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記不清是怎麽回到房間的,之後威廉就趴在**發著呆。雖然胃裏難受地不停泛著酸水,但他實在是沒力氣去找個地方嘔吐一番了。
就這樣渾渾噩噩的,一直躺到夜色降臨,遲遲不見他到位的胖廚師長找到房裏來,請他過去。
其實煲湯什麽的原本是正牌廚師的事,但是老夫人有過吩咐,以後伯爵餐桌上的湯都交給威廉負責。一直苦於不知怎樣才能令伯爵滿意的胖廚師長倒也樂得卸下一個包袱。
至於威廉,本來對料理就不太有興趣,這會兒更是半點幹勁都提不起來。不過他還是跟著廚師長去了廚房。
這幾天來,大夥兒在廚房裏幫了他不少忙。他也知道,他們已經習慣乃至是期盼著由他來對付伯爵那不奸伺候的舌頭了。
威廉不想讓大家難做,也努力逼自己振作了,然而,當他站在案台邊看著麵前一排排紅橙黃綠的食材,腦子裏卻是一片空白。
其他人見威廉在那兒發呆,上去詢問。威廉";嗯嗯哦哦";地應著,人依然一動不動。。。。。。動不了,好像身體不是屬於自己的。
他這個樣子讓大家看了都難免擔心,但又問不出什麽東西。商量了一下,幹脆先點上火把水燒著,這樣等到威廉的狀態恢複了,隨時可以開始。
大概是真的耽擱了太久時間,久得過分了,到最後,莊園的主人甚至親自造訪,百年難得一見地踏進了廚房裏來。
當伯爵一出現,除了威廉以外的所有人立刻噤若寒蟬,戰戰兢兢地退到了一旁。
胖廚師長硬著頭皮,想上前解釋一下,結果還是被伯爵的一記眼神給逼退了回去。
伯爵徑自走到威廉身邊,後者對著一鍋即將沸騰的水神情木訥,完全沒有察覺對方的到來。
塞繆爾盯著威廉看了一會兒,終於開口:";你有什麽問題?";
威廉的肩膀晃了一下,反射般地退開兩步,麵向著塞繆爾,但沒有用眼睛直視他。
";沒有。";威廉回答,音量輕得幾乎聽不見。
塞繆爾卻聽得很清楚,眼簾微眯起來,";撒謊。";他頓了一下,聲音異常地低沉:";你在介意下午看見的東西?";
威廉不期然地呆了呆,意識到他正在被質問,忽然覺得自己一下午的鬱躁其實很荒謬。
介意?他吃飽了撐著吧。
";我似乎沒有必要,也沒立場去介意什麽,那是你的事,伯爵。";他用一聲冷哼加重了譏誚的意味,但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有種錯覺!他隻是在解釋給自己聽。
塞繆爾因為那不討喜的語氣而皺起眉:";第二個謊。你夠了,你再介意也不過是介意兩條死屍。哦不,現在大概已經連骨頭都不剩了。";
把如此殘忍的事一語帶過,似乎那是理所當然的,死兩個人也沒什麽了不起--威廉對這種心態無法理解。
心裏湧上來一陣強烈的抵觸,威廉終於承認,他確實是非常介意,介意極了。
雖然他從來沒以為塞繆爾是個好人,但是這種惡行卻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憤怒。明明是與他無關的事,他就是看不慣、想不通。
";是啊,你說的很對。";
他說:";但我如果沒記錯的話,原本在這個時候,那兩具屍體應該正坐在餐桌邊等著與你共進晚餐。而現在的情況是,他們自個兒成為了晚餐。我的感覺,伯爵,也許你才是整座莊園裏最有料理天分的人。";把人變成食物送去給野獸享用,這的確是沒幾個人能擁有的本事。
在場其他人對下午的事一無所知,自然聽不懂這兩人之間的對話。威廉的明譏暗諷,聽在他們耳中隻是一道啞謎。
而唯一聽懂了的塞繆爾,眉尖跳了幾下,猛然發作。
";閉嘴!你知道什麽?那些人都是該死的!";他一把抓住威廉的頭發,將他的頭顱粗暴地按下去。隻差一點點,威廉的臉就要浸到那鍋沸騰的開水裏。
周圍的人驚呼起來,有人想上去製止,但被身旁的人拉住。
他們的伯爵一旦真的發作,任誰都無法招架,更別提製止。貿然上去,搞不好反而會害了威廉。
