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團軍洪洞遇八路(三)

這次晚會後,丁玲還帶著戰地服務團到川軍的各個連隊去慰問演出,教士兵們唱抗戰歌曲。給二十二集團軍的官兵們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象,士兵們都學會唱:“抗日戰爭開始了,不分黨,不分派,大家一致團結起來,驅逐日本強盜,嗨喲嗨!嗨喲嗨!日本鬼子滾蛋!滾蛋!”七四○團的政訓員胡清溪感受頗深,他曾同代團長何煋榮一道多次去相鄰的那支八路軍的駐地觀摩考察。兩人都是學生出身,共同語言頗多,相談投契,時常一起探討一些有關局勢的深層問題。他對代團長說:“這才叫做軍隊的政治工作,幹得如此活躍,真是做到了家。難怪他們戰鬥力這麽強,打起仗來這麽舍得命幹。師裏繆處長已經召集我們開會商量過了,政治工作要學取他們的長處,切實起到提升戰力的作用。”胡清溪在這裏所說的繆嘉文,是一二四師的政訓處長。後來,胡清溪和繆嘉文都在滕縣保衛戰中陣亡。

何煋榮說:“這個問題我揣摸了好久,現在終於找到一個頭緒。同他們相比,我們除了戰術上不靈活外,政治工作更不如人。政治工作得好,官兵便用命不惜死。政治工作需要做的事,你可以放開來幹,我在團裏支持你。”

通過一段時間的相處,耳聞目染,八路軍官兵一致、軍民一致的優良的作風和艱苦細致的政治工作對二十二集團軍的影響是明顯的。通過這次整訓,娘子關戰役以來的頹喪氣分得到迅速糾正。

一次, 鄧錫侯總司令召集一二七師的三七九旅講話。首先以抗戰

大局為出發點,說明大敵當前,應以國家民族大義為重。當抗戰軍人就要不怕死,怕死就不要出來當軍人。後來把話題轉到前次在太原前線險遭不測的情況,點名說到來總部擔任警衛的連長“莫得一點軍人氣概,簡直是個怕死鬼!派他來保護我,反而要我們來保護他!如果不是總部人員代他指揮部隊,還擊搞得快,後果不堪設想了!”說到這裏,旅長陶凱當即站出來,喝令執法隊將該連長拿下,五花大綁,請求鄧總司令準予槍斃這個貪生怕死的害群之馬,以正法紀!

沒想到鄧總司令沉思了一下,慢吞吞地說:“槍斃他幹啥子?把

他調個副職,不要他帶兵就行了。我們把他從四川帶出來,將來也好一起回去嘛!”鄧錫侯這番話,也不知道事先同陶旅長是否有過勾兌,反正是令在場的全體官兵感動得幾乎五體投地。

與此同時,那個把鄧總司令從南盤村背出險地跑了十來裏地的中尉副官王席儒,被連升三級,成為中校。真是獎懲分明,還有人情味。

由於兩軍駐地相鄰,甚至就在同一個村子裏,買菜買糧,天天撞見打招呼,八路軍以“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為基礎所表現出來的作風成了二十二集團軍官兵效仿的榜樣。一天,一二五師師長陳鼎勳在全師連長以上的軍官會上用“借秤”來比喻同老百姓的關係。他說:“我們四川部隊原來在四川時,每一個星期要打一次牙祭。把豬肉買回來後,總要借秤來稱一稱,看夠不夠秤。部隊沒有秤,就要去向老百姓借。第一種人去借秤時,和顏悅色說:老大爺,你家有秤嗎?借給我稱一稱就還給你;第二種人去借秤時說:借給我稱一稱就還給你;第三種人走進老百姓家也不說借秤,東瞅西看,看到秤拿起就走。你們說,這三種人哪一種好?如果你家有秤,你會借給哪一種人?”說得大家都會心地笑了。

“還有,我們四川人很多都喜歡說話帶把子。什麽老子、龜兒子、狗日的、垂子、王八蛋這一類的話。一天不說,就嘴巴發癢,悶得心慌。我現在要你聽好:你在軍隊裏說,我不管你,免得把你逼成啞巴,但是你要在老百姓中去說,警防我對你不客氣!有人以為這是小事,其實不然!我們出川來打仗,人地兩疏,什麽事都要靠老百姓。有時對老百姓一句好話,說不定就得到了一個緊要的情報;一句壞話,就會教你吃一個大虧,甚至要了你的命!”

部隊的帶兵官幾乎個個都對八路軍有很深的體會。三六四旅的張宣武團長在集合全團訓話時說:“大家都清楚,我們頭一次和八路軍相遇是在壽陽的一個村子裏。那天早上,天下大雪,我聽見號聲,起來查看,是人家起床。起床後,人家開始出操,後來又排著整齊的隊伍聽長官訓話,集體唱歌,呼口號。回頭看看我們自己,一些人在烤火,一些人還在蒙頭大睡!

這一次在這裏,我想你們都看得更清楚,人家八路軍不但出操整齊,有精神,而且和老百姓關係好。換防走的時候要把駐地打掃得幹幹淨淨,要挨家清點東西,借的門板要統統上好,有損壞的東西要賠,要把老鄉的柴火打齊,水缸挑滿,要給老百姓道謝。

這就是人家要打勝仗的原因,不服氣不行。這些,我們都要向人家學!”

