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楊森二十軍激戰上海蘊藻濱(六)

二十軍死守陣地到第七天。

此時,二十軍雖然傷亡慘重,但己經完全占據了東起頓悟寺,西至陳家行線的陣地,陣地正麵寬約二公裏,東麵和大場鎮陣地相連。

從十九日開始,連續三天,二十軍的陣地上天天硝煙彌漫,日軍在這段陣地上發動了一次以一次的瘋狂進攻。

每天拂曉,日軍的觀察氣球便在戰線後方升起,終日不斷。為他們的火炮指示轟擊目標,修正彈著點。同時,也為他們的飛機指示轟炸目標。氣球一升空,我方陣地便暴露無遺,一切活動都在日軍的掌握之中,完全可以從從容容進行攻擊。我方士兵對這種觀察氣球恨得咬牙切齒,有時連氣球上望遠鏡片上閃爍的反光都能看見,因為沒有長射程武器,隻有幹瞪眼。槍彈打不到,但是嘴巴可以到,士兵們把它罵作“豬尿包”。這也是一種戰法,既藐視了敵人,又鼓舞了誌氣。

氣球一升空,飛機跟著就輪番飛臨上空,配合著炮兵的轟擊,進行空地掃射和投彈。有時在一公裏的正麵,一天之內竟有一千顆炸彈和五千發炮彈攻擊。因此,我軍在白天的活動極為困難。好在有棉花地可以作掩護,敵機一來,就伏在棉花地裏不動,待敵機調頭的時候,就向前躍進,或匍伏前進。敵人則利用他們的這種立體優勢,不斷發起進攻,攻擊極為主動,要打穿插,就攻擊我方的間隙;要打擊我有生力量,就找有人的地方對決。我軍處於被動的的防禦之中,優勢隻有一個,人多。再密集的炮火和炸彈上,總有空隙,在這種空隙中生存下來的人,就是敵人的死神!戰術也簡單得很,隻有一個,敵人衝鋒時,放過來貼近打!

我方棉花地之後,也有幾門大炮,但是基本不能發揮作用,隻能偽裝起來。隻要一發炮,馬上就會引來一頓鋪天蓋地轟炸,得好好保護這些炮,寧願多死人,也不能讓炮受損。中國人多,炮少。

陳家行陣地第三天中午,日軍又向李介立團防守的蘊藻濱陣地發起猛烈的進攻,陣地上一片火海,士兵多數己經陣亡和重傷,所有能拿起武器的人、包括文書夥夫都己經上陣。到現在為止,隻剩下少數人還在李介立的指揮下抵抗,槍聲己經開始稀疏下來,陣地危在旦夕。

人可以對付幾個鬼子,他的大刀左辟右砍,輪起來一陣風,呼呼直響,殺得敵人鬼哭狼嚎。他的士兵配合著他,用大刀、手榴彈打退了敵人和多次進攻。他從陣地中打電話回來說,日本鬼子怕大刀,請多送幾把大刀到前線來。大刀送到後,他說:“又可以殺死更多的日本鬼子了。”堅守陳家行陣地的第二天,在一次戰鬥中,營長負傷退下火線,他帶領全營官兵繼續衝殺。受傷後堅持作戰,直到把敵人打退後,他才感到天轉地旋,兩眼一陣發黑,倒在陣地上。待士兵來救護時,連長姚炯終因流血過多,為國捐軀。

連長高在天率領全連與敵人肉搏多次,奪回陣地後己幾次負傷,鮮血直流,還說:“非把鬼子趕出國不可。”他的傳令兵喊:“連長,你己經受傷了,快到後麵去吧!”他答:“這算什麽!就是受了重傷也不要緊,為了民族的生存,犧牲也應當!”全連隻剩下十餘人,還在衝鋒。一邊衝一邊喊到:“弟兄們,上!鬼子快要消滅完了!”正喊著,一排機槍子彈掃射過來,又連中數彈犧牲。

另一位連長高峻,參加戰鬥前把家裏的地址和後事留給了營長,以示自己以身報國、視死如歸的決心,也在戰鬥中犧牲。

經過兩天戰鬥的陳家行陣地,這時軍官隻剩下營長景嘉謨一人,指揮著最後幾名士兵堅守在幾間破房子內,至死不退。這天上午,旅部上空飛來幾架日本飛機,一甩翅膀,十幾枚炸彈淩空而降,旅部裏一片火海。正副旅長幸免於難,旅部裏的值班人等及警衛士兵卻被炸得血肉橫飛,去向不明。麵對陳家行這種岌岌可危的局麵,旅裏麵哪裏還派得出人來增援?找到師,師長楊漢域也是剛派走了最後一個營,手裏隻有一個師部手槍連,這己經是師裏唯一可調出來的力量了。形勢如此危急,再也不能顧及其它,當即集合手槍連,一揮手命令跑步增援。手槍連每人一支盒子槍,身背一把明晃晃的大刀,個個都是久經磨練的好漢。連長一接受命令,帶著部隊冒著炮火就到跑到旅部,旅長周翰熙一看倒有些為難:“師長的這點貼身部隊,我們怎能使用呢?”,倒是副旅長向廷瑞有主意:“手槍兵在近戰時好發揮作用,先用上去再說。說不定陣地上還剩得有長家夥可用。”手槍連一直擔任警衛,沒有直接撈到仗打,人人都憋足了勁,嘩的一聲冒著彈雨就衝上去了。

