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便衣隊跟蹤日嫌

周圍幾張茶桌上的話題也都大抵是關於日本人的事,氣氛沸沸揚揚。

正說到這裏,隻見匆匆忙忙走來一個頭載禮帽的人。大家一看,紛紛打招呼:“王大爺吃茶”“王保長吃茶”。

那來人四下張望了一下,看著沒有外人,然後雙手一抱拳,像背書一樣說道:“今天公事在身,失陪,失陪。大家聽好,上峰說,有幾個日本人這兩天就要到我們成都來了,我們街上要開大會,要遊行,大家要踴躍參加。各人回家要招呼好家中老小,不要到處亂跑,看熱鬧時站遠點,免得踩倒擠倒。本保長有言在先,老頭老娘小孩擠倒踩倒,概不負責。”

說完這幾句,又壓低聲音對旁邊幾個年青人說:“到時候鉈子捏緊點,甩他幾鉈子,不要給他鬆活的。”

又一抱拳:“今天還有公事,失陪,改天再吃茶。”說完,又一陣風一樣,匆匆消失在東門大橋的另外一頭。

“鉈子”是成都話裏的拳頭。茶鋪裏的人都聽懂了王保長傳來的“上鋒”話裏的意思。

八月二十二日,成都皇城壩人頭攢動,熱火朝天,喊聲震地。這個皇城壩,便是現在綠草如茵、鮮花絢麗的天府廣場。當時卻是小販商賈雲集、賣藝打拳聚眾的扯謊壩,有如北京的天橋市場和早先的天安門廣場。

這裏最早是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的第十三子朱椿的王宮。朱椿是朱元璋的愛子,三歲便被封為蜀王,在他還沒有來成都以前,便由太監在這裏動土,仿照皇宮的樣子修了他的宮殿。四周有高大的青磚城牆和護城河,正門朝南,上麵是城樓,下麵有三道拱型的大門,大門兩邊是兩個一人多高的石獅子。大門以外是寬敞的廣場,這個廣場被成都市民稱為皇城壩。民國以來,這裏為爭奪地盤打過幾仗,炮彈落地開花,煞是嚇人。後來政治中心轉移,這裏逐漸凋零,廣場淪為下作的場所,但一些重大的民眾集會和政治活動,如辛亥革命殺四川總督趙爾豐的集會也在這裏舉行。

今天,萬餘人在這皇城壩裏憤怒集會,把反對日本政府在成都設立領事館的抗議活動推向**。

這裏一清早就貼滿了“趕走日本帝國主義!”、“還我河山!”、“日本人滾出四川!”等紅紅綠綠的標語口號,皇城城樓正門上麵掛著一幅橫幅,上麵寫著“成都各界反對日本在蓉設領大會”,正門前方,十幾張方桌搭成一個臨時的台子。

剛吃過早飯,皇城壩裏己是人山人海,來參加會議的人群不斷湧進來,還有小商小販,賣糖餅、打鍋魁、看熱鬧,以及討口要飯也擠在一起。維持秩序的警察也早就各就各位。

大會開始後,一些民眾團體的頭麵人物和各學校的代表不斷輪流上台,有的聲淚俱下,發表演說;有的慷慨激昂,領頭高呼口號。真是台上台下,振臂齊喊,尤其是東北流亡來四川的學生和難民,那種撕心裂肺的哭訴和演唱,使人人為之動容。

演出開始,隻見一個衣衫破爛十三、四歲的女子登上台子,扮演起賣唱的歌女。幾段淒淒慘慘的東北口音小曲唱得人們直心酸。突然,歌女似乎因饑寒交迫體力不支,昏倒在台上。旁邊扮演父親的漢子從腰裏抽出鞭子,上前抽打,喝令歌女起來繼續賣唱。歌女掙紮著站起來,可是實再沒有一絲力氣了,又倒在台上。父親又舉起鞭子抽去。

人們心裏緊張極了,連鞭子劃過空氣時的呼呼聲,鞭子落在歌女身上的卜卜聲都聽得清清楚楚。這時,扮演圍觀看客的群眾再也忍不住了,紛紛上前製止,喝令這個手裏舉著鞭子的漢子:“放下你的鞭子!”