滾燙的蒸氣籠罩了威廉整張臉,就像有一團火在皮膚底下燃燒著,疼得鑽心。鑽進鼻孔裏的水汽更令他呼吸困難,他痛苦地咳了幾聲,反駁:";抱歉。。。。。。我並沒有看到他們做過任何冒犯你的事,除了告訴你你做得不對。。。。。。這樣,就叫該死。。。。。。";
";我不需要他們來告訴我什麽!";
塞繆爾惡狠狠地吼著,臉部表情有些扭曲,像猙獰,卻又像在痛苦著什麽。
";說什麽皇帝要駕臨,說什麽要我帶領他們去林裏狩獵,還說是莫大的榮幸?笑話!我從來就沒希望過又有什麽好榮幸的?連拒絕都不可以嗎?拒絕就是不識相、就是抗旨?那麽我就當從沒收到這道旨,讓它永遠消失!我這樣做有什麽不對?他們沒考慮過我的想法,我為什麽要在乎他們的死活。。。。。。不,他們就是該死,他們話太多了,明明什麽都不了解、什麽都不知道。。。。。。";
激動的話音漸漸轉低,塞繆爾自言自語似的,目光閃爍得不正常,那樣子頗有種歇斯底裏般的前兆,叫人毛骨悚然。
在場的人都認得他這種表現,知道再這麽下去是不行了,也就顧不得那麽多,急忙上前要將伯爵的手從威廉頭上拽開。
棘手的是,伯爵的心思雖然已經不在這裏,手卻無意識地抓得很緊。
在拉扯的途中,威廉的腦袋跟著被扯痛的頭發搖了幾下。";噗";地一聲,眼鏡從鼻梁上滑落,掉進了鍋裏。
而威廉顯然已經被熱氣熏得頭昏腦脹,神智不清了。他想也不想,一隻手就伸到了沸水裏去。
當老夫人聞訊趕到威廉房裏去的時候,約瑟夫正在幫威廉包紮燙傷的左手。至於她那位據說是罪魁禍首的孫子,不在。
當聽見下人的描述時,她就意識到塞繆爾的狀態一定不對勁,這讓她很擔心。但她知道,目前還是讓他單獨待一會兒比較好,這才趕過來先看望威廉。
其實因為救得快,威廉的燙傷還不到十分嚴重的地步,但那醒目的紅腫傷痕依然叫老人家看得心顫顫。
她在威廉旁邊坐下,憐惜地握住他並未受傷的那隻手:";噢,威廉,可憐的孩子。
";別擔心,奶奶,我沒事,不怎麽疼。";威廉笑著安慰老夫人,後者的表情反而更心疼了,就像受傷的人是她自己一樣。
她是真的喜愛威廉,除了約瑟夫,威廉就是她迄今為止相處得最為愉快的小輩了。
";威廉啊,這次的事。。。。。。我代替薩米向你道歉,真是太抱歉了。";
";下,您不用這樣。";
";不,一定要的。";老夫人的態度異常堅決:這次是我們不好,我會跟薩米好好溝通,不會再有下次了。所以,你別生他的氣好嗎?";
威廉一楞,勉強牽動了一下嘴角:";我沒生氣啊。";
為什麽要生氣?說到底,塞繆爾並沒有對他使用暴力,手上的傷也是他自己造成的,他有什麽好生氣的?不就是雙方言語不合,隨便吵了幾句,他用得著為了這種鳥事生氣嗎?
哼,真是莫名其妙!見鬼!他好像。。。。。。真的在生氣。。。。。。
";威廉。。。。。。";老夫人從他那矛盾的眼神中讀出了什麽,一時間也無話可說了。
經過短暫的考慮,她像是下了什麽決定般用力捏緊了威廉的手,";其實有些事情,我覺得還是應該告訴你。";她說,語氣中帶著猶豫卻又相當堅定。
正幫威廉纏紗布的約瑟夫動作頓了一下,抬起頭看向老夫人,看著她臉上複雜的神情,他的目光中現出一抹了然,低下頭繼續手上的工作。
";什麽事?";威廉問。
";嗯,說起來就有些長了,畢竟含括了數百年呢。";
老夫人悠悠歎了聲:";從我的丈夫往上回溯好幾代,再延續到薩米這一代,在這幾百年裏戴維斯家族的每一位主事者,他們一輩子都沒踏出過這座莊園半步。";
威廉吃了一驚:";。。。。。。這是為什麽?";
";因為--不能。";
";不能?一";
";對,他們沒辦法離開莊園,從出生直到死亡,都隻能在這座莊園待著,別的哪兒都去不了。";
威廉的眉頭皺了起來,";唔,我不是很明白。。。。。。他們為什麽出不去?是出於責任,還是因為別的什麽來自外界的強製力?";
";可以這麽說。";
