坑內,要草草地蓋上一點土,這己不是為了仁道,隻是為了防臭。一些原本雪白的棉花,被士兵們的鮮血染得鮮紅,像一朵朵盛開的花。如果日本的作家來描寫這個場景,他們或許會說,那是一朵朵櫻花,因為染紅這些棉花的,也有日本兵身上流出來的血。

真不知道為什麽天下會有這樣的戰爭?巡視在陣地上的軍官們來不及想,或者他們根本就不會這樣想,當兵的天職就是打仗。敵人打進了家園,當兵的就應該拿自己的身體和生命來抵擋。至於這些倒在這裏的日本人為什麽萬裏迢迢跑到這裏來送死,這就是活該他們自己的事了。

三十二師己經收容好了自己的隊伍,一位姓梁的副旅長帶著幾個隨從人員和衛兵來到陣地上交防。大家是友軍,免不了有幾句客套話。客套話說完了,梁副旅長又說,蘊藻濱南岸還有一段陣地也是他們的防線,現在日本人己經退走,還得請三九七旅立即去占領。於是,周旅長命令李介立帶領本部隨梁副旅長到蘊藻濱南岸部置防務。陳家行則由餘下的部隊防守。

楊森打電話向薛嶽報告,陳家行陣地己掌握在自己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