台下的人也忍不住了,忘了這是在看戲,一齊高喊:“放下你的鞭子!”

這時,扮演父親的漢子轉過身來,對著台下的觀眾哭述:“鄉親們哪,不是我當父親的心狠呀。‘九一八’後,日本占領了我們的家鄉,****燒殺,無惡不作。我們全家和鄉親們一起逃亡關內,現在是死的死,散的散哇。那一天下著鵝毛大雪,孩子的爺爺姥姥又凍又餓,在北平咽了氣。咽氣的時候還指著向東飄去的雪花閉不上眼。日本人轟隆隆,機槍大炮,跟著又到了北平。我們隻得又逃亡。到了鄭州,河南又是大旱,孩子的弟弟熬不過來,餓死在那裏了。現在我一家三口逃亡在這裏,孩子的媽又得重病,幾天沒有吃喝了。我們不賣唱,哪有辦法給她媽治病救命呀!”

那漢子說到這裏己是真情流露泣不成聲。那些扮演看客的人也都是真情流露泣不成聲,紛紛掏出線來拋到那漢子的麵前。台下的人也都抹起眼淚來,一些人也跟著掏出錢來,拋到台上去。台子上的演員和台子下的看客都進入了角色,演戲的不知是在演戲,看戲的不知是在看戲了,連範崇實派來維持秩序的警察有的也在一邊抹眼淚。

忽然,一陣“打回老家去!”“打倒日本帝國主義!”的口號聲從台上台下一起喊起來,旁邊抹眼淚的警察也一起喊起來。台上台下,**迭起。

跟著,一些人又到了台上,一起唱起了“逃亡三部曲”。那“我的家在東北鬆花江上。。。。。。”如訴如泣的歌聲,仿佛又把人帶到了冰天雪地的三江平原,心裏淒涼極了。

最後,是四川大學和華西大學的學生上台,他們站成合唱隊伍,把台子擠得滿滿的。一起引吭高歌,唱起“義勇軍進行曲”、“大刀向鬼子的頭上砍去”等慷慨激昂的戰鬥歌曲。台下會唱的也一起唱起來,不會唱也跟著喊,唱得人人熱血沸騰。台上台下,那“殺!殺!!殺!!!”的喊聲震天動地,地動山搖。

來參加集會的民眾團體和街道市民越來越多。集會結束後,又開始整隊遊行。遊行隊伍舉著大標語,呼喊著口號,從皇城壩開始,經祠堂街,到鹽市口,再經春熙路,最後到達中山公園(現在的成都市勞動人民文化宮)。所過之處,全是中心鬧市,不僅是圍觀者眾,而且不斷有民眾參加進來。遊行隊伍越來越龐大,如洶湧澎湃的潮水。一時間,人數越來越多。偌大一個成都市,己是萬人空巷了。

遊行隊伍在中山公園解散後,又以學校為主,師生分成小組,分頭到各街各巷宣傳演說。以“流浪三部曲”為主題的演唱和“放下你的鞭子”這樣的活報劇演出,讓成都市民悲憤不己。悲愴、激烈之聲此起彼伏,整個成都市己經是火山一座。

八月二十三日,民眾代表再度在中山公園集會,宣布“成都各民眾團體反對日本非法在蓉設領大會”正式成立。會議向全市各界發表了慷慨激昂的宣言:

“各位同胞,我們成都既不是通商口岸,又沒有日本僑民,並且日本己在重慶早就己設有領事館。今竟妙想天開,派了岩井英一,要到成都來,設置領事館。事前,並未得我們國民政府外交部同意,公然帶了些隨員,走到重慶,聽說明天要來成都了。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我們成都民眾,應當聯合起來,一致拒絕他,不達目的,誓不終止。”