老夫人思忖一會兒,露出了淒然的苦笑:";你也可以理解為,是這座莊園困住了他們,將他們一代接著一代禁錮在裏麵,從不給他們出去接觸外界的機會。雖然這個地方表麵看上去那麽風光,對他們而言,也隻是一間華麗的囚牢。";
";呃,等等。。。。。。你是說,他們其實是很想出去,但是毫無辦法?";
";是的。";
這麽玄!威廉的瞳孔不禁緊縮:";為什麽會這樣?";
";不知道。沒有人知道。";
老夫人搖搖頭,腦子裏回憶了一番,";據說最早的那幾代主事者都向往自由,活得無拘無束。他們不受責任東縛,熱衷於四處周遊,尤其是第一代克萊爾伯爵,他就是在周遊途中結識了當時的皇帝,兩人一見如故,相伴遊曆了許多地方,親密到了稱兄道弟的程度。而伯爵這爵位也就是那時候封賜下來,並代代世襲至今。但是自從洛克伯爵開始,戴維斯家的子孫就失去了自由,無法離開莊園,完全成了莊園的囚犯,一直延續到現在。";
";洛克伯爵。。。。。。照這麽說他就是起因?";
威廉老毛病犯了,開始追根究底:";那麽這個緣由是怎麽來的也沒人知道嗎?";
";沒有。隻是聽說在洛克伯爵之前那代,也就是他的父親蘭德爾伯爵,曾經發生過一些到現在都沒弄清楚的怪事。";
";是什麽事?";
";嗯,那時莊園裏來了一個年輕的吟遊詩人,他漂亮、溫柔、開朗、善良,贏得了所有人的喜愛,包括蘭德爾伯爵,是他一再挽留對方住下來。而幾個月後,伯爵忽然離奇失蹤了,仆人們到處尋找都沒有找到。伯爵的妻子傷心欲絕,她已經有了六個月的身孕。。。。。。那時候就是那個吟遊詩人一直陪著她、安慰她,甚至當她產子的時候也是他陪在她身邊。
有人猜測,他們倆相愛了,並且已經談婚論嫁。但是在這個猜測得到證實之前,那個詩人被發現死在後院的小屋裏。沒人知道是怎麽回事,直到現在凶手也沒有查出來。而從那以後,人們就發現戴維斯家族的繼承人無法離開莊園了。有人說這是那個慘死的吟遊詩人的冤魂作祟,其他也有一些不同的說法。。。。。。當然全都是些光怪陸離的猜測,沒人親身見證過它們的真實性,所以要說為什麽會這樣,至今仍然是個未解的謎。";
威廉慢慢地消化著話裏的內容,雖然老夫人講得很平淡,但故事本身可不是一般的玄妙複雜。
幾百年下來都沒人弄明白,威廉知道他想要一下子就參透是不可能的,於是先把注意力稍稍挪開,轉移到現如今的故事主角身上。
";那麽塞繆爾。。。。。。伯爵,他對自己身上的事都清楚吧?";
";該清楚的都清楚,而清楚不了的,怎麽樣也清楚不了。";
老夫人越發淒涼的笑容讓威廉看了於心不忍,幾乎想就此打住不再追問,但就是控製不住好奇心。他好奇。。。。。。想了解那個人的事更多一些。。。。。。
";那當初,他是怎麽知道這件事、知道自己無法離開莊園的?是其他人告訴他的嗎?";
";是一次意外。";
約瑟夫毫無預兆地插話進來,他已經處理奸了威廉的傷勢,可以放鬆下來加入交談了。
";在他書房裏的長椅上蓋著一張狼皮,你還有印象嗎?";他問威廉,後者回憶了一下,點點頭。
";那匹狼是十年前被他射殺的,也就是它讓他知道了這件事。";
約瑟夫說:";那時候他大概四歲吧,有個非常要好的小玩伴名叫馬修。那天馬修到莊園來找他,他們就在院子裏的草地上玩耍著,那匹狼忽然出現,叼走了馬修。戴維斯想去救人,但是當他走到草地邊緣就被擋了回來--那個東西不讓他出去。不要問我那東西是什麽,沒人知道那是什麽,每個親眼看過的人都不能相信那是真的。
總之隻要他嚐試一次,那東西就攻擊他一次,直到他站不起來,傷痕累累的倒在地上,看著馬修被狼撕成碎片。後來衛兵及時趕到把狼驅走,並把他帶回城堡裏療傷。就這樣,他知道了自己無法走出莊園。而從那之後,他的性格也就開始變了,從開朗到孤僻,從自信到不信任任何事物,直到變成了現在這樣。";
";。。。。。。";
威廉講不出話來,想象著小小的男孩眼睜睜看著好友慘死卻無能為力的那幅畫麵,忽然感到一陣胸悶,不自覺地揪緊了衣襟。
