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忍不住打了一個冷戰。

韓江雪繼續她的講述:“認屍結束後,我回到了上海,繼續備戰研究生麵試,但此時我的神經早已經被凡城羈絆住。我經常會想起這裏的公安局、殯儀館,還有躺在冰櫃裏的屍體。為了對抗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我開始默念奶奶對我說的話:你要走得遠遠的,不要回來,永遠不要回頭。我強打起精神,準備繼續向前走下去。但每當我打開手機,總能發現頁麵上和這座城市有關的消息。就在麵試的前一周,我看到一則圖文結合的社會新聞,是一次關於凡城各色娛樂場所的暗訪調查,目的是起底運營這些場所的幕後黑老大。”

“馬克劉?”

“對,但我要說的不是他,而是出現在新聞照片裏的另一個女孩,一個長相和年齡都與我酷似的女孩。在照片中,她和馬克劉並肩站在一家高檔會所旁邊。”

說著,韓江雪指向照片牆角落裏的一張照片。我這才發現那個和馬克劉同框的女孩。起先,潛意識讓我以為那是韓江雪,細細看我才發現那並不是她。但不得不說,那個女孩和韓江雪簡直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我試探著問:“你認為你和她是親生姐妹?”

韓江雪的眼裏閃著光:“是的,我無比確信,我們倆是雙胞胎姐妹。”

我被她的話驚住了,半晌,我才喃喃地道:“真是活見鬼了。”

韓江雪搖頭。“既然我的親生父親能在凡城的賓館風道裏出現,那麽再多出來一個雙胞胎姐妹,也沒那麽令人驚訝。”頓了頓,韓江雪接著說,“我放棄了研究生麵試,再次回到了這座城市,想弄清楚這個女孩的身份。花費了一些時間和功夫後,我知道了這個女孩的名字,她叫顧竹雪。”

我插話問:“你是怎麽弄清楚的?”

韓江雪淡淡一笑:“我先辨認出那家會所的名稱並查到了其所在位置,然後換了和照片中女孩相似的衣服去了那家會所。那裏的門童見到我喊了一聲‘顧總’。”

我的欽佩和震驚已經無法用語言來表達,隻得幹巴巴地問:“接下來呢?”

“我沒有更多地暴露自己。但為了弄清這其中的玄機,弄清楚為何我父親的屍體會在賓館的風道裏、為何我的雙胞胎姐妹會攀上黑幫老大,還有我的親生母親到底在哪裏,我不得不留在凡城。我報考了本地銀行的編製考試,順利通過了筆試和麵試,然後便在這裏安定下來。”

故事從遙遠的過去來到了現在,我慢慢捋清了這些事情,同時一個疑問在我腦中浮現:“你直接去問養父母當年發生了什麽,會不會是通向真相的一條捷徑?”

“不可能!”韓江雪堅定地說,“如果我開口問了,那一切就都回不去了。”

我猶豫了幾秒,弱弱地問了一句:“現在還能回得去嗎?”

韓江雪沉默了,半晌才說:“我隻想一路走下去。”

我又拋出一個問題:“你沒告訴你老家的養父母自己為什麽來凡城嗎?”

韓江雪搖頭:“我隻說我是來投奔男朋友的,他們倒也信了。”

“他們這麽輕易就信了?”

“當然,我給他們發了咱們倆的合照。”

我啞然,繼而磕磕巴巴地說:“可是,那時候咱們倆還不是男女朋友。”

韓江雪低聲說:“對不起,拿你當了擋箭牌。”

此刻,我的嗓子裏堵著一些話,卻怎麽也說不出來。我腦袋裏的萬般思緒早已沸騰成一鍋粥,隨後,一個尖銳的問題紮在我的心尖上:她選擇我——一個警察——做她的男朋友,有沒有目的?

或許是讀懂了我的麵部表情,韓江雪的聲音裏多了些許溫柔:“我並沒有求你在警察的數據庫裏幫我查找信息,更沒求你幫我尋找親生母親。和你在一起,隻是因為在你身邊,我能感受到一種踏實和放鬆。”

她的話讓我看到了在我的出租房裏因為醉氧而沉沉睡去的藏羚羊。我還是有些猶豫:“可是,我隻是看守所裏的一名醫警。”

韓江雪笑了:“守護那些罪犯的生命健康需要更大的勇氣。”

我想到了命運是怎樣陰差陽錯地讓我進了看守所。這讓我的嘴唇發幹,失去了說話的意願。

韓江雪將手覆在我的手上:“說說你的過去吧。”

遲疑了兩秒,我搖搖頭。

“怎麽,不想說?”

我舔了舔嘴唇:“隻是沒有什麽好說的。”

“不,每個人的生命都是豐富多彩的。”

我將手從她的手心抽出:“或許,我還沒有勇氣麵對過去吧。”

韓江雪定定地看了我許久,之後幽幽地歎了口氣:“好吧。”

“下一步有什麽打算?”

“繼續找吧。首先,我得和顧竹雪見上一麵。”

“你們倆的名字裏都有一個‘雪’字。”

韓江雪笑了:“是啊,人生多巧啊。”

就在此時,那隻叫包包的橘貓突然直立起身子,聳起背毛,一動不動地盯著窗外,仿佛聽到了異乎尋常的動靜。接著,它從我的膝蓋上跳下,連跳幾次後消失在窗外。

天空此時泛起模糊的青光。韓江雪揉了揉太陽穴:“看樣子沒工夫睡覺了,不如去晨跑吧。”

“啊?”我抬眼看著韓江雪。

韓江雪沒有理會我的猶疑,而是立刻回到主臥換上一套從上到下皆是粉紅迷彩的運動服和運動鞋,然後拉著我的胳膊把我拖到了樓下,出了巷子。韓江雪說:“咱們向東——向著太陽升起的方向——跑十公裏,如何?”

我又“啊”了一聲,接著便跟在她身後跑了起來。跑著跑著,我的肋下疼了起來,接著我的心也不由自主地發痛。我放慢了腳步,最後徹底停了下來。在前麵領跑的韓江雪回過身,對我喊道:“跑啊,獸醫,跑啊!”

我看著她,沒有回話。

二十米外,她站在原地等待,停止了對我的呼喚。

我們倆就這樣靜默地站著。我知道,我們心間橫亙著難以描述的東西。

我想告訴她,我不想陪她跑步,我要回去上班。但不知怎的,我開不了口。半晌,我向她揮了揮手,像是告別一般,然後我背過身,一步步地走遠。韓江雪沒有再對我說什麽。幾秒後,我聽到了她越跑越遠的腳步聲。

我的心撕裂般的痛了起來。