這份“宣言”立時變成傳單、號外,由飛奔著的報童學生傳遍大街小巷。

再說當天下午,那兩輛從重慶開來載著日本人和密探隊的班車也都到了成都市外東的牛市口,稍一停留後,然後便分頭進城。

“通用貿易公司”的班車進城後,一直駛到祠堂街,車上幾位衣冠楚楚的人住進了祠堂街的“太平洋飯店”。尾隨而來的“密探隊”看見這幾人駐了店,立即在門房中查證得知,這幾個人原來是南京國民政府直稅局派來駐川的工作人員,正好這天赴成都市上任。聽到這個消息,熊倬雲驚出了一身冷汗,幸好沒有貿然下手,否則闖出大禍矣!

那輛“利川車行”班車進城後,一直駛到騾馬市街的“大川飯店”。從車上走下來四個穿西裝、戴禮帽,留著仁丹胡的才是真正的日本人,隻見這四人大搖大擺,順順當當地登記住進了樓上的高檔房間。

這“大川飯店”的位置,便是現在“輕工大廈”的所在。經過這幾十年來的舊房改造和城區建設,現在“大川飯店”己是曆史煙雲,早己**然無存。不過當時它卻是成都市最大一家高級飯店,霓紅燈和金字招牌閃閃發亮。裝備有當時還十分少見的電燈電扇,住宿部兩層樓房,房間寬敞明亮,陳設十分考就精良,內設有中西餐部和汽水浴室。令熊倬雲感到奇怪的是,成都市的各大飯店早己有省政府的秘令,禁止接待日本人。為何這家飯店卻不顧禁令,擅自接待這四個日本人?密探隊的人立刻亮出警察局的牌子,找到飯店經理一幹人等,立即查明,原來這裏有個叫劉順煦的人在這裏暗中開房策應。

看到劉順煦的名字,密探隊隊長熊倬雲的眼晴一亮:原來是這個家夥在這裏通風報信,難怪我密探隊兩度失手。這個劉順煦是早就在熊倬雲掌握中的一名****漢奸分子。其人背景複雜,和多方都有關係,表麵打著“大同影業公司”宣傳股長的招牌,卻拿著日本人津貼,幹著出賣祖宗的勾當。前幾日,他接受日本人的密令,帶來兩名高級妓女,在這裏開了相鄰的兩個房間,裝成在這裏同妓女鬼混的嫖客,自以為瞞過他人耳目,一心一意在這裏策應日本駐成都“領事館”派來探路的先遣人員。

四個日本人一到,在飯店登記為作觀光旅行的記者、商人。劉順煦便騰出一間房,讓日本人住下,表麵上看來互不相識,互不來往。其實這兩個房間有小門相通,劉順煦不僅在這裏和日本人交換情報,還讓日本人盡情**樂。查到這裏,熊倬雲怒火中燒,狠狠地罵道:“狗漢奸,不要臉!”

密探隊查證清楚,立即飛報劉湘。劉湘獲悉情報,連夜在多子巷家中召來心腹幕僚等通報密探隊查得的最新消息,決定在第二天速戰速決,給來蓉的日本人一個迎頭痛擊。並細細地定下具體行動計劃的各項細節。

劉湘調度完各路人馬,天己經微微泛白。他抬起頭來看了看天空,伸了伸腰背,活動了一下身體。胃又開始隱隱作痛,他歎了一口氣,搖了一下頭。自己今年四十六歲了,可是己經受胃潰瘍和糖尿病折磨多年,雖說自民國二十二年削平群雄統一全川己來,四川的情勢己經大有好轉,局麵隱定,財力增長。可是和蔣中央的明爭暗鬥卻愈演愈烈,如此掣肘之下,自己問鼎中原的抱負何時方能實現?帶病之身何時更能建功立業?時不饒人啊。此時,劉湘接過夫人劉周書捧過來的熱哢啡,喝了一口,胃子感到舒服了一點。他又一仰脖子,把一杯哢啡喝完,天色已經不晚,看來今天是不需要休息了。他知道,隨著黎明的到來,他精心策劃下的一場暴風雨般的愛國運動就要在大牆外邊暴發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