也許是和他想到了相似的事情,老夫人表情糾結地閉上眼睛:";是的,戴維斯家的人天性自由奔放,卻被迫承受著這樣毫無緣由的禁錮,而且是一生一世,到死都無法擺脫--這給他們造成了極大的心理陰影。所以也才有了像約瑟夫這樣,一直住在莊園裏,定期為他們進行心理治療的醫生。
約瑟夫是在十歲的時候就住到莊園裏來,他看著薩米二十幾年,一點一滴,逐漸演變成現在的性格。我們每個人都明白,他已經非常用心了,但是沒用。隻要一天得不到自由,他們就永遠無法從焦躁和怨恨當中解脫,他們的人生。。。。。。就注定隻能是個悲劇。";
威廉的視線從老夫人轉到約瑟夫身上,後者悲哀般無言的沉默著。
是的,就像老夫人說的那樣,他是一天一天眼看著塞繆爾的轉變。當中的無力與惋惜,也是他體會得最深刻。
而此時,威廉體會著身邊兩個人的心痛,仿佛被感染了,他竟也有些感同身受,胸腔裏隱隱地鈍痛起來。
老夫人吸了一口氣,接著說:";就像菲比。。。。。。我的丈夫,他那嚴重的抑鬱症就是這樣來的。當我嫁給他以後,我是那麽努力愛他、那麽拚命的想讓他快樂起來,然而幾年後他還是離我而去。。。。。。然後,我的兒子,我的孫子,一個個都是這樣.每次我看著著他們狂暴或者自殘,看著他們躲在角落裏不許任何人靠近,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我能怎麽辦啊。。。。。。";
她的聲音漸漸哽咽了,緊咬著嘴唇竭力壓抑了一會兒,忽然哭泣般地喊叫出來。
";這是個詛咒!一定是的。。。。。。詛咒了戴維斯家的子子孫孫,讓他們隻能痛苦終老!到底是誰這麽狠心?他們究竟做錯了什麽。。。。。。為什麽要這樣?為什麽。。。。。。";
威廉望著她要哭卻哭不出來的樣子,簡直不能相信這就是一直以來總是笑口常開的那位老太太。
如此鮮明的反差讓威廉很不好受,他笨拙地撫摸著老夫人的肩膀想安慰,卻又不知道怎麽做才能給她真正的安慰。
她想要的隻是兒孫的歡樂,然而這一點,他自認做不到。。。。。。
就隻能安靜地陪著她,給她一個空間讓她沉澱情緒。
終於,老夫人緩緩恢複過來,注視著威廉很久很久,忽然用力握緊他的手捧到胸前,哀求:";威廉,我的好威廉。。。。。。就當作是我拜托你,幫幫薩米,救救他好嗎?";
";什麽?";
威廉驚訝極了:";我幫他?不不,這不可能。。。。。。我是說,如果可以做到,我很願意,但問題是我做不到。";
";你可以做到的。我願意這麽相信。";
威廉不禁呆了呆,雖然對方如此的信任讓他感到榮幸,但還不至於這樣就被衝昏了頭。
";老夫人,我很感激您的信任,我也知道一直以來您孫子的情況讓您憂心仲仲,不願放棄任何一個能夠幫助到他的可能,但這種事絕不是隨便找個人就能勝任的。";
他嚴肅地講明現狀:";您也說了,約瑟夫身為他的醫生都幫不了他,而您是他的至親,也同樣無計可施。莊園裏這麽多人都無能為力。。。。。。至於我,嚴格來說隻是個路人,對他而言什麽都不是,充其量就是一個意外,又怎麽可能幫到他什麽?";
";不,雖然你這話沒錯,但也並不盡是如此。";
老夫人說:";的確,我們這些人在他身邊這麽多年,按理說應當是最了解他的人,但正因為我們彼此都太熟悉,反而找不到什麽新的路徑可以融入他的內心。日複一日,我們重複著相同的生活,潛移默化中,我們也就習慣了這樣的相處方式。我們的棱角都被歲月磨鈍了,無法捅破那層將我們與他阻隔開的厚厚隔膜。";
";但你,你不一樣。我喜歡你的眼睛,威廉,你的眼睛太明亮太清澈了,又絕不是無知,有時候你的眼神甚至是銳利的,讓我都嚇一跳。我看得出來,你經曆過很多,所以我相信你有著比我們都堅強得多的內心。
";。。。。。。";
威廉簡直無話可說了。
怎麽搞的?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對自己的了解,居然已經比不上一個剛結識不過幾天的老太大?