第二十二集團軍,從總司令到各級官長,都把這樣的作風整頓當成一件大事。而且在後來的山東作戰中可以看到,這樣的作風整頓確實收到了效果。

八路軍對川軍表示親近,當然是為擴大抗日民族統一戰線中團結和合作的力量。在川軍出川以前,為了對付蔣中央的吞並和擠壓,川中各軍或多或少都同中共有一些聯係,有的還同中共的上層有接觸。而川軍出川在山西尷尬的處境,中共當然了如指掌,對症下藥,這增加了兩軍在山西進一步合作的可能性。以朱德這樣有名望的戰將和家鄉人的身分進行這樣的工作當然再合適不過了。當然,後來因川軍奉調離開了山西,這種進一步的合作沒有走上路子,但朱德總司令所作的工作並沒有白幹,直到十二年後的成都戰役中,川軍大部參加起義就是最好的證明。

但是,川軍在洪洞積極整訓、提升戰力的努力沒有得到閻長官的厚愛,反而成了他打了敗仗後諉過的對象。閻錫山原想利用八路軍為他抵擋日本人,同八路軍簽訂了合作的協議,為八路軍打開了進入山西的大門。殊不知這道大門一開,八路軍如潮水般地湧入,先後在山西境內建立起幾大塊獨立自主的敵後根據地。雖然閻錫山已經感覺到八路軍並不如他所想象地那麽可以隨意駕馭,但此時已是請神容易,送神難了。八路軍如同釘子一樣釘在山西的土地上,如果此時再有幾萬川軍盤據在山西境內,而且有報告說,他們同八路軍之間的聯係還十分頻繁。那末,閻錫山還要想運用自如地在日本人、共產黨和蔣中央“三個雞蛋上跳舞”的話就更難了,說不定連最後的一點地盤也要丟得精光!

據說丟了太原的閻錫山到南京找到委員長述職時,找了一條理由,說川軍“打仗不足,撓民有餘”,要求委員長把二十二集團軍調走。其實,這也正合委員長的意。於是,二十二集團軍被調離山西到李宗仁的第五戰區去了。關於二十二集團軍被調走的過程,李宗仁在他的回憶錄中記下了這精彩的一筆,像是無端在川軍身上打上了一塊不光彩的烙印。

李宗仁寫道:

“鄧錫侯部川軍來五戰區作戰,也有一段有趣的故事:

鄧部原駐於川西成都,因其防區通向外界之水路為川軍劉湘部所封鎖,無法購買彈械補充,故士兵所用的槍械半為土造,極其窳劣。此次激於大義,請纓出川參加抗戰,奉統帥部命令,編為第二十二集團軍,以鄧錫侯為總司令,孫震為副司令,由二人親自率領,往第二戰區參加山西保衛戰。然倉卒出師,遠道跋涉,沿途又無補給兵站的組織,勢須就地購買糧草,對軍紀不無影響。

川軍方抵山西而太原己告失守。敵人用機動性快速部隊向潰軍左衝右突,川軍立足未穩,便被衝散,隨大軍狼狽後退,沿途遇有晉軍的軍械庫,便破門而入,擅自補給。敗兵之際,士兵強買強賣皆所難免。事為第二戰區司令長官閻錫山所悉,大為震怒,認為川軍是‘抗日不足,撓民有餘’的‘土匪軍’,乃電請統帥部將川軍他調。統帥部接此難題,乃在每日會報中提出。委員長聞報也很生氣,說:‘第二戰區不肯要,把他們調到第一戰區去,問程長官要不要?’

軍委會乃打電話去鄭州給第一戰區司令長官程潛,告知此一命令,並老實說出原委。孰知程潛對川軍作風早有所聞,在電話裏一口拒絕,說:‘閻老西都不要,你們送給我?我不要這種爛部隊!’據說,當軍令部次長林蔚將此消息報告委員長,並請示辦法時,委員長正因南京初失,心緒不好,聞報勃然大怒,說:‘把他們調回去,讓他們回到四川去稱王稱帝罷!’

白崇喜在一旁聽著,便勸解道:‘讓我打電話到徐州去,問問五戰區李長官要不要?’白氏隨即自武漢用長途電話問我,並娓娓陳述此一事件的經過。此時,正值韓複榘不戰而退,我無援兵可調之時。我便立刻告訴白崇喜:‘好得很啊!好得很啊!我現在正需要兵,請趕快把他們調到徐州來!’

白說:‘他們的作戰能力當然要差一點。’

我說:‘諸葛亮紮草人作疑兵,他們總比草人好些吧?請你快調來!’

白崇喜聞言一笑。川軍就這樣地調到徐州來了。”

李宗仁描述的這個故事,流傳頗廣,後來被編入電影《血戰台兒莊》裏。其實,當時二十二集團軍並非無處容身,劉湘就多次報告過軍委會希望把川軍統歸到七戰區來,便於統一指揮作戰。但委員長也根本不會讓二十二集團軍調回四川,更不能讓他們去了劉湘那裏。如果二十二集團軍要去黃山同劉湘的二十一集團軍匯合,其間必經漢口。而此時,劉湘正被委員長困在萬國醫院,如果二十二集團軍要路過漢口,劉湘不是就乘勢破壁而去了?白崇喜這些人深諳委員長的心機,真真假假地編了些故事給李宗仁聽,兩邊糊弄。

在這裏,李宗仁還為川軍說了幾句公道話。不過,在李宗仁眼裏,川軍雖不是“土匪軍”、“爛部隊”,但不過僅是“總比草人好些吧”而已。然而,就是這個“總比草人好些吧”的隊伍,卻在山東打出了一個驚天地、撼鬼神的悲壯之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