陣地終於保住了。中校營長景嘉謨堅守陣地有功,晉升為上校。

族人以周文高未婚無後,續三弟之子嗣。

陣地交接完畢,周翰熙旅能夠站立起來集合的士兵隻剩下四十餘名。撤下來後,軍事委員會提升李介立為上校團長,並授予海陸空軍甲種一等勳章一枚。

七天的激戰,二十軍傷亡慘重。軍官隊隊長莫湘在南翔軍部負責登記全軍傷亡人數,發放傷殘津貼的共五千多人,陣亡二千多人,總計傷亡七千餘人。其中傷師長一人,傷亡團營長二十多人,連、排長二百多人。

第二天一早,楊森執意要去陣地再看一眼。望著這一片片屍山血海,楊森心潮起伏,真正親曆戰場的人,才更能體會到什麽叫中華民族的血肉長城!淞瀘戰場上共有七十來個師參戰,區區一個二十軍當然不能起多大的作用,但是,二十軍盡力了,四川人盡力了!想到這裏,這個鐵石心腸的漢子也不覺潸然淚下。

“前天晚上,我和副官一起去吳淞河邊(即蘊藻浜河,筆者注)清點渡河關鍵戰中的死傷者,與內田伍長在大捆包中間睡了一夜。(十月十四日)

“因為本部隻剩下四五個人了而心裏感到淒涼。

“安田少尉、結城上等兵負了傷。(以上十月十五日)

“本部的人員也哭著很想回河的另一邊,可是上邊不準,還說,如果有敢擅自渡河者,一律射殺!

“可是我偏偏在上月二十五日分組時進了本部,不管怎樣說進本部的定員也有二十五個人,憑什麽說我是最合適的人選呢?

“本部的下士官,二名戰死,二名負傷,隻有一名沒事。我不知道,如果我自己也當上伍長,現在又會是什麽樣子呢。

“本部的狀況最為嚴重;戰死五人,負傷五人,患病三人,論比例,隻有百分之三十的人幸存。

“高橋上等兵終於過河來了。(以上十月十六日)

“晚上十點鍾左右,我作為兼職戰地火葬場的工作人員和傳令兵等人一起返回。

半夜裏,我們到達大行李部,大家都進了帳篷,睡在硬土上。

這是多麽令人羨慕的事情啊,作為步兵是沒有這種待遇的。(十月十七日)

“拿著寫有平假名讀音的花名冊去火葬場的是大約五十名悲哀的火葬工作者。前十天死的人這次一並火化。我們拿著名單對死者進行了辨認。

昨天知道高月的市川君戰死了,又聽說清水君負了傷。

“真是有幸,我成了一名火葬場的焚屍人。(十月十八日)

“槍炮聲頻繁,我們居住的地方也不斷地有彈丸飛來。第二中隊的一名士兵頭部中彈,當即死亡。

“聽說上等兵高橋昨夜戰死了,什麽也沒有留下。他是我最親密的親友,可是如今安在哉?倘我有幸生還日本,希望能順便回一次家。(十月十九日)

“還是什麽都想吃,因為誰也不知道明天自己會有什麽樣的命運。

“睡覺就是在戰壕裏合衣而眠,夜裏機關槍胡亂掃射,想睡也睡不成,隻有求神的保佑,天亮了才會鬆一口氣:昨夜自己的生命保住了。

準確的說吳淞河是三條河,到現在為止,這次渡河戰鬥中已經死傷了好幾百名戰士,步兵第一師團迄今已有二千數百人的死傷。這是一個靠死人堆起的山來確保的陣地,日本軍是用死人堆積的山來挽救戰敗的命運的。

我作為火葬的焚屍人是極其快樂的。

晚上,戰友的火葬通宵進行。(以上十月二十二日)

“下午,遇見恩方的山下伍長和小川的高木上等兵等到人,才聽說在附近的村莊有戰死的人。一聞此語,我隻有淚流。

我一定要努力完成火葬焚屍人的任務。(十月二十四日)

楊森的二十軍撤換下來後,部隊奉命在蘇州掩護機關百姓疏散。一天晚上,一灣殘月己經高掛在樹梢之上,田野散發著清香的氣息,要不是遠處偶爾傳來一、二聲沉悶的爆炸的話,還真讓人回味在江南水鄉幽月清風的韻味之中。這時,楊森同副軍夏炯正站在軍部外麵的月色中,靜悄悄地在等待一位貴客。

通訊兵己經來過電話,客人就要到了。

客人是我國著名的四川籍婦女革命家,記者,黃埔六期畢業生,上海戰地服務團團長,當時己經在德國秘密參加了共產黨的胡蘭畦。楊森同胡蘭畦是老熟人,十四年前在四川就相識,彼此均具好感。那時己經有了五房姨太太的楊森還想和胡蘭畦共築愛巢,隻是由於胡蘭畦胸中自有幗國大誌,鄙視楊森設計出來的這種小家庭而投身於革命之中去了。現在聽說楊將軍帶了生力軍來參加上海的這場偉大的抗戰,特地冒著炮火到前線來對楊森作拜訪兼采訪。

朦朧中,客人到了。楊森把胡蘭畦等讓進軍部,在一盞不太明亮的馬燈下,神采弈弈,沉毅冷靜,侃侃而談。談到中日雙方的形勢,談到戰場的殘酷慘烈,談到我軍赴湯蹈火、前赴後繼的犧牲精神。楊森說:“這次的犧牲固然很大,隻有在這樣的犧牲之下,才可以證明我們軍的人格。”楊森告訴客人,他最近賦詩兩首,以遂其誌。

第一首是在戰地考察時在隴海路上作的感懷詩:

才消炎暑試新涼,沃野欣聞禾稼香;

為挽艱危征萬裏,不教倭寇事披猖。

第二首是前線近作:

滿天烽火遙相望,切齒倭奴勢正張;

指點三軍殺敵處,刀光如雪月如霜。

相談時至深夜,客人方才告辭,臨別時楊森對胡蘭畦說:“不要擔心,這次抗戰,勝利一定屬於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