看著他那困擾至極的臉,老夫人笑了一下,說:";很抱歉,威廉,我本來不想給你造成困擾的。但是事到如今,我也不妨直說,其實這個想法我從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就已經有了。所以我使盡渾身解數幫助你,就是為了把你留下。
";。。。。。。";原來如此,果然薑還是老的辣啊。
威廉仔細想了想,歎口氣:";我不想讓您在希望過後麵臨更大的失望,夫人,我必須坦白告訴您,我對於您要我做的事完全沒有頭緒,所以,我想我還是幫不上。。。。。。";
";其實沒有你想的那麽複雜。";
老夫人搖搖頭:";這麽說吧,一直都是我們這些人在薩米身邊。。。。。。不錯,我們對他很好,有不少人是看著他成長,對他可以說是縱容的。我們就像是一個大家庭,而也正因為如此,他的世界就格外小,除了這個家之外別的什麽都沒有。我們能給他的東西,又實在太有限了。";
";從他出生到現在能夠看到的景象,就隻有莊園周邊這麽小一塊方寸,幾十年不變。所以威廉,你不用做什麽,你隻要成為他的眼睛。當然他是不可能真的用你的眼睛去看實物,但你可以讓他從你眼中看到一個不一樣的世界--就隻要用你的心。";
她的說法相當深奧,威廉完全聽不明白。腦袋越脹越大,幾乎快要休克了。
他想不通,一個看似沒有殺傷力的老太太怎麽逼起人來這麽厲害?讓人聽都聽不僅,當然就無從去反駁什麽。
而老夫人也見好就收,她深知萬一把人逼太緊,搞不好會適得其反。
她站起來,給了約瑟夫一個示意的眼神,然後對威廉說:";時候不早了,你受了傷,就早點休息吧。不過,有時間的話,就稍微想一想我剛才講的事情吧。";
說完就跟約瑟夫一道離開了房間,留下威廉一個人坐在原地,久久地發著楞。
之後幾天,塞繆爾沒有再出現在餐桌邊。老夫人問仆人,說是伯爵人不舒服沒胃口。當聽到仆人這樣說的時候,老夫人和約瑟夫兩道目光同時投在了威廉的臉上,後者聳聳肩,不知所謂。
奇怪,要說是因為他才鬧得不愉快,但那天被搞慘的是他才對。他都沒躲起來不見人,那個人有什麽理由要躲?就算是這樣,那也不是他的錯。
主人這別扭鬧得大家都有點不舒服,不過有的人是早就已經習慣了,還有個尚未習慣的,肚子裏發發牢騷也就算了。其實這樣也好,因為如果真的對上麵,他倒不知道該怎麽表現--在聽說了那些事情之後。
幾天也就這麽過了。
直到這天晚餐時,三個人正靜靜用著餐,約瑟夫很";無意";地來了一句:";唔,老夫人,伯爵生病了。";
";什麽?";老婦人非常";驚訝";,";怎麽會呢?什麽時候的事?";
";這兩天才開始的。其實也不算嚴重,就是有點咳嗽。";
";唉呀,那真是太糟糕了。怎麽會這樣呢?我的薩米身體一向那麽好。";
";思,一般來說他的身體是沒問題。不過您也是知道的,因為心裏有一個死結,如果什麽事情讓他煩悶了,時間一長,心情無法暢通,身體就會受此影響而變得虛弱,從而比較容易病倒。";
";是啊是啊,那可怎麽辦好?你給他開藥了嗎?";
";能試的我都試了,但這次不光是身體的問題。您知道,他心裏的結我們是沒辦法的,所以要做的隻能是消除他的煩悶情緒。";
";哦,要怎麽消除呢?";
";呃,我不知道。";
";唉呀,怎麽辦?我也不知道。。。。。。";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雖然是談論病人竟也能談得熱火朝天。桌子對麵的威廉始終不出聲,隻是臉孔越壓越低,幾乎埋到了餐盤裏麵去。
等到用完晚餐,老夫人例外地沒讓威廉陪她到哪兒坐坐聊天,而是說著老了、累了、不中用了,自個兒回到房間。
隨後威廉也回了自己的客房,坐在椅子裏看書,一小時後書仍然打開在第一頁的位置。
窗外的天色早已完全黑了,外頭一片寧靜安詳,卻讓人感到有些莫名的落寞,甚至浮躁。
直到確定再這樣下去這本書是永遠看不完了,威廉投降地走出了房間,來到廚房,拖著不方便行動的左手,花了比以往更多的時間和精力,熬出了一碗熱乎乎的湯。
之後來到伯爵的睡房門前,由於湯實在太燙了,威廉又忘記用布包一下,他隨手敲了兩下門就急不可耐地推門進去。
這時候塞繆爾還沒睡,坐在書桌前做著跟威廉之前一樣的動作--麵前擺著書,單手托著腮,眼睛瞪著書的第一頁。當看到威廉不請自來,他眼中飛速閃過一道光,旋即又沉下一張臉。
";誰讓你來的?";他問。
威廉幾步上去,把湯往桌子上一放,接著就對著被燙紅的手拚命吹氣,就像它燒起來了一樣。
塞繆爾看他這個樣子,再看麵前那碗熱氣騰騰的東西,心裏隱約明白了什麽,卻還是要問:";你幹什麽?";
";我沒幹什麽。";威廉緩下來,呶了呶嘴,";喝湯吧。我特地選的一些材料,對止咳很有效。。。。。。哦,還太燙了是吧,吹吹就行。";
說著湊過去對著湯碗使勁吹,蒸騰的熱氣因而擴散開來。距離太近的塞繆爾被波及到了,難受地咳嗽幾聲。
威廉見自己好心辦了壞事,趕忙退開了些,";呃,你還是趁熱喝吧,太涼了效果就沒那麽好。
塞繆爾看著他,視線從他局促的臉下滑到那隻包著白紗布的左手,似乎凝滯了一下。沒有再問什麽,塞繆爾捏起湯匙給自己喂了一口,味道甜絲絲的,還有一股子清涼氣,仿佛一直透到了肺裏去,非常奸喝,甚至。。。。。。讓人有種懷念。
站在一旁的威廉,望著對方享用著自己的勞動成果,塞繆爾臉上的表情是舒適的,這讓威廉感到心裏有種變態的滿足感乃至是得意。
這個時候的塞繆爾,沒有像往常那樣紮一條發辮,而是讓琥珀色的長發鬆散著在背上灑開,看上去很是傭懶。而由於生病的緣故,他那原本就因為極少見到陽光而白得過分的皮膚,越發地顯得蒼白了。
兩者結合在一起,威廉不得不說,看著這樣子的伯爵,居然讓人連";想要保護他";的心都有了--雖然明知這是多麽無稽。
不過威廉也並不認為這種念頭有什麽不對。不管男人、女人、強者、弱者,隻要生病了就是病人,而照顧病人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有好一會兒的時間,兩個人都若有所思著不講話,直到塞繆爾問了一句:";你說你是來自未來?";
";啊?呃。。。。。。嗯,是的。";
";說說看。";
威廉一下子還摸不著頭緒:";說。。。。。。說什麽?";
塞繆爾深邃地看了他一眼:";未來。";
威廉這才恍然大悟,不禁深為訝異。
向他問及未來的事,難道這個人已經相信他的話了?不,應該不是。。。。。。應該就像老夫人當初說的那樣,隻是暫時當作是這麽一回事吧。
";其實要說跟現在有太大的不同,倒也算不上,至少人都還是這個樣。";威廉斟酌了一下,想盡量把描述平白簡單化:";就是多出了很多現在還沒有的新東西,比如說,樣子就像個鐵盒但可以呈現出天南地北的電視機,能讓遠隔幾千裏之外的人自由暢談的電話,還有很多很多。。。。。。唔,還記得那天我脖子上掛著的東西吧?銀白色的,上麵有一塊大眼睛似的鏡片--那是相機。";
";相機?";對於塞繆爾來說,要想理解或者想象出威廉所說的東西,當然是不可能的。
就算不談時代的阻隔,即便是當今這個世界裏的事物,他親眼見過的也實在是少之又少。像是大海、高山、河流。。。。。。等等之類,更是從來沒有機會目睹。
威廉看著他茫然的表情,不禁想要更加詳盡地解釋給他聽,讓他能了解更多。
";嗯,這就有點像是繪畫。";威廉說:";我們把物體畫在紙上,但普通的畫畫肯定是無法表現得太真實,另外還比較費時。而相機就不同,它能在一瞬間就把圖景收在一張小小的相片。。。。。。紙片上,並且看上去就跟真的一模一樣。。。。。。實際上也就是真的啦。";
";和真的一模一樣?";
";對。";";這不可能。";塞繆爾嗤了一聲。
";呃?";
想不到他這麽斷然,完全是對不了解的新事物的一味排斥,威廉忍不住發出抱怨:";你也太難溝通了。";
念頭一轉,想到這是長期以來他與外界隔絕從而養成的習慣,威廉又不禁歎息:";我覺得你沒必要這樣。你應該多試試跟大家交流,心胸就會自然而然豁達了。你並不是天生的自閉,要跟人交往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塞繆爾的臉色一下子暗了,";你在多管閑事。";
";這怎麽是閑事?這是你的事情吶。";威廉大聲反駁了回去。
";我的事跟你有什麽關係?";
";欸,你這人--";
好心被當成驢肝肺,威廉有點泄氣,還有點不爽,但與此同時,他又對這個人的頑固領會得更深,也感慨更深。
他已經有些看明白了,雖然這個男人一直在用或冷酷或殘忍的方式在活著,然而這些看上去讓人恐懼的一切,其實都是源自一個對情感毫無主張的傻瓜的任性。
";不要總認為你的事跟別人沒關係,或者別人的事跟你沒關係,大家明明都生活在一起,怎麽可能毫無關係?";
威廉問著,既是在問對方,也是在問題中幫自己尋找答案。
";是不是因為你生活的地方隻有這麽一小方寸,所以你覺得你的世界也就隻有這麽小,你跨不出這個世界,因此別人想要融入進來也是不可能的?但也不對啊,像你身在這種封閉處境下的人,應該更渴望著與人們接觸才對。。。。。。";或者就像老夫人所說的,他的確有渴望,但是需要一個人來促使他突破。。。。。。威廉認真尋思起來。
臉色越來越陰冷的塞繆爾豁地起身,跨到威廉跟前,把後者兩步三步逼退至牆邊。
";閉嘴,夠了。";塞繆爾一個字一個字咬出來般的:";你什麽都不明白。";
聽到這句話,威廉火大了。
的確,他是不明白,他沒有親身經曆過囚徒生活,所以有很多東西他都不可能明白,但他不是正在努力試著弄明白嗎?
";有什麽好明白的?";
他回以了強硬的反駁:";這種毫無道理的禁錮,弄不弄明白又有什麽區別?關鍵是你自己,你該弄明白你想要的、你該做的,然後去做、去要!別再隻看著自己了,偶爾也分神看看你身邊的人吧,看看他們是怎麽為你勞神費心,難道你對此就毫無反應,就不會覺得過意不去嗎?";
剛一說完威廉就後悔了。他並不想讓好好的談話變成質問,誰知道情緒會毫無章法地激動起來,這下糟了。
果然,本來就情緒極不穩定的塞繆爾受了這一番刺激,眼睛裏立刻進出凶光,抬起手就是一拳砸了過去。
好在威廉早有了防備,趕在被那拳砸歪鼻子之前,他抱住腦袋,吱溜一下蹲了下去。
";哇啊,不要又來暴力,我對這個最沒轍啦。。。。。。";
看著威廉這樣子,塞繆爾又好氣又好笑,卻已經沒有力氣發作了。
";。。。。。。笨蛋。";
他抓住威廉的肩膀把人提著站起來,然後掃住威廉的下巴,眯起眼睛危險地注視著他:";我不喜歡話太多的人,你最好適可而止。";
威廉聽著對方的警告,奇妙的是完全不覺得恐怖。難道他已經受驚嚇受成習慣了嗎?更詭異的是,竟然還隱約有一種被容忍了似的感覺,這又是怎麽一回事。。。。。。
他沒能想明白,嘀咕著說:";不喜歡話多的人。。。。。。所以說到底還是因為你不懂得怎麽跟人溝通,不善於表達感情吧?";
塞繆爾劍眉一擰,手指滑到對方的腮,加重了力度越掐越緊:";舌頭不想要了是嗎?";
這樣的架勢,搭上這樣的問句,立刻讓威廉想到了上次在刑房裏發生過的事。他害怕地縮了縮脖子,隨即心裏又湧上一股好奇。
";呃,你常那樣懲罰話多的人嗎?";他問。。。。。。";真的把別人的舌頭咬下來過?";
塞繆爾不禁楞住。
真是開玩笑,他又不是瘋了。一劍過去就了事,何必還要費勁一個個的咬?
上次的事。。。。。。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不過,他居然用那種法子懲罰人,懲罰?那為什麽他隱約有點印象,他似乎玩得挺開心的。。。。。。
對自己的心態感到疑惑,塞繆爾專注地看著威廉,想從他眼中看出答案。後者的目光沒有閃躲他!永遠都是那麽明亮的、探索般的眼神,讓人不爽,卻又莫名的心悸。。。。。。
也許是為了確定什麽,他將威廉的臉抬高,用雙唇壓了下去。當威廉驚愕地倒抽一口氣時,舌尖趁機鑽了進去。
由於上回慘痛的前車之鑒,這次威廉死守陣地,舌頭堅決地縮在口腔裏不給對方咬下的機會。
顯而易見的,威廉完全沒把正發生著的事視為接吻。當他發覺對方沒有來挑戰他的決心,他心裏頭甚至有些洋洋得意。
直到唇舌脫離了彼此,讓威廉不願承認但又不得不承認的是,他到這時候才醒悟過來,剛才他和他是接吻了--兩個人的呼吸都略有點喘,不單單是缺氧所致的那種喘。
威廉被搞糊塗了。哪有人像這樣懲罰別人,罰著罰著就親起來,還把自個兒都弄喘了?
正困惑著,忽然頸窩一熱,是對方的臉孔埋了進來,嘴唇摩擦著他的皮膚,呢喃著:";你到底從哪兒來。。。。。。哪一天還會不會像上次一樣突然消失?";
威廉怔了怔:";思。。。。。。我不知道。";
最後一個字剛出口,他的衣襟就被揪起來,剛才還和顏悅色的男人轉眼就換上了
一張冷厲的臉:";你不知道?什麽叫不知道?";
威廉越發困擾了,這人翻書似的翻臉速度讓他極度莫名:";我本來就不知道啊。。。。。。";
";你,有完沒完?";
塞繆爾低吼著表情很凶,一雙英挺的眉卻以扭曲的弧度糾結著。
";上次就是這樣,來得莫名其妙,沒有任何解釋就消失,你以為這是什麽地方?你還想次次都像上次那樣尾巴一翹就消失?";
他停下來,威廉幾乎聽見了他狠狠磨牙的聲音,更意外他怎麽生這麽大的氣。想開口詢問,卻被搶先了一步。
";既然早晚都是要走,你不如現在就消失!";塞繆爾手一收,再用力甩出去,把威廉重重摔在了地上。
";啊。。。。。。";
威廉驚呼一聲,並不是因為這一跤摔疼了或是怎麽的,而是在剛才一剎那,他感覺到了一股熟悉的、從腳底下傳來的寒意。
而塞繆爾同樣也感覺到了那一瞬間的變化--手裏實在的觸感驀然落空,在他正要把威廉摔出去的前一秒。
無法確定這是真的還是錯覺,塞繆爾為了索取答案般地望著威廉,後者坐在地上也在回視著對方,臉上的錯愕並不亞於他臉上的。
";塞。。。。。。";
剛剛發出這一個字,威廉眼前一閃,刺目的白光逼得他不得不閉上眼睛。
再睜開時,還是在這個房間,房裏的擺設也幾乎沒有任何改變,隻是整個房間裏都蒙著厚厚的灰塵,透露著不知多少個世紀的荒敗。
放眼四周已經沒有其他人,隻剩下他一個。
";為什麽?";他忍不住問,但根本不知道問的對象是誰、究竟是什麽。
到底怎麽回事?每次都這樣,不隻別人困擾,他自己也非常困擾啊。
坐在原地發了一會兒的呆,威廉站起來,拍拍衣服上的塵土,又環視了房間一圈才開門走了出去。
七天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已經足夠讓一個人熟悉環境了。在城堡裏居住了整整七天的威廉,這會兒走在城堡裏,感覺既熟悉又陌生。
明明是一樣的構造、一樣的擺設,就在同一天裏蒼老了不知多少年。
威廉感慨著出了城堡,雖然還沒放得下那邊的人和事,但他既然回來了,總該先去與大夥兒會合。
都已經七天過去,說不定他的名字已經出現在失蹤人口名單上了吧。
忽然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喊他,循聲一看,原來是安迪,以及另外兩個考古隊的同僚。
他們一路小跑到威廉跟前,安迪擦著額頭上的汗,氣喘籲籲地說:";威廉,你跑哪兒去了?剛才怎麽沒找著你?";
";剛才?你是說這幾天你們一直都在這兒找我?";威廉不禁感動了一把,沒想到這幫臭小子平時不怎麽樣,對他的安危倒是挺放在心上。
";什麽這幾天?你上午就不見了,下午接到電話找你,你不在,我們就出來找了。後來我想起有次跟你來過這兒,所以就來找找看了。";
";。。。。。。你說我上午不見?今天上午?";
";不然呢?威廉,你沒事吧?摔跤磕到腦袋了?";
";去你的。";威廉笑著回了句,轉過身笑意就隱去,他低頭看了看表。
五點。
上午他是八點出來,除去路上的兩、三小時,他大約在十點多發生時空交錯。
十點到五點,中間七個小時,而他在莊園待了七天。
難道那邊的一天就相當於這裏的一小時?
他思忖著這個可能性,身後的安迪環視著四周,咂咂舌:";哇噢,那次是晚上來,就覺得這裏很陰森,沒想到白天來看這麽不一樣,很壯觀哩,而且相當有韻味。";
";確實,保存得如此完整的遺跡真是難得一見。";隊員薩姆說:";不過有點怪呀,按理說這兒跟島中央是存在於同一時代,可為什麽那兒的建築都埋在了沙土下邊,而這裏卻沒有。雖然樣子很陳舊,但整體完好無損。真稀奇。";
";唔。。。。。。確實挺奇的。哈哈,總不會是有什麽土地神之類的在保護著這個地方吧?";
";不至於吧?你考古資曆比我深,還相信這種玩意兒?";
";你懂什麽?就因為我見過的東西比你多,知道這世上有太多東西是人琢磨不透的。所以勸你還是謹慎點,別玩意兒玩意兒的。。。。。。對於未知的事物你最好抱著尊敬的心態。";
";嗯嗯,受教了、受教了。";
兩個人閑扯了幾句,注意力回到威廉身上,薩姆問:";頭兒,我們是不是該把這兒考察一下?這麽完整的古堡太難得了,晾在這兒真可惜。";
安迪和另一個隊員點頭應和。作為專業的考古人員,對於一切具有考察價值的事物總有著強烈的興趣。
";嗯?哦,是要考察、考察。。。。。。";威廉有點心不在焉。他也在考慮剛才他們討論的那個問題--同樣都在這塊陸地上,為什麽隻有這裏的建築能夠完整保存到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